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馬躍
77歲的老漢,默默種樹17年,修整梯田上百畝,樂在其中。
78歲的老支書,帶領村民找水修田40多年,無怨無悔。
13年孤獨挖井人,妻離子散,硬生生打出了一眼111米深的甜水井。
早就聽說上田村人質樸堅韌,思想境界高,這回總算見識了。
“我們這里是革命老區,受的是革命傳統教育,不三不四的思想很難在這里找到市場。”采訪中,78歲的村支書趙成發多次向記者強調。
上田村屬革命老區,地處延安市寶塔區臨鎮鎮管莊社區,距著名的南泥灣鎮僅10余公里。在寂靜的村莊里,40戶人家散布在村落的溝溝峁峁之中,全村村民不足200人。如今,與國內大多數村莊一樣,年輕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能見到的大部分是老弱婦孺。而記者要找尋的,正是發生在上田村幾位老人身上的傳奇故事。
種樹老人
崔漢民今年77歲,是遠近聞名的種樹老人。記者找到他時,他正在山坡上培土育苗,一臺半導體收音機掛在樹杈上,百米之外就能聽到很響的樂曲聲。事實上,老人家耳朵很背,再大的聲音也聽不太真切。“年輕時一個人種樹寂寞,就邊干邊聽,現在成了習慣。”崔漢民老人說。
崔漢民原籍綏德,上世紀60年代初,因三年大饑荒逃到上田村,因為有著石匠的手藝,指導村民修建起了村里的蓄水池,得到村民們的普遍認可,得以落戶在了上田村。
改革開放后,由于四個孩子中的兩個女兒,一個嫁去了咸陽,一個考學到了咸陽,夫妻兩人不放心姊妹倆,便隨同在咸陽租了房子,照顧上學的幺女。“沒想到那會兒在咸陽一住就是15年,我靠賣面包和蹬三輪車維持生活,每天的收入也就幾塊錢。”
1997年,崔漢民思鄉心切,攜妻子回到了上田村家里。“那年我已經57歲了,葉落歸根,人老還鄉,我思量該為自己的后半生做打算了。”
那一年,崔漢民為自己設計了15年的晚年規劃:“我有修水平梯田的經驗,計劃用15年的時間,平整百畝地,種植萬棵樹。”
由于崔漢民老人極度耳背,記者在老人家寫就的字里行間,看到了那些年月他的一腔熱血和雄心壯志:
我家的窯洞位于荒山溝峁之中,水土流失十分嚴重。人活一輩子,為家、為社會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1997年開始修整水平梯田,1998年國家提出退耕還林的號召,正好契合了我的夢想。1999年我去延安陽灣林科所學習柏樹栽培技術,并先后買了一千株柏樹苗和營養袋,開始學習栽培技術。同時我打了三口雨水井窖。功夫不負有心人,柏樹的成活率很高,還逐年結出了籽,已經可以自采自種了。年年月月,日日夜夜,2008年造地種樹已達20畝。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十余年來,種樹讓我信心百倍,決心以種百畝萬棵柏樹的夙愿,來回報黨對農村農民的優惠政策。
只要心有愚公移山的毅力,大禹治水的精神,當年紅軍趕走日本帝國主義的決心,就能實現夢想,造福四方。發揚延安精神,爭取更大光榮……
老人家是這么寫的,也是這么干的。
如今,崔漢民老人依照自己制定的15年的規劃種樹不止,已比規劃超期兩年多。他不僅實現了在溝溝岔岔的坡地上開墾出百畝梯田,而且也種植了萬棵(老人說只多不少)柏樹。
目標的達成,已經成為崔漢民新的動力。他說,“按照現在的身體狀況,我至少還能再種三年,我要在有生之年,把柏樹種子盡可能撒遍周圍的溝溝壑壑,讓上田村成為聞名的柏樹村。”
崔漢民的妻子許蓮芳今年78歲,她從一開始就支持老伴種樹。“造福后人么,又不是干壞事,我當然支持。”老婆婆告訴記者,這十幾年,她的任務就是每天在家做五頓飯,三頓送到地頭,早晚兩頓留在家里等老漢回來吃。
“一個人的能力再大也有限,但一個人的榜樣力量是無限的。”崔漢民老人說,“人的一生要活得有意義,我就想成為這樣一個有意義的榜樣,讓后人繼續我的事業,把家鄉裝扮的郁郁蔥蔥,四季常青。”
“老漢的恒心感動了很多人,全村植樹造林的氛圍越來越好。上田村已經成為全市植樹造林的模范村。”村民趙新軍說,“崔老漢已經把自己和老伴的墓都在林子邊修好了,他打算一輩子守護著這片親手種植的柏樹林。”
生活在革命老區,又深受毛澤東時代思想意識影響,崔漢民老人說出的話語都帶有那個時代的濃烈色彩:“毛主席說過,勞動能改造世界觀,勞動能改造人生觀,勞動是光榮的。我愛勞動,因為我覺得勞動最光榮。”
但是,從這些話中,卻聽不出一絲虛假浮夸。老人說,“孩子們過去怕我歲數大了出意外,我理解他們的心思,但我活到老就要干到老。不是有句這樣的話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一個人的作用大不到哪兒去,但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要起到榜樣的作用,讓我的造林夢想延續下去,到那個時候,村里的晚生就不會總想著往外面跑了。”
老支書的心思
78歲高齡仍堅守在基層崗位工作的,在全國可能也不多見。
“過去40多年,我在支書、村長的崗位上上上下下了五次。”上田村村支書趙成發說,“村民們信任我,是因為我做事公平,所以我不能辜負村民們的信任,一屆屆干到現在,今年年底又該換屆了,我也實在干不動了,早就該讓給年輕人去干了,他們更有能力帶著村民奔小康。”
不足200人的上田村,有黨員12名,過去三年里有10余名學生考上了各類大學。
61歲的村民劉張兵告訴記者,村民們之所以信任推舉趙成發,是因為老支書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干部,一心為公,一心為民。他反問記者:“現在到哪里去找這樣的村干部去?”
