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撞車第一案

納新

2014年4月，中年男子李曉東橫穿馬路，撞倒75歲的騎車老人，逃之夭夭。老人次日離世，李曉東被刑拘。“車撞行人，怎么行人被抓了？”案發(fā)后，這起“中國式過馬路”引發(fā)的交通事故引起軒然大波。

2014年11月，南京玄武區(qū)法院以李曉冬涉嫌交通肇事罪，開庭審理這起全國首例人撞車案。一股人心向善的較量拉開了序幕……

2014年4月17日中午，75歲的南京老人許擁軍聽完老年大學(xué)課程，跨上電動車，沿中山門大街向珠江路居安里的家進發(fā)。老人駛過南京理工大學(xué)三號門前人行橫道線，左側(cè)綠化隔離帶上突然躥出一道黑影，繼而越過快車道沖向慢車道，他疾呼：“閃開——閃開——”但車前輪仍不偏不倚撞上了那道人影。隨著對方“唉喲”慘叫，老人也沉悶地摔向車前……

橫穿馬路的男子叫李曉冬，濟南人，時年43歲，與妻子在南京理工大學(xué)三號門東邊合開花店。一年前因感情不和與妻子離婚后，花店由妻子經(jīng)營，他則在該花店打工。事發(fā)這天，他聽說前妻的手機欠費，便主動幫她去馬路對面的移動營業(yè)廳充值。東西兩頭的人行橫道距花店不下50米，但為抄近路，他瞅準中山門大街上過往車輛較少的瞬間，三步并兩步穿過大街南側(cè)車道、跨上綠化隔離帶、躍入北側(cè)車道……就在他即將完成橫穿馬路的全套動作之際，老漢的電動車“吱”地撞上了他的右小腿……

李曉冬顧不上疼痛，俯身問大爺“要不要送你醫(yī)院”。可連問兩聲，不見對方應(yīng)答，他暗暗叫苦：“老人騎車撞我，他摔得不輕，我受點小傷痛自認倒霉算了，省得被老人訛上，惹一堆麻煩……”想到這里，他忍痛跑向移動營業(yè)廳，充好話費后不敢沿原路返回，而從東頭的人行橫道線繞回花店。途中，他發(fā)現(xiàn)圍著倒地老人的人在喊“大爺醒醒”，一位戴眼鏡的男子在用手機報警。他沒敢離開，就躲在店門口的粗大梧桐樹后，靜觀馬路對面的事態(tài)發(fā)展。

很快，120急救車風(fēng)馳電掣趕到，頭顱摔傷的老人被抬上急救車，火速駛?cè)ァ?10警車也鳴笛而至。南京交警一大隊民警勘驗現(xiàn)場，沒有找到逃逸的肇事者，暫且收隊。至此，李曉冬一顆懸著的心才放回肚里，慶幸自己及時開溜省卻了許多麻煩……

然而，李曉冬沒想到，許擁軍被送到南京市第一人民醫(yī)院后，雖經(jīng)全力搶救，卻于次日離世。南京金陵司法鑒定所出具的司法鑒定表明，老人頭顱損傷而死，死因是交通事故。

許擁軍的死，驚動一家人。原來，許大爺是一位老退伍兵，生前身體一直硬朗，扛50斤大米上五樓中途都不歇。其遺孀貢奶奶從小患小兒麻痹癥，左臂難以自如活動;其39歲的兒子10年前因車禍致九級傷殘，妻子撇下幼兒與之離婚而去。從此，爺孫三代四口蝸居在50多平方米的斗室內(nèi)相依為命。如今，許擁軍去世，家中的頂梁柱就驟然坍塌了！

案發(fā)后第三天，警方多方摸排，終于找到多位目擊證人，成功將肇事逃逸的李曉冬抓獲。經(jīng)過交警對事故現(xiàn)場的勘驗，認定李曉冬不走人行橫道，而為抄近路違反交通規(guī)則走機動車道，在這起交通事故中負主要責(zé)任，且肇事逃逸，沒有及時施救，導(dǎo)致被害人死亡，涉嫌交通肇事罪，于4月30日被玄武區(qū)檢察院批準逮捕。死者許擁軍只負次要責(zé)任。

當冰冷的手銬戴上李曉冬時，他連呼：“我好冤枉，他撞了我，卻要抓我，還有沒有天理？！”看守所內(nèi)，他向警方申訴：“我當時只注意了快車道上的汽車，疏忽了慢車道上的自行車。發(fā)現(xiàn)騎車老人時，他離我只有二三米遠，我在奔跑慣性作用下根本避讓不及……而他的電動車的速度那么快，有30～40公里，他還戴著墨鏡……”他憤憤不平：“是他撞了我，我也受傷了。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我呢？你們是不是要抓他？你們該怎樣處理……”在監(jiān)獄那段時間，李曉冬一直處在狂躁狀態(tài)。

5月26日，玄武警方將該案向檢方移送審查起訴。李曉冬心理更不平衡了，一再向檢察官叫屈：“即使我違反了交通規(guī)則，人車相撞，但行人對機動車來說是弱勢，我‘撞了他逃走，是我的第一反應(yīng)，頂多只受道德上的譴責(zé)。就算是我‘撞死了他，我也愿意賠償，為什么要我負刑事責(zé)任呢？”

李曉冬被抓的消息經(jīng)當?shù)孛襟w報道后，南京城一片嘩然。不少市民很不理解：“車撞了人，禍在車，為什么偏偏人被抓呢？這是哪門子規(guī)則？”而網(wǎng)友更是在網(wǎng)上紛紛吐槽：“這個倒霉蛋躺槍了……”“遇到這樣的事，你扶不扶？”

