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心
女導演似乎是個特殊的群體,多少給人一種不修邊幅、男性化的印象,然而在王青這里完全不成立。她外形修長俏麗,總把自己收拾得山青水綠,乍一望去,很難把她與所合作的演員們區分開來。
轉行導演十年出頭,王青已經執導了40多個大戲,涉及十幾個劇種,平均每年會排三個大戲,還夾雜一些復排劇目和小戲。目前她是上海京劇院目前唯一在職的一級導演。這位刀馬旦出身的西北姑娘,終于在江南扎下根來。
西北花·海“漂”緣
王青的祖父母、父母都是秦腔演員,父親王馥生還是甘肅當地有名的導演。生在梨園世家,干這行兒似乎順理成章。6歲開始,在同齡孩子還在無憂無慮盡情玩耍的時候,她每天五點多鐘就得爬起來練基本功。父親相信,要學戲,必得吃苦,平常舍不得打罵女兒,督促她練功時卻毫不含糊。就這樣一路進戲校、進劇團,王青很快成為甘肅省隴劇院拔尖的青年刀馬旦,在西北五省屢屢得獎。武戲演員很苦,沒有一天可以不練功。年歲漸長,發展空間越來越有限,也在那時,她的第一段婚姻走到盡頭,王青開始思考未來的方向。父親的一句話推了她一下:“學導演吧,你有這個潛力。”
對于導演,王青其實并不陌生。早前父親給人導戲時,經常會把某一段戲交給她去排,王青便運用自己所學的技巧設計出一套動作來。她當時并不知道,這其實就是“技導”的工作,也從來沒有掛名。有一年,甘肅省隴劇院邀請著名導演胡筱坪執導隴劇《胡楊河》。聽胡導講戲,與此前接觸過的所有導演都不一樣,一時間,王青仿佛進入了一個新奇的世界:“我父親那一代從演員轉為導演的,會將自己的想法化作肢體語言直接教給你,卻很少能將人物分析提煉到一定高度。”看到女兒有興趣,父親便拜托胡筱坪帶帶王青這個學生。照著胡導開出的長長書單,王青開始囫圇吞棗地啃起導演理論,又先后進入中國戲曲學院、上海戲劇學院進修導演課程。
這一走出去,可謂天高任鳥飛,無限天地在王青腳下展開。最初她是個“插班生”,可什么課都跑去聽,特別是舞美專業的課,對她日后的導演生涯有很大的幫助。多年的舞臺經驗,良好的肢體語匯表達能力,熟悉舞臺表演的創作規律,這些使她得以迅速將理論知識與舞臺實踐融會貫通起來。在國戲進修期間,經廣東的一位導演引薦,她為廣東佛山青年粵劇院執導了粵劇《一夜皇妃》。戲還沒排完,人就被“挖”走了。
2001年,王青離開家鄉遠調佛山。環境驟然變化帶來巨大的文化差異,好在王青有一種神奇的本領:雖然聽不懂廣東話,但她對于語言的感覺特別好,一旦上了韻、配上曲牌,演員第一遍和第二遍發音不一樣,她馬上就能分辨出來。這個外來導演出品的粵劇并未顯得水土不服,她又接連導演了粵劇《奇情記》、《小周后》等劇目。《小周后》還讓女主演李淑勤摘得“梅花獎”。就是在這個階段,王青的導演語匯慢慢清晰起來:“此前還是演員思維多一點,而導演要掌控全局,題材、人物、舞美、燈光、服裝都要從一出戲的整體主題立意來考慮。”從而王青也完成了從演員到導演之間的角色轉換。《小周后》首演那天,當謝幕的燈光亮起,觀眾擁向臺口時,她卻難抑失落,獨自一人灑淚而去——此前雖然也在導戲,但有時自己還要上臺,“這是第一次深切地意識到,今后將徹底告別演員生涯,再也回不去了。”
到上戲高級編導研修班進修后不久,王青又被上海京劇院慧眼“相中”,引進上海。“祖籍西安,生在新疆,長在蘭州,讀書輾轉北京、上海,還曾到廣東工作,我覺得我一生在漂,兩條腿不停地走,現在終于有落地的感覺。”王青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上海京劇院代表著中國戲曲的最高平臺,能夠進入這個平臺,哪怕自己做不到最好,一生也不遺憾。”
墻里花·墻外香
闖上海的藝術人才不少,能最終站穩腳跟打出一片天下的卻不多。跨進上海京劇院,離獨立執導大戲還有很遠的距離。獨自帶著兒子在上海打拼,維生尚且不易,在那段艱難的年月,她只有不斷接戲,繼續像一只風箏一樣漂在全國各地。2005年冬,王青遇到這輩子最大的一個坎兒。當時,王青已接下山東淄博五音戲劇團的《云翠仙》,刀馬旦的職業病——頸椎劇痛卻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片子拍出來,醫生評價,“這是80歲的頸椎”——兩節頸椎骨質壞死,必須馬上手術,且成功幾率只有30%。聽到這個壞消息,王青甚至來不及自憐自傷,因為她連手術費都湊不出來,要做手術先得排完新戲。她對醫生說,能不能給我三個月?醫生說,“先簽個字再走。”意思是出了事不負責。王青戴著頸托、背著一大包藥來到淄博,一頭扎進了排練廳,撐不住時,她得躺在平臺上,演員圍成一圈聽她講戲。就是這出《云翠仙》,公演后獲得廣泛好評,獲得“五個一”工程獎等一串獎項,讓五音戲這個鮮為人知的“稀有劇種”走出山東,讓這個“天下第一團”登上2006年第八屆上海國際藝術節的舞臺。2013年10月,經修改打磨的《云翠仙》收獲“文華優秀劇目獎”等四項大獎,王青捧回沉甸甸的“文華導演獎”。