上田村地處黃土高原,干旱缺水,趙成發帶領全村老少與天搶水,與地搶糧。“那時男勞力每天的時間基本都用在了背水上。”趙成發回憶說,“村里僅有的幾頭毛驢和壯勞力一起,到十幾里外的小河中去馱水澆地,最多時一天要跑三個來回的山路。忍饑挨餓,加上營養跟不上,很多人背著背著就昏倒了。”
到了上世紀70年代,趙成發又帶領村民撬山開石,人拉肩扛地往村里背石料,建起了一個蓄水池,將十幾里外小河里的水抽上來,解決全村的用水需求。“那時沒有水泥,石塊都是用粉漿砌起來的,隔三岔五要由專人維護,否則一池子水就白白流完了。”趙成發說。
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的上田村村民仍舊吃用著池中的水。據村民們講,水質時好時壞,堿性大,口感差。記者看到蓄水池邊寫著:“放水時間初六、十六、二十六”。每到放水日,村民們就到此來買水,用大塑料桶載回家,儲存到自家的水窖中。一窖水三個立方左右,夠一家人飲用兩三個月。
“現在老鼠十分猖獗,很多人家的水窖都被老鼠掏空了,一窖水說沒就沒了。”有村民說,“特別是冬季,抽水管道上凍,要是提前儲備在水窖里的水跑了,哭都沒眼淚。”
為了解決飲水困難,老支書趙成發不停地奔走于鄉鎮縣上,尋求盡可能的幫助。有時急火攻心,心力憔悴,病倒在床上。“但像我們這樣的村莊太多了,都存在吃水難的困境,上面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趙成發說。
再訪打井“愚公”
本刊上期刊發的《延安“愚公”打井記》中的劉安,正是上田村的村民。報道一經刊發,引發社會各界強烈反響。很多人為劉安打井捐款,鎮領導也去看望了劉安,并承諾幫他建設兩個蔬菜大棚以解生活急需,還應承一定會支持他把井管理好,讓村民們吃上放心水。
劉安徒手掘井源于2000年,他的姑姑和姑父回鄉省親,為上田村捐款30萬元建造了一所當時在十里八鄉最氣派的小學。劉安說,“我當時希望姑姑他們能捐個十萬八萬為村里打一眼水井。但他們覺得沒可能打出水來,最后不了了之了,這讓我下決心自己打井。”
2001年開春,劉安以他最簡陋原始的方式一镢頭、一鐵鍬、一吊桶地開始掘井,終以13年寒暑的韌性,硬生生打出了一眼111米深的甜水井。
劉安告訴記者,自打媒體報道后,他的妻子從延安打來電話抱怨他,“把我說得像個壞女人一樣,你必須給我恢復名譽,如果恢復了,我會考慮是不是回去。”
“我現在不想那么多,等把水井的事業搞好了,再接婆姨回來。”表面看去,劉安說起話來大大咧咧,似乎除了水井什么也不在乎。但私底下,他是多么期盼得到妻子和孩子們的認可,冀望他們能早日歸來。
自從水井出水,劉安每日扛著塑料水桶,為老弱病殘和孤寡五保戶免費送水上門,一年來從未間斷。“給大家送自己打出來的井水,這是一種享受。幫助別人,快樂自己。”這種貌似套話、大話出自劉安之口,卻顯得那么真誠而真實。
“一個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只做好事不做壞事。劉安天天給大家送水,全村人有目共睹,不容易啊!”村支書趙成發感嘆說。
上田村,黃土高原上一個平凡的小村莊,卻時時給人一種久違的感受。這里生活著一群健康向上的老百姓,他們以自己的方式,向外界傳達著一種樂觀堅韌的生活態度。
上田村的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