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川端康成晚年時期的作品《睡美人》,是引起較大爭議的一篇小說,它帶有些許的虛幻主義色彩,然而透過看似荒誕不羈,與早期風格迥異的情節,我們可以看出它并沒有將作家前后一貫的思想歷程斷裂開來,反而在情理反思、生死意象的表層中反映出作者對生命和靈魂的掙扎與拯救精神。本文試圖通過對該作品中江口老人的幾個階段的心路歷程和形象分析,從而探索作者創作時的心境的發展——自卑,自憐,自尊和自贖,以及對生命和靈魂的純潔與美的一種哀婉卻又不懈追求的精神。
[關鍵詞] 江口老人;心路歷程;生命和靈魂;純潔與美
一、內容概述及評價
小說描寫了67歲的江口老人經人介紹,來到一處名為“睡美人之家”的秘密會所,這個會所竟然利用藥物使一些妙齡的美女沉沉入睡,讓她們陪伴一些失去了“性功能”的老頭們。她們沒有知覺,不能和這些老人作任何情感交流,沒有精神活動。作品通過江口老人這一奇異經歷引發了他對自己人生歷程幾個記憶點的回顧和反思,懺悔,贖罪,并達到最終的心態安寧。
下面筆者將通過文中江口老人四個階段的心路歷程的分析,形象的解味,從而研究作者對于生命和靈魂以及美的探索。
二、憶純真少年時——自卑
一開始,會所老板娘作出了叮囑“請不要惡作劇,也不要把手指伸進昏睡的姑娘嘴里。”,或是身為中年的老板娘認定上了年紀的老人(男人)面對年輕女性會有一些怪異的舉動,實際上也從側面反映出對老年人一種或輕蔑或憐憫的心境,為后面江口老人的自卑情緒做出了鋪墊。
江口老人首次來到“睡美人之家”時,與他共寢的是一位純真的少女,可是在見到這位少女之前,他 “涌上了一種討厭的空虛感”。他在忐忑不安的心境下,開始想象姑娘的模樣“也許吸了毒”“瘦骨嶙峋”或是“浮腫冰冷”,他試圖通過幻想這些丑態,降低自己對于“年紀”這個事實的自卑感,然而,“還有什么比一個老人躺在讓人弄得昏睡不醒的姑娘身邊,睡一夜更加丑陋的事呢?”
這位美麗的少女令江口老人回想起與自己從北海道私奔到京都的年輕情人,以及私奔時溫馨的情景,雖然當時猜測并也接受了私奔的結果,但是也許僅僅是因為那時年輕的激情和沖動,而現如今,在少女年輕富有彈性的軀體和四肢上,老人更加看到自己“距死亡已不遙遠”,居然還對一個年輕美女閃過了“貪婪無度”的念頭,有些自責,更有著深深的自卑。于是他只是吃了藥后進入了夢鄉。
三、憶被玷污的山茶花——自憐
在第一次與少女共寢時,江口老人做了兩個噩夢——“一個長四條腿的女人與他擁抱(或結合)”和“女兒剩下畸形兒后被剁碎”,感覺好像較為突兀,但是如果我們聯系第二次的回憶來看,也不難理解這實際上是體現了江口老人對于婚姻,生兒育女的恐懼,他害怕自己的羸弱導致女兒的畸形,或者說對于為人父有著深深的恐懼。
老人第二次來到會所,陪伴他共寢的是一位相對比較成熟并且“妖艷”的女性,她的這份妖艷,令江口老人不禁懷疑“她無疑是個娼妓,難道不是嗎?”,于是對待姑娘的動作也較前粗暴起來了。
然而,他想起了自己和最疼愛的小女兒出嫁前去看山茶花的情景。小女兒在兩個男友的爭奪時,被其中一個玷污了,而小女兒卻匆匆與另一個訂了婚約,而在后來的婚姻生活中似乎不那么幸福。一開始,江口老人對女兒產生了極大的憐憫,覺得女兒猶如一朵美麗純潔的山茶花一樣,卻遭到不幸,做父母的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接著,轉念一想,小女兒的“生理結構和世上的女人沒有什么不同”,她是“有可能會被男性強求的”,他在為小女兒的遭遇感到屈辱和羞恥的同時,作為一個男人,他卻又很能理解男性的欲求,這種矛盾的心理與其說是為自己造訪“睡美人之家”,與熟睡的女性共寢這一行為潛意識的開脫,倒不如說他理解男人對于女兒的生理構造無法抗拒這一超出常規的父親的心理,充滿了矛盾,恥辱,從對女兒的憐憫轉嫁到對像自己一樣“衰頹”“耄耋”的老人身上,感到強烈的自憐和羞愧。于是帶著一種推己及人,為女子命運堪憂的心情,老人仍然吃了藥后,昏昏入睡了。
