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落日 組詩

二月藍

寫給落日

我勸落日不要落

落日偏偏不聽，偏偏要落，而且越落越快

但不像是去趕赴一場喜宴

也不像去參加

重大慶典。落日不聽我的話，越落

越快，好似有什么

緊急事要辦

或者，急于在黃昏見到它想要見到的人

落日真的不聽話，我拿它

沒辦法，就讓它

落吧，就讓它落吧，最好，直端端地

落進我的懷念……

等 候

如果我站在那里，我是在等你

花很白

花在慢慢中等得更白

我在等你，站在他和你之間

不說話，只選擇路過的鳥閃電般像一把刀子

切開我的孤獨

你快來看，我身上裸露出來的果肉

有沒有，前世

驚人的花瓣

我在等你，我有了新的名字

白芍藥、很緊張

在風中

沒有忘掉回頭看早晨

如果我站在那里，肯定是你在等我

等候一場相逢，等候

分開的花香再次合攏……

贈 人

看到春天，你一定要開，像桃花，開得

比牡丹好，比丁香緊

比玉蘭純……你開時，不要畏怯

不要怕累，不要擔心

沒人來看，更不要躲避風雨，抱怨開得不是時候

你一定要站著開，笑著開

千萬不能哭泣

千萬丟棄媚態，千萬不要斜著——像垮塌的愛

幸福也是一只貓

我突然發現：你就是我的幸福

而幸福也是一只貓

櫻桃紅了，芭蕉綠得并不憂郁

陽光在貓的爪上

輕輕移動，幸福拖著貓的尾巴，靜悄悄地

經過丁香花叢，短短三分鐘

竟讓一天如此

完整地沉迷

母親坐在午后的藤椅上織毛衣

時光有些倦了

幸福的貓，像一首毛茸茸的詩，依偎在

母親懷里

一種懶洋洋的愛，出現在

貓細瞇的眼縫

那貓雪白

幸福非常干凈

骯臟的鼠，痛苦的鼠，偷食的鼠

在貓的一聲喵中

全被嚇跑了

你是我的幸福

你是我的貓

因此，我把那些專愛給我惹來不愉快的狗們

忘在了喜愛之外

我突然看見：那只也是幸福的貓

仰望著在想：“哪時地面空了

那一朵云

會不會下來陪我耍一會兒？”

