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北庚 劉平
摘 要:政府采購救濟制度是事關充分有效保障供應商權利、制約采購權及我國加入GPA前國內法律調整的關鍵問題,其質疑投訴制度過于冗長和救濟范圍較窄、救濟對象欠全面等缺陷也是導致我國政府采購實踐質次價高甚至政府采購法制價值虛置的重要原因,對其改造迫在眉睫。理論上看,現行救濟制度之弊端并非立法機關的疏漏、立法技術和能力欠缺所致,其根本在于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之理念偏差。可見,制度改造不能通過就事論事的具體方面和環節的修補而完成,必須從理念到規則對現行救濟制度進行系統檢討,變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理念為規則導向型理念,并依新理念統攝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型構。
關鍵詞: 權力導向型;規則導向型;GPA;救濟方式;救濟程序
中圖分類號: DF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7217(2014)06-0136-06
一、引言
2013年財政部力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實施條例》出臺與積極開展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政府采購協定》(以下簡稱GPA)談判”兩項工作作為年度工作的核心內容①,就后者而言,加入GPA談判已由過往的側重關注出價承諾走向現今的出價承諾與加入GPA前國內政府采購法律調整談判并重階段,為切實保障本國供應商合法權益,美歐成員國特別關注我國政府采購的救濟制度;同時救濟制度合理化也是《政府采購法實施條例》的重要側面;更為主要的是《2013年法治藍皮書》政府采購調研結論所指出的核心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與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不完善關聯,救濟制度的科學完善成為客觀現實背景下政府采購法制發展的核心內容。客觀地說學界對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質疑投訴制度過于冗長和救濟范圍較窄、救濟對象欠全面等問題進行了一定反思②,能為上述兩個目標的推進提供一定的理論支撐,但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中的眾多問題并不能通過個別環節的修補而得到根本性的解決,僅僅依靠純粹的規則合理化來解決問題,只可能是設計得越周到,偏頗和錯誤反而越強化。就事論事的具體制度型構分析既不深透也欠系統,要系統而全面地反思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就應當從理念到規則對現行救濟制度進行整體檢討;更為重要的是,加入GPA前政府采購法律調整需更具指導性的理念統攝。唯有從理念到規則的整體反思,方能為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結構性變革和根本改造提供建設性思路,進而為加入GPA前我國國內政府采購法律調整談判和構設內在統一并具操作性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提供可行的對策。
二、權力導向過往政府采購救濟制度構建的根本理路 從制度型構理念上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往往涉及到政治、法律、社會三個維度。行政權在制度設計中起主導作用,制度設計以主流的政治話語為理念導向并服從于抽象寬泛的民意,這是一種政治維度。而恪守特定規制程序、規范內容的連貫一致、主要規范體系之間的適用性和功能協調,視為法律維度。關注規范的成本分析與效用評估則是社會維度的體現。在現實的具體制度構建中,政治、法律和社會維度都并非以純粹的形式出現,任何制度的設計也絕非僅以法律、政治、社會為唯一的維度考量,而是以某一維度為主兼具其他維度考量的結果。當某一維度的考量占主導地位并成為制度構建中核心理念和指導準則時,這一維度的考量就成了制度設計的主導考量,由是也就形成了相應的主導型制度設計理路。具體來說,側重于政治考量,關注行政權在制度設計中的主導作用時,這種制度設計就是權力型導向制度設計,反之視為規則導向型或其他導向型制度設計。
財經理論與實踐(雙月刊)2014年第6期2014年第6期(總第192期)肖北庚,劉 平: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之理念偏差及其糾正
