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環非 周子鈺
不可否認,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馬克思主義在涉及城市問題時相對保守,因而,其城市思想被中西方學術界長期忽視。20世紀60年代以來,隨著全球化時代的到來,資本主義的發展經歷了巨大的變化,城市的空間結構、性質功能、城鄉關系都已異于資本主義發展初期,城市危機愈演愈烈。于是在西方出現了一股“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的思潮。它借鑒延伸了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階級斗爭和資本積累等理論,主張將城市發展放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理論框架下加以研究,并從多重角度闡釋了20世紀60年代以來城市空間變化的基本狀況、趨勢及其原因,對馬克思主義城市空間理論進行重構,提出了新學說,取得了新進展。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經歷了漫長的三個階段,本文僅就其中的三位主要代表人物:亨利·列斐伏爾(Henry Lefebvre)、曼紐爾·卡斯特(Manuel Castells)和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的空間理論進行論述。他們在發揮馬克思主義空間分析潛力的同時,也從空間視角不斷回到馬克思主義理論,即重構馬克思主義的空間理論,對我們分析當代中國城市社會空間發展中的問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
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發展與城市發展息息相關。在《共產黨宣言》、《政治經濟學批判》、《德意志意識形態》、《英國工人階級狀況》、《論住宅問題》和《資本論》等著作中,馬恩對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城市現象作了精辟論述和總結,為理解城市進程提供了重要的理論工具。
首先,肯定了資本主義工業城市在歷史發展中的地位。在馬恩看來,城鄉的出現是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不斷發展的生產力和社會分工的擴大則是導致城鄉分離的基本動因和歷史前提。在《共產黨宣言》中,馬恩將城市發展作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不斷成熟的基本成果和獨特標志,指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一個重要特點是城市的優勢地位:“資本主義使鄉村屈服于城市的統治。它創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農村人口大大增加起來,因而使很大一部分居民脫離了鄉村生活的愚昧狀態。正像它使鄉村從屬于城市一樣,它使未開化和半開化的國家從屬于文明國家,使農民的民族從屬于資產階級的民族,使東方從屬于西方。”①《共產黨宣言》,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28頁。由此看來,新型城市迅速增長主要得益于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發展,城市關系滲透到廣大鄉村,也改變了地區和民族的封閉狀態;同時,隨著城市化的發展,占據壟斷地位的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利用不同國家之間的城鄉差別和對立,控制、掠奪和剝削發展中國家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城市在資本主義建立和擴張的人類歷史進程中發揮著職能中心的作用。
其次,城鄉對立是馬恩對城市問題論述最多的話題。在他們看來,人類歷史上有兩次大的城鄉分離。第一次城鄉分離發生在古代社會,“某一民族內部的分工,首先引起工商業勞動和農業勞動的分離,從而引起城鄉的分離和城鄉利益的對立”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20頁。。第二次城鄉分離伴隨著產業革命的到來而出現,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講的“城市化”過程。《資本論》指出:“一切發達的、以商品交換為媒介的分工的基礎,都是城鄉的分離。可以說,社會的全部經濟史,都概括為這種對立的運動。”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8頁。在城鄉對立的關系中城市無疑是具有優勢地位的。城市逐漸脫離了農村并最后使農村破產,成為生活資料、生活規則、精神產品的主要供應者。城鄉對立是資本主義自身無法克服的,它還會不斷地產生這種對立,因為資本主義大工業的發展正是建立在城市剝削農村的基礎之上的。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城市與鄉村不僅代表著兩種生產力發展水平、兩種社會分工模式,更是文明與愚昧的分水嶺。④參閱謝菲:《馬克思恩格斯城市思想及其現代演變探析》,《馬克思主義研究》,2012年第9期。對此,馬恩也提出了消除城鄉對立或分離的一些設想。他們認為,城鄉之間的對立只有在私有制的范圍內才能存在,并且“只是工農業發展水平還不夠高的表現”⑤《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56頁。。因此,他們為消滅城鄉對立提出了幾個前提,第一是消滅私有制,第二是生產力的高度發展,第三是交通工具的改善和普及,第四是均衡產業與人口的分布。
最后,馬克思認為城市的產生與資本主義密切相關,資本關系是驅動資本主義工業城市發展的動力。在馬克思經典著作中,城市是資本主義先進生產力的代表,城市空間是資本積累的主要場所,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依賴于生產要素的空間聚集。除此之外,馬克思還指出,城市的聚集效應促進了工人階級階級意識的覺醒。它不僅是工人階級工作和生活的聚集地,也是階級斗爭的主要場所,城市中充斥著不斷激化的階級矛盾。⑥范瑛:《城市空間批判——從馬克思主義到新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評論》,2013年第4期。“大城市是工人運動的發源地,如果沒有大城市,沒有它們推動社會意識的發展,工人絕不會像現在進步得這樣快。”⑦《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408頁。
