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認定故意殺人罪——張某藥死一案之我見
李芳
武警政治學院刑偵技術實驗室,上海200435

摘要:本文從分析行為的三個階段著手,從刑法上的因果關系、犯罪中止的成立條件以及不作為犯罪的構成三個方面,界定一起丈夫服毒案件中妻子的行為是否構成故意殺人罪,強調不宜將道德的譴責和情感的驅使以刑罰的方式對應。
關鍵詞:故意殺人;因果關系;犯罪中止;不作為犯罪
中圖分類號:D924.34
作者簡介:李芳(1980-),女,湖北嘉魚人,武警政治學院刑偵技術實驗室講師,研究方向:憲法學和行政學。

妻子照顧沒勞動能力的丈夫,含辛茹苦三十年,卻在一次口角中發生了一死一捕的人倫慘劇。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一時激憤還是多年隱恨,對于妻子的行為又該如何認定?
一、基本案情
被告人劉某,1981年與張某結婚。新婚不到半年,張某就因小腦萎縮而喪失了勞動能力,劉某選擇了繼續共同生活好照顧丈夫。自2003年開始直至事發,因病情加重難以入眠,張某不堪忍受曾多次讓劉某買毒藥打算自殺,但劉某不予理睬堅持照料丈夫。事發當日凌晨3點,張某再度因疼痛無法入睡,低聲呻吟吵醒了其養女,被指責的張某辯解:“我也不想這樣,但控制不了,想死死不了,活受罪。”劉某讓女兒接著睡,“別管他”。張某因此情緒激動,與劉某發生爭執。在口角愈發激烈時,劉某拿出敵敵畏(用來滅蒼蠅的)倒入玻璃杯放在床邊,說:“你不是想死嗎?這里有毒藥,有本事你就喝了。”誰知張某拿起就喝。劉某見狀趕緊上前搶奪,但張某還是喝下一口。劉某趕緊另外喂丈夫喝水,希望能稀釋毒藥。但結果適得其反,敵敵畏遇水加速生效造成張某昏迷。女兒建議打急救電話,但劉某認為張某已經“不行了”,只讓她通知家里人來處理后事。后女兒打110報案,警察趕到現場時張某已死亡,遂對劉某實施了抓捕。
二、對劉某行為定性之爭議及其分析
在本案中,劉某雖然提供了毒藥,但是張某是自行服下的,因此對劉某的行為是否構成故意殺人罪,是否有犯罪中止的存在等認定上產生了一定的爭議。
(一)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
本案中劉某的行為主要包括三個階段:一是提供農藥給張某,同時進行言語刺激;二是未能及時制止張某服毒,且施救措施不當,客觀上加速惡果發生;三是張某昏迷后未采取任何補救措施,最終導致張毒發。該觀點認為劉某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理由如下:
1.關于第一階段的行為。對于幫助者刑事責任的追究與否要根據主客觀兩方面的情況來確定。從主觀方面來看,幫助者要明知他人有強烈的自殺傾向;從客觀方面來說,幫助者通過言行進一步強化他人自殺的決意,并提供自殺工具或者幫助他人完成自殺行為的,就應當認定幫助者的幫助行為與他人死亡后果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對幫助者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刑事責任。本案中,張某曾數次讓劉某購買毒藥自殺,劉某主觀上構成明知;劉某把毒藥倒進玻璃杯并放置在張某可觸及的小桌上,并以言語刺激其服毒的行為客觀存在,因此劉某的行為與張某的死亡結果之間具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應當認定其構成故意殺人罪。
