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勛
摘要:在人性的本質上,孟子和康德都認為人是向善的;在人存在的目的和類本質上,都是以一個“目的”和一個“手段”最終實現兩者的統一。而在對認知能力的認識上,孟子以人為出發點,以“四善端”維護儒家秩序的規范;康德以理性為出發點,追求理性自身,把人理性的高度作為倫理秩序的實現。
關鍵詞:孟子;康德;倫理道德
中圖分類號: B82-0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16720539(2015)01004704
中國幾千年來以“儒”為主。先秦儒家思想起源于孔子,發展和成熟于孟子。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孟子的“性善論”及其對道德問題的認識影響深遠。西方哲學中,從“認識你自己”的蘇格拉底把哲學從天上拉回人間開始,人們也開始逐漸由自然哲學轉向對人性的關注。在倫理道德方面,經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等哲學家至近當代以來,以康德的道德倫理思想影響較大。分析比較二者對道德倫理問題的不同認識,可以使我們進一步了解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并對道德倫理獲得更加深刻的認識。
一、對人性本質的認識
儒家的道德核心價值在于“仁”。仁、義、禮、智,以“仁”為首。“仁”也是孟子的倫理思想的核心和價值基礎。孟子的性善說是一種道德先驗論。孟子認為,“仁心”即為天性,善存于心,仁義禮智的道德是天賦的,是人心所固有的,是人的“良知、良能”。他說:“仁義禮智根于心”,“仁義禮智非由外爍我也,我固有之也”[1]75。這種天賦觀念,正如柏拉圖的“靈魂回憶說”中知識的來源一樣,是人與生俱來的。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孟子·告子上》)荀子在“性善惡”問題上與孟子的觀點略有不同。荀子認為:“凡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夫薄愿厚,惡愿美,狹愿廣,貧愿富,賤愿貴,茍無之中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財,貴而不愿埶,茍有之中者,必不及于外。用此觀之,人之欲為善者,為性惡也。”(《荀子·性惡篇》)由此觀之,雖然在“性善惡”問題上孟荀有不同的觀點,但都是授人以向善之心。
“孟子以人皆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四端擴充之仁、義、禮、智之四德,把四德作為人性發展之自然結果,認為人之所以為人,就是人有四德而禽獸沒有。”[2]68荀子亦曰:“故人之所以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無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獸有父子而無父子之親,有牝牡而無男女之別。故人道莫不有辨。”(《荀子·非相篇》)
在人性問題上康德亦認為,人是有理性的存在者。“人要從本質上超越動物,使理性的‘種子成為真正的理性,人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人。”[3]而“至善”思想也正是康德倫理思想的重要內涵。康德的“至善”既指“最高的善”,即德性,又指“完滿的善”[4]。他認為,至善思想本身也是一種先驗思想,是人的先天道德形式,是人之所以成為人,使善良意志成為道德的一種可能。在《道德形而上學》一書中就充分體現了康德的這種道德先驗理念,認為道德是一種先天的、不依賴人類后天經驗的道德意識。如遇到一孺子將入于井,孟子和康德的做法應該是相同的,都會出現一種純天然的“不忍人之心”而相救孺子,而不會有任何功利之心或沽名釣譽。康德的“定言命令”同樣體現了這一點:“定言命令是把善行本身看作目的和應該做的,它出自先驗的純粹理性,只體現為善良意志,與任何利益打算無關,因而它是無條件的﹑絕對的。”[5]30
從孟子到康德,道德的先驗思想,以及在整個道德理念中,“善”、“善性”始終貫穿著道德思想的核心價值,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兩者在人性向善的本質的認識上是相同的。
二、對人存在的目的和途徑的認識
