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
(中共天水市委黨校,甘肅天水 741018)
農民工市民化過程中的社會排斥
徐平
(中共天水市委黨校,甘肅天水741018)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農民工大量涌入城市,出現了城市農民工階層,對農民工階層的生存狀況進行調查研究成為社會學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本文通過引入社會排斥概念,從城市農民工在勞動力就業市場、市民權利、城市文化三方面受到城市社會的排斥,描述農民工在城市所遭受的多重不利境遇。
農民工;社會排斥;市民化;城市化
所謂社會排斥,是指主導群體完全或部分排斥弱勢群體的各種歧視或偏見。這種歧視和偏見建立在一個社會有意達成的政策基礎上,當主導群體已經握有社會權力,不愿和別人分享之時,社會排斥便會發生。“社會排斥”這一概念最早出現于20世紀70年代的法國,這一概念的內容及特征使其成為社會學領域關于弱勢群體研究的一個有力概念工具。
城市農民工是我國社會轉型過程中出現的弱勢群體,由于制度和社會等方面的原因,大量農民工雖然長期居住、工作于城市中,但無論在工作上、生活上,還是在心理上,他們都處于城市社會的邊緣,難以真正融入城市社會。本文通過引入社會排斥概念,從城市農民工在勞動力就業市場、市民權利、城市文化三方面受到城市社會的排斥,描述農民工在城市所遭受的多重不利境遇。
1.就業市場的排斥
改革開放以前,為了適應重工業優先發展戰略及其相應體制模式,我國實行城鄉分割的二元化就業政策。在城市,國家通過計劃安排實現城市居民的全面就業。在農村,農民以社隊為基礎實行自然就業。并且,國家通過戶籍制度、人民公社制度、城市糧油計劃供應制度嚴格控制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這種制度安排使得城鄉之間的勞動力流動被人為阻斷。改革開放以后,隨著戶籍制度的逐步松動以及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全面展開,勞動力市場的城鄉分割也悄然開始變化,越來越多的農村人口流向城市務工就業。盡管改革開放以后農民進城務工就業己經不再受到嚴格控制,但是已經進城的農民工仍然受到城市勞動力市場的排斥。
我國城市職工與城市農民工分屬于典型的二元勞動力市場,這種勞動力市場區分的關鍵在于城鄉分割的戶籍制度。就城市職工而言,他們擁有“非農業戶口”,他們在傳統體制下通過國家安置進入國家機關等正規部門工作,這些單位工作環境優良,為他們提供穩定的工資收入,并提供失業、醫療、養老、住房等優越的社會保障。而農民工擁有“農業戶口”,他們在城市很難進入正規就業行列,他們只能在朋友、老鄉的幫助下成為臨時工、短期合同工,所從事工作大多勞動環境惡劣、勞動強度高、報酬低。由于農民工被視為體制外群體,用人單位可以自行決定農民工的工資高低程度,在沒有強制標準的情況下,用工單位為了自身利益總是盡可能壓低他們的工資,甚至隨意拖欠、克扣工資。據統計,2014年,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人均被拖欠工資為9511元,比上年增加1392元[1]。僅僅由人社部、公安部等部門為農民工補發被拖欠工資及賠償金就達到212.6萬人155.18億元[2]。可見,被拖欠工資的農民工數量驚人,被拖欠的工資金額巨大。積聚多年的農民工工資被拖欠問題,將我國農民工在二元分割的勞動市場中的艱難處境以一種放大的形式呈現出來。
失業也是困擾農民工就業問題的一個重要方面。由于戶籍制度等因素的限制,加上農民工自身受教育水平偏低,他們在城市大多屬于沒有正式就業身份、地位不穩定的“非正規就業”,一旦雇主不滿意或完成了臨時工作任務,他們就面臨失業的風險。調查表明,農民工是城市中失業比率最高的階層,是城市中失業最為頻繁的群體。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中,全國1.3億外出農民工大約有15.3%失去了工作,或者因沒找到工作而被迫還鄉[3]。近年來,由于經濟運行下滑,制造業、房地產等行業普遍不景氣,農民工就業市場受到更為嚴峻的沖擊。失業意味著農民工被排斥出了城市勞動力市場,失去了通過工作獲取收入的機會,而且由于農民工在城市幾乎享受不到任何社會保障,失業也使他們的基本生存面臨威脅。
2.消費市場的排斥
