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歌的詩

WU HAI GE

九月，在一朵菊花里打開

九月，在一朵菊花里打開

九個太陽，漸白漸紅

九個月亮，漸明漸暗

在一朵菊花里醒來又睡去

九月，正秋、正藍、正高

至尊的九月，豎起九步高的梯子

去攀摘月亮

太陽紅著臉，降下來

降到一朵菊花的臉上

菊花、菊花，長壽的菊花

慢開慢放的菊花

散發出淡淡的香

別銀簪的菊花，賞月吟詩的菊花

笑看兒孫滿堂，如星星聚坐水底

搖蕩的波紋，如幸福擴散

菊香擴散

人影婆娑，有寶黛跟來

賞花、賞月、賞秋

挖掘機

1

挖掘機，被時光之杯啜飲

生出更多的挖掘機

鑿古穿今，將自己挖出

挖出母體，古老、幽閉的子宮

頹敗的城池復活

被埋葬的詩歌，長出新葉

枯朽的人骨，滾動的頭顱

在火焰中，獲取新生

花朵，舉著饑渴的杯子

挖掘機，像螞蟻一樣繁殖

時間紛紛倒斃，又紛紛長出

磚坯、水泥、玻璃、鋼筋

像死亡復活的時間符號

在鋼鐵上敲擊器樂，組合成

新的城市群體

2

挖到果核的內部。鐵，被果肉咬傷

鐵，成為果肉里的骨頭

水里的鐵。月光里的鐵

挖掘機的手臂，是液體的手臂

挖掘機，尋找挖掘的目的

挖掘時間，線，或者杯子

這線，纏在挖掘機的臂上

舉著杯子，忘情地歌唱

狂歡是挖掘機，最后的節日

慶典之后，它將被埋葬

挖出的土，為新土

筑成新的長城，燒制成玻璃和酒杯

人血，與水泥

筑起仰望的高樓。明亮的燈光

映照著挖掘機的喜悅，與悲哀

挖出的坑，成為自己葬身之地

3

眼球，在地下，尋找挖掘機的手臂

沿著大地的心臟、經脈，找到思想

挖掘機的思想，是嶄新、怪異的思想

播撒新土，栽種手臂，結出乳房

眼球，在挖掘機的挖掘中，滾出地面

爬到樓房的枝椏上，眺望遠方

死去的音符，重新被排列

更高、更亮的音符，閃爍如群星

新的世界形成

車輛、輪胎、奔跑的轍印

途經挖掘機的手臂，奔向死亡

4

在深土中刨出胚芽

牙齒、舌頭、歌喉和酒杯

長出新的挖掘機

玉、黃金、白銀，與挖掘機手臂

成為世間的飾物

唱著財富的贊歌

而挖掘機，最終像鐘表停擺、銹蝕、松散

流水一樣消失

清風一樣飄散

5

挖掘機，挖出腫脹的乳房

繁殖的密碼藏進乳汁中

來源于草、糧食和鐵

與挖掘機，緊密相連

像光線，鉆進挖掘機的心臟

不停地挖，挖出的翅膀

撲棱棱地飛，像鈔票

新的死亡與誕生，循環往復

挖掘機的力量，越來越大

胃口，越來越像一頭獅子

挖掘機日趨變軟，像風中的口袋

世間的硬物，被它吞掉

6

躺著的、立著的、隱蔽的、消逝的

統統被它挖掘出來

化腐朽為神奇。挖掘機的功勞

功高，可以蓋世

崇尚挖掘。挖掉我的心

——對生命的渴望

“生命進了石頭，才得永生。”挖掘機說

虛幻，留給挖掘機的智慧

將僵死，化為活物

將躺下，掘成站立

將埋沒，掘成顯露于天地的黃金

7

向遠、向近，都與挖掘有關

它挖，我喊。我爬。我移動

像影子，緊貼在玻璃上

挖掘機的手臂，在玻璃內部

掏著冰，和火焰

挖掘。推倒舊城墻的磚坯

推倒象征皇權的雕飾

把這些碎片熔鑄在玻璃中

鑲嵌在新樓。新人唱歌

玻璃，啃著挖掘機的手臂

向前、向后，都在挖掘機臂上

與時間一道，滲入、消融

等待雪化

等待雪化。等待這白色的精靈

死去，或溜走

我是一尊黑色的石頭

內心的火焰把我燒黑

而后冷卻、變硬

不通人情

不懂世故

一尊頑固不化的石頭

黑色的，包黑子的黑

烏鴉的黑

煤的黑

雪圍住我跳舞

把我掩埋，拿我取暖

而我失去了本來的樣子

而我死去，不現人形

而我內心還熱著

雪，白色的圈套

白色的大袍，白圍巾

白口罩

快從我身體上離開

讓一個將要死的人

喘口氣

死，也要死得有自尊

謝謝你！從大海來的

從天空來的

白色的精靈

——報喪鳥

跑 步

跑三圈，我跑到一棵柳樹上

再跑三圈，我跑到城市樓房的尖頂上

再跑三圈，我就會跑到

月亮上

這是一個自稱為詩人的人在跑步

攬星捧月地跑

跑著跑著就瘋了

傻傻地笑了

跑著跑著，自己就成空氣了

氣球了

在文字中奔跑、影像中奔跑

跑著跑著，這江山流水，就涌進胸膛了

這美人圓月，就進袖套了

這是一位愛幻想的自稱為詩人的人

在奔跑

跑著跑著就跑不動了

就看著樹在跑，石頭在跑，山在跑

路在跑

自己卻像釘子一樣

釘在現實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