2.關于第二階段的行為。犯罪中止必須滿足時間性、任意性、客觀性和有效性四個要件。本案中,劉某施救的行為早于犯罪結果發生之前,具備時間性要件;其行為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而非他人的指使,具有任意性;劉某“趕緊另外喂丈夫喝水”,有中止行為的客觀性;但由于劉某缺乏急救常識,反而加速了危害結果的發生,其行為缺乏有效性。因此本案中,劉某不能以犯罪中止來減輕或者免除處罰。
3.關于第三階段的行為。該行為符合不作為故意殺人罪的特征,不作為犯罪是指行為人負有實施某種積極行為的特定法律義務,且能夠履行而不履行從而導致危害后果發生的情形。本案中,劉某對張某負有義務、有能力救助而不予救助,放任張某中毒身亡結果的發生,應當認定為不作為的間接故意殺人。
(二)不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罪
該觀點認為如果不考慮立法的本意,直接運用刑法規范去分析、認定行為構成犯罪與否,容易模糊法律與道德之間的界限,將道德問題刑法(罰)化。筆者也持這種觀點。理由如下:
1.關于第一階段的行為。上述觀點認為劉某這一階段的行為是導致張某死亡的主要原因,基于此認定劉某構成犯罪。也就是說,因為劉某倒農藥的行為和隨后的言語刺激,促使張某服毒并最終致其死亡。這其實牽涉到刑法中最基本的因果關系問題。筆者以為自殺行為若無他人的強迫威脅,則是反映了自殺者自身的意志,應當由本人對其行為負責。在本案中,張某的小腦萎縮對其智力沒有任何影響,其服毒自殺的行為導致了死亡結果的發生,這才是合乎邏輯的。當然,不能否認的是,劉某與張某的爭吵是慘劇發生的導火索。因此,張某的死亡結果與劉某第一階段的行為之間不存在直接因果關系,即不構成故意殺人。
2.關于第二階段的行為。通過上述分析,張某的死亡結果與劉某第一階段的行為之間不存在直接因果關系,不構成故意殺人。張某雖曾數次在言語中表示出自殺的意愿,但從未付諸于行動,因此張某服毒的行為出乎劉某的意
料,因此才出現搶奪玻璃杯和喂水試圖稀釋毒藥的行為,基于此,根本不存在所謂的放棄故意殺人而中止犯罪。
3.關于第三階段的行為。第一種觀點認為劉某的行為符合不作為故意殺人罪的特征,互相扶助婚姻法上的義務和衍生自社會道德倫理的救助義務是其不作為義務的來源。但筆者以為對婚姻法的規定不應僅僅單純地在字面上進行機械理解,而應著眼于立法目的來研究婚姻法的相關法條,進而探討導致被害人的死亡是否是不作為。如果導致死亡結果發生的直接原因是沒有獨立生活能力的人被遺棄于無人知曉、無人救援的境地,理所當然構成故意殺人罪。然而本案中劉某盡了她應盡的全部義務,三十年如一日盡心盡力照顧喪失勞動能力的丈夫。因此,劉某并不存在不作為的情況。只是在事發當時,由于劉某的認識能力偏低,其施救行為并未得到劉某希望出現的結果,使其認為張某已死從而放棄了下一步的救助。這里涉及到一個問題,即知道、應當知道。以本案為例,如果劉某是一名醫生,我們可以認定具備專業醫學知識的她應當知道;但現實是
劉某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最終導致其認為張某死亡而放棄救助,不能認定為死亡結果的發生是劉某放任的,顯然這也不符合故意殺人的主觀要件。
三、結語
夫妻雙方有相互扶助、相互扶養的義務,這是由我國婚姻法明確規定的。但在實際生活中,能夠患難與共的確實不多。因為夫妻一方的重病、失智等病患,另一方產生離婚的念頭并付諸實施的比比皆是。對劉某這樣一個農村婦女來說,對自己新婚不久即患病的丈夫三十年如一日盡心盡力的服侍,本可傳為一段佳話。卻不料,因丈夫對自己生命的自暴自棄,妻子在發生口角之際做出的錯誤舉動,最終上演了夫死妻捕的人倫慘劇。對于此類案件,我們要防止以道德上的褒貶對案件定性的影響,以一種理性的態度分析案情,不要將道德的譴責和情感的驅使以刑罰的方式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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