案情復(fù)雜得讓人難以想象，玄武區(qū)檢察院一時面臨巨大的壓力。鑒于部分事實不清、證據(jù)不足，檢方兩次退回警方補充偵查。車來人往中受害的往往是血肉之軀的行人，行人怎么會構(gòu)成交通肇事罪呢？面對浩如煙海的辦案材料，承辦檢察官朱華陷入沉思。交通肇事罪，是指違反交通管理法規(guī)而發(fā)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一方面，刑法沒有對行為主體限定為交通運輸人員，另一方面，非交通運輸人員（包括行人和騎車人）也完全可能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造成交通事故，因而他判定，本案中將李曉冬等非交通運輸人員納入交通肇事罪主體具有合理性。

據(jù)此，10月29日，檢方以李曉冬交通肇事罪向法院提起公訴。李家人不服氣，賭氣之下從沒看望和慰問逝者家人。憤怒的貢奶奶及其一兒一女向法院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請求法庭判令李曉冬賠償醫(yī)藥費、喪葬費、死亡賠償金、辦理喪事的交通費住宿費、精神撫慰金等共計33萬余元。

案子的審理一時在南京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玄武區(qū)法院也感到空前的壓力。法官庭下苦口婆心進行民事調(diào)解，指出，“扶倒地老人”，不僅是道德義務(wù)，有時還是法律義務(wù)。法律強制交通事故中加害人有救助義務(wù)。不僅被害人許擁軍急需救助，而且陷他于險境的危險源是李曉冬的行為引起的。反復(fù)勸解下，李家人終于認識到一切要遵從法律，遂與許達成和解，一次性賠付許家26萬元。悲痛的許家也很感動，出具了諒解書，請求法庭對李曉冬從輕判決。

11月13日上午，在多方關(guān)注下，玄武區(qū)法院公開審理此案。作為刑事附帶民事原告的許家人因過度悲痛，無人到庭。庭上，李曉冬供認自己橫穿馬路、人車相撞等事實，但堅稱老人車速高達三四十公里/每小時，自己不該負主要責(zé)任。為此，公訴人當庭出示了警方的實驗報告：將電瓶完全充滿電，選一體重與老人相當者騎行到老年大學(xué)，稍事休息后折返，臨近案發(fā)地時將電動自行車車速加到最大——17.14公里/每小時——即最大車速也僅略高于國家規(guī)定的15公里/每小時;公訴人同時援引了現(xiàn)場目擊證人關(guān)于 “老人車速不快”的證人證言，駁斥了李曉冬的辯解。面對這一系列證據(jù)鏈，在最后陳述時，李曉冬眼眶含淚，表示認罪。鑒于李曉冬主動賠償且取得被害人家屬諒解，他還患有嚴重的肝炎，離婚且攜帶未成年的女兒生活等狀況，公訴人也建議法院對其從輕判處。

本案辯護人、江蘇焯燃律師事務(wù)所趙驕虎律師在為被告人作罪輕辯護時指出，中國人慣于“中國式過馬路”，豈知隨意橫穿馬路于人于己不僅有險，而且有責(zé)！因為交通肇事逃逸不僅加大了被害人危險，也是刑法加強量刑的情節(jié)。犯交通肇事罪，一般量刑三年以下或拘役，若逃逸則量刑升格到三至七年間，逃逸致人死亡的則進一步加重到七年以上。

因本案萬眾矚目，案情復(fù)雜，堪稱中國人撞車被刑訴第一案。

危險源誰制造誰消除

車來人往中受害的往往是血肉之軀的行人，行人怎么會構(gòu)成交通肇事罪？承辦此案的檢察官朱華介紹，交通肇事罪，是指違反交通管理法規(guī)而發(fā)生重大事故，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chǎn)遭受重大損失，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一方面，刑法沒有對行為主體限定為交通運輸人員，另一方面，非交通運輸人員（包括行人和騎車人）也完全可能違反交通運輸管理法規(guī)，造成交通事故，因而將行人等非交通運輸人員納入交通肇事罪主體具有合理性。

在人們?yōu)椤袄先说沟匾灰觥倍m結(jié)的當下，本案判決具良好的規(guī)范作用。江蘇省公安廳楊青春警官認為：“扶倒地老人”不僅是道德義務(wù)，有時還是法律義務(wù)。法律強制交通事故中加害人的救助義務(wù)，不僅因為被害人急需救助，更因陷被害人于險境的危險源是加害人的先行為引起的。它警示人們，交通肇事逃逸不僅加大了被害人危險，也是刑法加強量刑的情節(jié)。犯交通肇事罪，一般量刑三年以下或拘役，若逃逸則量刑升格到三至七年間，逃逸致人死亡的則進一步加重到七年以上。同時該判決還警示習(xí)慣于“中國式過馬路”的行人——隨意橫穿馬路于人于己不僅有險而且有責(zé)！

清華大學(xué)法學(xué)院張明楷教授進一步認為，如果交通事故加害人將被害人遺棄或帶離現(xiàn)場后隱藏，致使被害人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或嚴重殘疾的，應(yīng)當分別以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加害人以為被害人已死，為隱匿罪跡，將被害人沉入河流、拋入荒谷，導(dǎo)致被害人死亡的，應(yīng)當以交通肇事罪與后續(xù)的過失致人死亡數(shù)罪并罰。

編輯：程新友 ?jcfycx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