我國《政府采購法》制定于我國經濟向市場轉軌并加入世貿組織的過程中,其時的立法行政主導特色較為明顯,這決定權力導向成為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的客觀必然。
權力導向型的救濟制度設計首先體現在政府采購立法中的行政主導立法模式。依我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中的憲法與立法法之規定:立法權由立法機關享有,立法理應由立法機關主導。然立法是一個復雜的過程,它包括法律議案的提出、法律草案的起草、法律草案的審議和表決等環節。而“法律總是一直在(或者說應當不斷)取材于政府結構、氣候、宗教、商貿活動以及每個社會的具體情形”[1]。法律議案往往是基于現實社會生活中某一現象和問題需要法律調控而提出;法律草案的起草依賴對其所要規制問題的相關信息的掌握;法律草案審議離不開審議者的高度職業責任感和專業水平。在現實的權力運行中,行政機關作為國家政治、經濟等事務的管理者擁有與社會各方面廣泛接觸的權力,其管理活動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對關涉需要法律規制的行為、現象和領域的相關信息在獲取渠道和方式上均優于立法機關,往往是行政機關較早感受到某類問題需要法律規制的緊迫性,進而提出議案并藉著信息掌握優勢擔綱相應法案的起草③。在立法的起始階段和起草階段,本應由立法機關主導的過程卻成了行政機關活躍的舞臺。當進入法律審議階段時,行政機關主導起草的法律草案也就成了審議的基礎,此時審議主體——立法機關因對草案本身的內容缺乏足夠的形成過程和制度構建考量因素的全面把握,絕大多數時候難以對草案的具體規定發表針對性或建設性意見;加之選出法律議案審議者的人民對審議者在具體審議過程中的態度難以知曉,立法機關對法律草案的審議也沒有外在壓力。由是,行政機關起草的法律草案大部分內容往往都會毫無例外地通過也就在情理之中。正是這樣,“行政機關通過行使立法提請權和法律草案擬定權主導立法,形成所謂的行政主導立法模式。”[2]
客觀地說,從形式上來看《政府采購法》(草案)起草小組由全國人大財經委部分委員和全國人大常委會預算委、財政部、國家計委、國家經貿委、外經貿部、國家機關事務管理局、解放軍總裝備部的工作人員和專家學者組成[3],應當說其立法過程沒有被某一個行政部門所主導,并非由某一個行政機關單獨組織起草小組。形式上的非起草組織并非起草的實質主導者,事實上起草過程中,無論是對省市政府采購試點及地方立法的考察還是整理、收集、翻譯國外的相關資料以及組團到國外進行考察,都是財政行政部門起了極為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地方政府采購試點及其地方立法多數都由地方財政行政部門主導之具體實踐使財政部成了政府采購實踐信息的核心掌握者,其所擁有的信息及信息資源明顯優于名義上的起草小組,進而加強化了其在《政府采購法》后期起草中的重要作用。加之《政府采購法》出臺前,國家發展與改革委員會(原國家計委)主導了《招標投標法》的起草④,激起了財政部主導《政府采購法》制度的內在動力和全國人大常委對這種動力的默認⑤。財政部主導《政府采購法》的制定不在擔責而在強化自身的權力,就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來說,強化財政行政部門在救濟制度的作用。這也正是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立投訴處理并將處理權賦予各級財政行政管理部門的根本原因。也正是行政權力導向,事后財政部還專門于2004年8月11日頒布了《政府采購供應商投訴處理辦法》,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等部委在此之前的2004年6月21日聯合頒布的《工程建設項目招標投標活動投訴處理辦法》的不滿與回應,其本質是權力導向下的救濟制度設計之立法爭權的現實表現。
行政主導立法顯現的是行政權在立法中起支配作用,這種支配作用依托行政權力,借助社會政治實踐的主流話語來實現。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中權力導向的另一個側面就是借助立法背景中“與國際接軌”、“市場經濟”等主流話語來構筑制度規范的。
