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逸
蘇州大學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6
天人合一作為我們古代禮法的核心理念之一,其內涵是非常豐富的。但只要談及天人合一,不論涉及哪一方面,其基本理念: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基本會提及。這也是古人對待自然的普遍態度。此種意義上天人合一中的“天”不是超越人可認知的神化的“天”,而是指可被知可被感的自然。在古人看來,人在處理與自然的關系過程中,要順應自然,尊重自然,做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
孔子雖從未提到過天人合一這一概念,但他曾有言“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從天人的角度上理解,這句話正是孔子對于天的尊重,不逾矩也就是不能違反自然規律的意思。而他“知天命、畏天命”的思想則更為明顯,“知天命”是對自然規律的認知、“畏天命”是對自然的敬畏。
孟子提出“仁愛”思想,這是在孔子思想基礎上的發展。“愛物”一詞強調了人在對于處理與自然的關系時需要的積極態度。對于自然規律,需要人發揮能動作用,主動探求規律,采取措施保護自然。孟子曾言:“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灣池,魚鱉不可勝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孟子的對于自然的認識是建立在實用主義的基礎上的,其重點放在了社會、自然的可持續發展上,體現出古人樸素的環保意識。
漢儒首先提出了天人合一這一概念,董仲舒有言:“物各順于名,名各順于天,天人之際,合而為一。”但此處的天人合一僅限于政治、法律等方面,仍未成為一種普世的價值觀念。
宋代是“天人合一”思想發展的巔峰,張載在《正蒙·乾稱》中寫道:“儒者則因明至誠,因誠至明,故天人合一”,強調認識客觀世界規律的重要性,強調人與自然的統一。由此,“天人合一”一詞真正成了古代社會的核心價值體系的一部分。宋儒“仁愛萬物”又對“天人合一”有了進一步發展,即有了一種博愛的觀念,不僅是對人,更是對物。這樣的想法即使在現代也是十分超前的。
無論“天人合一”如何發展,總是遵循著一條不變的規律,即以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為目的。從愛人到愛物的發展,正是把天人作為一個整體來看的宇宙觀的體現。儒家“天人合一”的基本理念,體現的是人倫道德向自然道德的擴展,實現天道與人倫的貫通。“天人合一”的理念強調對自然秩序的遵守,對于人來說,天,也就是自然,構成了甚至高于王權的第一位的秩序,人生而需要遵守,而“天人合一”就是最好的狀態。“愛物”在現實實際上表現出來的是一種犧牲精神,犧牲小我的經濟利益,成全大我的可持續發展的利益。在這種道德理性、“天”的秩序的統攝下,整個社會,自然體現出來一種穩定的狀態,也可以說是儒家所追求的“和”的狀態。
先人從很早在環境方面就有成文的法律。夏朝的《禹之禁》中規定:“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長;夏三月,川澤不入網罟,以成魚鱉之長;不麛不卵,以成鳥獸之長。”西周頒布了《代崇令》,規定“毋壞屋,毋填井,毋伐樹木,毋動六畜。有不如令者,死無赦。”此二者雖沒有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但這也恰恰說明了天人合一的思想并不是古人的創造,而是先民的實踐。
根據儒家經典《禮記》中記載,天子狩獵需要遵守以下要求:“獺祭魚,然后虞人入澤粱;豺祭獸,然后田獵:鳩化為鷹,然后設廚羅: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蟲未蟄,不以火田;不摩、不卵、不殺胎、不妖天、不覆巢。”先民對于自然的保護是從上至下的,即使貴為天子,也必須處于禮制之下。禮即秩序,秩序不僅包括統治的秩序,還體現在自然的秩序,不能以統治的秩序破壞自然的秩序,這也是禮深層次的含義。
先秦最完備的環境方面的立法要數《田律》。《田律》規定地事無巨細,從樹、植被到鳥、獸甚至是蟲,極具可操作性。而概括起來,此法恰恰包含了先秦環境立法的兩大方面:一、封山,即保護林木,二、田獵,即保護動物。二者構成了維持整個生態平衡以及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完整的制度建構。
雖然先秦焚書坑儒,而漢朝獨尊儒術,但在環境保護方面是一脈相承的。漢朝休養生息,承秦制而又有發展,月令、時令的區分更加系統化。科學化的進行環境保護。
而秦漢以后規定不斷細化,可操作性更強。值得一說的是,不僅在立法層面,執法層面也相對加強力度,就水為例,唐設水部而明清設黃河河務總督等專職進行管理。
我國環境立法呈現出歷史久遠,一脈相承,從粗到細,由上至下等特點,體現出天人合一的樸素的自然法觀念,法禮相互影響,相輔相成,形成了我國古代特色的環境立法體系。
限于中國古代環境立法重農業、漁業、狩獵等方面的環境保護,具體的傳統環境立法對現代以工業為中心的社會很難起到借鑒意義。而古代環境立法與現代有本質上的差別:古代環境立法重理念,而現代環境立法重技術。這種差別源于西方法工具主義的影響,法被當做一種規范社會的技術手段。而中國古代法律的精髓恰恰是法背后所隱藏的道德、禮法,是中國古代法律的生命力所在。現代社會環境立法是一種局部性的、狹隘的技術性立法,缺少的是一種整體性的、統攝性的環境立法理念。而中國古代的環境保護立法理念,即天人合一這種樸素的自然倫理觀,正好能彌補這一缺陷。
從工業革命以來,社會中始終充斥著一種人類中心主義的思潮,從戰勝自然,到征服自然,再到利用自然,無不帶著作為高等物種對于一切其他物種或物質的輕蔑態度。但這種輕蔑從現在看來是無知無畏的表現,是一種盲目的自信。然而中國古代環境立法以人與自然的和諧為宗旨,強調對自然的尊重,對自然規律的遵守。面對日益惡化的生態環境,似乎天人合一的自然倫理觀更適合人類的發展。這很大程度上為未來社會指明了一條出路。
其次,近代以來,人與其他生物的關系開始出現矛盾,并急劇惡化。導致食物鏈遭到破壞,生態循環無法進行,生態災害不斷。生物之間雖然存在捕食和被捕食的關系,但事實上從來不存在上等物種和劣等物種的關系。但這個共識被人類打破,人作為高等的物種無理由的支配著其他所有的物種。這種觀念也加劇了人對其他物種的任意性支配,故而造就了如今物種日益減少的悲劇。相反,儒家強調的“愛物”實際上是強者對于弱者的保護,與近現代西方主流的弱肉強食的觀念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而“愛物”更體現出大愛的精神,是人性的體現,是人作為人的尊嚴。
發展與生存有著必然的聯系。而發展也意味著人必須面對與自然的矛盾。眾多發展中國家甚至發達國家以此為理由,肆意破壞環境,以求得發展的速度。然而,在這個過程中,人們常常忘卻了發展的目的,除去生存需要,發展是為了什么,無非是有更高的生活質量。環境的破壞最終的后果就是影響人的生理、心理的健康,恰恰降低了生活的質量。而中國古代強調的可持續發展正是對這一問題的破解。可持續,意味著不犧牲以后的發展空間來獲取目前的發展,更意味著一種平衡,生態環境與生存發展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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