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丹道上嘆悲愴

徐劍

余與朋友雅聚時，極少喝杜康，覺得當下之杜康已無古意，雅性盡失，烈且辣。然，仍視其為酒中之魂。遙想當年，曹孟德一壺杜康見底，《短歌行》于胸中醞釀，酒酣時，高歌一曲“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概當以慷，憂思難忘，唯有杜康。”

然，余年少時，總以為曹公矯情，頗有點壯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意味。彼乃一代梟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環(huán)顧魏國，彼挾天子以令諸候，皇室貴胄，纘纓之族，彼皆玩于掌股之中，還有什么生命苦短，人生如夢之長太息。

甲午秋殘，北京APEC會議正盛。為保京畿之藍、京都放假，余加盟于中國名作家采風(fēng)團入焦作，從博愛縣入青風(fēng)河景區(qū)，踏在一條古丹道之上，無意之中，竟然破解建安以降，魏晉風(fēng)骨之慷慨悲歌之謎。

丹道，又稱丹徑，為古時官道，系太行八徑之一。余佇立于古丹道上，霜白一片。太陽剛剛升起，涸紅山谷，朝陽如血，北岳如血啊。

殺戮太重兮！遙想當年大秦崛起，氣吞八荒，席卷天下，一支虎狼之師同時對齊、楚、韓、魏、趙、燕等六國開戰(zhàn)。彼時秦王劍鋒劃破太行山的天幕，留下一道道殘陽般的血痕。拉開長平之戰(zhàn)的序幕，經(jīng)過上黨歸趙，尚能飯否的老將廉頗終可以與秦師堅壁對壘了。然，秦使反間計，使趙孝成王中途易帥。趙括乘勝追至秦壁，扎于今省冤谷。山谷四周皆山，秦將白起早在此布了天羅地網(wǎng)，而趙括帶大軍從唯一可容車馬的古丹道而入，四十萬大軍擠于道上，車轔轔，馬嘯嘯，亂成一片。進入秦軍的伏擊圈后，埋伏于兩山之間的秦軍突然鼓角錚鳴，利箭、亂石、圓木雨點般的落下，趙括打馬向前，力爭與白起一搏，可是被秦軍一一射殺，四十萬大軍成為谷中之鱉，最終只好降于武安君白起，被誘入谷，一一坑殺。血流成河，尸體填滿青天河的峽谷啊，血水汩汩流下，將一條青天河染成血河。故取名丹河。

驚濤湍急，四處雄鬼長歌當哭？余聽到曹孟德汗血寶馬的響鼻。

建安十年十月，高干反了魏國，虎踞壺關(guān)口，而小北魏，欲稱雄太行。已經(jīng)烈士暮年曹孟德只好領(lǐng)兵親征。望太行兮而長太息，哀吾軍旅兮漫天白霜，曹操茫然四顧，踏在省冤谷里，獨愴然而涕下，青山埋忠骨，古丹道上的尸骸如山，已經(jīng)無法掩埋。人生幾何，生命如草芥，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唯有對酒當歌罷了，罷了……曹操慷慨悲涼的詠嘆，也許就從在古丹道上油然而生的。

梟雄亂世，英才輩出，群賢皆擇良木而棲。就在這片丹河谷中，曹孟德戰(zhàn)馬之后，建安七子策馬緊隨其后，奔馳于古丹道之上。當曹公圍于軍帳之中，痛飲一壺濁酒時，揮動狼毫，在白絹紙上寫下一副副漢隸，聚首于前，作歌相賀的竟是孔融、陳琳、王粲、徐干之流，那一行行魏骨盡透的漢隸，那一字字秀氣漸顯的鐘繇小楷，縱筆之后，留下一篇篇經(jīng)國文章。

霜風(fēng)徐徐，落雪無聲，前方戰(zhàn)事吃緊，卻沒有快馬驛報傳來。佇立于魏摩崖石刻之前，曹公仰天嘯吟：“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延頸長嘆息，遠行多所懷。我心何怫郁？思欲一東歸……”苦寒行，行于古丹道之上，透出一種魏晉風(fēng)骨的無奈與蒼涼，一代梟雄如此，那些普通的兵士呢？

硝煙散盡，血痕風(fēng)干了，一切都寂靜下來了，北岳好安靜啊。古丹道上，是誰的蹄聲又再次響起。

責任編輯 張惠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