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松林
(中央黨校 國際戰略研究所,北京100091)
外商直接投資(FDI)與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關系包括兩方面:一是區域一體化的投資創造效應和投資轉移效應;二是國家間相互投資可能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形成。前一種影響是現有文獻研究的主流。Kindleberger[1]最早研究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投資創造效應和投資轉移效應,Yannopoulos[2]、Dunning和Lundan[3]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動態FDI效應。隨后在新經濟地理的推動下,以 Baldwin 和 Venables[4]、Puga 和 Venables[5-6]為代表的經濟學家,考察了區域經濟一體化對特定經濟活動的區位效應,后來研究者將這一理論框架稱為BPV模型。為了彌補BPV模型只考慮外商直接投資僅作用生產單元遷移的缺陷,Feenstra[7]與 Baldwin等人[8]進一步提出自由資本模型,認為區域經濟一體化也會對跨國公司的垂直投資產生作用,從而將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投資創造和投資轉移從水平分工擴展到垂直分工。魯曉東和李榮林[9]更是構建了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四國八地區模型,探討一體化組織對國際直接投資中流動規模、流動方向和區位分布的影響。由此可見,現有文獻主要探討外商直接投資與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前一種效應。
區域經濟一體化僅能對FDI的投資創造和投資轉移產生影響嗎?反之,FDI能否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形成?現有文獻似乎關注不足,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這些研究通常將區域經濟一體化視為外生變量,從而只考察一體化后的貿易和投資效應。但區域經濟一體化一定是外生的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有關區域經濟一體化內生性的思想早已在一些文獻中有所體現,例如 Lawrence[10]就指出:“區域經濟一體化可能是一個內生變量,它是貿易與投資規模擴大的結果,并非原因,因為當一體化收益超過成本后,國家之間組成一體化的可能性將大大增加。”Baider和 Bergstrand[11]對全球范圍內區域一體化進行內生檢驗后,預測準確率高達95%以上。這說明將區域一體化看做外生是缺乏根據的。
如果我們接受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內生假定,那么諸如“國家間的投資聯系該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決策會產生怎樣影響?尤其是區域間一體化尚未啟動時,該地區的國際投資狀況是否會引導區域一體化的未來決策?……”就變得很有意義。本文試圖對上述問題進行初步探討。與現有文獻相比,本文還具有如下特點:
首先,在理論分析上,本文將FDI融入到傳統區域經濟一體化理論中,并借助新-新貿易理論分析框架,構建外商直接投資影響區域一體化的理論模型,認為國家間投資聯系越緊密,組成一體化的可能性越大,但周邊國家的投資行為能否促進區域內國家組成一體化,還取決于國家間經濟實力,且實力差距越小,結成一體化的意愿越大,反之相反。這一結論與以往區域一體化外生既定的理論分析[1,4,6,8]不同,較為符合近期的實證檢驗結論[11-12],是本文與以往文獻的主要區別之一。
其次,實證研究上,采用Probit模型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二元離散變量進行計量檢驗時,會受到分布函數的影響。為此,本文分別采用 Logit模型和Poisson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另外,國家間經濟規模、地理距離、要素稟賦等因素也會影響到區域一體化。我們將這些因素作為控制變量代入到計量模型中,進行實證檢驗。
為分析外商直接投資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影響,我們在新-新貿易理論分析框架基礎上,構建了N×2×2的理論模型,即世界上包括N個國家、每個國家包括工業制成品產業和農業兩個部門、使用資本(K)和勞動(L)兩種生產要素。假定農業部門生產一種不可貿易的同質農產品,工業部門生產可貿易的M(M≥1)種制成品,且不同企業生產的制成品i具有水平差異。消費者消費qA個單位的農產品和Ci(i=1,2,…,M)個單位制成品的效用函數使用C-D形式表示,消費工業產品i不同品種qi(ω)的效用函數使用CES函數形式表示,總效用函數為:


