葉敖
今年以來,一個名叫“伊拉克與大敘利亞伊斯蘭國”的極端組織橫空出世,以閃電般的速度占領了伊拉克境內幾大重鎮,伊首都巴格達一度處于淪陷邊緣。“伊斯蘭國”勢力還進入鄰國敘利亞,與政府軍和其他反政府武裝持續激戰。剛剛解除化學武器危機的敘利亞形勢急轉直下,再次陷入炮火紛飛。
一時之間,斬首、綁架、連環爆炸、自殺式襲擊、空襲這些字眼充斥媒體相關報道,不斷上升的平民傷亡也昭示著當地的極度動蕩。在伊拉克,僅今年上半年就有5576名平民死于恐怖襲擊和暴力沖突,另有1.1萬人受傷,無數難民流離失所。據有關機構評估,該區域是二戰后工作環境最為危險的地區之一。
刀口舔血
從平民安全和地緣政治角度看,“伊斯蘭國”毫無疑問是一大威脅。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對于當地商業來說,“伊斯蘭國”并沒有形成值得一提的危險。
從交戰形勢最為嚴峻的伊拉克西部出發,向北行駛一天左右,就可以到達庫爾德部族控制的區域。在這里,三家西方石油公司——競奈爾能源(Genel Energy)、DNO與海灣拱心石(Gulf Keystone)一如既往經營著日常業務,經由管道或陸路不斷往土耳其輸出原油。自今年6月份“伊斯蘭國”占領摩蘇爾以來,這三家公司的總市值一度大幅縮水,后又回升至83億美元,距年初下降了29%——損失不可謂不大,只不過,對于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公司來說,并不算糟糕。
“說到安全問題,以前是小打小鬧,現在已經上升到全面戰爭,”上述能源公司的一位高管如此說到。但是,他表示對庫爾德人很有信心,相信那些裝備精良的民間武裝有能力保護他的公司。
這位高管指出,截至目前,大多數投資者都調整了自己的金融模型,但并沒有像外界以為的那樣慌忙撤出敘利亞和伊拉克。他說,按照分析師的假設,當地目前的資本成本(Cost of Capital,指企業為籌集和使用資金而付出的代價)為15%,較“伊斯蘭國”發動攻擊前的12.5%只是小有上升。
亂中有序
戰亂時期的社會,常常混亂與秩序雙生,一邊動蕩不安,一邊生意照做,放之四海皆是如此。
外交界“老資格”的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在他的最新著作中說,秩序缺失正在威脅我們的世界,而烏克蘭和中東的混亂也證明了他的觀點。理論上說,在經歷了20年的全球擴張后,現在的跨國公司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脆弱。據計算,西方上市公司的銷售額有20%-30%來自政治環境相對不穩的新興市場,比例大約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時的兩倍。面臨政治風險的也不僅僅是石油企業,還有技術公司,還有兜售名牌手包的銷售人員,各行各業都不能幸免。他們所面臨的威脅包羅萬象,除了局部戰亂,還有匯率波動、報復性監管、生產干擾和現金回流過程中的種種限制,有時甚至是制裁和國有化。
但事實是,最近的地緣政治動蕩始終沒有對企業和金融市場造成太大影響。損失并不是沒有——因為近期俄羅斯與西方的矛盾,嘉士伯、阿迪達斯和法國興業銀行等公司或是股價一路下跌,或者出現資產減記。根據已公開的減記額,以及對俄羅斯風險敞口最大的10家公司的一攬子市值計算,西方公司在俄羅斯的損失總額大約相當于350億美元。但是對眾多跨國公司來說,這個數字不過九牛一毛。
根據鄧白氏數據分析公司(Dun & Bradstreet)計算,現在的國際政治風險指數正位于1994年以來的最高點(部分是由歐債危機造成)。但是,衡量美國股票市場潛在波動性的VIX指數,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恐慌指數”,正在20年來的最低點附近徘徊。也就是說,跨國企業領導者不但沒有在恐怖主義和戰亂威脅下退縮,反而異常雄心勃勃。
這與其說是政治顧問的功勞,倒不如說是管理學常識起了作用。一名跨國公司領導者指出,企業管理必須親臨第一線,“只有這樣,你才能正確認識當前局勢。這比坐在會議室中,手拿精美的圖表,聽著剛滿30歲的小分析師介紹非洲形勢要強上百倍。”
個中原因
迄今為止,多數跨國公司吸收風險的表現都優于預期。對這一結果,一個顯而易見的解釋是:那些正在遭受戰亂之苦的地區,雖然政治意義重大,但經濟影響較小。1973、1979和1990年,油價曾經三次將中東的動蕩傳導至全世界。不過自那之后,世界的能源構成就已經不再以石油為主了。中東、北非、俄羅斯和烏克蘭的產出加起來也只占全球的7%。美國、英國和日本公司在這些地區的投資僅占它們對外投資總額的2%。跨國公司的中樞神經系統——也就是它們的金融運作和計算機服務器——多數仍然部署在西方國家、新加坡或日本。