“與國際接軌”可謂是上世紀末與本世紀初——《政府采購法》制定時的主流話語,“今日中國凡事習說‘與國際接軌,蔚為潮流,幾乎是一種合法性不言自明的標示”[4]。本來立法作為對現實生活和現象進行規制的活動,原本就應當考慮時代的主流話語“與國際接軌”,然權力導向下的“與國際接軌”彰顯的是通權達變的豁朗與服務權力本身的策略考量,缺乏對吸收和借鑒國際規范所需要的法律和文化傳統及各種現實因素的考量,忽視對與國際相接軌的各種現實因素的思考,立法者僅將吸收和借鑒國際組織發布的規范和國際條約中的既存制度作為立法的合法性,有意或無意忽視吸收和借鑒規范的合理性及其相關因素。就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來說,立法者對GPA質疑制度以及《聯合國貿易法委員會貨物、工程和服務采購示范法》(以下簡稱《示范法》)投訴制度的對接就是一種囫圇吞棗的吸收和借鑒,是對“與國際接軌”政策話語的簡單踐行,完全忘記了結合我國國情和應履行之國際義務的改造,進而構設的是包括質疑、投訴等程序冗長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
“市場經濟”是《政府采購法》制定的客觀經濟背景。《政府采購法》議案的提出和起草都充分考慮了這一時代的最強音。在立法議案中,議案的主要提出理由是“推行政府采購制度,是適應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要求,……建議盡快制定‘政府采購法。”在《政府采購法》的立法起草過程中也一直強調政府采購的市場交易行為性質,“政府采購本身是一種市場交易行為,在采購合同訂立過程中,不涉及行政權力的行使[3]”。市場經濟是政府采購法制定的客觀背景,這不容忽視的,然權力導向型的立法則忽視了對市場經濟本身的現實狀況和政府采購關聯的分析,而是以市場經濟名義行權力導向所要求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之實。由是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將政府采購合同本身排斥在政府采購行政救濟范圍之外,將其納入到民事救濟范圍。本質上看,也忽略了行政機關在政府采購合同履行中客觀上存在的行政優益權以及政府采購本身內涵了政府的經濟調控職能等公共政策功能的客觀要求。
三、權力導向下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之主要缺陷
權力主導型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由于對行政權在政府采購救濟中的片面強化和對時代話語的政策化運用,其構建忽視了救濟制度內在品質和特性,致使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不善。
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首要的是片面固化甚至擴張權力主體在制度中的權力,視立法為權力和權力部門的自我鞏固機制,使權力部門的權力和地位合法化。強化行政部門尤其是財政部門在政府采購糾紛解決機制中的作用,是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的客觀必然。政府采購救濟機制規定在《政府采購法》第六章有關質疑程序中,此章共八條,規定了政府采購供應商權益救濟的5種方式,即詢問、質疑、投訴、行政復議和行政訴訟。后兩種是行政救濟的一般方式,而前三種則是政府采購供應商獨特的權益救濟方式,而這幾種獨特的救濟方式所構設的救濟主體都與行政權有關。詢問和質疑都是供應商向政府采購人或采購代理機構提出,而后者本身要么是行使行政權的國家機構,要么是接受委托行使行政權的組織,并且他們在很大程度上因為各種關聯因素而與財政行政部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投訴則是直接向政府采購監督部門——各級財政部門提出且由后者作出處理決定,可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救濟主體都是與行政權密切關聯的主體,此種過分凸顯行政權的救濟制度“就不再是解決市民社會中糾紛的工具,而成為一種行政活動或者是一個貫徹國家政策的機會。”[5]
質疑投訴不僅過分強化了行政權,而且也只是形式上對接了國際法規范,實則是對國際法制的背離。在語言表達和形式上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中的質疑、投訴與GPA和《示范法》相一致,然實質上卻是背離GPA中供應商質疑的國內審查制度和《示范法》的行政審查制度之本質和內在要求的。就GPA來看,GPA規定質疑制度的根本目的是將供應商與采購人的糾紛和其與締約國之間的爭端區分,進而使政府采購糾紛在萌芽中加以解決,從而避免按照GPA從事國際政府采購的供應商與締約國政府采購人發生爭端后要通過將自己的主體資格讓渡給政府進而演變成締約國之間的國際爭端才能解決的冗長程序,是一種減少中間環節的先行程序,“一種是設立一種先行程序(preliminary procedure),使國內法庭有可能從GATT機構獲得勸告或指導……”[6]而國內無論是本國供應商還是外國供應商與采購人的糾紛本身就是一種獨立的法律糾紛,在現行行政救濟法制有裁決途徑無需轉化為其他法律關系即可解決。生硬地照搬GPA這一先行程序,而無視其精髓和本質,實質上將法律糾紛上升為法律監督關系,進而通過監督法律關系加以救濟的冗長程序設計,顯然是為“與國際接軌”而接軌。