農民工的消費狀況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其生活方式的變遷和融入城市生活的程度。雖然農民工從農村進入城市務工經商,其收入水平得到了提高,總體上的經濟地位在農村中屬于中等偏上階層,但由于受到城市中就業市場的排斥,他們一直徘徊在城市社會的底層,相對于城市市民來說工資普遍較低。根據國家統計局發布的數據,2014年全國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年平均工資為56339元[4],月工資為4695元。而全國農民工人均月收入2864元,僅為城鎮非私營單位就業人員月平均工資的61%,并且農民工無法享受城市市民擁有的一系列保障措施,這導致農民工在城市生活中景況較差。在消費上,進城農民工除了衣、食、住、行生活必需費用,每月用于其他消費的費用極少。低下的收入水平限制了農民工在城市的消費能力及其消費方式,導致他們面臨城市消費市場的排斥。
研究表明,許多農民工往往因為經濟拮據而限制使用城市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在住房消費上,據國家統計局2014年調查統計顯示,僅有1%的外出農民工在務工地自購房,其中主要在小城鎮自購住房。人社部曾表示要將農民工納入經濟適用房范圍,但從目前來看,短期內解決這一問題只能是一個奢望。住房狹窄、擁擠是農民工住宿處的基本特征,住宿處的基本生活設施也比較差,還有相當數量的農民工住宿處沒有自來水和電。自來水和電早已成為城市日常生活中的不可缺少的要素,一些農民工能夠忍受沒有自來水或電的住宿處,足見其經濟能力對消費能力的限制。許多農民工并未享用城市里的各種文化設施,他們的生活中每月用于娛樂等其他消費的費用極少,他們的生活沒有因為在大城市而變得豐富多彩。這說明農民工的消費方式與城市的主流消費方式有很大差別,農民工的消費能力受到自身經濟狀況的制約。
1.城市農民工政治權利的受損
根據現有規定,我國公民政治選舉權利是根據戶籍登記地為身份依據的,而農民工進入城市后戶籍并沒有遷入到城市中來,這就意味著農民工在進入城市后沒有所在城市的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農民工最基本的政治權利在城市中被剝奪,其政治意愿就得不到體現。農民工進入城市后,無法參加任何社團組織和城市社區活動,也不能根據自己的意愿選舉出自己的代表,在政治決策時他們處于“缺位”狀態。
我國《憲法》規定“年滿18周歲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不分民族、種族、性別、職業、社會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財產狀況和居住期限,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縣級以下人大代表直接選舉的若干規定》規定:“選民實際上己經遷居外地但是沒有轉出戶口的,在取得原選區選民資格的證明后,可以在現居住地的選區參加選舉。”不難看出,在制度安排上,農民工是依法享有且有可能在城市切實行使選舉權和被選舉權的。而且,農民工常年工作在城市,他們中的許多人有定居城市的意愿,城市社會的變化和發展與他們自身的利益息息相關,他們熱切希望能夠參與城市社會的政治生活,表達自身的利益需求。但是,事實上,城市社會往往以制度的缺陷為由,或者設立種種條件限制,拒絕外來人口參與當地選舉,如要求外來人口在本地居住一定年限等,抬高外來人口參與當地選舉的門檻,這些因素造成農民工基本上被排斥在城市社會政治選舉之外。
2.城市農民工勞動保障及法律權益受損
農民工的勞動保障及法律權益受損主要包括就業受限制、缺乏勞動合同、超強度的勞動、工資被拖欠、工作環境惡劣、生產安全條件達不到法定標準、得不到應得的傷殘待遇等。由于農民工事實上只是城市里的“二等公民”,加上吸引資本對于發展地方經濟的重要性,地方政府并不重視農民工的權益保障,對企業的侵權行為通常采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導致農民工的勞動權益處于一種嚴重受損的狀況。同時,農民工在城市就業時會受到各種限制和歧視。往往農民工勞動合同的簽約率非常底,因為找工作難的緣故,農民工只要能拿到活干就行,處于劣勢的他們根本不會要求跟用人單位簽合同,而用人單位為了自己的利益也不愿和農民工簽合同,結果當發生糾紛時農民工的利益往往會嚴重受損。同樣,同工不同酬的現象也相當嚴重,很多正式員工的工資往往是農民工工資的幾倍。