康德的哲學在哲學界稱之為“人學”,之所以稱之為“人學”,是康德對于理性的認識。康德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也是道德的主體,只有主體才能遵從道德自律,而善就是主體遵從道德的定言命令。康德把德性視為“最高的善”,即一種無條件的、“原生的善”[6]151,在《純粹理性批判》中構建以人為理性的自然法則,知性為自然立法,理性為自身立法,而對自身的立法就是道德的理性領域,是道德認識論的詮釋,也是對“至善”的理解。康德追求的“至善”不是要達到什么目的,而“至善”本身就是目的。所以在處理人與人的關系上康德認為,人是作為理性的存在,作為目的自身而存在,實踐是人實現目的的手段。因此康德指出:“你要如此行動,即無論是你的人格中的人性,還是其他任何一個人的人格中的人性,你在任何時候都同時當作目的,絕不僅僅當作手段來使用。”[7]437注意上述一個細節,康德說“不僅僅”,說明一定程度上仍然是當作手段來使用,或者說當成手段來使用是實踐的一個方面。在理論界也普遍認為,康德這種思想是——人是理想中的目的和實際生活中的手段的統一體。
在仁義禮智四德中,我們通常把“仁”作為道德的核心,作為實現人自身的目的,把“禮”作為行為規范的行為模式,作為一種人倫秩序實現的措施和手段。“仁者,人也”,“仁”的核心,是“愛人”。孔子最早以“愛人”解釋“仁”,他把“愛親”規定為“仁”的本始,由“愛親”推廣到“愛人”,到“泛愛眾”,即對他人應該同情、關心和愛護。孟子繼承和發展了孔子的“仁愛”思想,提出“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仁愛”就是由己推人,由內而外,由近及遠。“禮”作為價值理念和道德精神,其實施的途徑主要有二:一是作為一種“制”;二是以具體的“德”為內容。“禮與仁、義、智、信豈并列之物,仁、義、智、信者,實用也。禮者,虛稱也,法制之總名也。”(李覯:《禮論第五》)“禮”是“德”的“制”之形式,是價值理念和道德精神實施的途徑。“德體法用”,體現了“禮”的基本內涵[8]。“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張載提出儒家的最高道德理想;《大學》中也提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孟子認為,不管統治者還是被統治者,都應該首先重視自身的道德修養,只有以自我完善為基礎,由獨善其身才能到兼濟天下;孟子的倫理思想是由內到外的,把向善之心當作人的本性,由四端之心做基礎,以“仁”為目的,以“禮”為手段,最終實現自身道德修養和外在的統一。endprint
三、對認知能力的認識
儒家把道德規范為人倫關系,概括起來主要有五種,即“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認為,仁、義、禮、智四者中,仁、義最為重要。仁義的基礎是孝悌,而孝悌是處理父子和兄弟血緣關系的基本道德規范。禮是對倫理秩序的規范,智是判斷是非的能力。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孟子·離婁下》)儒家以 “禮”作為道德倫理的規范,“禮”是對儒家倫理規范的是非判斷能力所表現出的外在形式。
康德的倫理思想在于道德律,把實現自身理性的自由和幸福作為目的,把實踐作為對理性認識的外在形式。道德律也被稱為道德命定、絕對命令、定言命令。絕對命令被表述為:“不論你做什么,總應該做到使你的意志所遵循的準則永遠同時能夠成為一條普遍的立法原理。”[6]30康德認為,人是有理性的存在者,只有理性才能實現人存在的價值,理性體現在人的自律方面,只有承認理性為目的本身,才能找到行為普遍必然性的法則。康德倡導人為自然立法、人為道德立法、人為自身立法。他認為,人們以自身理性為唯一目的,依此而行,自己立法,自己服從,這就是道德自律。康德提出道德自律,主旨在反對“他律”。在康德看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或基督教中上帝的戒律,等等,這些還不是真正的道德律,因為它們都是“他律”。最高的道德律的表達就是自律,每個人的自由意志都是立法的意志,每個人出于自由意志為自己立法,不是聽從別人的教導 [9]。