相比馬恩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唯物史觀和階級斗爭等學說的闡釋,有關城市的論述并不是其重點,城市理論只是分散于部分著作中,并未形成系統的論述。他們常常是結合對階級斗爭、資本積累、革命策略等問題的分析來論述城市的重要性,而未對城市體系以及城市的時空變化與社會發展的關系進行詳細的解釋。并且,在馬恩的研究中,城市一直是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重要場所,而非動因。他們的興趣也只集中在某些方面。因此,可以說在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過程中,馬恩忽視了對空間和城市的研究。
20世紀六七十年代,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出現了普遍的城市社會危機。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繁榮發展,郊區化成為城市發展的一個普遍趨勢,這就導致了大城市中心區出現衰敗;60年代以來,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發展,資本大量從老工業城市流向新興的城市化地區,給老工業城市帶來諸多問題,如就業機會銳減,失業增加、固定資本貶值,城市稅收減少,城市財政危機等;同時,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城市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矛盾、沖突和斗爭,騷亂不斷,各種政治斗爭和社會反抗運動如火如荼。①參閱張應祥、蔡禾:《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述評》,《學術研究》,2006年第3期。
面對以上諸多問題,學者們紛紛開始求助于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和方法,試圖對城市問題做出新的理論回答。于是,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逐漸形成。
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最初的主張大都受到法國馬克思主義傳統的深刻影響,這一傳統始終充滿著空間想像。法國馬克思主義學者將包括馬克思主義和結構主義在內的宏觀社會理論引入城市研究,運用馬克思、列寧分析資本主義的一些基本思想來分析城市的主要政治經濟問題。在城市空間理論的啟蒙階段,薩特在存在主義里“求索一種方法”以克服歷史的惰性;阿爾都塞對馬克思進行反歷史決定論的重新解讀,訴諸“無主體過程”來保障(真理的)純粹性,這些都是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的前奏曲。②參閱赫曦瀅:《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派理論研究》,吉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2012年博士論文,第3-4頁。
到了80年代以后,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研究的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在理論觀點上,過去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者受阿爾都塞結構主義的影響,比較強調經濟因素在城市發展和社會運動中的決定作用,現在則擴大了對人的因素的認識,更加注重“結構—行動辯證法”。
除此之外,這一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借鑒,延伸了馬恩的學說。雖然,就空間這一維度而言,馬恩都沒有以專門的方式展開,也沒有系統的空間理論,但在他們的基本文本中卻蘊含著豐富的空間理論資源,這些都成為新馬克思主義學者當代城市空間批判的理論基石與靈感源泉。
由于時代的變化,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者通常沒有繼續探索馬恩所論述的城市課題,而是運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開辟了新的研究內容。
列斐伏爾、曼紐爾·卡斯特和大衛·哈維是新馬克思主義城市學派中最具代表性的三位,他們最早在城市學領域進行了比較系統的馬克思主義分析,為馬克思主義城市空間理論的重構邁出了開拓性的步伐,極大地影響了其他學者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框架中對城市空間諸多具體因素的探討。
列斐伏爾是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最早的闡釋者,他首先敏銳地捕捉到了空間問題對資本主義發展的重要性,并借用馬克思主義批判理論的資源進行了理論上的系統闡述。他自始至終都堅持著“辯證的、社會的”批判,使馬克思主義理論能夠隨著時代環境的不斷變遷得以修正,而不至于陷入“他那個時代的認識之中”的困境。
列斐伏爾重新定義了城市的概念,極具啟發性。在他看來,“城市”作為一種空間形式,不僅來源于資本主義關系,也生產著資本主義關系。它不僅僅為勞動力的再生產提供物質環境,而實際上也是作為資本主義自身發展的載體。在這里,所有的資本主義關系能夠實現再生產,資本主義也能夠繼續存在和發展。從城市空間與資本主義生產的關系出發,他成功闡釋了后現代城市的本質。他強調后現代城市已不僅僅是一個具有物質屬性的靜止的社會關系的載體或容器,而是其自身就是生產力和社會財富的創造者。一直以來,人們關注的只是空間中事物的生產,而到資本主義時代,生產力飛速發展,知識直接介入物質生產中,空間中事物的生產已經轉向了空間本身的生產。
列斐伏爾努力將經濟學范疇,如資本投資、收益、租金、工資、階級剝削以及不平衡發展等用于城市分析中。他認為和其他生產過程一樣,城市發展過程也是資本主義體系的產物。列斐伏爾認為只運用“資本的初級循環”,即通過工業投資而使資本增值的過程,來分析城市過程是遠不夠的,還要運用“資本的次級循環”,即房地產投資。列斐伏爾重視房地產投資,不僅因為它同傳統工業投資一樣賺錢,甚至更加有利可圖,更因為房地產對城市的發展及城市空間的生產具有更強大更直接的作用。列斐伏爾斷言“空間是社會的產物”,“空間從來就不是空洞的,它總蘊涵著某種意義”。①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154.當列斐伏爾說空間是社會的產物時,它包含了以下要點:
1.雖然自然空間是我們共同的出發點,是“社會過程的起源和始源的模型”,但如今,物理的自然空間正在消失,自然只被視為質料,不同社會制度的生產力已經用它來塑造它們各自特定的空間。②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p.30 -31.