其中,σi=1/(1-ρ)>1表示工業制成品不同品種之間的替代彈性。
假定農產品的價格為1,制成品品種ω的價格為pi(ω),則第 i種制成品的價格指數 Pi為[∫ω∈Ωpi(ω)1-σidω]1/(1-σi)。若消費者的收入為 I,可求出工業制成品i及其品種ω的需求函數和企業銷售收入分別為:

其中:Ri= αiI= ∫ω∈Ωpi(ω)qi(ω)dω 表示第 i種工業制成品行業的總收入,也等于消費者消費第i種工業制成品的總消費。
農業部門的生產是完全競爭的,且規模報酬不變,其生產函數為 qA= φLA。根據項松林[13]等分析結論,各國農業部門的名義工資為WA=φAPA,其中PA表示農產品價格指數。為方便計算,假定各國農產品的價格均為1,農業部門的勞動生產率也為1,則農業部門的實際工資均為wA=1成立。
與新貿易理論一樣[14],假定制造業部門的生產行為是規模報酬遞增,且是壟斷競爭的。所不同的是,新-新貿易理論中,生產企業的要素投入不僅取決于產量,而且取決于生產率狀況。根據 Melitz[15]經典理論,生產率為φ的企業,生產工業制成品品種ω的國內價格為:

假定企業生產工業制成品存在固定生產成本,且固定成產成本與企業產出成比率,即固定生產成本等于企業產出的λ(0<λ<1),則代表性工業企業的利潤函數為:

存在跨國投資后,企業可以同時在本國和國際投資中獲得利潤。但考慮到國際投資的風險,跨境投資的交易成本也高于國內。假定企業跨境投資的交易成本是“冰山”(Iceberg Costs)形式,則投資開放后,由CES函數的加成原理,代表性企業從國家j獲得的總利潤為:

其中:τii=1,τij> 1成立。由于區域經濟一體化行為直接表現為跨境投資成本的降低,我們將κij=(σ >1)定義為區域經濟一體化程度,反映了兩國間是否能夠實施一體化政策。
跨境投資不可能完全占據對方國家市場。假定代表性企業在j國投資所占消費份額是全世界行業總產出的一份,當工業部門實際工資與農業部門相同(Wi/Pi=wA=1),企業生產率水平(φ)和工業品品種的替代彈性也相同(σi=σ)時,由(6)式可知,代表性企業跨國投資后的總利潤為(證明過程可向我們索取):

其中:SRi=Ri/Rw表示該國第i種工業制成品占世界工業制成品的比重;SIi=aiI/αIw表示該國消費第i種工業制成品占世界總消費的比重;κij=表示區域一體化程度;A={σ/[(σ - 1)φ]}1-σ表示參數。
當資本在國家之間自由流動時,長期均衡要求各國資本收益率相等,且都等于平收益率。根據Baider和 Bergstrand[11]的分析結論可知,資本流動的平均收益率可以表示為:

將(4)、(7)式帶入(8)式可知,資本流動的平均收益率滿足成立,從而(7)式轉化為:

上式即為資本流動的長期均衡條件。但國家間能否組成區域經濟一體化,還要取決于FDI流動后對各國福利的影響,或者說,只要資本流動帶來的福利增加大于產業份額所占比重的損失,區域經濟一體化很有可能在兩國間實現。
消費者的福利使用間接效用函數V=I/P表示。由于總支出等于要素收入,且資本跨境投資的收益返回母國消費,所以總支出取決于要素稟賦。當要素稟賦保持不變時,總支出也不變化。因此,消費者的福利水平只與價格指數有關。使用Melitz[15]的方法,并結合(6)和(7)式,可以得出消費者的福利函數為:

