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海++楊涵
內容摘要:熱點警務將警力資源有針對性地置于犯罪聚集區域(即“犯罪熱點”)以取得最大化的犯罪預防收益。犯罪熱點研究進展體現在五個方面,即犯罪熱點含義由現實到虛擬的發展、犯罪熱點范圍由宏觀到微觀的發展、犯罪熱點治理手段由單一到多元的發展、犯罪熱點治理評估由簡單到科學的發展以及對犯罪熱點治理的質疑由犯罪轉移到合法性缺失的發展。
關鍵詞:犯罪;熱點;研究進展
一、犯罪熱點的含義:由現實到虛擬
(一)現實的犯罪熱點
總體而言,目前學術界對于“犯罪熱點”的定義主要著眼于現實發生的犯罪,但表述方式有所不同。謝爾曼(Lawrence W. Sherman)教授將犯罪熱點描述為“一些小的地方(small places),在那里,犯罪發生地如此頻繁以至于具有高度的預測性,這種情況至少會持續一年以上。” 艾克(John E. Eck)等人將其定義為:“人們的通常理解是,熱點是犯罪或失序事件(criminal or disorder events)高于均值的一個區域,或是人們成為犯罪被害人的風險高于平均水平的一個區域。” 泰勒普(Cody W. Telep)和威斯勃德(David Weisburd)認為,“對熱點定義時,我們通常要參照城市中具有最多犯罪數量的地點排行榜(rank ordered list),這份榜單是以報警電話或犯罪事件為基礎的。因此,我們所定義的犯罪熱點并不是要達到一個犯罪(數量)的絕對門檻(absolute threshold),而是因為此地比城市的其他地方具有更高的犯罪水平。”
這些定義似乎較為抽象,因此有些學者直接使用實證研究數據,對犯罪熱點予以直觀描繪。謝爾曼等人在分析一年內不同街道的報警電話后發現,明尼阿波利斯市50%的報警電話是由該地3.5%的地區發出的。 這個數字在犯罪熱點研究中具有極強的影響力。威斯勃德和梅熱羅爾(Lorraine Green Mazerolle)的研究發現,在澤西市,56個毒品犯罪熱點僅僅占據了本市4.4%的街區,但是卻發生了近20%的失序犯罪(disorder crime)和14%的人身犯罪(crimes against persons)。 我國學者將犯罪熱點定義為“在一定時期內犯罪現象高度集中的區域” 、“違法犯罪活動聚集于某一地區或地點的散點分布狀態,在地圖上表現為多點聚集” 。值得一提的是,陸娟等人從地區、時段、(犯罪)類型、(犯罪)目標等四個角度來展現犯罪熱點。
歸納起來,現實的犯罪熱點有如下特點:一是地域的聚集性。犯罪并非平均分布在城市各地,而是在某些地點聚集起來,這也正是稱之為“熱”的原因;二是標準的非確定性。犯罪熱點并沒有統一、嚴謹的定義,亦即沒有明確區分熱點與非熱點的標準。某地成為犯罪熱點往往是為了滿足研究需要,數量指標僅具有相對意義;三是犯罪種類的特定性。犯罪熱點中的“犯罪”主要是指自然犯罪,鮮有對法定犯罪熱點的研究。
筆者認為,應當對現實的犯罪熱點進行分類、分級研究。分類研究包括按照犯罪類型可分為財產犯罪熱點、暴力犯罪熱點等;按照犯罪人類型可分為青少年犯罪熱點、老年人犯罪熱點等;按照形成原因是否已知可分為原發性犯罪熱點、繼發性犯罪熱點;按照存在時間可分為短期犯罪熱點、中期犯罪熱點、長期犯罪熱點等。而分級研究主要是就熱點地區內的犯罪數量而言。可以綜合考慮某地總體發案水平、社會治安狀況、警力資源等因素,按照犯罪數量劃分初級犯罪熱點、中級犯罪熱點、高級犯罪熱點等,依據“比例原則”,配備不同級別的警務干預措施。
(二)虛擬的犯罪熱點