2.“任何一個社會,任何一種生產方式,都會產生出它自己的空間。因此只有研究城市空間,才能理解城市本身、城市的起源與形式、城市的時序和日常生活的節奏以及城市特定的中心和多中心的場所(公民會場、神廟和體育場等)。”③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31.
3.從關注空間中的事物轉向關注空間的實際生產。如果說空間是一個產物,那么人們期望用自己所擁有的關于空間的知識來復制和解釋該生產過程。空間的整體性或全局性不僅需要經過細致的分析,而且需要通過理論的詮釋將它產生出來。④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37.
4.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在空間的生產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既然認為每一種生產方式都有其自身的獨特空間,那么從一種生產方式向另一種生產方式的轉變必然伴隨著新空間的產生。”⑤Lefebvre,Henri,The Production of Space,Blackwell Publishing,1991,p.46.列斐伏爾空間理論的另一個重點關乎空間與國家的關系。列斐伏爾確信在城市空間的生產過程中,國家政治權力主導一切。“中心地區主宰邊緣地區,并把局部地區與全球聯結在一起,在這方面,權力起了關鍵性的作用。”⑥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99頁。
列斐伏爾還用“抽象空間”與“社會空間”這一對概念說明在空間問題上資本、國家與社會的復雜關系。資本投資者和政府思考空間的方式是從空間物理特征上的抽象性——大小、寬度、面積、位置以及收益——出發進行考慮的,故可稱為“抽象空間”。而個人則將他們所處環境這一空間作為居住地在使用,故可稱為“社會空間”。政府和資本在抽象空間維度運作時,可能會與己存的社會空間發生沖突。列斐伏爾認為“抽象空間和社會空間之間的沖突是社會的基本矛盾”。⑦Mark Gottdiene & Ray Hutchison,The New Urban Sociology,McGraw - Hill Higher Education,2000,p.134.⑧參閱向德平主編:《城市社會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5-62頁。
在繼列斐伏爾之后,哈維對空間的認識延續了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他認為“各種獨特的生產方式或者社會構成方式,都將體現出一系列獨特的時間與空間實踐活動和概念”⑨[英]大衛·哈維:《后現代的狀況——對文化變遷之緣起的探究》,閻嘉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55頁。,即社會過程決定空間形式。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發生了一定的改變時,隨之發生變化的一定會是時間和空間的客觀品質及其意義。
在馬克思生活的那個時代,資本積累主要是以時間為縱向坐標的,生產力作為人類生產實踐活動的成果,它的持續存在主要是來自“歷時性”的積累。但隨著資本在追求利潤的過程中無限制的擴張和日積月累,就出現了剩余資本和勞動,這些過剩的資本和勞動無法在資本主義體系內部被消化,因此就出現了資本過度積累的危機。當這種內在于資本主義結構中的空間矛盾無法解決時,資本主義必定會向外尋求空間轉移,生產方式由“福特制”走向“更靈活更具彈性的資本積累體制”,即用“空間修復”來應對這一矛盾。
所謂更靈活更具彈性的資本積累體制,就是把作為整體的傳統的生產過程拆分為許多獨立的過程,放在不同的地區完成,以分散的生產方式逐步取代傳統的大規模流水線生產。資本主義通過分散生產過程、勞動力市場和消費者市場,在地理上就形成了一個極具流動性靈活性的組織。這一體制一方面使人們在發展地區、國家的經濟之前把著重考慮、評估區域空間的性質和特點作為重要前提和基礎,另一方面也使城市的地理空間優勢日漸消失。在《后現代的狀況》一書中,哈維充分地分析了這一模式。
作為一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哈維認為只有馬克思主義才能建構起對資本主義城市發展這一復雜而又豐富的過程的科學和全面的認識。他認為以往的社會理論家,包括馬克思在內都優先考慮時間和歷史,而缺乏對空間和地理的分析。結果就是缺乏將空間及對空間的支配等整合進社會理論中去的概念工具,使得社會理論在經受檢驗時碰到了許多困擾和尷尬。他認為有必要以馬克思主義為基礎,將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發展創新,形成歷史地理唯物主義,來更好地解釋空間是如何進行生產的以及如何將空間的生產過程整合進資本主義的動態發展及其矛盾中去的,從而為城市過程的理論化開辟道路。
