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博



九·一八事變的發生,是中國14年抗戰開始的標志。事變當晚,日軍對沈陽駐軍發起進攻,到第二天凌晨,日軍的侵略行為已經使事變無法得到和平解決。那么作為擔負東北國防使命的軍人,他們都是怎么應對這件事的呢?我們還是先來看看沈陽到底有哪些駐軍吧。
位于沈陽的中國軍隊主要分布在三個地方。
其一是沈陽城,城防任務原本由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衛隊(旅級)承擔。因張學良人駐北平,衛隊隨行,僅留下第2隊(團級)的一個營,附以遼寧省公安總隊的警察。此外機場有四個飛行隊,計四十二架飛機。
其二是北大營,由獨立第7旅駐防。東南5000米外的舊無線電臺,由衛隊第2隊的另兩個營駐防。
其三是東大營,由東北講武堂所屬各機關、部隊駐防。
位于沈陽城外的日本軍隊分別是步兵第29聯隊和獨立守備第2大隊。
1931年9月18日晚上10點25分,日軍獨立守備第2大隊在柳條湖附近有預謀的爆破了一段南滿鐵軌,隨后聲稱是中國軍隊獨立第7旅“三四個連”“有計劃的行動”,以此作為進攻沈陽的借口。
日軍獨立守備第2大隊在“忽然遭到中國兵的射擊”之后,又象征性向關東軍司令部報告,并在與步兵第29聯隊取得聯系后,兵分兩路,由第29聯隊進攻沈陽,獨立守備第2大隊進攻北大營。九·一八事變就這樣發生了,中日兩國之間的戰爭正式開始了。
北大營的戰與撤
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在“驚訝”地接到所屬部隊遭到中國軍隊“進攻”之后,于19日凌晨1時下發了攻擊命令。而事實上,獨立守備第2大隊在18日深夜12時就搶先開始行動,其目標直指北大營。
位于北大營的獨立第7旅官兵對于日軍的進攻沒有絲毫準備,他們在睡夢中紛紛被密集的槍炮聲驚醒,這才知道日軍已經逼近營房外的鐵絲網地帶,并朝著己方持續射擊。
坐鎮北大營的原本是獨立第7旅旅長王以哲,但此時王旅長在沈陽家中。面對各營房負責軍官的接連報告,臨時擔負起指揮責任的旅參謀長趙鎮藩知道事態嚴重,急忙打電話到位于沈陽城內的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向負責遼寧全省軍事的公署參謀長榮臻請示應對辦法。
榮臻的回復是:“不準抵抗,不準動,把槍放到庫房里,挺著死,大家成仁,為國犧牲”。榮臻還強調“這是命令,如不照辦,出了問題,由你負責”。
對于這道命令,趙鎮藩認為“不可理喻”,他在無法聯系到旅長王以哲的情況下,決定根據8月16日做出的迎擊預案進行抵抗。但是趙鎮藩又發現所屬三個團的團長都不在營房,甚至各營的營長也大都不在。在這種群龍無首的情況下,獨立第7旅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抵抗。趙鎮藩不得不命人聯系各團外出的團、營長們迅速返回駐地,但只有第620團團長王鐵漢于晚上11時趕了回來,其余團、營長皆無蹤影。
日軍在步步緊逼,先頭部隊第3中隊已經從西北角沖入了第620團的營區,許多中國士兵還沒來得及抵抗,便紛紛成為日軍的槍下亡魂。這時候,趙鎮藩再次致電榮臻,希望能把位于洮南的獨立第20旅調來協防,但得到的答復依然是“不準抵抗”。
在“不抵抗”命令的逐層傳達下,日軍的膽子越來越大,他們不僅擴大了西北角的“戰果”,還從西面和東面突入了第619團和第621團的營區。直到此時,北大營官兵仍然在為抵抗還是不抵抗激烈的爭論著。