其中:μ=α/(1-σ)。由于方程(9)和(10)都是非線性的,無法直接求出一體化變量 κij的解析解。為此,我們再使用數值模擬的方法,探尋FDI流動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作用。
現實中區域經濟一體化是一個離散變量,取值要么為1要么為0,而前文中κij=τij1-σ卻是一連續變量,必須設置臨界門檻(Threshold)。假定連續型變量κij存在一臨界值κ,當κij>κ時,意味著國家間組成一體化,否則相反。臨界值κ在現實中也有合理性,因為區域經濟一體化表現為優惠貿易協定、自由貿易區、關稅同盟、共同市場等多種形式,因此不同形式的區域一體化,其跨境投資交易成本也存在不同。如果將這些跨境交易成本按從小到大排序,計算的一體化程度也將是一連續變量,最小值則可看成是臨界門檻。
為簡便起見,我們在數值模擬中僅采用三個國家情形進行。假定初始的一體化程度、產業比重、消費比重均相等,即 κ12= κ13= κ23=0.1、SRi=1/3(i=1,2,3)、SIi=1/3(i=1,2,3)。由于國家 1啟動了資本跨境投資,增加對國家2的投資,導致國家1的產業份額減少,而國家2的產業份額增加。根據(9)和(10)式,模擬的三個國家區域經濟一體化變化趨勢如下:
圖1很自然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國家1和2一體化意愿提高,且兩國總福利有所增加;第二階段是三個國家的一體化意愿也都提高,但國家1和3、國家2和3的總福利水平增長速度不快;第三階段是三個國家的一體化意愿繼續提高,且每兩個國家的總福利水平增速很快;第四個階段是國家1和2的一體化意愿繼續增強,但國家1和3、國家2和3的總福利水平反而下降。如果我們按門檻值設置為0.5,顯然國家1增加對國家2的投資后,一體化意愿立刻增強,并在第二階段結成一體化同盟,并最終在第四階段組成完全一體化。也就是說,當兩國之間FDI增加后,雙方實施一體化的總福利大大提高,并最終促成雙邊經濟一體化,并在時間上是最早達成區域經濟一體化。
由于投資轉移效應的存在,當國家1增加對國家2進行投資后,國家1和3、國家2和3的總福利水平增速變得很慢,不足以抵消一體化的產業份額損失,所以它們在第一階段的一體化意愿反而下降。但是當投資創造效應帶來的總福利增加,超過產業份額損失后,一體化意愿也不斷增強,并在第三階段組成一體化同盟。不過,當國家1和2完全一體化后,投資轉移和投資創造效應完全消失,它們繼續促進一體化的意愿反而下降,不太可能形成完全一體化。也就是說,周邊國家的FDI增加后,區域內國家的一體化意愿也會增加,并最終達成一體化協定,但時間上較前者晚,一體化程度也更低。因此,它們得出以下重要假定:

圖1 FDI、區域一體化與福利模擬圖
假定1:區域經濟一體化應該是內生的,且隨國家間FDI增加不斷變化。
假定2:國家間FDI投資增加后,投資聯系會加快兩國一體化進程,使得它們成為最早結為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國家。
假定3:周邊國家的FDI越多,也同樣對區域內國家經濟一體化產生積極示范作用,加快區域內經濟一體化進程,但不太可能組成完全一體化。
以上假定是否符合實際,我們再通過OECD樣本數據庫進行實證檢驗。
除資本流動外,諸如經濟規模、地理距離、要素稟賦等都可能會影響到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決策。為此,我們在借鑒Baier和Bergstrand[11]計量模型基礎上,采用以下方程進行實證檢驗:

其中:κ為一體化虛擬變量;ln FDI為外商直接投資對數;ln DIST為地理距離的對數;ln SCALE為經濟規模的對數;ln ENDO為要素稟賦的對數;ε為誤差項;βi(i=1,2…)為待估計系數;i、j表示國家,t表示時間;滯后期的選擇是為了解決內生性問題,目的是控制區域經濟一體化與FDI投資的互為因果關系。
1.一體化變量(κ)
κ表示區域經濟一體化的虛擬變量,且若i國與j國同在一個一體化區域中,則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各國經濟一體化虛擬變量來源于WTO數據庫。
2.外商直接投資(ln FDI)
考慮到雙邊外資流動和周邊外資流動都會對區域經濟一體化決策產生影響,我們采用三個指標分析FDI對一體化的影響效應。
ln FDI1表示雙邊FDI投資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作用,根據假定1和2,預期的系數符號為正。
ln FDI2表示周邊地區FDI平均投資對區域內經濟一體化的作用。計算周邊地區外商直接投資,必須克服區域內國家i和j的FDI總量。為此,我們采用周邊地區平均外商直接投資作為 ln FDI2變量。根據假定3,我們預測其系數符號也為正。
ln FDI3表示周邊地區FDI總投資對區域內經濟一體化的作用,并采用如下以下公式進行計算,其中 Dij表示國家i和j處于同一地區的虛擬變量。根據假定,周邊地區外商直接投資總量也有利于區域內經濟一體化政策的實施,我們預測ln FDI3系數符號也為正。以上雙邊FDI數據來源于OECD數據庫。
3.地理距離(ln DIST)
ln DIST表示國家間的地理距離。根據新經濟地理和區位理論,地理距離更近的國家,更傾向于組成經濟一體化,即預期其系數符號位正。國家之間的地理距離來源于CEPII BACI數據庫。
4.經濟規模(ln SCALE)
借鑒 Baier和 Bergstrand[11]方法,經濟規模采用兩種形式表示;一是雙邊實際經濟總量(ln SCALE1);二是實際經濟規模差異(ln SCALE2)。
ln SCALE1采用雙邊實際GDP平均數計算,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根據經濟規模越大,越有可能組成經濟一體化的結論,我們預期ln SCALE1的系數符號也為正。
ln SCALE2采用兩國實際GDP之差的絕對值計算。由于兩國實際經濟規模差距越大,組成經濟一體化的意愿越低,我們預期ln SCALE2的系數符號為負。以上實際GDP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數據庫。
5.要素稟賦(ln ENDO)
要素稟賦也采用兩種形式:一是國家間要素稟賦的差異(ln ENDO1);二是國家間相對要素稟賦與世界其他國家的差異(ln ENDO2)。
ln ENDO1使用兩國資本勞動比的絕對值表示。根據H-O理論,當國家間要素稟賦差異越大,經濟互補更強,一體化后的比較優勢更容易充分發揮,一體化的福利所得也更大,因此預期該變量的系數符號為正。
ln ENDO2同樣借鑒 Baier 和 Bergstrand[11]的方法,使用兩國資本勞動比的相對差異除以全球其他國家資本勞動比的相對差異測算。由于H-O理論指出,當國家間要素稟賦互補性低于各自與世界其他國家的聯系,投資轉移效應會對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福利帶來負面影響,從而一體化意愿下降,所以預期ln ENDO2為負。各國資本勞動比的數據也來源于世界銀行。
逐步回歸時,我們采用了四個模型,其中模型1表示不添加FDI變量的估計結果,模型2-4表示分別添加雙邊國家FDI投資、周邊國家FDI平均投資和周邊國家FDI總投資的估計結果。從表1的估計結果中可以看出,所有變量的系數符號和顯著性水平都符合要求,且各變量系數相差不大,實證結果較為穩健。
地理距離(ln DIST)顯著負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符合前文預期。根據新經濟地理理論可知,國家間距離越遠,相互之間的了解程度反而降低,構建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隱形成本反而更高,風險更大。這是因為雙方建立區域經濟一體化,必然要求企業增加相互投資,但企業對目標市場了解程度越低,投資意愿反而下降。企業投資意愿下降,通常是由于以下前期沉淀成本造成的:一是需要對產品是否適合目標市場需求、能否滿足國外消費者偏好、是否符合相關國家的管理規定等信息進行搜索和匹配;二是產品修改成本,因為企業一旦確定目標市場后,還需要對產品進行必要修改,以適應相關國家的風俗、習慣和管理規定;三是建立分銷體系成本。當距離越遠后,雙方國家的企業對彼此市場的了解程度反而下降,與此相關的信息搜索-匹配成本必然更高,投資風險自然加大,從而導致地理距離反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結論成立。
雙邊經濟總量(ln SCALE1)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且經濟規模的實際差距(ln SCALE2)顯著負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也同樣符合前文預期。這是因為雙邊經濟總量擴張后,兩國對彼此產品、服務、要素等資源的需求大為增加,結成經濟一體化可發揮彼此競爭優勢,降低生產成本和流通成本、減少市場進入壁壘,充分發揮各國資本、技術、人才、服務等生產要素的積極作用,提高彼此經濟福利。但如果兩國實際經濟規模差距太大,即使兩國經濟總量在不斷擴大,組成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意愿也會下降。這是因為結成區域經濟一體化后,市場內部的競爭將更為激烈。對于經濟總量較低的“弱小”國家而言,統一市場后的成本顯然高于收益。“后進”國家為保護“民族產業”,增強國民經濟安全,勢必會保留適當權益,阻礙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實施。
兩國間要素稟賦差異(ln ENDO1)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同樣符合前文預期。根據赫克希爾-俄林的理論,兩國要素稟賦有所不同,可組成區域一體化,因為兩國可各自發揮比較優勢,從事專業化生產,提高專業技術水平和生產效率,促使勞動、資本及其他要素充分利用,從而形成相互有利的國際分工格局,提高兩國一體化后的福利所得。但如果兩國要素稟賦差異不及各國與其他國家的差異,彼此結成經濟一體化的福利所得,將低于各自與其他要素稟賦差異更大的國家,不利于區域經濟一體化政策的實施。全部樣本估計結果中,ln ENDO2顯著負向影響區域一體化恰好體現了這一點。