哈維整個理論的焦點是分析資本主義下的城市過程。這是一個辯證的過程:一方面,時間和空間影響并引導著城市過程的發展;另一方面,城市過程的發展也反作用于城市空間和時間。哈維強調城市過程具有較長時間的社會效應,一些我們備受青睞的城市發展項目,如縱橫的高速公路、成片的郊區住宅等,也許在我們的后人眼里問題重重。因此城市過程應該具有足夠的柔韌性、靈活性,以適應時間和空間的變化。
此外,哈維還深入研究了時間和空間的社會方面。他反對將空間當作一種自然事實,堅持認為我們能夠認識到空間和時間可能表達的多種客觀品質以及人類實踐活動對其建構產生的作用;反對將空間“自然化”,他認為在各種情況下,時間和空間的客觀性都是由服務于社會生活再生產的物質實踐活動與過程所賦予和創造出來的;①參閱 Mark Gottdiene & Ray Hutchison,The New Urban Sociology,McGraw -Hill Higher Education,2000,pp.254 -255.由于社會再生產的物質實踐活動不論在歷史上還是地理上都是不斷變化著的,②[英]大衛·哈維:《后現代的狀況——對文化變遷之緣起的探究》,閻嘉譯,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第255頁。“因而我們發現社會時間和社會空間的建構有著很大的差別。簡言之,各種獨特的生產方式或者社會構成方式,都將體現出一系列獨特的時間與空間的實踐活動和概念”③參閱向德平主編:《城市社會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55-62頁。。
卡斯特的城市社會學理論深受法國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創始人阿爾都塞的影響,尤其是他的認識論和結構理論。
卡斯特認為,城市系統不能脫離于整個社會系統,而是它的一個方面。因此,整體系統中不同部分的聯系方式與它們在城市系統中的聯系方式是一致的,整體系統的任何變遷都會在城市系統中反映出來。作為構成整體社會系統的政治、經濟和意識形態這三個部分在城市體系中分別表現為城市管理、城市經濟過程和城市符號體系。城市系統作為整體系統的一個微觀縮影,它在與整體系統的關系中有著特殊的功能。在卡斯特看來,這個功能不可能是政治的,文化的,只能是經濟的。它既不是生產,也不是交換,而是消費。在資本主義體系中,它最主要的功能是進行勞動力的再生產。④參閱蔡和主編:《城市社會學:理論與視野》,中山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145-157頁。
不同于馬克思主義注重從生產領域出發研究社會沖突和社會問題,卡斯特從消費領域出發研究當代城市社會。在解釋城市過程時,他沿用了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沖突論和社會運動論。相對于傳統馬克思主義的生產過程而言,他認為集體消費過程更應該成為城市過程中的主導力量。因此,集體消費概念也成為卡斯特在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框架上構建城市理論的核心范疇。所謂集體消費通常指的是由國家提供的集體性服務,如住宅、交通、醫療,基礎設施等。由于集體消費適用于居住在某一個空間區域中的人們,因此在空間上,它就有了一些所指對象。而且,提供這種集體性服務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種潛在的政治動員,因為當集體消費的現存模式無法滿足人們的需求時,就會引發旨在通過進行抗議來改善都市條件的城市社會運動和團體抗議等,這是一種對社會統治進行反抗的表現形式,在當代發達資本主義社會中,對城市和社會產生了重要的影響。⑤參閱 Castells M,The City and the Grassroots:A Cross- Cultural Theory of Urban Social Movements,London:Edward Arnold,1983,p.329.卡斯特認為,因為這些抗議與勞動力在生產過程中聯系在一起,所以如果它們與工人階級運動聯系起來,可能會具有革命性的潛在力量。⑥包亞明主編:《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6-7頁。