質疑程序作為GPA對成員國政府采購制度所要求的先行程序,其本身也是有具體要求的,其本質上要求處理質疑的機構要么是法院要么是與采購結果無利害關系的獨立的行政審議機構,其目的是在國際政府采購中使權益受損供應商能夠獲得及時的、有效的、透明的和“非歧視”的行政和司法程序保障。其設計司法和行政兩種程序并不是鼓勵締約國在國內法制中設計行政程序,而是考慮到締約國政治、經濟、文化和法治傳統的差異已形成了行政救濟模式與司法救濟模式等不同的救濟方式和救濟程序,是對締約國國內法制尊重的權衡考量。既使在這種權衡考量中GPA對行政救濟程序還做了嚴格的規定,也即該行政機構必須是與采購結果無關的、獨立的、公正的組織;如果不是的話,其所作出的裁判還要接受獨立和公正的行政機關或司法機關審查。反觀我國質疑、投訴制度的設計,處理質疑的主體本身就是采購人,采購人自己處理與供應商的糾紛其本質就是采購實體自己審查自己的行為,何來獨立性一說,“如果沒有其他的價值考慮的話,一個先進的法典是不可能將審查權直接賦予被審查者的,即使是這種審查并不是最終審查。”[7] 就投訴而言,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主要是借鑒了《示范法》的相關內容,企圖與GPA對接,是對GPA與《示范法》相關內容的揉雜,卻偏離了上述兩國際規范的本質。因為無論是GPA還是《示范法》都要求對供應商投訴進行審查的主體是獨立的主體,而《政府采購法》規定受理并處理投訴的機構是各級財政部門。在我國,財政部門更多的承擔的是行政職能,本身對政府采購行使監督權,負責對采購代理機構的監督管理和采購人采購資金的審查與撥付,與政府采購有著相當大的關聯,顯然不符合GPA、《示范法》對處理投訴機構的公正性要求。
更為主要的是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對GPA和《示范法》相關內容的揉雜,使得救濟機制復雜冗長,使糾紛難以及時有效解決。由于救濟機制設計沒有理解國際規范的實質和要求,將兩規則針對同一程序制度設計出的具有不同名稱的救濟方式人為地揉雜在一起,使在兩種不同的國際規范中實質內容一致而名稱不同的質疑和投訴變成兩種不同救濟方式,并相應設計兩種不同程序,這就人為地拉長了糾紛解決期限。更有甚者,我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還片面理解投訴程序,將投訴作為政府采購當事人提起司法救濟的前置程序,規定只有供應商對政府采購監督部門投訴處理不服或政府采購監督部門未處理投訴時才可以申請行政復議和提起行政訴訟,顯然有悖于《示范法》中投訴本身就應當由獨立、公正的審查機構處理之實質。同時,這種采取“曲線”救濟的方式,在司法實踐中既不利于法院裁判案件,也不利于當事人權益及時獲得救濟[8]。
權力導向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不僅擴充權力,而且使救濟制度規定粗疏,為自由裁量權的行使留下空間。《政府采購法》盡管規定了三種屬于政府采購糾紛獨特的解決方式,但對這三種方式規定即原則又粗疏,除了對救濟機構設計規定較明確外,對救濟機構行權方式和救濟程序要么只言片語,要么毫無提及。法律對救濟程序規定的粗疏,給行政機關行權時賦予了很大的自由裁量空間。盡管行政機關出于某種政治考量可能會對這種自由裁量權進行規制,但這種規制實質上是行政機關爭得了另一種權力——規制自由裁量權的權力,極易將由法律規制的救濟制度演變成由行政機關調整的制度,失去由法律救濟的權利保障功能。
權力導向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不僅強化權力部門在政府采購救濟中的權力,并借時代主題的政治話語來證成這種強化的正當性,而且還要盡量避免責任,縮減政府采購救濟對象和范圍。政府采購的當事人通常包括供應商、采購人、采購代理機構,供應商包括潛在供應商、投標供應商和中標成交供應商,而政府采購當事人的受損權益包括實質受損權益和潛在受損權益。同時采購人在政府采購過程中不僅在政府采購前契約階段行使了采購權,而且在合同履行階段還有可能行使合同優益權,這些權力的行使都可能對政府采購當事人帶來實質和潛在的損害,因而救濟的對象應當包括政府采購所有當事人,救濟權益應當包括實質權益和潛在權益。而《政府采購法》則明確規定:只有供應商認為采購文件、采購過程和中標成交結果使自己權益受到損害才可以獲得相應救濟。這就大大限縮了GPA所規定的“各供應商可以對其擁有或曾經擁有利益的采購過程中產生的被指控的違反本協定的情況提出質疑”之救濟對象和范圍。這就使救濟對象局限于供應商排斥了采購人,救濟范圍限定在權益受損的當事人排斥了利益受到潛在損害的當事人,并排除了政府采購合同行政救濟之可能。