表1 全部樣本與OECD國家樣本估計結果
應該說上述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實證結論和Baier和 Bergstrand[11]沒有顯著差異,我們更關心的是FDI是否能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表1中,ln FDI1、ln FDI2、ln FDI3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說明在全部樣本中,無論是雙邊 FDI投資增加,還是周邊國家FDI平均投資量或周邊國家FDI投資總量的增加,都可加快一體化進程,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早日實現。當雙邊投資總量擴大后,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忽視以直接投資形式流入的外商資本在經濟發展中的重要作用,無論在緩解就業壓力,還是在催生人力資本、提升產業結構等方面[9]。進一步降低或解除投資壁壘、鼓勵投資政策、實質性減少外資管制等政策措施都將在外商直接投資規模經濟效應的帶動下逐步實現,從而“自發”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向前發展。周邊國家以外商直接投資形式增加的資本聯系,在成功緩解區域內某個國家經濟發展中的資本約束、增加就業、促進技術進步、推動產業結構升級、提升配套產業加工能力、提高資源配置效率等各方面的“示范效應”,也會促進區域內國家經濟一體化的向前發展。同樣,區域內國家在接受其他國家的外商資本后,“溢出效應”帶來的技術提升和生產制造能力增強,也有向區域內國家投資的沖動,這也構成了另一種“投資創造效應”,加速區域內國家組成一體化。對于未接受新增外商直接投資的國家,為避免“投資轉移效應”帶來的產業份額減少,也會積極融入到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浪潮,推動一體化進程向前發展。所以,無論是雙邊FDI投資還是周邊FDI投資,都會帶來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內生化,而這也符合我們理論分析的預期結論。
FDI內生決定區域經濟一體化,對正確理解當前我國推動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簡稱亞投行)也有積極意義。亞投行的成立和發展,無疑有助于中國優質企業以跨境投資的方式“走出去”。雖然在“走出去”過程中,既面臨“政治體制歧視”帶來的不公正待遇,也會因為東道國未與中國建立高層次經濟一體化協定,進入壁壘還較為明顯。但本文結論表明,以亞投行為機遇,鼓勵中國企業“走出去”也有利于推動中國與其他國家建立區域經濟一體化,即使沒有政府高層推動也是如此。在當前,國際經濟治理進入敏感期,發展中國與其他國家的區域經濟一體化,不應“操之過急”,而應采取分步走的戰略思路,即先鼓勵優秀企業借助亞投行平臺“走出去”,與東道國建立良性互動的產業配套發展格局,再利用資本流動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積極作用,提高相互建立經濟一體化的意愿,最終實現區域經濟一體化。
FDI內生化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結論是否會隨國家間收入等級差異而發生變化?也值得我們進一步探討。為此,本文再對分收入等級國家進行檢驗。但考慮到目前外商直接投資的資本來源方主要是發達國家,而發展中國家或低收入等級國家則主要作為接受國,所以分收入等級國家的再檢驗分為兩種情況,一是對OECD為主的發達國家內部進行再檢驗(表1右側),二是對OECD國家與非OECD的發展中國家進行成對再檢驗(表2左側)。