另外,部分用人單位明知道工種的危害性卻對農民工不告知情況,也不提供相應保護措施,直到出了事故后才采取隱瞞甚至清退農民工的辦法來避開處罰。同時,出了事故后對相關的勞動監督部門疏通或隱瞞,而無視農民工權益,這幾乎成了部分用人單位慣用的處理模式。
3.城市農民工的工會化程度很低
在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工會是勞工表達自身利益的重要組織,它與政府、企業共同組成協調勞動關系的三方機制。雖然我國政府的政策有助于維護農民工的自身利益,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民工維權的根本途徑在于提高其工會化程度。最近幾年來,一些城市積極幫助農民工組建工會,大量農民工成為工會會員,但是不同地區之間的差異較大,農民工總體上的工會化程度還很低。全國人大常委會工會法執法檢查組發布的報告顯示,2003年全國非公有制企業職工入會率僅有32.7%,到2009年我國兩億多農民工加入工會的仍然不到三分之一,非公有制企業的工會組建率和職工入會率都不足50%。而且,由于中國的工會組織帶有明顯的官方色彩,企業內部的工會還受到管理層的制約,工會的維權作用非常有限。有調查表明,許多農民工工會只是“空殼工會”,基本上不能維護農民工的任何利益。
綜上述三方面,筆者認為,城市農民工之所以淪為弱勢群體,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們缺乏政治利益表達的正常渠道,無法參加城市社團組織和社區活動,同時,也不能參與到有關農民工的政策法規的制訂和執行過程中。現代社會強調權利平等和社會公正的一大要義是要讓弱勢群體參與修訂制度規則,并促使現有的規則趨于更合理、更公平,但是目前中國缺乏這樣的制度環境。在我國現行制度下,城市農民工主要是以勞動力的形式流動到城市中,他們在城市中主要的聯系紐帶是親緣和地緣關系,這就意味著他們沒有形成任何可依托的現代意義上的自治社團,他們缺乏充當利益表達的工具和途徑,直接導致了農民工的勞動權益受損的狀況。
1.農民工原有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的改變
城市化的過程就是從農村生活方式向城市生活方式發展變化的全過程。因而,從城市化的角度看,農民工融入城市社會的過程就是一個解構傳統生活方式、重構城市生活方式的過程。這意味著,不管農民工自身對于原有傳統的態度如何,他們都必須改變自己習慣已久的生活方式、價值觀念,形成與城市社會相適應的“現代性”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才能很好地融入城市生活。在這種文化轉變的過程中,農民工可能會經歷心靈上的震撼與孤獨、迷茫與痛苦,一般都會在一段或長或短的時期內產生對城市的生存方式的不適應。也有農民工可能對城市文化采取對抗的形式,拒絕與城市居民交往。前者一般會在初次入城的農民工身上發生,后者則一般會發生在年紀較大的農民工身上。
城市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方式在農民工面前展示它的優越性。在與城市較為悠閑、富裕的生活方式對比的過程中,農民工會產生一種失落感,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讓農民工更覺得自己只是繁華城市的一個過客。農民工流動性很大,每到一個地方都要重新適應新的環境。每個工作地點短暫的停留無法讓農民工積累更多的社會資本,卻由于生活場景的頻繁變換,農民工總會覺得孤單,使得農民工在心理上與城市產生距離感。這種空間距離近而心理距離遠的矛盾,讓農民工難以對城市社區產生歸屬感。他們在無奈地接受城市社會對他們身份否定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否定自己的身份,當遇到權利受損的時候不會在陌生的城市里為自己爭取利益。
2.農民工面臨城市的偏見和歧視
改革以前,在二元體制之下,國家對城市和農村實行差別對待政策,城市居民能夠通過單位獲得全方位的福利保障,而農村居民則幾乎沒有任何保障,城鄉居民事實上構成了兩個不平等的身份群體。身份上的優勢地位使得很多城市人逐漸產生優越意識,進而認為農村人是貧窮的、落后的、下等的。這種偏見在城鄉隔離的情況下處于隱性狀態,在大量農民工進城之后,這種已有的偏見與歧視就暴露出來,成為他們必須面對的事實。城市政府對農民工的各種排斥性政策、輿論及其對農民工的負面宣傳則進一步加強了這種群體間的偏見與歧視。城市居民往往只強調農民工進城給城市社會帶來的一系列消極影響,例如治安的惡化、環境的破壞、交通的擁擠等,而忽視了積極的一面,并在行為上表現出對農民工的蔑視甚至是侮辱。
