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盧克索或者盧克索的石頭

劉火

三月 據說是埃及的冬天

再過幾天就是四月

四月是詩人艾略特討厭的月份

那時埃及是英國的殖民地

（再早是土耳其的殖民地

再早再早是古羅馬的殖民地

再早再早再早是波斯的殖民地

再早再早再早再早是……）

我來得正是時候 不是四月

是三月 三月的故鄉

桃花紅李花白杏雨滿天

太陽集束如瀑

冬天的溫存觸手可及

又一次如舊地撫慰

長途遷徙的阿斯旺花崗巖

定格在盧克索

一只五條腿的波斯貓

游弋方尖碑的陰影

在廊柱與廊柱之間如飛疾走

不知所措 號啕痛哭

著鮮艷紅裙的綠眼睛女子

神情專注地為夫君

和他們合伙的小孩拍照

小孩漂亮

滿臉幸福 巨石壘成的廊柱

陽光折射 歷史彎曲

恢弘而遠久的帝王谷

石頭上的文字沒有準星

奴隸們杰作的紀錄

法老的悲壯和恥辱

一只烏鴉哇哇幾聲

擦著方尖碑的碑尖

慌慌張張掠過

陽光燦爛 石頭不是風中殘燭

法老的靈魂密藏每一塊巨石

石頭間的縫隙是奴隸血液

汩汩流動

古人的智慧遠比今人

簡明和簡約

沒有幾千年累積的陰謀和爭斗

沒有識字后積淀的罪的麻木 還有

罪的驚恐

方尖碑旁一棵孤零的棕櫚樹

知道一些永不能回去的遠古

蛛絲馬跡

天父和先知的住所

造就無比龐大的廢墟

廢墟卻如圣靈將石頭

童稚般的積木壘成迷宮

無法穿越 無從入手

整墻滿柱雕刻天啟

一個多愁善感的國度

一個履經苦難的民族

人與人人與獸交尾的神靈

能保佑我們不遭受火刑的懲罰嗎

英文版可蘭經的首字

沉穩且耀眼奪目

MERCIFUL

仁慈或者行善

天地之間永恒的法律

可不可以拯救蛇誘惑后的夏娃

還有與他同生了我們人類的亞當

亞當是夏娃的原配丈夫

夏娃是亞當的合法妻子

“My God My Apple

My Amitabha My Allah ”

（漢語大意“我的上帝 我的蘋果

我的阿彌陀佛 我的真主”）

我是來自中國的中國人

我得傳統喊一句

“我的孔夫子”

即使與盧克索的石頭毫無瓜葛

石頭不生長青苔

只生長遮人雙眼的灰塵

灰塵漫天飛舞 生命

艱難長出柔弱的枝條

凄涼且慘淡的蓮花

迷霧與陽光混搭

灰塵過去

永不凋零的紋飾 綻放與迸射

戰爭 愛情 王冠 土地 子孫 以及

尼羅河一樣流不盡的財富

荒漠里散落著駱駝的大糞

同木乃伊一樣早已干枯

王陵里的棺槨和不見蹤影的王位

財寶 艷麗無比的墓畫

向干燥且蕩漾著尸味的空氣指證

我 還有我的前生

（我斷沒有后世）

似乎懂了 但肯定不懂

每一塊巨石下面

法老永生的靈魂

沒有生命的生命

遙望著幾千年的每一瞬間

復活 并且重生

（比掛在十字架上的早了上千年）

來吧 我們祈禱 來吧

我們埋上一炷燃不了多久的

香火 從遠山遠水搬來的印度香火

香火幽幽 共同祝福

陽光與石頭完美交媾

倘若歷史有些智慧

智慧成了矛戟下的情欲

倘若情欲只是多情的表達

表達便是男歡女愛的放縱

倘若放縱已經化為詩意

詩意寡廉鮮恥

明目張膽我行我素

第一束陽光與最后一束

粗暴且又細膩撫摸盧克索神廟

巨石化作齏粉

揚起漫天大霧 呼嘯而過

I am the Alpha

I am the Omega

Who is and who was and

Who to come

（我是第一/我是最末

我是過去/我是現在/我是未來

——譯自James Version本《新約/啟示錄》）

遠古咋就成了當下

當下突然訛詐成遠古

面對宇宙洪荒的第一塊石頭

（鄭重聲明：決不是女媧的那塊）

充許我冒昧卻虔誠訴說

我茍活且殘剩的驅體

可不可在這里面壁 參禪 趺坐

或者膽大妄為懇求

我不潔且不安的魂靈

可不可在這里安放

哪怕在最不起眼的下只角

法老的亡靈不會吱聲

法老的箴言不會記錄

搖曳恒古的歷史 以及

只有短暫幾十年生命的我

不用漢字用英文

（恕我在一個曾讓英語殖民的國度）

猶豫但莊重向太陽和石頭寫下諾言

Who believe or Not believe

突然 矗立了幾千年的方尖碑

天外來的花崗巖鑄造的方尖碑

面向墜落的夕陽轟然倒下

壓著了浩浩蕩蕩正在遷徙的蟻群

工蟻斃命 蟻后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