表2 OECD國家與非OECD國家的成對估計結果與穩健性檢驗
同樣采用逐步回歸的方法,我們將OECD國家內部再檢驗也劃分為4個模型。表1的計量結果顯示,無論是不加入 FDI還是加入雙邊 FDI或周邊FDI,各變量的系數符號和顯著性水平均沒有顯著變化,實證結果較為穩健。與全部樣本計量結果類似,即使僅對以OECD為代表的發達國家進行再檢驗,以下重要結論依然是成立的:①地理距離顯著負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②雙邊經濟總量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但兩國經濟實力差距顯著負向影響經濟一體化;③兩國間要素稟賦差異越大,越有利于區域經濟一體化,但如果兩國要素稟賦差異較小,不足以抵消與其他國家要素稟賦的差距,區域內國家更有可能與區域外要素稟賦更為互補的國家組成一體化;④雙邊外商直接投資總量的增加,有利于加快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進程。
唯一的不同是,周邊國家FDI平均量和總量對OECD國家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影響不再顯著,而這也和前文的理論預期相同。作為發達國家,OECD成員國彼此間大多處于相對較高等級的一體化,類似于圖1中第四階段完全一體化。這時,如果周邊國家對區域內某國增加外商直接投資,貿易和投資的轉移效應遠遠大于創造效應,結成區域內更高層級一體化的福利收益遠遠低于產業份額損失,進一步發展一體化的意愿反而會下降。這也是為什么美國主導的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戰略伙伴關系協定(TTIP)推動起來更為困難的一個原因,因為對于已經處于高標準一體化組織下的各成員國,互利互通的渠道幾乎完全敞開,繼續推進更高標準的一體化,更可能演變為“零和博弈”,一方福利增加建立在另一方福利損失基礎之上。
再看OECD的發達國家和非OECD的發展中國家之間的成對檢驗,即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組成一體化的影響因素有哪些?表2的估計結果中,以下結論同樣成立:①ln DIST顯著負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②ln SCALE1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但 ln SCALE2顯著負向影響經濟一體化;③ln ENDO1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但ln ENDO2顯著負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④ln FDI1、ln FDI2、ln FDI3都顯著正向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這說明即使把全部樣本劃分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成對組成的子樣本,實證結論依然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
不過我們更關心的是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組成區域經濟一體化中,有關經濟規模差異帶來的負面影響,以及擴大外商直接投資帶來的正面影響。以模型12為例,表2中經濟規模差異的顯著性系數為-0.010,說明在其他因素一定的條件下,經濟規模差距每增加1%,組建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意愿會下降 0.01%。同時雙邊國家 FDI、周邊國家平均FDI和周邊國家總FDI的顯著性系數分別為0.092、0.060、0.008,說明外商直接投資每增加 1%,組建區域一體化的總意愿上升0.16%,大大超過經濟規模上的差距。這說明如果不考慮其它因素,擴大外商直接投資足以抵消區域內國家經濟水平的絕對差異,推動一體化進程向前發展。這對目前中國構建上海自貿區以及美國主導的跨太平洋戰略貿易伙伴關系協定(TPP)的理解都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以中國(上海)自貿區為例,雖然這一戰略推出以來,一度受到不少質疑,擔心能否成功。但鑒于目前中國已成為世界第二大吸引外資國和第三大境外投資國的客觀事實,雙邊與周邊FDI流動增強,都將大幅提高各國參與中國(上海)自貿區建設和發展的意愿,加速上海自貿區早日形成規模。而對TPP而言,雖然初步有加入意向的12個國家,其經濟規模和發展實力存在顯著差異,談判仍在僵持,但考慮到未來雙邊和周邊外商直接投資的加速,FDI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正向作用,將會超過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帶來的負面影響,使得TPP在不遠的將來成為現實。因此,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不能因為其所謂的“高標準規則”而放棄參與的可能。相反,在“高標準市場規則”有取代WTO主導經濟全球化的背景下,我們只有及早順應、適應新規則,才可能避免“被邊緣化”的風險,才有可能抓住下一輪經濟全球化的機遇。