四、憶情人的慰藉——自尊
第三次造訪,是一位新來的姑娘,非常年輕,沒有化妝。姑娘青春的軀體,讓他整個人好像變得生機勃勃起來,于是他回憶起六十四歲那年與他私通的一個少婦。雖然當時已經年過花甲,但是一個年輕女人,對自己的青睞,無疑給了他依然年輕,充滿活力的肯定,尤其是他后來猜測和想象婦人懷孕了,并且孩子能得到社會認可,這就更深層面地肯定了自己依然有能力使女性懷孕,并從中得到一種男性的自尊和滿足感。于是,他帶著這種美好的慰藉,他在沒有空虛感和夢魘的打擾下,安靜地睡了。
五、悔已逝的青春年華——自贖
第四次來到會所,特別強調了“是一個陰沉沉的冬日,下了一場冰冷的小雨”,這樣凄冷的環境無疑是象征著江口老人已經走入暮年,當他來到一個溫暖、甜蜜的姑娘身旁時,竟然困惑于耄耋之年者對處女的憧憬,掙扎著是否要調查姑娘處女身份,同時也被對方是處女這種身份而迷惑。處女象征著圣潔,在小說中,作者也藉由木賀老人之口說出“就像與秘藏佛像共寢”。
面對這樣圣潔的一個女性,江口老人也在為自己產生了邪惡念頭進行懺悔,以此尋求到某種解脫和得到某種救贖。實際上,救贖他的,正是他自己,在是否要調查姑娘處女身份,江口老人內心掙扎一番后,終于放棄,“如果沖破這家的禁忌,姑娘醒來之后一定是會惱恨的。”這樣的想法反映出江口老人未泯滅的良心,而最終還是沒有對這個姑娘有越距的行為,也就證明了老人沒有“入魔界”,反而感受到了內心的平靜。
六、死亡的恐懼,生命的美好
江口老人最后一次來到會所,是在指導福良專務董事慘死后,他認為“那也許是接近幸福的極樂凈土……不不,那老人準時墜入魔界了。”這一次,陪伴他的是兩個姑娘,一黑一白,當江口見到那黝黑的姑娘時覺得有股“傳給我生的魔力”的戰栗,然而當江口從睡夢中醒來時,她突然死去了——如此具有旺盛生命力的年輕女性之死,和福良這樣一個遲暮老人的死,讓江口感到對死亡的恐懼,尤其是對老板娘輕描淡寫地說道“不是還有一個姑娘嗎?”隨后粗暴地將尸體拖走的行為,更讓他越來越對死亡感到恐懼。
在這一夜里,江口老人想到他最初的女人是母親,他開始向往回歸到生命的最初——那樣美好純潔的生命初始,在他人生接近終點的時候,仿佛已經從罪惡和混亂,走向了純凈和安寧,甚至可以說是那些熟睡不醒的少女們徹底地從精神上拯救了江口老人。
川端康成在創作這部作品時,已經步入晚年,我們不妨大膽猜測是不是江口老人就是作者自己的內心呢?或是江口老人根本就是一切年老者的縮影呢?對年輕旺盛的生命力有著貪婪的渴求,對自己過往的人生有著矛盾而又復雜的心境——對初戀情人的懷念,對女兒遭遇的恥辱感,對與少婦私通感到自豪卻又懺悔,對面臨兩次死亡的恐懼,以及最后對回歸母親(生命初始)的向往。
歸根結底,通過江口老人的奇異經歷和心路歷程,我們不難體會到純真與邪惡是一對共生體,差別于一念之間,可是,不論身處怎樣的環境,面臨怎樣的困惑,追求生命的純潔,人生的“真、善、美”乃至藝術作品的“真、善、美”,我想這才是作者通過這篇看似荒誕的作品想要傳達給讀者的主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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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才鳳.救贖與幻滅——透過《睡美人》探索晚年川端康成的精神世界[J].吉林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07年第6期.
注:所有譯文均引自《川端康成文集·千只鶴·睡美人》葉渭渠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2月
作者簡介:溫玉晶(1984—),女,漢族,云南昆明,講師,碩士在讀,日本語言學,云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