背離GPA本質的現行政府采購救濟制度難以與GPA有效對接,成為我國加入GPA國內法律調整談判之障礙。更為主要的是突出行政權的現行救濟制度,救濟主體缺乏公正獨立性、救濟程序過于冗長,難以發揮控制和制約采購權的功能。因為救濟制度過分彰顯行政權必將影響具體案件中供應商對采購人的抗衡能力,使本來在政府采購中處于劣勢地位的供應商在權益受損而走救濟途徑時常常瞻前顧后,面對具體的權益受損策略地選擇救濟方式而不是直接尋求救濟途徑。現實中不少供應商在政府采購過程中往往采取忍受而不是直接向采購人提出責難的方式來面對權益受損,進而很大程度上使自己的權益受損未進入到法人類學家Laura Nader和Harry F. Todd的“糾紛三階段”理論中的第三階段——第三方“介入”階段,[9]從而使供應商的救濟權難以有效制衡采購權。現實中政府采購質次價高以及政府采購不斷受到責難在一定程度上不能不說與現行救濟制度之缺陷有相當大的關聯。
四、規則導向走出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困境的根本途徑 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之缺陷致使政府采購法價值目標虛置,而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缺陷并非立法機關的疏漏和立法技術和能力欠缺所致,而是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理路的客觀必然。由是,要促使政府采購法制價值目標實現,克服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缺陷,構建公正有效的救濟制度,核心的問題不在于修修補補,對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缺陷進行個別或者局部完善,而是要從根本上改變權力導向型救濟制度設計理路,用規則導向型取代權力導向型。
規則導向型制度構建之遵循立法本質與規律要求,有助于整體克服權力導向中的行政主導立法模式。立法本質要求法律規則由作為民意代表的立法機關制定,立法機關也正是通過這一方式為行政機關提供規則和行為方式進而制約和約束行政部門。制度設計的內在規律要求立法以合意的方式約束行政權;而不是行政權借立法中某些優勢地位擴充甚至搶灘部門權力。依內在本質要求進行的立法是合議的結果,而合意當通過具有不同利益和訴求的主體藉著立法這一平臺對不同的訴求和利益進行博弈和說服而形成。這客觀上要求立法不能根據單純的行政機關意志甚或權力意志來決定,而是通過利益各方的博弈和互動來加以確認,即使這一過程必須有政治考量和行政權意志,政治考量也會受到博弈互動各方的意志等其他因素的平衡與制約。行政主體在立法中的作用與其他主體一樣,主要是藉著自己在公共行政管理事務上的知識和優勢為立法機關提供信息和智力支持,而不是憑借立法必不可少的信息和智力優勢來搶灘立法權。立法規制這一本質要求型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時,立法者應給予采購人、供應商、行政主體等各方充分有效表達自己利益和訴求的機會,不同的主體都是平等的表達者,其各自的主張與利益訴求只有通過對話、協商甚至競爭才可能獲得對方認可進而成為制度規范。這一過程中行政權亦得面對民意,其有關包括權力擴張等主張要接受諸如供應商等主體的咨詢與檢驗,這樣行政主體無端擴充財政行政部門行政監督權而有違立法自身規律的弊端就會被質疑,最后被迫改變,行政主導立法權[10]的傾向將會緩解甚至解除。更有甚者,立法過程中眾多主體的參與對話協商將阻止制度設計中壓制性權力結構出現,“一個發達的法律制度經常會試圖阻止壓制性權力結構的出現,而它所依賴的一個重要手段便是通過在個人和群體中廣泛分配權利以達到權力的分散和平衡”[11]。正是救濟制度中支配性權力的消解,為強化行政權而設計的繁瑣詢問、質疑、程序將得到徹底改造,進而形成在現行復議制度框架下的質疑制度。