到底怎么辦?當日軍獨立守備第2大隊在19日凌晨2時許發起總攻時,趙鎮藩終于決定執行另一個預案——集結部隊向東山咀子撤退。由于第620團已經與日軍“拈”在一起,趙鎮藩就決定由該團執行阻擊任務,掩護旅部、第619團和第621團撤離北大營。
王鐵漢接受任務后立即與中校團副朱芝榮各領一部分部隊分頭組織抵抗,各連長也都紛紛率領所部士兵沖上土圍子,拿起一切可以找到的武器阻擋日軍前進的步伐。
日軍正為攻擊的順利而欣喜萬分,他們沒有料到中國軍隊還會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倉促間不得不后退整理,這為第620團成功掩護獨立第7旅主力的撤離創造了條件。
日軍并不知道北大營的中國軍隊已經下達了撤退命令,他們以為碰到了硬骨頭,于是一面重新整頓戰力,一面呼叫增援,并將俘獲的火炮拉出營房準備射擊。乘著日軍準備再次發起進攻的間隙,第620團卻在王鐵漢的率領下分頭突圍,成功擺脫了日軍的追擊。19日凌晨5時許,獨立第7旅成功撤入東大營,與東北講武堂的官兵會合。
幾乎是同一時間,位于舊無線電臺的衛隊第2隊主力,也在接到“不抵抗”命令后向東山咀子方向撤退了。
根據獨立第7旅事后統計,該旅在北大營陣亡官兵149人(軍官5人),傷186人(軍官14人),失蹤483人。而日軍僅僅是付出了陣亡士兵2人和負傷23人(軍官4人)的輕微代價。更甚者,日軍還記錄了兩條隨戰陣亡的狗,他們不僅將這兩條狗列入陣亡之列,還為它們舉行了“慰靈祭”。
相比起來,在北大營陣亡的中方官兵卻大都不見史料記載。其中五名軍官是抗日戰爭爆發以來最先為國捐軀的軍官,遺憾的是他們連姓名都沒能留下。不過通過一些當事人的回憶或日方記載,我們仍然能得知其中四位的殉難事跡。如看守軍械庫的一名軍官,因拒絕日軍要求打開庫房而被殺害。又如日軍沖入某營房時,有三名軍官當即拿起手槍還擊,但由于火力處于劣勢,不幸在互射中犧牲。
沈陽城的生與死
北大營混戰的同時,日軍步兵第29聯隊于19日凌晨0時40分開始行動,分別占領了商埠和西城墻。
負責西門守備的警察見狀,急忙向城內的警察最高指揮官——遼寧全省警務處處長黃顯聲報告,黃處長又隨即將這一情況報告給了邊防長官公署參謀長榮臻。這時候,同樣得知日軍行動有異的長官公署副官處副處長李汝舟和獨立第7旅旅長王以哲先后抵達公署并詢問情況。
難道日本人真動手了?連日來不斷傳出日軍要發起進攻的消息,使榮臻的精神瞬間緊繃起來。榮臻隨即帶著李、王兩人一同前往東北電政監督局,一面電話聯系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要臧主席派外交人員前往日本駐沈陽領事館詢問究竟,一面要通北平的電話,請示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張學良該如何應對。不想張學良此時正陪伴美國駐平武官在戲院看戲,接聽電話的侍衛副官長譚海說道“副司令指示,要慎重從事,遵照中央的命令,堅決不要抵抗!”。endprint
軍令不可違,對于已經遭到日軍侵犯的北大營來電,榮臻還是下達了不抵抗的命令。事情的發展似乎沒有榮臻想象的那么壞,因為他很快就等來了從日本領事館回來復命的人。來人報告說,對于日軍的行動,日本領事也不清楚,領事說正在派人聯系軍方,并許諾五分鐘后給予回復(后又要求延長五分鐘),保證日軍絕不入城。
榮臻松了一口氣,他覺得等到天亮就可以解決。想到這里,榮臻要求陸續前往長官公署和電報局詢問情況的軍政人員各回家中,等候政府解決。如果北大營真的丟了,那就暫時交給日軍吧,第二天再從日軍那里要回來。
