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民
(新鄉學院情報信息研究所,河南 新鄉 453000)
也談“《人言》事件”及其他
張新民
(新鄉學院情報信息研究所,河南 新鄉 453000)
【摘要】和魯迅發生過筆戰甚至有過較為激烈的矛盾沖突的人很多,邵洵美就是其中之一。文章在分析了一些有關魯迅與邵洵美圍繞著《人言》周刊發生筆戰的文章后,發現了其中有很多不實之論,對這些不實之論加以了澄清。
【關鍵詞】《人言》事件;魯迅;邵洵美;文學謾罵
1934年,魯迅與邵洵美之間主要圍繞“《人言》事件”展開交鋒,也涉及“文學謾罵”和一些舊話題。
在所謂的“《人言》事件”之前,魯迅與邵洵美曾圍繞“文學謾罵”問題展開筆伐。1933年,魯迅的文章主要圍繞著所謂“捐班”詩人及“富家婿”的話題對邵洵美進行或公開、或暗示的批評。
《看蕭和“看蕭的人們”記》中談到給蕭送贈品的儀式上對邵洵美的印象:“這是由有著美男子之譽的邵洵美君拿上去的,是泥土做的戲子的臉譜的小模型,收在一個盒子里。還有一種,聽說是演戲用的衣裳,但因為是用紙包好了的,所以沒有見。蕭很高興地接受了。”
這里“有著美男子之譽的邵洵美君”一段,不論從用詞、語氣和語義等各種角度看,魯迅對邵洵美的態度都沒有貶義、惡意或敵意,對邵洵美的稱謂“可說是中性用語,這說明魯迅本來是不會無緣無故地去惹邵洵美的”。有論者這樣分析,魯迅這里在邵洵美的名字前面冠以“美男子之譽”的頭銜是“并無褒貶義的中性詞”,說明魯迅在這篇文章里“并沒有表露出他對邵洵美有什么惡感”。這種分析是合乎情理的,也就是說,在這個時候,魯、邵兩人并未結怨。
魯迅后來的多篇文章都涉及此事,不知魯迅這篇文章是否可能成為魯、邵恩怨的引線或伏筆,有研究者指出,邵洵美在此之前以“劉舞心”的筆名發表《安慰》、以“浩文”的筆名發表《紹興人》等文章,或直露、或隱射地對魯迅表達不滿或不屑,是引起魯、邵兩人交惡的起因,是有一定道理的。目前我們能看到的史料判斷,這也許是導致魯、邵兩人后來恩怨沖突的潛在誘因。但不論怎么說,到這時,從兩人的各種記述里都看不到兩人結怨的任何內容,這是一種歷史的實情。
兩人的真正結怨或交鋒是在這年的下半年。邵洵美在這年的8月20日出版的自己主辦的文藝旬刊《十日談》上刊發了《文人無行》一文。這篇文章也許是巧合,也許是有感而發,但其對窮困文人的譏諷和奚落卻引起了魯迅激烈的批評。
魯迅在8月24日寫了《各種捐班》,該文議論說,在清朝中葉,要做官是可以捐的,叫作“捐班”。“捐做‘文學家’也用不著什么新花樣。只要開一只書店,拉幾個作家,雇一些幫閑,出一種小報,‘今天天氣好’是也須會說的,就寫了出來,印了上去,交給報販,不消一年半載,包管成功。但是,古董的花紋和文字的拓片是不能用的了,應該代以電影明星和摩登女子的照片,因為這才是新時代的美術。‘愛美’的人物在中國還多得很,而‘文學家’或‘藝術家’也就這樣的起來了。”
本文以某省2002年~2016年15年間的交通事故發生情況為實驗研究對象。1∶00-6∶00,7∶00-12∶00,13∶00-18∶00,18∶00-24∶00這4個時間段的交通事故發生統計情況,如表1所示。
8月28日,魯迅寫了《登龍術拾遺》一文。如果說前文指涉還不是很明確,那么這篇文章就很明確了。這里所謂的“要登文壇,須有太太,遺產必需,官司莫怕”,“最好是有富岳家,有闊太太,用陪嫁錢,作文學資本,笑罵隨他笑罵,惡作我自印之”,似乎都很直接很明確地指向了邵洵美,并且與《文人無行》一文有關聯。
1934年元月1日,在“楊天南、郭明”編輯的《十日談》“新年特輯”上邵洵美發表《新罪惡》一文,署名“郭明”。此“郭明”即是《十日談》的編輯“郭明”,而“楊天南”是章克標的筆名。邵洵美把兩人之間的恩怨糾葛公之于眾,批評魯迅是“謾
罵家”。
這篇文章說,政界文壇同一天下,政界既密布了妖霧,文壇也滿散著怪氣。接著談道:“把穢俗的謾罵來代替真實的批評卻是二十二年中國的新發明”,“發明家是誰,無從考據,但魯迅乃公認的一個正統的謾罵家。魯迅化名不一,罵場是申報副刊自由談。從曾今可起一直罵到施蟄存止:金瓶梅,性史上的字眼都搬進了自由談的第一個方塊里。直罵得該副刊其他幾位撰稿者都感覺到不舒服和不好意思起來。”又說:“魯迅也許感覺到就作品的本身指摘之不易,同時看到惡劣的作品,又有不能已于言者,于是爽性不負一切責任地臭罵:發泄煩悶,也是文學的一大功用,人生的一大快事。”“所以魯迅盡不妨提倡在文學中另立‘謾罵’門類,切勿叫它批評,而鑄成本文所謂的‘罪惡’。”“但是即使‘文學謾罵’門類成立以后,謾罵者也只能因文學作品受到了郁積而發泄之;若借文學謾罵之名而攻擊情敵或私仇者,仍是罪惡。魯迅還得注意!”這是邵對魯迅此前批評的首次正面回應。