如此一來,戰亂造成的損失對跨國公司來說只能是皮肉小傷。華爾街某銀行高管表示,在許多公司大佬眼中,相比圣戰分子,國內如狼似虎的律師們絕對更加可怕。
另一方面,要知道,近年來跨國公司的經營風險已經大為降低,對于虧損的抵抗力大大增強。次貸和歐債危機無意中幫助了它們:經歷危機洗禮的大公司比以往更喜歡囤積現金,這使它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難以抵抗信貸凍結。比如通用電器,其當前所持有的現金是2006年的兩倍之多。
另外,在企業經營領域,把寶押在一個國家身上已經是公認的下策。1951年,伊朗對英國石油公司(BP)的前身——盎格魯-伊朗石油( Anglo-Iranian Oil)實行資產國有化,最終徹底摧毀了這家公司。即便是在當代也不乏類似案例。西班牙雷普索爾石油公司(Repsol)對阿根廷市場情有獨鐘。結果是,2012年,雷普索爾收購的阿根廷YPF石油公司被收歸國有,令雷普索爾險些分崩離析。
因此,多數大公司都在推行地域分散化政策,盡可能地向更多區域擴張。在已經上市的大型跨國公司中,在俄羅斯的銷售額超過總銷售額10%的僅有12家。作為俄羅斯國內最大的外商投資者,英國石油公司的市值中僅有10%來自它所持有的俄羅斯石油公司的股份。endprint
過去20年來,跨國公司已經嘗到了分散化策略的甜頭。位于莫斯科的麥當勞門店,一度象征著俄羅斯與西方關系的緩和,如今已經處于臨時停業狀態,成為外交僵局的犧牲品。但是,令公司股東欣慰的是,這家快餐業巨頭在俄羅斯的利潤還不到其總利潤的5%,這點損失幾乎不痛不癢。總而言之,正如荷蘭皇家殼牌石油(Royal Dutch Shell)總裁范伯登(Ben van Beurden)所說,分散經營是 “預防自己不受傷害的唯一方式”。
危險即機遇
盡管地緣政治無法摧毀跨國公司,但是,地區動蕩的威脅是真實存在的。高管們承認,局勢不穩引發的聯想時常讓他們夜不能寐。比如,同俄羅斯的對峙也許會再度升級,導致西方收緊制裁,并迫使俄羅斯切斷對歐洲的天然氣供應;沙特老朽的君主隨時可能倒臺,繼而引起油價飆漲;人人都在猜測,中國經濟是否會經歷滑坡——無論是作為世界工廠還是作為需求市場,中國經濟規模之大都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程度。
有鑒于此,地緣政治依然有可能改變跨國公司的投資計劃。烏克蘭就是一個新鮮出爐的例證。危機的爆發大大削弱了該國對海外資本的吸引力,政府借助外國資本升級落后能源產業的希望很可能就此落空。另一邊,利比亞和埃及的動蕩已經摧毀了它們成為非洲中心的希望。歸根結底,跨國公司像國家一樣:沒有永遠的盟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刀口舔血的最終目的仍然是獲得利潤。
要化危機為利潤,首先要確立的是,動蕩地區也是有利可圖的。法國水泥業巨頭拉法基(Lafarge)業務遍布中東和北非。自2009年以來,其銷售額持續小幅增長,當前的年毛利潤達到15億美元。MTN,一家熱愛冒險的南非移動通訊公司,在蘇丹和伊朗等地都設有分公司,其敘利亞分公司今年上半年毛利潤增長了56%。
其次,跨國公司在提高流動性和風險對沖的同時,在運營產品網絡方面必須更聰明、更靈活一些。現在,新興市場已經不再只是富裕國家的加工廠,它們也是市場需求的重要來源。如果企業能夠認清這一事實,利用這種天然的匯率對沖,及時調整生產結構,就能為供應鏈帶來更多活力。寶潔公司老總雷富禮(Alan Lafley)說,他們的產品,95%是在本身就有需求的地區生產的。
通過更具彈性的供應鏈,大型跨國公司就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重新分配產出。全球第一的鋼鐵企業ArcelorMittal曾在2005年出資50億美元購買了一家烏克蘭鋼廠,如今正在烏克蘭之外大量銷售它們的鋼板。
為沃爾瑪等大型零售商服務的利豐集團 (Li& Fung)總裁馮國倫(William Fung)說,自雷曼兄弟倒閉后,很多公司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后路,變得越發小心謹慎。“但是供應鏈收得太緊只會帶來危險。過去5年給我們的教訓是:有必要讓供應鏈放松一些。我們的目標不應當是100%高效,而應當是更有彈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