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肆虐的流言

劉理文

今年夏天，劉文作為咨詢師進入了遠航藥業做項目，負責為新的藥廠開發一個信息系統，和遠航公司的員工一起辦公，成了劉文每日工作的一部分。

一天中午，劉文和其他同事在食堂吃飯，無意間聽到遠航銷售部的黃總跟會計聊天。黃總的一句話，引起了劉文的注意。

“公司年底是不是不做了？”

這句話讓劉文有點警惕，劉文的項目跨度是一年，而且有70%的尾款需要等項目結束，才能拿到。如果遠航制藥年底關張的話，就會殃及池魚，連累到劉文的工作。劉文只能豎著耳朵，“偷聽”黃總和會計的對話。

悄悄開始的流言

“我也不清楚。不過這段時間不是都在盤點固定資產嘛，不知道是不是要打包出售了，”會計說。

黃總聽完，皺著眉頭，“不至于吧，年初開會的時候不是還說，要把市里另外兩家制藥公司兼并了嗎？”會計說：“我也說不清楚，這個月不還打了一百多萬元給咨詢公司做信息系統開發嗎？如果真不做了，也不至于做這事啊?！薄澳抢羁傆袥]有特別交代你們財務什么事情？”黃總繼續問道?！熬褪怯杏媱潱膊粫臀覀冎苯诱f的，易總管當家，大內密探呢?；噬喜焕沓?，你又不是不清楚。”會計顯得也很無奈。

“這老易整天黑我，說我亂接待。為了避嫌，我現在接待普通客戶都自掏腰包了。上次李總問我接待北京客戶的事，我就覺得納悶，剛要解釋，李總就說不用講了，他都知道了。搞得我一頭霧水，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哪里做錯了?！?/p>

會計嘆了一口氣，說：“別提了，上周五我老婆沒帶鑰匙。我想開車過去給她送鑰匙，也就半個小時，就沒有請假。我剛到樓下，李總就來電話了，也沒說什么事，就問你在哪里。你要知道，李總平時都不直接打電話給我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黃總附和道：“老易這人怎么這樣，何必呢。二期臨床結束，把整個項目組的人員和原料車間的員工突然都辭退了，太過分了。關鍵是連我都不知道二期的結果到底是哪里出問題，只是研發部的藍總走那天告訴我，二期的結果是沒有統計學意義，好像就意味著沒有效果吧?！?/p>

被辭退的元老們

秋天，鳳凰花照常地盛開著，映在遠航藥業新辦公樓玻璃幕墻上。幕墻的后面，站著一個沉思的中年男子，他是遠航藥業的總經理李總。嶄新的橡膠地板，寬敞明亮的總經理辦公室，紅得發亮的紅木辦公家具，李總眼里卻是一片迷茫。

中午的時候，他收到了銷售總監黃總的辭職短信，算上已經離職的人力資源總監易總、技術總監藍總，從公司創立開始就在的骨干，基本都走了。按往常慣例，這種事情他都會找人力資源總監易總商量，但是易總在一個月前因為工作失職，已經被勸退了。

李總平時很少管理公司的事務，大事小事基本都是交給易總辦理。易總愛貪小便宜、雙重標準的缺點，李總是知道的。但是因為易總對員工很苛刻，公司一有情況，也會第一時間報告給李總，因此李總基本上是讓易總打理整個企業。但是一個月前的公司員工集體辭職事件，讓易總走到了風口浪尖。

“你怎么搞的，全公司上下對你那么有意見？車子是不是私用了？是不是上班時間出去了？”李總對著易總怒吼，易總站在李總的辦公桌前沒有說話?！拔艺f你啊，建議我員工外出要出門條，說黃總經常上班的時間到外面搞七搞八，你自己不是也出去搞七搞八。你讓我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給你去管！”李總邊說，邊在公司論壇的界面上滾動著網頁，“你看，用公司的加油卡加你自己車的油，財務都把加油卡的消費記錄拍照上傳了，你有什么好解釋的！”李總越看臉色越難看。

“老易，你看看，你自己手下都在發帖指責你！2010年世界杯期間，防暑降溫費，6名員工因值班時間看世界杯被扣了，但賬面顯示發放！媽的，是不是所有員工的扣款都到你腰包了！”老易還是沒有說話，“公司這段時間，那么多人辭職是不是也是因為你！”李總越說越生氣。

這時候，老易終于說話了，“這怎么也和我有關系？”