不料,日軍步兵第29聯隊在得到由遼陽連夜趕來的步兵第16聯隊增援后,于19日凌晨5時30分正式踏出了侵略沈陽的步伐。第29聯隊負責沈陽內城的占領任務,第16聯隊占領沈陽南面的中方各軍政機構。
激烈的槍炮聲,終于使榮臻等軍政要員意識到日軍確實發起了進攻。榮臻發現,沈陽對外的一切聯絡已經被切斷,他只得命令可以聯系到的、居住在三經路附近的幾名軍政人員集中在東北電政督辦蔣斌的家中召開會議。
當時還能到場的有長官公署副官處長楊正治、陸海空軍副司令行營總務處長朱光沐、獨立第7旅旅長王以哲和蔣斌。會上,榮臻簡要介紹了實際情況,并使用小型無線電發報機與北平取得聯系。
張學良此時已經回到了副司令行營,他同樣十分憂慮,但思之再三,還是忍痛下達了放棄沈陽的命令。根據當事人楊正治的回憶,命令是這樣說的,“沈陽空虛,抵抗無益,只有忍辱負重,遵照蔣委員長的指示,等準備好了再打,等中央同日本交涉,聽從‘國聯處理”。
屋內眾人都默不作聲,榮臻見狀,知道自己是沈陽的最高負責人,眾人這是在等待他的命令。經過短暫的艱難考慮,榮臻終于決定放棄沈陽,他一面派人聯系沈陽城內各軍政要員,要他們自行想辦法前往北平報到,一面命令在場的旅長王以哲返回北大營指揮突圍。
榮臻的命令下的晚了,北大營駐軍已經根據趙鎮藩的命令突圍而出,王以哲則因為座車被日軍搶奪而化裝前往東山咀子尋找部隊。至于榮臻、楊正治等人,則紛紛換上便服尋機離開沈陽。
除了集中在蔣斌家中的軍方人員外,遼寧省政府也云集了一部分軍政人員。省主席臧式毅得知榮臻已經化裝離開沈陽的消息后,主張“向日軍作交代”,他這是準備附日了。臧氏命令長官公署副官處副處長李汝舟和省府秘書長趙鵬前往長官公署等待日軍到來。不想日軍已經占領該地,并將衛隊的一個營全部繳械。李汝舟隨即返家,換上便服后出了城。
警務處長黃顯聲不愿坐以待斃,他命令沈陽警察開始抵抗。但各分局的警察已經被日軍沖散,許多警察甚至為了維持城內秩序而被日軍殺害。黃顯聲見大勢已去,被迫命令城內警察由各分局局長指揮,分路出城向錦州集中,他本人則經過化裝脫離險境。
和這些第一時間得到消息離開沈陽的軍方人員相比,更多的是事后得知、或毫不知情的軍警人員。他們中間有不少人被日軍殺害,這其中甚至還有高級軍官。
時任東北講武堂上校戰術教官的鄭錦堂在日軍登上沈陽城墻時就有不祥的預感。在得知日本領事許諾日軍不會入城后,他仍囑咐家屬整理行囊,準備天亮后將家屬迂回老家灤縣。
日軍侵入沈陽時,有兩名日軍士兵闖入鄭家。其中一人用刺刀刺傷鄭錦堂的哥哥,另一名士兵將鄭妻“撥倒在地”后徑直沖向里屋。鄭錦堂察覺情況不妙,正準備從枕頭下取出手槍自衛,沒想日軍士兵搶先一步,對著鄭的腹部連刺兩刀,隨后揚長而去。鄭錦堂受此重傷,只得斜躺在床上喘息,兩個躺在炕上的幼子因受到驚嚇而哇哇大哭。鄭錦堂見狀,在囑咐妻子“不怕,不怕,快哄哄小孩,不要怕”之后,即因傷勢過重而亡。這是事變發生后中國軍隊中第一位殉難的上校軍官。
韓云鵬,時任東北邊防軍訓練委員會少將參事。日軍入城時,韓云鵬根本就沒有接到撤出沈陽的命令,為保護家小,他決定前往由德國人開設的凌格飯店暫避。他知道,日本和德國是同盟國,在德國人的地盤肯定安全。
韓云鵬拖著家小坐上黑色小轎車,不一會兒就抵達目的地。當韓云鵬跨進飯店大門時,他的姨太太卻突然叫了起來,原來一只祖傳金手鐲被遺忘在家中。韓云鵬抵不過姨太太的哭鬧決定冒險返家取回首飾。
他重新走出飯店并進入轎車,但車子還沒發動,日軍士兵就已出現。韓云鵬見日軍擋路,便探出頭去呵斥。可日軍士兵怎么會搭理這個身著便服的“平民”呢?不等韓氏話閉,日軍就對車內一陣亂射,韓云鵬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之中。他雖然很快就得到沈陽紅十字會的救治,但終因傷勢過重而停止了呼吸。這是事變后第一位殉難的中方現役將軍。或許由于他并不是作戰時死亡,或許是他的死令人難以啟齒,這位少將以及之前提到的上校鄭錦堂從不見于任何戰史著述中,我們只能通過查得原始檔來還原出他們遇難時的經歷。
