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 葉
蘇州市相城區人民檢察院,江蘇 蘇州215006
霍菲爾德在《基本法律概念》一書中指出,“‘權利’這一術語易被不加區別地用以涵蓋案件中的特權、權力或豁免,而非表達最嚴格意義上之權利”。[1]所以他細致地研究了“權利”、“特權”、“義務”、“豁免”等基本法律概念的含義。筆者發現,在“拒絕作證特權”這一概念的描述上,恰恰反應了霍菲爾德所指出的問題:權利、特權和豁免的不加區分的適用。在筆者所能看到的中文資料中,拒絕作證特權的名稱可謂五花八門,諸如“免證權”、“拒絕作證特權”、“拒絕作證權”、“作證豁免權”和“強制作證義務之豁免”等等。學者們似乎并不關注這些語詞的概念之差異,從而不加區別地混用。
霍菲爾德認為,人們在用權利(right)這一概念時總是將特權(privilege)、權力(power)、豁免(immunity)的含義也包括進來,而不是使用嚴格意義上的權利的含義。“既已承認——也必須承認——‘權利’一詞的用法堪稱隨意且不加區別,那么我們又能從日常的法律語言中發現哪些可資限定其明確、恰當含義的蛛絲馬跡呢?其實,在與其相關的‘義務’中就包含著寶貴的線索。”[1]霍菲爾德認為義務是權利的相關術語,義務是指一個人應當做或不應當做什么,如果權利被侵犯,則義務就被違反。舉個例子說,“若某甲擁有令某乙不得進入前者土地的權利,則某乙便對某甲負擔不進入該處的相關(及相應)義務。”[1]霍菲爾德在英語中尋找了一個近義詞來說明狹義及本義上的權利,即請求權claim。
特權則與義務相反而與無權利相關,特權的確定的法律含義是指一個人可以做某事的自由。例如,“某甲擁有令他人——即某乙——不得進入其土地的權利或請求權;而其本人則享有進入該土地之特權,換言之,某甲不負擔不進入該土地的義務。進入之特權乃是對不進入之義務的否定。”[1]“而與某甲本人進入之特權相關者則顯然是某乙的‘無權利’,即后者并無令某甲不得進入之權利。”[1]
然而權利經常將特權也包含在內,于是霍菲爾德借用了格雷教授的著作《法律的性質與淵源》中的一個例子來說明嚴格意義上的“權利”和“特權”這兩個概念的差異,這就是有名的小蝦沙拉問題。ABCD是小蝦沙拉的所有者,他們對我說:“你想吃沙拉盡可以吃;我們許可你吃,但并不保證不干預你。”在這樣的情況中,我就有了特權“吃小蝦沙拉”,我如果吃到沙拉,則并不侵犯任何人的權利,但我卻沒有權利要求ABCD不干預我吃小蝦沙拉,當然,ABCD也沒有權利要求我“不吃小蝦沙拉”。[1]所以,與權利相關的是任何人不得干涉的一般義務,即使權利不存在,特權依然可能存在。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知道特權與無權利相關而與義務相反。同樣,拒絕作證之特權來源于強制作證的義務,可以拒絕作證的特權是對強制作證的義務的否定。強制作證義務是拒絕作證特權的基礎。所以拒絕作證是和作證義務相對的,而與拒絕作證相關的則是司法機關“無權利”要求享有拒證特權的主體“不拒絕作證”,即“無權利”強制該主體作證。于此,拒絕作證與“作證義務”相對而與“無權利”相關,謂之“特權”更為適當。
另外,在小蝦沙拉的例子中,霍菲爾德關于嚴格意義上“權利”與“特權”之差異的分析如此細致入微,我們恰恰可以依賴于其中的玄奧來理解“拒絕作證特權”和“免證權”之稱謂的差別。以“免證權”的稱謂來分析,作為一種權利,它必須包括兩層意義:一是公民有拒絕作證的特權,即政府沒有權利要求公民禁止(不準)拒絕作證;二是公民有要求政府不干預其拒絕作證的權利,即政府有義務不干預公民拒絕作證。
所以,拒絕作證特權和嚴格意義之免證權利在邏輯上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我們分析此問題的關鍵在于,公民有沒有權利要求政府“不干預”其拒絕作證,即政府有沒有義務不干預公民拒絕作證。從世界各國的立法例來看,拒絕作證的行使并不是任意的。各國通常都規定行為人在行使該權利時,應當明釋其拒證理由,是否準許應由法官裁定。通常法院有兩種處理辦法:一種是準許其拒絕作證,另一種是宣布豁免該證人因此將受到的刑事追訴而令他們進行作證。在大多數國家,一旦法庭駁回證人的拒證理由時,該證人必須作證,否則將受到相應制裁。例如,英國有關法律明確規定,證人向法庭提出拒證理由后,應由法庭根據案情內容來決定是否允許證人拒絕作證。[2]
由此可見,證人拒絕作證并非完全不受干預,證人可以向法院提出“拒絕”作證的主張,但最終結果是由法官裁定的。所以拒絕作證非最嚴格意義上之權利,它只是一種主張而非請求,更多的是一種資格或特殊地位——即霍菲爾德所說的特權。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些學者提出拒絕作證特權是一種抗辯權,一種相對權等見解,筆者覺得很有道理。
據此,某人P享有拒絕作證之特權,指的是P處于一種特殊地位,這種特殊地位使P排除了一般適用的作證義務。P有拒絕作證之特權,就是說P沒有強制作證的義務,可以拒絕作證的特權是對強制作證的義務的否定。所以,拒絕作證之本質屬性是強制作證義務的免除——即拒絕作證的特權,而非免除作證之權利。強制作證義務之免除乃是“拒絕作證特權”的本質屬性,所以“強制作證義務之豁免”從概念上說應該也是一個適當的稱謂。霍菲爾德說,“豁免最恰當的同義詞當然是‘免除’。‘免罰’一詞的含義也與之相仿佛。”[1]但“豁免與無權力相關而與責任相反”,所以豁免“是對責任的否定”。[1]根據霍菲爾德所列的豁免與責任的對應關系,筆者認為“拒絕作證特權”之名稱較之“強制作證義務之豁免”略優。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拒絕作證特權”之稱謂最佳,學界對其定義或稱謂多有偏頗,“拒絕作證特權”的名稱比較恰當。
[1][美]霍菲爾德.基本法律概念[M].張書友編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9:28,31,32,33,34,36 -38,74 -75,70.
[2]汪建成,黃偉明.歐盟成員國刑事訴訟概論[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