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欣,李秀敏,穆曉菲
(東北師范大學 經濟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7)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勞動要素報酬所占比重經歷了從低到高,又從高到低的波動過程。以地區收入法中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為例,1993年勞動者報酬所占比重為0.495,1996年直線上升為0.535,之后開始波動下降,2009年降到最低點0.397。在雙提高政策的刺激下,2010年勞動者報酬所占比重快速回升至0.466,隨即又開始緩慢下降,2011年為0.450,2012年為0.449,2013年小幅回升至0.456,仍然低于2010年水平。由于資本要素報酬與勞動要素報酬兩者在收入分配中所占比重存在著此消彼長的“蹺蹺板”關系,因此可以判斷我國當前仍然處于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報酬差距擴大的階段,這也與全球大部分國家的情形基本一致。而如果勞動要素報酬所占比重過低,將會大大降低對商品和服務的消費需求,在長期層面上必將削弱經濟增長的動力,造成經濟增長乏力、速度放緩。因此,尋找我國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因素,分析其形成機理,并尋求解決之道,已經成為了增強我國經濟增長動力的必然選擇。
事實上,隨著對外開放廣度和深度的不斷擴展,我國對外貿易總量節節攀升,進出口貿易額已經由1978年的206億美元增加到2013年的41 600億美元,增長201倍;在世界貨物貿易排名中也從32位上升到第1位,比重從不足1%上升到12%左右,成為了首個坐上世界貨物貿易“頭把交椅”的發展中國家。
而理論上,貿易自由化的確增加了各個國家的總收入,但隨之而來的國際貿易對一國內部的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如何也成為爭論的焦點問題之一。亞當·斯密(1776)在《國富論》中就已經嚴厲批判了英國的對外貿易被少數貿易公司獨占而影響了其他階級的要素收入分配的現象。[1]大衛·李嘉圖(1817)在《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中認為,對外貿易在進口到更便宜的工資品時才會改變工資和利潤之間的分配關系。[2]Heckscher(1919)和Ohlin(1933)在一般均衡框架下進一步提出了要素稟賦理論,認為一國將會出口該國相對豐富和便宜的要素密集型產品,進口該國相對稀缺和昂貴的要素密集型產品,自由貿易會使兩國商品價格和要素價格趨于一致。Stolper和Samuelson(1941)認為出口商品的價格高于國內價格,隨著出口商品生產的擴大,將增加其對生產中密集使用的生產要素(本國豐裕的要素)的需求,使該要素的報酬提高。[3]隨即Samuelson(1941)提出了要素均等化定理,指出自由貿易的最終結果不僅會使兩國之間產品的價格相等,兩國之間生產要素的價格也會相等。[4]
從貿易角度探討對中國收入分配的影響,較為普遍的研究視角可以分為兩種。其一,從對外貿易的商品結構角度探討其對收入差距的影響。如李世光(2004)認為發展中國家機械設備類產品的進口會導致技術工人與非技術工人之間的工資差距擴大。[5]袁冬梅、魏后凱、楊煥(2011)認為貿易開放度的擴大和制成品貿易比重的上升均有利于城鄉收入差距縮小。[6]其二,從對外貿易的方向——進口和出口的不同角度分析其對國內收入差距的影響。如陳怡(2009)利用我國1998~2006年27個制造業行業的面板數據,研究發現總體上出口對行業相對工資有正向的上拉作用,進口對行業相對工資有負向的下拉作用。貿易不僅對國內的收入差距產生影響,也對國內的要素收入分配產生影響。[7]陳秋鋒(2013)將哈里斯—托達羅模型引入HO模型,分析貿易結構調整等對收入變動的作用機制,結果發現要素收入分配與貿易商品要素密集度轉變存在密切聯系,出口產品資本密集度的提高將使出口收益更多地被資本獲得,勞動所有者收入下降可能是貿易商品結構調整的結果。[8]
事實上,除了對外貿易的商品結構和進出口方向之外,以收入水平劃分的對外貿易結構也是研究對外貿易影響一國要素收入分配的重要維度。我們知道,一個國家的收入水平往往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該國的要素密集程度,收入水平較高的發達國家一般被認為在資本密集型和技能勞動密集型商品上具有比較優勢,收入水平相對較低的發展中國家一般被認為在非技能勞動密集型商品上具有比較優勢。當然,在對外貿易過程中,同一國家也可能會因為貿易對象的收入水平不同而顯示出不同的要素密集程度。如發展中國家相對發達國家的比較優勢商品是非技能勞動密集型的,但相對于落后國家來說則可能是資本密集型和技能勞動密集型的。即使是同一商品,也可能由于國家間的貿易條件不同,形成不同的交易價格,進而對國內要素收入分配產生不同的影響。目前的研究大多僅僅著眼于以收入水平劃分的對外貿易結構對國內收入差距的影響。如Meschi和Vivarelli(2009)利用70個發展中國家的1980~1999年數據構建面板數據回歸模型,研究貿易開放與發展中國家內部收入差距的關系,發現一國加總的貿易量和收入差距的關系是微弱的,但當把貿易對象按照不同的收入水平劃分時則得出了不一樣的結論。[9]而鮮有將貿易對象按收入水平進行劃分來探討其對國內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
世界銀行每年都利用Atlas方法對世界主要國家和地區的收入水平進行計算和比較。本文利用其計算和統計結果,選擇歷年來與中國有對外貿易的國家和地區,分析中國對外貿易國家(地區)按收入水平劃分的結構特點。