“怎么和你沒有關系，你看看公司上下都對你有意見，從銷售部到財務，連你手下都不滿你。怎么解釋！去把財務叫過來，明天你不用來了！”李總朝易總揮了揮手，示意他出去。

“三人成虎”的公司流言

李總和易總這一次并不愉快的“最后談話”，還要從夏天的公司項目說起，也就是黃總和會計口中的“二期臨床試驗”。這是遠航公司最重要的項目，關系到新藥開發，但是試驗結果不理想。就在開完總結會后第三天，參與臨床試驗的員工被易總集體辭退;一個禮拜后，原料車間的員工也被易總集體開除。

這一下，公司炸開了鍋，流言四起，“聽說公司研制的新藥臨床結果不理想”，“聽說公司要把廠子賣了”，“聽說到年底公司就要把大家都遣散了”。面對在公司上下四處傳播的流言，李總并沒有出來解釋，只是讓易總繼續進行公司的固定資產盤點，加強員工紀律：每個人手上的公司資產要列明，上下班必須打卡，外出一律必須申請。就在這個節骨眼上，易總在上班時間公車私用，被一名員工在公司的論壇上發帖告發了，結果一石激起千層浪，跟帖無數，歷數易總各種違規行為。帖子發出來的第三天，易總也被拖出去“砍”了，人頭掛在城門上，鮮血淋漓（辭退并通報）。種種的跡象似乎都顯示，公司里彌漫的流言應該是真的，劉文考慮到自己的項目也會受到影響，便去和李總進行了一次溝通。

然而這次談話，卻讓劉文頗為意外。

李總的考量

李總告訴劉文，他是這樣考慮的：

第一，二期臨床的試驗存在流程設計上的失誤，整個操作小組要負主要責任，因此才辭退他們。新藥還是有效果的，要組織人員重新再做一次試驗。

第二，公司是一定要繼續下去的，因為藥業是集團戰略轉型的重要一環。即便這個項目真的不行了，也會考慮引進其他項目。不然，為什么還和你們合作？

第三，易總能力是不錯的，但是他的缺點我也是清楚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民怨太大。這次這么多人辭職，總得有人擔責任吧。

李總話里透露著易總的離職，似乎為這場鬧劇劃上了一個休止符。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員工對企業的信心和向心力，已經隨著流言而減弱，士氣與團隊精神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李總詢問劉文有什么建議，畢竟“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劉文便提醒李總企業要規范信息傳播渠道，給員工建立正常的信息溝通渠道，讓全體員工都知道企業高層的想法、公司未來發展的方向。否則，員工自然只能通過非正式的組織內部的“消息靈通人士”來獲取信息。

李總聽完后，連連搖頭?！皯鹇詻Q策是公司高層的事情，高層知道就好了，下面的人沒有必要知道?！?/p>

劉文反問李總是否了解“下面的人”的事情，李總回答說：“易總原來每天都會向他報告，易總走了這段時間還真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么。”李總嘆了一口氣，似乎還有點可惜易總的離職。李總接著說道：“公司的人都瞞著我，只有易總會告訴我下面的人做得不好的事情，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公司還是很忠誠的。沒有易總，我會一直都不知道黃總和會計在背后說我的壞話，他們想離開公司也是做賊心虛?！?/p>

劉文笑了一下，問道：“您和黃總，會計落實過嗎？”李總臉上露出不屑，“空穴不會來風，道不同不相為謀，也不需要再多聊了?！崩羁偤鋈幌肫鹆藙⑽膭倓偟奶嶙h，問道：“為什么你會建議我告訴底下員工公司的戰略？”

劉文說：“員工們聊天似乎都談公司藥物臨床試驗失敗，好像公司要關門，出售什么的?！薄罢l說的？胡扯！”李總生氣地問道。劉文停了一下，笑著對他說：“李總，前段時間公司裁掉了臨床試驗和原料車間的兩隊人馬，其他人有危機感是正常的。公司目前處在動蕩期，員工們有失業的恐懼，人人自危，公司又沒有出面解釋，人們的恐懼和不安就通過流言這種形式投射出來了。對企業里的普通員工來說，這份工作關系到自己家庭的生存問題，因為不安全而產生探究的好奇，尤其對于那些高于自己視線的東西，心情就更強烈了。這個時候，有一點消息，自然一哄而上看個究竟。這或許是最近公司高學歷員工，大規模辭職的原因吧?！?/p>

李總的氣消了一些，開始明白這段時間的決策，確實容易讓員工有誤會。尤其是易總離職前，全公司都在盤點固定資產。他問：“那要怎么辦？”劉文笑了一笑，說道：“這件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流言是因為信息不對稱而起，只要加強正規傳播渠道的功能，并保持暢通就可以了。關鍵是要理解員工們內心的需求，通過文化傳播，真正消除其內心深處的疑惑才可以?！?/p>

聽到這，李總再次陷入了沉思，而玻璃幕墻外的鳳凰花還是一如既往地怒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