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變革幾乎同時發生的就是信息時代的到來,在我們社會生活的所有領域中,網絡已經普遍成為一種全新的溝通交流環境。卡斯特爾提出信息技術極大地改變了傳統城市空間和城市觀念。首先,信息化為城市空間分散提供了重要的手段。“信息技術產業的特征是在功能和空間上生產運作日益呈現出分散化的趨勢,這種分散可能發生在公司內部,也有可能發生在該產業不同地區專門化生產的公司之間。”①[西班牙]曼紐爾·卡斯特:《信息化城市》,崔保國譯,江蘇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12頁。毫無疑問,信息技術的發展帶來了諸多的分散,如企業、信息、勞動力等。根據市場滲透原理,生產也出現了分散化,分散后市場出現的新的地理位置又使生產形成二次集聚,對整個生產過程重新進行空間整合。其次,信息時代帶來了新的城市空間形態。商業區、居住區和工業、科技園區等相互混合相互補充,使城市布局更趨向于多中心的網狀結構。不同城市間以及同一城市中中心與邊緣間在傳統意義上的等級正逐漸消失,“走廊城市”和“網絡城市”出現并迅速發展。這種城市體系包含多個中心,城市間的聯系方式由垂直等級聯系轉向橫向聯系方式。最后,在某種程度上,信息化是更加具有破壞性的一種社會分裂與再統一形式,它推動了新二元化城市的出現。一方面,信息工業成為城市的新興工業領域,它使擁有較高文化和教育水平的人們在其中占據優勢地位,獲得較高收入。另一方面,它帶來了傳統制造業的衰落,使相當一部分勞動力失去了往昔的社會地位、收入來源甚至是謀生機會。因此,城市中的階級關系出現了新的緊張。②參閱謝菲:《馬克思恩格斯城市思想及其現代演變探析》,《馬克思主義研究》,2012年第9期。
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是馬克思主義與時代特征相結合的產物,它反映了二戰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城市社會變化的現實,代表了一種對城市社會的全新的看法。它是馬克思主義在特定學術領域的體現,不但豐富和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內涵和外延,為我們理解和分析城市社會發展提供了獨特的理論視角,還為馬克思主義城市空間理論的重構做出了貢獻。
盡管以上三位代表人物在論述過程中對馬克思主義的態度和運用各具特色,例如卡斯特側重于在實證資料基礎上的論證;哈維側重于運用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闡釋現實發展,擴展其內涵;列斐伏爾更傾向于抽象性描述或揭示社會現實及歷史過程,但他們都對現代城市化現象進行了細致的剖析,對城市發展進行階段化劃分,進而大膽的設想全球化時代的城市發展。他們創造性地延伸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辯證法、資本積累和階級斗爭等概念,并著重探討了當代資本主義生產、交換、分配和消費的關系,重新建構了馬克思主義的城市空間理論。他們在研究主題、方法論和社會歷史觀方面都普遍認為社會空間是生產關系的產物,并且重視理論與實踐的辯證關系。
從內容與特征上看,他們圍繞資本利潤的經濟活動解釋了城市化進程,特別強調了金融資本、跨國公司和房地產公司在城市發展中的突出作用,將集體消費作為當代資本主義的重要特點。他們認為資本主義的生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城市空間的生產,資本主義在空間發展中的經濟和文化成果說明了它的再生產能力。同樣,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階級關系呈現出了多樣性和不穩定性,社會沖突是城市活動的重要內容。如果忽視工人階級、貧困問題和社會沖突,就會給資本主義社會帶來不穩定的因素,因為城市社會運動是促使城市結構和環境變化的重要因素。此外,至關重要的是,城市是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應當在世界資本主義經濟體系中認識城市的作用和城市或區域發展的不平衡性。
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研究對城市理論的發展和馬克思主義城市空間理論的重構有著重要的貢獻。一方面,結合時代的發展,通過分析城市問題,對傳統馬克思主義城市空間理論作了相應的補充,填補了一些理論空白,開辟了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新領域,使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不斷深化和具體化;另一方面,將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方法引入城市研究,突破了城市研究的傳統視角,大大改變了傳統城市科學自身的封閉性和局限性。這個貢獻是雙向的——既豐富了城市理論,又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當然,新馬克思主義城市理論本身也存在缺陷。它過分關注資本、積累和消費等因素對資本主義城市的改造,認為城市社會的發展和變遷完全是資本主義深層次社會力量作用的表現,而忽視了人的主觀能動性對城市和社會發展的影響,以及不同國家和城市獨特的歷史條件和人文環境對城市變遷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