世界銀行按照各個國家(地區)的收入水平,將全球各個國家或地區劃分為低收入國家或地區、中低收入國家或地區、中等收入國家或地區和高收入國家或地區四個等級,但每一年的劃分標準都會發生變化。受中國進出口貿易國家的數據樣本限制,本文的數據分析時段為1995~2012年。中國在2001年年底正式加入WTO,考慮到政策行為的滯后性,且2003年恰好為分析數據段的中間年份,本文最終選擇世界銀行2003年的劃分標準來劃定中國各個貿易國家或地區的發展等級。
世界銀行2003年的劃分標準為:低收入國家或地區指人均收入小于等于765美元,中低收入國家或地區指人均收入介于766美元和3035美元之間,中高收入國家或地區指人均收入在3036美元和9085美元之間,高收入國家或地區指人均收入大于等于9086美元。根據該劃分標準,本文選擇了在研究期間內與中國有對外貿易且在世界銀行有統計的各個國家和地區。
將各個收入等級國家(地區)與中國進行的貿易額、出口額、進口額加總,可得到中國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對外貿易總量、對外貿易出口量和對外貿易進口量(數據來源于1995~2012年《中國統計年鑒》)。從貿易量上看,高收入水平國家(地區)一直是中國的主要進出口地區;排在第二位的不是收入水平第二的中高收入國家(地區),而是中低收入國家(地區);而中國與中高收入國家(地區)和低收入國家(地區)的貿易額則相對較少。單獨從進口量來看,1995~2012年中國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進口量數據分布和趨勢與貿易總量基本一致,與高收入國家(地區)進口貿易量最多,其次是中低收入國家(地區),中高收入國家(地區)和低收入國家(地區)二者基本一致,數量也為最少。1995~2012年中國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出口量數據分布和趨勢與總量則存在一定差異,與高收入國家(地區)的出口貿易量最多,第二也為中低收入國家(地區),但中高收入國家(地區)和低收入國家(地區)的出口量不再一致,第三為低收入國家(地區),第四為中高收入國家(地區)。顯然,中國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間的貿易量有明顯差別。收入水平不同,商品需求不同,勢必對商品中蘊含的生產要素價格造成影響。
Meschi和Vivarelli(2009)所構建的模型是用來測算發展中國家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貿易對其國內收入差距的影響。本文借鑒此思路,探討中國與不同收入水平國家(地區)貿易對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以尋找我國要素收入分配形成的機理。要素收入分配是否合理經常用要素收入差距的大小來衡量。要素收入差距在這里用勞動要素報酬與資本要素報酬占總收入的比重之差表示,具體為地區收入法中勞動者報酬與固定資產折舊加營業盈余占GDP的比重的差額來刻畫(由于2008年經濟普查中地區收入法數據缺失,本文利用1993~2007年的相關數據,通過計算幾何平均發展速度,再乘以2007年相應數值計算得出)。對于二者之差,本文用Yt表示。構建的回歸模型為:
Yt=β0+β1logim1t+β2logim2t+β3logim3t+β4logim4t+β5logex1t+β6logex2t+β7logex3t+β8logex4t+β9Rt+μt
(1)
其中,im1t為中國與低收入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貿易額,im2t為中國與中低收入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貿易額,im3t為中國與中高收入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貿易額,im4t為中國與高收入國家和地區的進口貿易額,ex1t為中國與低收入國家和地區的出口貿易額,ex2t為中國與中低收入國家和地區的出口貿易額,ex3t為中國與中高收入國家和地區的出口貿易額,ex4t為中國與高收入國家和地區的出口貿易額,Rt為國內生產總值按1990年不變價格計算的環比增長率,μt為影響Yt的其他隨機因素。數據來自于歷年的《中國統計年鑒》。
對于非平穩時間序列,諸多變量間協整的前提是同階單整,因此對上述各個變量分別進行ADF檢驗、DF檢驗、PP檢驗和KPSS檢驗。ADF檢驗、DF檢驗和PP檢驗的原假設均為有一個單位根過程;KPSS檢驗的原假設是平穩序列。經檢驗上述各序列原序列和原序列對數均為非平穩序列,原序列對數一階差分后各變量單位根檢驗結果見表1。

表1 各變量的單位根檢驗結果
從表1中可以看出,諸多變量中,只有一階差分后的DF檢驗統計量為非平穩,其他都是平穩序列,據此綜合可以認為所分析的變量均為一階單整,即視為單整階數相同,滿足協整前提。
對模型進行初步回歸(見表2中的模型(1)),發現高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當期進口額和中低收入國家(地區)的當期出口額不顯著,滯后一期后重新進行回歸(模型(2)),發現諸變量均具有顯著性。為了保證回歸結果的可信性,進一步對模型(2)的殘差進行單位根檢驗、正態性檢驗、自相關檢驗和異方差檢驗。

表2 公式(1)的回歸結果
注: *代表在顯著性水平10%時不顯著,**代表在顯著性水平5%時顯著,***代表在顯著性水平10%時顯著。