9月19日上午6時25分,日軍宣布占領沈陽。東北軍留在沈陽的機場、兵工廠等設施裝備,盡數成為日軍的戰利品。東大營的守與走
與北大營和沈陽城相比,東大營要相對安全的多。當東大營的東北講武堂師生聽到不遠之外的槍炮聲時,有風趣的士兵還開玩笑的說這是“東小街在娶寡婦”。
對于沈陽方面的不正常情況,作為講武堂的總值星官——訓練處長高勝岳卻不做任何應對之策,或許他判斷這一定是日軍的又一次無謂的挑釁吧。高勝岳命令在校教職學員等人各自返回營房休息。這一情況直到獨立第7旅的抵達,才發生了變化。
高勝岳緊張了,因為他從獨7旅的官兵口中得知日軍已經占領了北大營,那么沈陽城的情況又如何呢?高勝岳終于在19日上午6時許,派出了十幾名騎兵前往偵察。騎兵行至中途,又碰到了從舊無線電臺撤過來的衛隊第2隊主力,得知日軍正向東大營方向開進,他們急忙返校復命。
日本人要過來了,沈陽已經淪陷了,如此種種,終于使位于東大營的官兵炸開了鍋。我們該怎么辦?到底打還是不打?在此危急情況下,原本故作鎮定的高勝岳竟然不置可否,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而真正應該承擔起指揮之責的講武堂副監兼教育長周濂已經失去了聯系。
性急的學員們見上面不表態,便自行組織砸開庫房取出槍支,全副武裝的準備和日軍拼一下。而撤抵東大營的獨立第7旅和衛隊第2隊的官兵也紛紛高喊著要一雪前恥,大有與日軍大打一通的架勢。而此時,日軍已經調集了步兵第29聯隊主力、獨立守備第2大隊、第5大隊、第6大隊等部向東大營推進。
那么由誰來統一指揮呢?三方面各自的負責人——講武堂訓練處長高勝岳、獨立第7旅參謀長趙鎮藩、衛隊第2隊隊長汲紹綱,級別相當,都不愿受他人指揮。最終,三方協同作戰不成,決定各找出路。講武堂一路由高勝岳帶隊,向輝山轉移;獨立第7旅由趙鎮藩帶隊,向山城鎮轉移;衛隊第2隊由汲紹綱帶隊,向新賓轉移。
三路人馬就這樣放棄了東大營。其中獨7旅和衛2隊的撤退相對順利,而講武堂這一路卻發生了波折,原因是帶隊的高勝岳竟然在中途聲稱自己的大腿被日軍飛機的炸彈炸傷,擅自跑回沈陽去了。一時間群龍無首,講武堂的教職員們想起了頗有威望的教務處處長王靜軒。
王靜軒當時正位于沈陽大北門外以東路的家中,當他看到講武堂推選的代表請求自己臨危受命時,當即決定承擔起這個重擔。他不顧家小有陷于日軍之手的危險,毅然帶著代表們前往東山咀子與講武堂師生匯合。眾人隨后在王氏的統一指揮下繼續向柳河轉移,順利擺脫了日軍的追擊。
日方事后記載,“東大營有步兵炮兵研究班,但這些部隊均無戰意,而且無人統帥,所以不加抵抗便潰逃而去”。9月19日上午11時40分,日軍兵不血刃的占領東大營。至此,沈陽地區全部淪陷于日軍之手。
九·一八事變發生后,中國政府多次試圖與日本政府協商和平解決,希望恢復事變之前的雙方態勢。日本駐沈陽領事館卻尋找各種理由要求中國政府與關東軍磋商,而關東軍司令官本莊繁避而不見,進而發展為拒絕談判,沈陽再無可能回到國民政府手中。
14年后的1945年9月6日,八路軍冀熱遼軍區第16軍分區所屬部隊光復沈陽。10月10日,沈陽市民主聯合政府宣告成立。沈陽,這座擁有悠久歷史文化的城市,這座作為奉系軍閥政治軍事中心所在的城市,終于又重新回到了中國手中。
(摘自《鳳凰周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