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望 白薇



從拍攝天臺山佛學院的學僧,到不斷行走致力于傳播中國佛教文化,攝影家張望已用15年的時間追尋佛教文化的價值。他如此給這15年分段:天臺山佛學院時期是第一個階段,希望用影像表達自己對佛教中人舍棄家庭追求“自利”“利他”的一種感動;靈隱寺時期為第二階段,致力于傳達一種清雅樸素但是意境深遠的美,來宣傳佛教文化;之后尋訪西湖周邊的寺廟群,著重從“遺產”的角度進行拍攝,表現佛教歷史脈絡的同時呈現佛教文化的內涵與傳承;如今,則將時間和精力更多用于影像的傳播,希望佛門故事給社會帶來正能量。
雖然張望用四個階段來總結15年的攝影歷程,但是長期的努力并非事先規劃的結果,初期也沒有什么恢宏的整體設計。對他而言,這15年的全身心投入,是一個“不斷去發現、去感悟”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說:“我大概明白了如何做人,和一個人一生應該怎樣度過!”
而回首再細讀張望的作品,時間在無聲地發揮著力量,而且,這些影像仍在持續地醞釀和發揮作用。
光影空靈人心靜
登山尋古寺,遠離城市的喧囂與熱鬧,伴著鳥鳴花香和綠樹茵茵,在悠遠綿長的鐘聲和單調清脆的木魚聲中找回內心久已難尋的平靜,忘記房子的面積、車子的牌子、孩子的學校、職稱的評比、存折上的數字、新款的衣飾、同學朋友的目光和不得不忙碌的生活,會是個什么樣子?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大多數人的人生變成了一場競速跑,生怕自己在哪一項中落在別人后面。情緒被別人的目光和物欲拉扯著起起伏伏,心力交瘁疲于奔命的人們,內心的安寧似乎難以存在。
走進古剎,把欲望拋在身后,一瞬間念起生命的寶貴,時間的有限,忘記物欲的枷鎖。這正是張望15年攝影心路給觀者帶來的感動。
光影空靈人心靜,張望《佛的足跡》系列照片,從佛教的禪意出發,用空靈唯美的畫面帶給觀者美的感受,而佛門的博大精深,透過他的鏡頭表現出來,又有如在色彩和光影的舞蹈中向我們闡述如何獲得身心的寧靜。
之所以確定這種空靈的藝術風格,是因為他對佛教文化長期感悟積累形成的理解,他特別說明:“佛教說的空,是指沒有不變的東西,喜馬拉雅山也每天都在變化。無非是凡人的能力難以察覺宇宙所有的變化而已。我想用虛幻,空靈來表現這種精神,以及佛教文化中那種清雅的美。”
在古寺青瓦紅門的院落里,或是青山綠水的環抱中,自上而下的光線穿透彎彎翹起的廟宇屋檐,穿透門上的窗格,穿透樹木的枝椏,伴隨著薄霧翩翩起舞。但是,無論是哪一張照片如果沒有穿著黃色袈裟的僧侶,就好似缺少這支舞蹈的靈魂。所有的光影和色彩都因為人物的出現被賦予了特殊的禪意。張望作品中的構圖大多活潑,他總會把人物放得很小,多數都不在畫面中間,甚至沒有清晰的形象,只留虛幻的光影,讓他們參與到光影舞蹈之中,成為畫面中和諧又跳脫的亮點。
這些具有畫意美感的作品出自中國美院畢業的張望并不奇怪。但有趣的是,作為現代藝術的攝影在表現中國傳統的佛教禪意時卻創造出一種中國傳統文人畫的意趣,色彩崇尚清空靈動,意境追求清靜淡泊。這種意境雖以客觀現實為基礎,卻不是鏡子般的復制,而是作者對生活的一種主觀能動表達。《佛的足跡》,便是張望對佛教追求的理解。
足印輕淺惹人追
因為張望長時間的積累和感悟都被融入到作品中,《佛的足跡》所表現出的佛教脫離了一般人對佛教莊重、威嚴、神秘、嚴肅的刻板印象,像一行輕淺的足印,從薄薄的晨霧中,如光芒一般翩然而至,無所不在,又溫暖和煦,撫慰塵世間不安的靈魂。照片中,僧侶是佛與世俗人之間的紐帶,他們兩手合十低頭前行的姿態,坐山石上側頭吹笛或是盤腿弓背對小溪打坐的形象,傳達出一種謙遜和自在。
看到照片中有如此場景:一個砍柴人在低頭走路的過程中,突然看到一串不同的足印,雖然因為清淺模糊不清,卻通向一處清幽無人的小徑,小徑上植物叢生,可能有蛇鼠,如果走過去,免不了被荊棘掛傷皮膚,但是遠遠聽到水聲潺潺,鳥鳴聲聲,似乎是一個特別的去處,而心生向往,雖然自己不能扔下柴火還有在山腳下等著生火做飯的家人,此時心里卻有了一絲觸動,內心深處對善良、慈悲,乃至生命有了不一樣的觀照。