殘差的單位根檢驗中ADF的相伴概率為0.0000,PP檢驗的相伴概率為0.0000,DF檢驗的T值為-5.7185,顯然模型(2)的殘差為平穩序列。根據格蘭杰兩步法可知,模型(2)中諸變量間存在長期協整關系。為了檢驗殘差的自相關性,本文做了滯后十二階的QQ檢驗,自相關系數和偏自相關系數均在置信帶內,不存在任何階數的自相關。異方差檢驗中,不帶交叉項的White檢驗統計量的相伴概率為0.1918,接受了不存在異方差的原假設。JB檢驗統計量的相伴概率為0.7781,因此接受殘差為正態的原假設。
綜上可知,調整后的回歸方程在滿足同階單整的基礎上存在長期協整關系,并且方程殘差為平穩序列,不存在自相關,不存在異方差,滿足正態性,與經典假設條件一致,擬合優度為0.99,F值為108,遠高于臨界值,因此該回歸結果可信。模型結果顯示:(1)對低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地區)的進口貿易,對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占比之差的影響為正,說明我國同這兩類收入水平國家(地區)進行的進口貿易將有利于我國勞動要素報酬的相對上升。(2)對中高收入和高收入國家(地區)的滯后一期的進口貿易,對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占比之差的影響為負,說明我國同這兩類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進口貿易更有利于資本要素報酬的相對上升。(3)對低收入和高收入國家(地區)的出口貿易,對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占比之差的影響為負,說明我國同這兩類收入水平國家(地區)進行的進口貿易更有利于資本要素的相對上升。(4)對中高收入國家(地區)的出口和中低收入國家(地區)滯后一期的出口貿易對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占比之差的影響為正,說明我國同這兩類收入水平國家(地區)進行的出口貿易有利于勞動要素報酬的相對提高。
本文通過對中國對外貿易國家和地區按收入水平的結構分析及其對中國要素收入分配的影響檢驗,得出以下兩個結論:第一,在1995~2012年期間,不同收入水平的國家(地區)與中國進行貿易額差別明顯。高收入水平國家(地區)的貿易額占有較大比重,但其增速出現下滑趨勢。而中低收入國家(地區)和低收入國家(地區)雖然貿易額所占比重不大,但呈現出日益上升的趨勢,且低收入國家(地區)的貿易額呈現出后來居上的趨勢。第二,實證分析結果表明,隨著貿易對象國家(地區)收入水平的提升,出口量的增加更有利于勞動要素收入水平提升,而進口量的增加更有利于資本要素收入水平的提升。這進一步說明我國出口產品仍然以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而進口產品則以蘊含先進技術的大型機械、儀器設備為主。
以上研究的政策含義是,為遏制資本要素在收入分配中的天然強勢地位,有效緩解和改善我國勞動要素報酬占比下降的趨勢,在實施對外貿易戰略的過程中,我國應該實行差別化的貿易政策,在貿易對象地區的選擇上應該依照其收入水平有所側重。從本文的研究結果可知,為了使勞動要素與資本要素收入之差保持在合理區間,出口方面,應該適當加大對中低收入、中高收入水平國家和地區的出口退稅等刺激政策力度,而適度降低對高收入、低收入水平國家和地區的出口退稅力度;進口方面,應當適度降低對低收入、中低收入水平國家和地區的進口關稅,并適度提高對中高收入、高收入水平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關稅。
[1]亞當·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中譯本):上卷 [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
[2]大衛·李嘉圖.政治經濟學及賦稅原理(中譯本)[M].周潔,譯.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
[3]Dominick Salwatore.國際經濟學:第10版 [M].楊冰,等,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8:87-98.
[4]Wolfgang F. Stolper,Paul A. Samuelson.Protection and Real Wages[J].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d, 1941,(11): 58-73.
[5]李世光.國際貿易、外國直接投資、技術進步和收入分配差距——一個綜合分析模型[J].國際貿易問題, 2004,(6):24-41.
[6]袁冬梅,魏后凱,楊煥.對外開放、貿易商品結構與中國城鄉收入差距——基于省際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J].中國軟科學,2011,(6):47-56.
[7]陳怡.國際貿易對我國行業間收入分配的影響——基于制造業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J].國際貿易問題,2009,(4): 3-10.
[8]陳秋鋒.貿易結構調整、要素市場扭曲與要素收入分配[J].經濟經緯,2013,(5): 42-46.
[9]Elena Meschi, Marco Vivarelli. Trade and Income Inequality in Developing Countries[J].World Development, 2009,(2): 287-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