隨后魯迅又寫了《漫罵》,舊話重提:“詩人沒有捐班,富翁只會計較……即使稱之為漫罵,詩人也還是捐不來,這是幻想碰在現實上的小釘子。”此文直接回應了邵在《十日談》上對其“謾罵”的批評。
激起兩人更猛烈的碰撞的是被稱為“人言”事件的話題,起因于《關于中國的兩三件事》一文。魯迅應改造社之約寫了《火》《王道》《監獄》三篇短論,刊發于1934年3月號的日本《改造》月刊上。后收入《且介亭雜文》時將三個短論組成一篇,題為“關于中國的兩三件事”。
有人譯了其中一篇《談監獄》,刊于《人言》第一卷第三期(1934年3月3日),該文譯者前有“附白”、后有“識”,介紹譯文的來龍去脈和有關情況說明,文后有個“編者注”。
這篇翻譯文章附后的編者注激起魯迅極大的憤怒:
編者注:魯迅先生的文章,最近是在查禁之列。此文譯自日文,當可逃避軍事裁判。但我們刊登此稿的目的,與其說為了文章本身精美或議論透徹,不如說舉一個被本國追逐而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的論調的例子。魯迅先生本來文章極好,強詞奪理亦能說得頭頭是道,但統觀此文,則意氣多于議論,捏造多于實證,若非譯筆錯誤,則此種態度實為我所不取也。登此一篇,以見文化統制之下之呼聲一般。《王道》與《火》兩篇,不擬再登,轉言譯者,可勿寄來。
魯迅認為“最要緊的”是這個“編者注”。要緊在何處?要緊在“編者注”里“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逃避軍事裁判”等語,是“極高的手筆”,“其中含著甚深的殺機”,能“深知”其用意的“是怎樣的陰險了”。
有人不同意魯迅這樣看待“編者注”表達的意思,認為如果“細讀《人言》編者按原文,就會感受到,魯的指控實在不無極大臆想的成分”,其對《人言》中“魯迅先生的文章,最近是在查禁之列。此文譯自日文,當可逃避軍事裁判”的解釋是“這兩句有點調侃意味的話,與其說是在罵魯迅,倒不如說是向‘檢查老爺’打個招呼——為了應付‘檢查老爺’的打擾而事先立起一塊擋箭牌。《人言》的邏輯是這樣的:刊登魯迅的文章是要受處罰的,但此文不是魯迅直接所寫,而是別人從日刊上譯介過來的,你還能處罰我么?”魯迅認為這兩句話是沖他來的,“顯然是犯了捕風捉影的毛病”,根本無法說到“以軍事裁判暗示當局”。另外,魯迅說“編者注”污蔑在日本發表文章者是“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也是“難以成立”的。“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約略等同于“請求政治庇護”的意思,戊戌變法失敗后康、梁外逃,二次革命失敗后孫中山、黃興的流亡東洋皆屬于此。這句話本身并不構成惡行,“關鍵要看前提是什么”。“在《人言》編者按中,‘受本國追逐’是‘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的前提,而‘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又是與后面的‘文化統制下的呼聲’一語前后呼應。《人言》的意思是說,魯迅在國內‘文化統制’的‘迫逐’下沒有發表文章的自由,所以把文章拿到日本去發表。故而‘托庇于外人威權之下’一語似屬客觀敘述而不構成什么污蔑之詞。”
這種分析并非沒有道理,也未必沒有其合理性,但如果回到魯迅生活的那個時代語境和現實環境,理解魯迅面臨的一個個進步作家不斷被國民黨反動當局逮捕、囚禁、殺害的險惡、恐怖的生存環境和處境,理解魯迅在參加民盟總干事楊杏佛追悼儀式時出門不帶鑰匙的決絕心情,我們就不難理解魯迅對這篇“編者注”的激憤和絕非“極大地臆想”的聯想了,反過來,也許我們感覺到上述分析,由于時間的久遠,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對魯迅那時心理和感受是難以給予設身處的、感同身受般的理解,這里難免有種隔膜,也無法確認這種分析不是一種誤讀。
這位譯者為何人,又是誰加了那個“編者注”呢?