幸運的是,那一年的手術很順利。邁過這道坎,王青始終沒有停下奔走的腳步。她繼續不斷為上海淮劇團、上海越劇院等本地院團排演大戲小戲,并很快接連執導了隴劇《官鵝情歌》、白劇《白潔圣妃》、絲弦戲《紅豆曲》……常常要面對原本陌生的劇種,王青在人前背后所花的功夫可想而知;而觸角伸得如此之廣,固然有朋友引薦之功,她全力以赴所呈現的作品和所獲得的認可,也為她贏得了第二次、第三次合作的機會。2008年,王青為上海京劇院執導的第一個劇目——修改復排的《盤絲洞》,由青年演員高紅梅、嚴慶谷、傅希如等主演。對這出戲迷熟知的京劇經典老戲,王青頗感壓力。她運用現代的燈光、舞美手段,對舞臺空間做了新的處理,在節奏、音樂方面作出調整。戲排出來反響不錯,進京演出時,眾多資深業內人士也表示了肯定。2011年,王青又執導了李軍、熊明霞主演的《梨園少將》,這是為紀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而作的原創劇目,在京劇表現近現代題材方面做出了新的探索。
感恩心·舞臺夢
王青是公認的美女導演,她排戲從來不發火,而是以一種溫柔卻堅定的風格去影響演員。她對戲有種“潔癖”,非常在意細節:化妝必須連頸部和雙手一起上妝,大幕、側幕邊沿不許動,燈光不能漏頂……“做戲跟人的審美要求是一致的,細節決定成敗。我自己是演員出身,知道要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給觀眾。”盡管從臺前退到幕后,與舞臺依舊難解難分。王青善于深入挖掘細膩的情感狀態,這多少緣于她自己的情感和經歷。遠離父母和妹妹,她將思鄉思親之情依托于戲中;多年獨身,她將對感情的理想狀態投射到戲中人物身上,“有時表達得比較準確,自己也會感動。”演員出身的王青優勢明顯:講戲時,演員做不到的,她可以自己示范給他們看,讓演員們心服口服。但王青更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比較全面的導演,有更多手段啟發演員充分理解人物,讓刻畫出的人物更深刻。“否則就不是說戲,而是教戲。”
出身戲曲的王青對話劇始終心懷敬意。對于戲曲界日益嚴重的話劇化和同質化的問題,她認為,關鍵在于融合,要把話劇的理念注入戲曲,但戲曲的本體不能拋棄,這是原則。有些劇種的特色,演員自己都習以為常了,王青卻敏銳地觀察到、把握住。比如隴劇,因為發源于皮影戲,表演動作上吸收了皮影的動作元素,三步一搖,旦角的頭飾是高髻燕尾,極有特色。在近年來的新編戲中,這些“零碎”卻被逐步省略。在執導隴劇《古月承華》時,王青又將這些丟掉的東西一一恢復:“我要以這個劇種的特色去演繹故事。一旦丟掉劇種特色,就只剩下聲腔的區別了。”得獎越來越多,請王青導戲的也越來越多。有時她在一個地方排戲,當地的另一個劇團就會找上門來。“我不是‘飛行導演,我一去就會扎在那個地方,不做完這個戲,不接另一個戲。”談及創作理念,王青表示,希望自己成為戲曲前衛型的導演,因戲而異、因題材而異、因劇團而異、因演員而異,對每一個劇種、不同的題材,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最近,王青又投入了上海越劇院新戲《銅雀臺》的導演工作。
王青始終感激上海京劇院為她提供的發展平臺。“我在外面導戲,院里領導會謝謝對方院團給了我機會,培養了自己劇院的導演,這體現了一個國家級劇院的大氣。我愿意嘗試更多劇種,因為了解的劇種越多,就能積累更多經驗,而更多劇種的積累,也可以為京劇提供更多的營養,我愿意把自己的積累,都爆發在京劇這個燦爛的舞臺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