儒家的倫理思想是以“德化育人”,“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大學》),把圣人的教導作為一種倫理道德的規范,以遵守和合乎儒家的倫理規范為榮,提倡榜樣的力量。這些儒家倫理思想的規范和遵守的方式是和康德的道德律背道而馳的。例如,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財狼也。”(《孟子·離婁上》)孟子認為:因為禮的存在,男女之間不能有肌膚接觸,甚至不能親手接遞東西,但當嫂子掉進水里了,這些禮儀就不再顧忌了。如果是康德面臨同樣問題,出于善性的本身,康德認為應該救人,但在做法上可能會不一樣。在康德看來,意志并不會因為行為是善的就會直接去行動。康德認為:“這一方面是由于主體并不總是認得出行為的善良,另一方面,即便認得出,但主觀的準則可能也會跟實踐的客觀原則相抵觸。”[10]32他認為,絕對命令是無條件的,是必須遵守的,只能按照你認為能成為普遍規律的理性的準則去行動,而這條準則就限定了救人的善性。
又如: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論語·子路第十三》)在這里,孔子看到的是子、父、家、國的倫理道德,而不是出于理性對“直在其中”的固守。孔子認為,真正的“直”是內心深處的情感人倫,而不是不通情理的僵化教條,不能因宵小之事而動搖倫理秩序的根本。孟子繼承了孔子倫理的人倫思想。《孟子·盡心上》記載:“桃應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叟殺人,則如之何?孟子曰:‘執子而已矣。‘然則舜不禁與?曰:‘夫舜惡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則舜如之何?曰:‘舜視棄天下如棄敝屣,竊父而逃,遵海濱而處,終身忻然,樂而忘天下。”這雖然是個假設的案例,但孟子在國法和親情之間選擇了親情,換言之,孟子認為親情大于國法。
而康德的絕對命令,只是規定了一切道德規則所必須的普遍形式,并沒有對道德與非道德做出規則性的確定,但卻確定了道德和非道德的標準,“不要撒謊”、“不要殺人”等正是康德對道德規范所規定的標準。這種標準的規定性正是康德人為自身立法的體現。康德認為,理性為自身立法,理性為自身立法是人之所以為人、人之所以擁有人格的根本,康德的最終目的是實現人性的幸福與自由,人為自身立法就是真正的自由,對自身立法的遵從就是人真正價值的尊嚴和幸福的體現。如果康德遇到“攘羊問題”,他可能不會考慮親緣關系,而是會從自身的理性出發,“其父攘羊,其子當證之。其子攘羊,其父亦證之”。
四、結語
孟子和康德分別用“性善”和“至善”解釋了人之所以為人而不同于獸的本質。孟子認為,人擁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四端之心,此四端之心是與生俱來的;康德認為,人的“至善”思想是一種先驗的道德理念,是純天然的,不摻雜任何功利之心。康德以理性為出發點,以實現“至善”的自身為目的,以通過實現“目的”的實踐為手段而實現兩者的統一;孟子以“四端”中的“仁”為實現自身、實現儒家倫理道德的目的,以“四端”中的“禮”作為實現和維護儒家道德秩序的手段和途徑。
在道德規范上,儒家以“四端”作為倫理道德和維護社會秩序的規范,康德以道德自律實現人為自身立法、人為理性立法、人為道德立法;康德以“不要撒謊、不要殺人”等作為道德規范的標準,儒家可以為“大理”而容“小理”,為了生命攸關而暫時放棄倫理的束縛,為整個倫理道德社會秩序的安定而維護“父子相隱”。中國是一個人情社會,在千年的儒家傳承直至現在,很多地方都有法律不外乎人情的體現,由此中國的哲學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稱之為倫理哲學。而西方哲學是一種對自然的認知能力,對理性的認知能力。康德的道德律表現一種理性的自律,以實現自由與幸福為目的,要求人人遵守規則,亦如“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而這種規則是絕對的無條件的。如果說中國的哲學是對價值的判斷,那么西方的哲學就是事實判斷。了解兩者的倫理規范及其本質,對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將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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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黃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