歡樂陪著天空

在回應：“嗯，好的！”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

像一個人

突然放聲大哭

她哭出了她想流而未流出的淚水，哭出了

她想寫而未寫出的閃電

哭得大雨傾盆而下，哭得沉痛

電光閃閃

她哭自己的天空

始終藍得不透徹。她哭自己的白云

總愛變成烏云。她哭

那座被鷹削去了一半高度的青山

她哭那條遭山洪弄渾了的小溪。她哭那棵樹

緋紅的花

開著開著，就開到別的枝條上去了。她哭

那只鳥，不該像刀子，橫著

劃過天空。雨，停了停，又開始落

她停了停

又開始哭，而這時候

她哭出的是大丫形的閃電，還帶著

轟隆隆的雷聲

既照亮了她，也照亮了雨

還照亮了

許許多多不該照亮的東西……

我對閃電不再又愛又怕

真的，我對閃電不再又愛又怕

我確確實實喜歡上了閃電

閃電看起來并非像鞭子那樣的抽人

并非像尖針惡意刺眼

特別是在深夜

閃電閃耀，劃破黑暗，我雖然

只亮了幾個瞬間

但勝過了千年的夢被陰影籠罩

我想把春水放在

閃電的細流中，從上到下地潺潺流淌

我想為閃電授粉

在那不約而來的枝頭的花朵，結出

長條形的果莢

我想用閃電的銀色韁繩

拴住昂首長嘶

騰騰欲奔的野馬似的山群……當我

這些念頭一閃

左邊，右邊，前方，后面，仿佛巨大的鏡子

四面環列，光線

直射，斜照

連靈魂里的沙粒也顯得

十分清晰

那么，我為什么一定要揮起長刃

將閃電一刀斬斷？

并非寂靜

你的窗戶很安靜

你肯定

沒有聽到我室內鏡子在說話

床邁步

云朵移動

你肯定還在睡，沒有

聽到我

指尖花開的聲音

你未醒來，雖然，鳥的臉上

盡是黎明

你肯定，沒有

寂靜的邊界，我想象出了

你，眉心的戰栗

我仍然要告訴你，我已

弄明白

鳥從何處來，風

往哪里吹

昨夜，我給自己下了一場暴雨

昨夜，趕在你回來之前

我躲在碩大的臥室里，狠狠地給自己

下了一場大暴雨

把一直以來，潛伏在身體里的

誤解、疼痛、怨懟、陰霾，沖洗得

干干凈凈、徹徹底底

連同那些與幸福無關的心魔

臟器里的老虎和烏鴉

從今天開始，像自家花園里的植物一樣

在秋天里，依然活在春夏

活得春心蕩漾、詩意盎然，活得

激情澎湃、轟轟烈烈

把世人的冷眼、親友的嘲諷

一冬又一冬的風雪

關在門外，學會諒解

烈日、烏云、狂風，以及錯開了的花

和亂飛亂愛的蝴蝶……

壓 抑

為何那么多的鋼鐵放在我的心上

還要加上

成噸成噸的閃電和雷聲

壓得我和我的愛情

氣喘吁吁。我輸掉了床上的天空

輸掉了淚水。我請求

快將這些

來自地獄的東西搬開，如果，要壓

就壓上月亮雪色的乳房

或者，一枝天堂掉下來的紅玫瑰

一品紅

一品紅！多么鮮明，多么動聽

而且真像朝廷的官秩排列，這種花

被放到了顯目的首位

你必須正視

它不是二品、三品、四品、五品、六品、七品

它是真正的一品

就像一品大人，一品夫人

它屬于正紅：大紅、朱紅、血紅

而不屬于：淺紅、淡紅、暗紅

更不屬于一品痛苦

一品幽憤、一品抱怨、一品閑愁

但是，它的名字

雖然紅得耀眼，紅得不可一世

而枝條折斷后

卻會流出白色的漿汁，好似內心的雪

在融化，又似

默默漏下，莖里

深藏的月光

吉祥草

我在看你，吉祥草

我一直

在看你

我愛你，“花開則主喜”

就像愛忘憂草

另有人稱你為解暈藥，這個叫法

真好，不但

止住了，我在猶豫中的搖擺

還讓我的詞語

頓時清醒

我被噩夢，傷害太多

我被意外事故

差一點兒，嚇傻了，太多的不吉祥

讓我，試著

靠近你

我在看你，吉祥草，我一直

在自己中

看你

半枝蓮

望著半枝蓮

我只想要：陽光半枝，雨水半枝

晴空半枝，云朵半枝

雀鳴半枝

紅塵半枝，迷途半枝

花香半枝

或者，半枝峭壁，半枝峰巒，半枝眺望

半枝寧靜，半枝呼嘯

半枝明白

半枝遼闊，半枝蒼茫

半枝暗傷

甚至，小半枝也可以，比如歡樂、憂郁、寂寞

比如錯過、遺憾、照耀

但是，惟有一樣

我必須要全枝，那就是：愛情！

當我深夜醒來

當我深夜醒來，床還在睡

我卻已經

亮在一輪明月里

四壁的陰影如暗花

我要趁黑說出

我早就認識的墨水，那種濃，那種釅

那種蘸寫和濡潤

讓我吸收，讓我痛快

我要趁黑說出那只烏鴉，它

面對雪山

磨薄了鋪天蓋地而來的冷風

的快刀

我要趁黑說出，我收藏過的很多夜

我在夜里飲過的黑咖啡

我在夜里數過的黑珍珠。而今夜

只有黑

墨水不來，墨水辜負了我

烏鴉正在堅守中打盹。它太累了

它深陷于壞天氣

夢中為什么疑難重重

紅塵滾滾？我也不需要去找出

追夢的人

解夢的人，避夢的人

輾轉時，世界已翻了半個身

而我不能，我只稍稍地

挪了挪疼痛的位置……

那只鳥

那只鳥，天天飛到我窗外的樹枝上

成了老朋友

春天，它的叫聲像花開

令我寫出了不少

漂亮的詩句。夏天，它的叫聲

如荷葉，讓我得到

沁心的清涼。秋天，它的叫聲也黃了

黃如落葉

黃如我曾經失去的惆悵

冬天，它的叫聲

如白雪，干干凈凈，但不讓我感到寒冷

那只鳥，很懂事

我午休時，它決不亂叫。我開懷時

它就一陣歡鳴

那只鳥，特別有趣，它對我微笑時

總是露出8顆牙齒

像極了沃爾瑪的女職工，見到顧客，必須

按規定，做出這種表情

二 月

二月，就是讓自己開花

渾身春風

二月，除了向萬紫千紅靠近

似乎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二月，雖然仍在朗誦帕斯捷爾納克

但我已經不再用墨水痛哭

二月，我的等待

再也忍不住了，她終于成了我的愛人

二月，櫻桃未熟，但雨水，早已

甜得像懷念

二月，有一種藍，開為一種花的名字

開為美好，最好，頂好

二月，蝴蝶

由小變大，像我的幸福

長萼馬醉木

風在遠去，你喜悅地到來

一朵一朵乳白的花，像小罐小罐的牛奶

貼著紫色的長萼片

順著枝條，一排排地掛著，十分潔凈

并隨著我清晨

在木廊朗誦的風，輕輕晃蕩

我很想取一小罐牛奶

陪著鳥聲慢飲，但那是你的花朵呀，我怎舍得摘下

怎舍得讓你疼痛？那么

就望奶止渴吧，且不時地對著你

發問：是不是你有著

烈酒的氣味？馬一靠近，就會大醉？連馬鞍

也會醉，韁繩也會醉？甚至

還有我，五月榴花天，騎一匹白馬

噠噠到來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