3.農民工在城市的人際交往群體單一
農民工在城市與農村的“夾縫”中生存,使得他們脫離原來的血緣群體和地緣群體,到城市中重新建構新的社會關系圈子,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不同程度地受到多方面的限制和排擠。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之間存在著圈子隔離,雖然他們常年居住在城市,但與城市居民之間并沒有多少交往,根本無法建立起與城市居民相融合的生活圈子。農民工在城里信任的仍然是原來的初級關系,他們在城市所依賴的主要是一同來打工的親戚、老鄉和進城后結交的農民工等同質群體成員。
1995年在濟南的一項調查顯示,在回答“進城打工后最親密的朋友是誰”,55.7%的進城民工認為是“一同來打工的老鄉”,21.8%的民工認為是“進城后識的民工朋友”,只有21.5%的人認為是“進城后認識的城里人”[5]。2011年同樣在濟南市的一項調研仍然顯示,進城農民工絕大部分社會交往圈狹小,交往中以地緣、血緣、業緣為主。50.3%的被調查者進城后“幾乎沒有”認識新朋友或者認識“不多”的新朋友。所認識的新朋友也多是“同一單位來自不同鄉鎮縣市的同事”(60.91%)和“不在同一單位的老鄉”(27.58%)。當問及“遇到困難,您一般找誰幫忙”時,78.18%的被調查者回答是“老鄉或朋友”,回答“當地人”的僅占很小比重[6]。以上兩次調查相隔16年,結果卻高度一致,這充分表明了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交往融合之緩慢與艱難。其中原因主要有兩方面:一是由于長期的城鄉二元分割體制,使得城鄉居民之間形成了心理上的隔離,城市居民對農民工存在偏見和歧視,而農民工也難建立對城市居民的信任感,這在很大程度上妨礙了他們之間的交往和溝通;二是農民工在城市里的生活、工作具有邊緣性,他們無論在工作時還是在平常生活中,都很少有機會與城市居民密切交往。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農民工大量涌入城市,出現了城市農民工階層,隨之對農民工階層的生存狀況進行調查研究也成為社會學研究的一項重要課題。從現實來看,由于遭受著多維社會排斥,大量農民工雖然工作、居住在城市,但他們在制度上不是城市社會的正式成員,在經濟地位上處于城市社會的底層,在社會生活上難以形成城市生活方式,在心理上缺乏對城市社會的認同感和歸屬感,這極大地阻礙了農民工的市民化進程,從而也影響到城市化和現代化的整體進程。因而從社會學角度描述和研究城市農民工受到的社會排斥現象,對于促使農民工真正融入城市社會,打破二元制社會結構,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經濟社會良性運行具有重要意義。
[1]國家統計局.2014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R].http://www. gov.cn/xinwen/2015-04/29/content_2854930.htm
[2]人社部.農民工總量、外出同比增幅雙下降[N].光明日報.2015-03-01.
[3]何世青,熊坤.金融危機視域中的農民工再就業及其法律應對——從“被動返鄉”農民工談起[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5).
[4]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2014)[M].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15.
[5]李培林.流動民工的社會網絡和社會地位[J].社會學研究,1996,(4).
[6]楊風.農民工城市性融入的障礙與路徑——基于對濟南市的調查與思考[J].農村經濟,2011,(8).
[中國分類號]D013 A
1009-6566(2015)06-0078-04
2015-10-10
徐平(1981—),女,甘肅秦安人,中共天水市委黨校講師,研究方向為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