不過,也有人放下柴火,向小徑跑去。2007年5月,一位新加坡友人在天臺山剃度。緣起則是他在三年前看到張望在1999年開始拍攝的天臺山佛學院作品,被照片中的意境所吸引,決心去天臺山剃度出家。他通過郵件聯系上張望,希望能蒙他推薦。最終他如愿來到天臺山,經過三年準備實現了自己的人生夙愿。
生活總有各種奇遇,我們永遠不能知道,我們是怎樣在不知不覺中影響了別人,或是如何改變了自己。只是影像確實有一種無言的魅力,能夠啟發人們開示和頓悟。
佛緣累積結善果
從小在浙江天臺縣長大的張望,因為小時候常常去天臺山玩耍,時常在群山掩映的古寺里探頭遙望,低頭行走的虔誠僧侶和他們晨鐘暮鼓的生活方式對他而言神秘又美好,他說之所以與佛教攝影結緣,大概是少時就種下的因。
在中國美院讀書的時候,他又發現人類文化與宗教密不可分,無論是西方教堂藝術還是敦煌壁畫都是這方面的代表。這一點也觸發了他幼年就埋在內心的佛教情結。最初,他希望用油畫來表現這樣的情結。可是囊中羞澀,藝術家也要先喂飽肚子。張望做了一個長遠的人生計劃,他要用十年來打拼物質,讓自己先能立足,為藝術創作打下經濟基礎。十年以后他要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喜愛的藝術,能像傳統文人那樣,不為經濟利益去做藝術。
于是,他像當時很多人一樣,南下深圳,開始了“打工、創業、辦公司,每天都是以盈利為目的”的生活。1998年是他人生的轉折,這一年他把公司轉贈他人,回到杭州,打算從這里開始自己的藝術人生。“文學、書法、繪畫、音樂、攝影”,過了十年脫離藝術的生活,張望對藝術的渴望更加強烈,每一項門類他都想嘗試,也喜歡去做。可是唯獨攝影,真正地給他打開了藝術世界的大門,讓他受到了關注,也真正找到了自己靈魂中最契合的藝術表現工具。
透過這個工具,張望實現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也滿足了對宗教的探索欲。從1999年進入天臺山拍攝佛學院以來,他在佛教攝影的道路上走了15年,他幸福地說:“這15年,沒有一件事是以盈利為目的做的,一門心思搞創作。”一個人一門心思想著怎么把喜歡做的事做好,的確是天大的幸福。這需要天賦,靈氣,也需要一步一個腳印的積累。
因此,當我問道,為什么你能夠對一個主題堅持這么長時間,張望并不愿多說其中的艱辛。他所強調的,只有三點:一是要拍攝自己喜歡和感興趣的主題;二是不能急功近利,安坐冷板凳;三是珍視自己的機遇、人脈關系和可把握的資源。
轉苦為樂求蛻變
這15年里,他斷斷續續在不同寺廟居住,甚至拍攝女眾寺院的時候,也住在里面,“不去住,就沒有辦法拍了”。正因為這樣,他和許多僧人都有比較深的接觸,對僧侶們戒律森嚴的生活也有比其他人更為全面的了解,而這些在他書中和展覽中能夠知曉。
其中,行腳修行(行腳僧指無固定居所,或為尋訪名師,或為自我修持,或為教化他人,而廣游四方的僧人)的徹如法師給了他最多的感動。徹如法師是一位苦行僧,不住在廟里而云游四方,一天走上一百多里是常事,平時托缽乞食,乞討了7家如果討要不到按戒律就不得再乞,平時或是吃一些植物的根莖維生,借住在茅棚里,甚至在山洞里。嚴格地自我約束和執著地自我修行,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僧眾。然而,最讓張望感動的是,徹如法師并不覺得苦,相反他感到內心很快樂、很滿足,轉苦為樂,尋求蛻變。
至今,張望所著的《佛澤》一書已經重印11次,這個系列得到社會各界的認可和接受。對他而言,這也是一種轉苦為樂的蛻變。蛻變后,借作品傳播佛教文化成為他的重要工作,他要讓徹如法師和其他僧眾身上的佛教精神成為現代人的一個觀照,在大多數人一味追求物質的世界里,也有人忍受物質的匱乏,追求精神的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