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曉霞
H醫生的一天
文/胡曉霞
早晨六點半,鬧鐘吵醒了住在34樓的H醫生。
瀘州的夏季高溫而又綿長,空氣中全是炎熱跳躍的光影。H醫生的眼皮實在太沉重了,昨夜電話里異地女友的哭聲就像一場千瘡百孔的夢。人生27年,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力,連一個簡單的擁抱都奢侈得遙不可及。H醫生不由自主嘆了口氣,趕緊洗漱一下就出了門。
今天輪到自己值班了,轉科科室人手不夠,一周2次夜班,周末無休,H醫生暗暗下定決心以后絕不會讓孩子進這行兒。可轉念一想,9年前的自己又何嘗不是意氣風發地選擇了救死扶傷的漫漫長路?
路過包子店,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H醫生實在是沒有胃口,想起昨天和34床病人家屬的爭執,H醫生胸口一陣發緊。是他全力搶救才讓心梗的大爺活了下來,也是他用藥謹慎,避免了加重大爺精神與物質負擔。可這才剛清醒2天,病人家屬就來辦公室質問醫藥費的事。H醫生反復解釋每一種用藥的合理性以及每一個步驟的必要與可能出現的風險。他心平靜氣地一樣樣講給面紅脖子粗的家屬們聽,然而家屬們依舊不領情,H醫生從心窩里掏出來的話都像掉進了幽暗的谷底,撲棱棱飛起來的全是委屈。
H醫生嘆了口氣,抬腳走進了第二住院大樓。換上白大褂之后,H醫生將對女朋友的思念妥帖收好,就開始了每天例行的查房。
大部分的病人都醒了,H醫生輕手輕腳地走到病床邊,耐心詢問病人的感受。H醫生說話有些大舌頭,為了能讓患者聽得清楚一些,每一個句子他都注意咬字。對于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H醫生一句話總喜歡重復很多次。因此,女友老是嫌棄H醫生啰嗦,調侃說他一句話說完還要總結3遍才放心。
經過26床的時候,看似在熟睡中的大媽突然抓住了H醫生的衣服。H醫生沖她笑了笑。女友曾說H醫生的笑最好看了,彎彎的眼角流出來的都是真摯的溫柔。大媽沖H醫生點了點頭,又左顧右盼一番,才從床下拿了一瓶“礦泉水”塞給H醫生,并且囑咐說讓他一個人偷偷喝。說完,大媽也不等H醫生回答就轉身閉上了眼睛。H醫生無奈,拿著礦泉水回到了科室。擰開瓶塞,一股辛辣的味道沖鼻而來。H醫生這時才總算明白了大媽的心意,這一瓶酒不知道大媽是費了多大勁才弄來藏在醫院里。H先生捧著礦泉水,心里一陣繾綣的感激。
快到中午的時候,72床病人找到了H醫生。因為長期從事體力活,老人雙手的老繭裂開又長出了鮮紅的嫩肉。他不停搓著自己的手,皮肉摩擦的聲音讓H醫生想起了兒時掰苞米時的觸覺。H醫生就在一片壓抑的沉默里等待著。72床的大爺像絕大多數的農村人一樣,辛苦了一輩子,也不知道享福到底是什么模樣。每次H醫生查房的時候,大爺總會握著H醫生的手讓H醫生少用價格貴的藥,他說自己真的感覺好多了。
半晌,大爺清了清嗓子,告訴H醫生他想出院了。H醫生搖頭,他想告訴大爺他的病還需要再住院休養,他想告訴大爺他的病最后走的時候如果不在醫院的話會非常痛苦,但H醫生一句話都說不出。大爺握住了H醫生的手,說他都知道,都明白。H醫生心里難過,喉嚨里像爬了幾個小人兒,上上下下地讓H醫生說不出一句話來。大爺笑了笑,輕輕拍了拍H醫生的肩膀,他說等麥子割完了,如果還在就來看看H醫生。
傍晚大爺走的時候,H醫生站在露臺目送,大爺的身影漸漸融進了一片灰暗之中。H醫生攥緊了拳頭,想起了每一個他沒能從死神手中攔截下來的生命。女友說,他們都會變成H醫生不斷努力的動力。她始終堅信,他會變成她的Superman,而將來有一天,他也會是他們的。
回科室的時候,外賣送來的飯菜已經被冷氣吹得冰涼了。H醫生一邊看著新送來的CT,一邊食不知味地吞咽著。34床病人的兒子,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靜靜地站在了H醫生旁邊,H醫生端著吃剩的盒飯一轉身就撞上了男子。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轉身就走了。H醫生心里覺得莫名其妙,正準備進病房詢問的時候,中年男子又從門外走了進來。他囁喏了半天才跟H醫生說明來意,他說他學醫的兒子把他狠狠說了一頓,他才知道H醫生的良苦用心。H醫生笑了笑,他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膀,又就病后護理問題跟男子仔細囑咐了一番。
凌晨4點,H醫生終于躺在了值班室的床上。手機屏幕閃閃爍爍,全是女友的未接來電。H醫生實在太累了,他想告訴女友他永遠都是她最堅實的后盾,他想告訴他愛她,可他舉著手機就睡著了。
夢里,H醫生捧著自己燃燒著的心臟赤腳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四周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H醫生小心地護著手中的火苗,因為,僅這一線明光就讓H醫生心生歡喜,看到了關于護佑生命的希望。
/四川醫科大學附屬中醫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