由于前文采用Probit模型進行實證檢驗時基于正態分布為基礎的,如果改變分布函數的性質是否會改變結論?也同樣值得關注。為此,我們再使用Logit模型和Poisson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表2的估計結果表明,對全部樣本改變分布函數后,各變量的系數符號和顯著性水平也不發生改變,唯一的不同是各系數大小存在局部差異,以此實證檢驗結論是穩健的。另外,穩健性檢驗結果中,以下重要結論依然是成立的:①ln DIST的系數顯著為負;②ln SCALE1的系數顯著為正,而ln SCALE2的系數顯著為負;③ln ENDO1的系數顯著為正,但ln ENDO2的系數顯著為負;④ln FDI1、ln FDI2、ln FDI3的系數都顯著為正。
總之,無論是對全部樣本,還是對OECD的發達國家樣本,或者對以 OECD為主的發達國家與非OECD的發展中國家組成成對樣本,以及改變樣本分布函數的穩健性檢驗,我們都發現了外商直接投資帶來的經濟聯系,是有可能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內生形成,同時符合前文理論模型的預期。
在假定區域經濟一體化內生性的前提下,本文借鑒新-新貿易理論分析框架,構建了一個FDI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內生決定的理論模型,并使用數值模擬和OECD國家數據庫的樣本數據進行實證檢驗,得出:
理論上,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內生決定是可能的,這取決于一體化后的福利增加和產業損失。當外商直接投資的加速發展后,一體化的福利所得將大于產業損失,有助于推動地區間形成經濟一體化。使用OECD數據庫進行實證檢驗后,FDI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作用確實存在,但國家間經濟規模、要素稟賦、地理距離等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不完全相同,說明影響區域經濟一體化的因素依然復雜。
外商直接投資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內生形成,對正確理解中國(上海)自貿區、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跨太平洋戰略貿易伙伴關系協定(TP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戰略伙伴關系協定(TTIP)等重大區域經濟發展戰略有一定借鑒意義:
(1)從上海自貿區來看,隨著中國與其他國家雙邊和周邊FDI投資聯系的進一步增強,自動會助推自貿區的建設和發展,質疑之聲將不攻自破。
(2)對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而言,鼓勵優秀企業借助亞投行平臺“走出去”,與東道國建立良性互動的產業配套發展格局,再利用資本流動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積極作用,也會自動提高區域經濟一體化水平。所以,在當前國際經濟治理進入敏感期,發展中國與其他國家的區域經濟一體化,不應“操之過急”,而應具有分步走的長遠戰略眼光,采取先鼓勵資本“走出去”,再用“走出去”資本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
(3)對TTIP來說,美國等發達國家已經處于高標準的一體化組織下,互利互通的渠道幾乎完全敞開,繼續推進更高標準的一體化,更可能演變為“零和博弈”,進一步推動 TTIP,必須找到破解“一方收益建立在另一方福利損失基礎之上”的困局。
(4)對TPP而言,雖然有加入意向的國家,因經濟規模和發展實力存在顯著差異,致使談判處在僵持,但考慮到未來雙邊和周邊外商直接投資的加速,FDI促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的正向作用,將會超過經濟發展水平差異帶來的負面影響,使得TPP在不遠的將來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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