這位署名為“井上”的譯者被魯迅視為“邵府上”“惡辣的謀士”,是位“邵家將”,魯迅還說其“姓雖然冒充了日本人,譯文卻實在不高明,學力不過如邵家幫閑專家章克標先生的程度”。可見,魯迅并未確定地認為此文出自何人之手,只是籠統地歸之于以邵洵美為主的一幫罷了。加之《人言》是邵洵美主辦的,由郭明(邵洵美的筆名)、章克標等人編輯,這篇文章自然不可能與他們無涉了,魯迅把自己的怨憤、不滿撒在他們頭上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有人認為,魯迅不該把這筆債記在邵、章頭上,“冒名‘井上’翻譯《談監獄》并投稿《人言》的絕不會是‘章克標等人’,而多半兒就是魯迅自己,或經其授意的某個親近者(二者在實質上是一樣的)。‘井上’十有八九應該是最新發現的魯迅的又一個筆名!”
這篇翻譯文章的作者和“編者注”者到底何許人也,我們毋庸多費口舌和精力,看一看作為這個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的章克標先生是怎么說的,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恰好為看到日本的《改造》雜志上刊載了他的三篇一組的雜文,譯了一篇《談監獄》給《人言》刊載,原不過想借重魯迅的大名來為刊物招攬幾個讀者。當時魯迅的文章,在國內極為少見,有號召力。在譯文前面寫了一段附白,交代文章的來歷,不料編者郭明(即邵洵美)在文章后面加了個注。”由此可見,
魯迅把這筆賬記在邵、章的頭上并沒有錯,決非魯迅“賊喊捉賊”之舉。
至于1934年3月號《改造》何時出的?又如何與署有“一九三四年三月三日”的《人言》第3期照著呢?有人說,即便假定《改造》出版于3月1日,“《人言》同人從《改造》上譯載文章之事斷無可能。章克標們要從《改造》上翻譯文章,恐怕最晚必須在3月1日當天就看到散發著墨香的《改造》,最晚必須于3月2日完成翻譯、編輯、排版、校對等工序,這樣才能趕上3月3日《人言》的出版。然而,這一切怎么可能呢?”
應該是有可能的,理由是,熟悉當時文壇狀況的人都應該了解期刊出版的這種情況的:有的期刊可能早出幾天,有的刊物可能拖期幾天出版,所以刊物上標注的時間也未必是真實的出版時間。試想,如果《改造》提前幾天出版或者《人言》晚幾天出版,《人言》這次從《改造》上轉譯魯迅文章的時間就不會不可能。章克標談到當時翻譯魯迅這篇文章的情形時說:“《改造》三月號刊載的文章,要經過翻譯,而在3月3日發行的《人言》周刊上,已經登了出來,時間上不是太迅速、不是有錯誤么?沒有錯誤。事實是日本的雜志,大都提前好幾天出版。《改造》三月號,在二月底已經能在上海買到了。那時,上海四馬路有一家出售日本書的三通書局,是東京最大的門售書店三省堂的分店的樣子,新刊的書籍、雜志,要比內山完造靈快,我就是在那里買到了這本雜志的,馬上就譯出來,交給《人言》周刊派上用場了。”并說,“作為譯者,我用了一個‘井上’的名字,是依據‘井上有李’的典故,作為表示拾到了一個壞李子的意思,一方面也是借用來充日本人的姓氏,以掩飾寫的中國白話文還不夠好。”這也許是所謂《人言》事件的真相吧!
如果說魯迅對“編者注”的理解是“臆想”,魯迅的“臆想”還是有一定的根據的,但這種對魯迅自己署名“井上”投稿以及斷定是魯迅的“又一個筆名”的推論未免武斷,而且武斷得太離譜了,已經不只是“臆想”了,而是荒誕無稽的“妄猜”了。
章克標先生在文中說,他翻譯這篇短文并沒有惡意,只是想借重魯迅的名聲拉攏讀者,但未談及文后的“編者注”是何用意,也沒有看到邵洵美對這個“編者注”給予過任何解釋,因此,對于“編者注”的理解也只能各見仁智了。大概章先生的自供不會被人看成是嘩眾取寵、矯情或者作秀,也不會被看成是“臆想”的成果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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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新民,男,河南駐馬店人,新鄉學院情報信息研究所所長,新鄉學院文學院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