規則導向型制度設計之服膺于規則本身要求,突出規則內在特質與自身協調統一有助于克服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中的強化行政權之流弊。就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而言,首先它是救濟制度,必須遵循“有權利必有救濟”之理念,強調“對權利的需求和對救濟的需求是相互的”。救濟制度設計的本真在于修復被損的權利,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本質也在于救濟在政府采購過程中權益受損的當事人,所有受違法行為侵害的權益都應當得到救濟是制度構設的基石。救濟的這一全面性要求有助于克服權力主導型立法下行政權力為擺脫責任而克減救濟范圍的立法流漏,進而使政府采購過程中潛在利益受損人的權益與實際利益受損的利益都得到救濟。而救濟制度的本質不僅體現在平等,而且也要求及時,這要求改造權力導向型下的將政府采購法律關系上升監督關系而后構筑救濟制度的弊端,簡化冗長的救濟程序。其次政府采購救濟制度作為行政救濟制度當恪守行政法規范控制與制約行政權之功能。行政救濟制度一個基本假定前提是行政機關的違法行為可能侵害公民的合法權益,這必然要求救濟制度設計對行政權進行審查的規范,審查和監控行政權是行政救濟制度一個重要目的和功能,“這種救濟即便不總是一開始就設計來管理政府職責與權力的,也是長期被運用來表達這個特別的目的的”[12]。對行政權的審查,盡管有權力監督模式和司法審查不同模式,從法制的一般要求和規律來看,司法審查是更為有效的審查。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要遵循這一內在規律并與GPA對接或接軌,也應當采取司法審查或獨立的行政審查,設立公正、獨立的機構處理供質商質疑。
規則導向型制度設計之對接國際法制的資源借鑒本質要求,有助于克服權力導向型制度設計的權變策略弊端。規則導向型制度設計理念同其它理念一樣注重立法的資源借鑒及其關注相應領域的國際法義務,但它突出的是對可借鑒資源全面、周到和細致整體考慮、是對應履行的國際法義務的強制約束力和可變通空間的平衡。具體就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而言,它要考察和分析國外行政救濟或司法救濟的制度文化基礎和制度實踐背景,以及我國借鑒國外行政救濟或司法救濟的現實條件及與我國整個法律體系的相融關系,進而依據社會大眾特別是政府采購制度所涉及到的當事人所接受的核心觀點和他們所關心的關鍵問題來進行構建。就政府采購救濟制度設計應履行的國際義務來說,則要求對GPA質疑制度的形成過程與本質進行深透分析,進而依我國現行的行政救濟制度為基礎考慮我國加入GPA應履行的一般義務和變通空間來構設政府采購救濟制度。這種理念突出考察的是制度的本質和構設的中國語境,有助于克服依借鑒和對接為形式特質,其實更多地是政治策略下權變考量的權力導向型理念。其可行的策略是結合欲借鑒的國外可行的政府采購救濟制度和應履行的GPA義務,對我國現行行政復議制度的正當性及改造的可行性進行系統考慮,進而以行政復議制度在政府采購法制中的本質要求為基石型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這樣,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的過于冗長和救濟范圍狹窄等弊端也必將在全面系統的制度構設中消解。
注釋:
① 參見財政部財辦庫【2013】21號文件《2013年政府采購工作要點》。
②這方面的典型探討有肖北庚:《政府采購法關于行政訴訟受案范圍規定之缺失》,《行政法學研究》2005年第2期;焦富民:《我國政府采購救濟制度立法缺陷分析》,《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1期;劉慧卿:《對我國政府采購法質疑與投訴制度的法律分析》,《世界貿易組織動態與研究》2007年第8期等。
③筆者對1980~2012年制定的與行政權相關的法律進行統計,發現這期間通過的數十部法律除三部法律外,其法律草案都是由相應的部委制定的。
④《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標投標法》的起草是由原國家計委組織和主導的,《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招標投標法(草案)〉的說明》也是由時任國家發展計劃委員會主任曾培炎所作。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公報》1999年第5期。
⑤《政府采購法》審議通過后,財政部即刻于2002年7月9日發布了關于貫徹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法》的通知,并在通知中明確指出:促進政府采購制度的深化改革和政府采購工作的依法進行,是各級財政部門的一項重要職責。它所反映的正是財政部門對政府采購法的關注和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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