所謂“虛擬的犯罪熱點”指的是運用科學技術預測出的犯罪熱點。“盡管大部分犯罪制圖的運用都是回溯性的(retrospective),但是人們逐漸將興趣放在使用繪圖技術、從時空角度預測未來的犯罪事件上面,最終目標在于采取積極主動的(proactive)方法應對犯罪。” 以時間約束理論(Temporal Constraint Theory)、重復受害理論(Repeat Victimization)、臨近重復現象(The Near Repeat Phenomenon)等理論為基礎 ,學者們提出了單因素方法、多因素領先指數方法、點處理模擬和人工智能方法等犯罪熱點預測技術 。虛擬的犯罪熱點能夠為警方和社會公眾及時提供預警信息,使其盡早采取相應的犯罪預防措施,為熱點警務融入了“預測式警務”(predictive policing)的某些元素。
介于兩者之間的還有一種“犯罪恐懼感熱點”。正如現實發生的犯罪在空間分布上存在不均衡現象一樣,通過對犯罪恐懼感進行空間制圖(spatial mapping of fear of crime),研究人員發現,人們的犯罪恐懼感也并非平均分布在城市各地。換句話說,位于某些特定地域的人們具有更強的犯罪恐懼感。 筆者之所以將這種熱點稱為“介于現實和虛擬”之間,原因在于犯罪恐懼感可能源于實際發生的犯罪,此時犯罪恐懼感熱點與犯罪熱點基本保持一致;但犯罪恐懼感的形成具有多種原因,物理環境(比如街面上昏暗的燈光、人際罕至的地區、涂鴉和垃圾的存在等)、社會環境(比如社會關系網絡薄弱、青少年結群閑逛、飲酒吸毒等)、性別因素(女性比男性表現出更強的恐懼感)等都可能誘發犯罪恐懼感出現。 此外,確定現實的犯罪熱點時通常沒有考慮所謂的“信號型犯罪”(signal crimes),后者不僅包含刑法學意義上的犯罪行為,而且還將失序(disorder)、無禮行為(incivility)、反社會行為(anti-social behavior, ASB)等涵蓋在內。“信號型犯罪”也會導致犯罪恐懼感的產生。 在這些情況下,犯罪恐懼感熱點可能會與現實發生的犯罪地點有所偏差。“犯罪恐懼感熱點”這一概念的引入反映出警方對于社會公眾安全感問題的高度重視,標志著警務活動由警察導向向公眾導向的變化。犯罪恐懼感熱點的確定與治理需要警方與社區公眾的相互配合,體現出社區警務理念的新發展。
二、犯罪熱點的范圍:由宏觀到微觀
雖然犯罪熱點是近年來犯罪學研究的創新之處,但是犯罪學者對于犯罪和地點關系以及犯罪聚集現象的思考與探究可以追溯到19世紀的統計學派(the statistical school) ,已有兩百多年的歷史。犯罪熱點附著的地域范圍也經歷了從大到小的變化。
(一)宏觀范圍的犯罪熱點
19世紀,法國、比利時、英國等國的學者率先進行犯罪制圖實踐,并以此為基礎開展犯罪聚集現象研究,但此時的研究對象主要是宏觀范圍內的犯罪聚集現象。比如,1829年法國統計學家格雷(Andre-Michel Guerry)和威尼斯地理學家巴爾比(Adriano Balbi)繪制了首幅犯罪地圖, 該地圖由三幅子圖(財產犯罪圖、人身犯罪圖、受教育水平圖)構成,比較清楚地反映出人身犯罪、財產犯罪的聚集區,綜合觀察可以得出諸如“財產犯罪較多的地區人們受教育水平較高”這樣的相關性結論。本研究是以國家、省(département)為考查對象的。比利時統計學家和天文學家凱特勒(Adolphe Quetelet)的研究結果表明,羅娜河、萊茵河、塞納河附近區域以及它們的交匯區域,人身犯罪和財產犯罪最多,而在法國中心區域,這些犯罪則很少。
在這一時期,值得介紹的是兩位英國學者,他們對研究人員普遍使用宏觀地域單位作為分析樣本提出了質疑,并開始嘗試考查微觀地點的犯罪現象 。格萊德(John Glyde)第一次質疑了選用面積大的區域(large area)作為分析單位的犯罪地理學(geographic criminology)研究成果的效度。而梅休(Henry Mayhew)則首次在犯罪學研究中使用面積小的區域(如街道和建筑物)作為分析單位。
20世紀初期,犯罪聚集現象的研究重心從歐洲大陸轉向美國,“芝加哥學派”的學者成為研究的中堅力量。思拉舍(Frederic Thrasher)將芝加哥幫派的位置及分布圖疊加于城市地圖之上,發現幫派聚集在社會控制弱、社會解組盛行的地方。 伯吉斯(Ernest Burgess)建立了城市社會問題和犯罪分布的同心圓模型(concentric zone model),肖(Clifford Shaw)則以該同心圓模型為基礎,運用實證方法對犯罪地理分布進行分析。 此時,犯罪聚集現象的分析樣本限制在同一座城市中的鄰里、社區(neighborhood, community)之內。
(二)微觀范圍的犯罪熱點
20世紀80年代以來,犯罪聚集現象逐漸為更多的犯罪學學者關注,“犯罪熱點”這一術語也被正式提出,分析單位則向著地域面積更小的方向發展。從近些年的研究來看,建筑物、地(住)址(address)、街面(block face)、街區(street segment)以及具有共同犯罪問題的地(住)址群、街面群、街區群等一些微觀分析單位為研究人員所使用。
我國學者曾經著眼于省(包括直轄市、自治區)、經濟區、經濟地帶 、市 等宏觀地域來觀察犯罪數量的差異。但是現在越來越多的研究聚焦于微觀地域,識別某一城市內部的犯罪熱點 ,更有研究將分析單位進一步限縮,如城市主城區的路段和社區 、城中村 等。可見,犯罪熱點范圍的微縮化發展趨勢在我國也有所體現。
犯罪熱點范圍微縮化發展趨勢的形成原因主要有三點:
第一,技術進步。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人工手動用大頭針標注犯罪地點的做法被先進的電腦軟件所取代,地理信息系統(特別是警用地理信息平臺,如我國的PGIS)的應用、犯罪熱點空間探測方法的不斷創新 有助于準確把握微觀地理細節,并進行可視化呈現;
第二,理論發展。支撐犯罪熱點研究的犯罪學理論也在經歷變革,犯罪學研究的重心已經由古典犯罪學派、實證犯罪學派關注的犯罪人轉變為日常活動理論、情境犯罪預防理論提出的犯罪機會、犯罪環(情)境、犯罪條件等。對于導致犯罪發生的相關“近端”(proximal)因素的重視需要對微觀地域進行深入探索;
第三,數據保障。犯罪學學者用來分析犯罪熱點的相關數據除了由警方提供,還來源于醫療、保險、教育等多個渠道。過去數據收集的基準范圍較大也是限制微觀地域研究的重要原因之一。而現在數據收集更為細致,網絡的應用使數據在機構之間的傳播更為方便,這都有力地支持了犯罪熱點研究的發展。
犯罪熱點范圍微縮化發展的優勢在于,犯罪學研究成果能夠更為有效地指導警務活動的戰術、運行層面。根據宏觀犯罪熱點設置的犯罪防控措施具有“萬能”功效,雖能“治本”,但許多因素并非警察可控(如政治、經濟、文化方面的因素) ,已經超出警察的能力范圍。而根據微觀熱點設置的防控措施與“警務”一詞的含義聯系得更為緊密,能夠真正體現出警方在犯罪防控中的作用。
三、犯罪熱點的治理手段——由單一到多元
從警務活動的角度來看,犯罪熱點的治理手段又被稱為“熱點警務”(hot spots policing)或“基于地點的警務”(place-based policing)。
(一)單一的治理手段
早期的熱點警務措施主要是強化巡邏。比如明尼阿波利斯熱點巡邏實驗(Minneapolis Hot Spots Patrol Experiment)的內容就是警察在實驗組進行兩倍于平均水平的巡邏,通過這種提升警察可見性(increased police presence)的方式來起到威懾潛在犯罪人的效果。 科佩爾(Christopher S. Koper)對警方在犯罪熱點的巡邏進行了深入研究,主要包括兩方面內容:從停留時間上看,“科佩爾曲線”(Koper Curve)表明,警方在犯罪熱點停留的理想時間為14至15分鐘,15分鐘過后,會出現邊際效用遞減(diminishing returns),停留時間的提升并不會產生更強的余效(residual deterrence);從巡邏方式上看,警方應該隨機、間歇性地穿梭于犯罪熱點之間,做出主動、中等時間(medium-length)的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