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中西方悲劇的差異

劉蕊（鶴壁職業技術學院，河南鶴壁458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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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中西方悲劇的差異

劉蕊
（鶴壁職業技術學院，河南鶴壁458030）

摘要：通過對比中西方的悲劇代表作品《竇娥冤》《琵琶記》《趙氏孤兒》《哈姆雷特》《麥克白》《美狄亞》，從而發現中西方的“悲劇”文化差別是巨大的，從比較中西方悲劇的差異入手，探究導致這些差異的原因。

關鍵詞：悲劇；中西文文化；差異

什么是悲劇？現代漢語將其解釋為：“以表現主人公與現實間不可調和的沖突及其悲慘結局為基本特點”。魯迅先生認為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在西方文化中悲劇是指從古希臘時代發展而來的由于“好人”的“過失”而導致悲慘結局的戲劇形式。僅從釋義即可看出中西方對“悲劇”有著不同的理解，再對比中西方的悲劇代表作《竇娥冤》《琵琶記》《趙氏孤兒》《哈姆雷特》《麥克白》《美狄亞》，不難發現中西方的“悲劇”文化差別是巨大的，導致這些差異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

一、中西方悲劇的不同表現形式

1.不同的悲劇主人公

根據西方文化對悲劇的定義，悲劇應是“對最重要最偉大的人物的一種模仿。”(1)西方的悲劇作品中主角大多是皇家貴族或英雄豪杰。他們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或是某方面的強者。如索福克勒斯塑造的俄狄浦斯，埃斯庫羅斯筆下的普羅米修斯，歐里庇得斯描寫的美狄亞，馬洛悲劇中的浮士德，還有西方文學史上最著名的悲劇人物丹麥王子哈姆雷特。因此，在西方文學中只有“朝廷人士的眼睛，學者的舌頭，軍人的利劍，國家的期望和花朵，風流時尚的鏡子，文雅的典范，舉世矚目的中心。”(2)這樣的人物才配得上悲劇的主角。同時在西方人眼中，悲劇的主人公就是英雄的代名詞，英雄本身就是時代的驕子，在他們身上往往寄予了人們無限的向往與遐想，當這些人遭受到巨大的不幸時，其身份和境遇就會對現實生活中的人們產生無限的震撼力量。與西方悲劇相反，中國人喜歡將悲劇的主人公往往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們是弱小善良，手無縛雞之力的社會底層婦女，或者其他的平民草根。總之，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悲劇人物總是跟小人物聯系在一起。作者通過描寫他們的不幸，使讀者從他們的遭遇中引起共鳴，從而獲得悲劇的美感。如《竇娥冤》中的竇娥出身貧民，20歲時就已當了三年的寡婦；《琵琶記》中的趙五娘和《醒世恒言》中的杜十娘都是底層社會的婦女，他們毫無反抗能力，只有通過自身的毀滅，喚起人們對她們的同情和對壓迫者的憎恨。

與中國悲劇作品中主人公的淳樸、善良相比，西方悲劇中的主人公卻往往可能是邪惡的。他們的悲劇除了肉體上的毀滅外有時還有精神上的幻滅，讓讀者感到更加痛徹心扉。如世界十大悲劇之一的《美狄亞》，女主人公美狄亞因丈夫貪圖富貴，去和科任托斯城國王克瑞翁的女兒格勞刻成親而拋棄她和兩個兒子后，心靈飽受了巨大的痛苦。至此以后，美狄亞開始瘋狂地仇恨丈夫伊阿宋，仇恨她的這個家，甚至仇恨她那兩個可愛的兒子！她帶著滿腔的憤怒，悲痛欲絕，整天躺在地上，不吃不喝，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思考如何報復丈夫的方法上。最終她報復丈夫成功了，她使丈夫痛苦萬分，但這一切都是因為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當伊阿宋面對蒼天，悲哀地呼號：“啊，宙斯呀，你聽見沒有？聽見這可惡的兇殘的母獅子怎樣叫我受苦沒有？”最后美狄亞默默地乘著龍車，帶著兩個兒子的尸體，飛向遙遠的天邊。悲劇的根源在其丈夫，但卻是受害者－－美狄亞近乎瘋狂的報復將悲劇推向了高潮，完成了最后的悲劇。雖然報復了他的丈夫但卻無法感受到了復仇后的快感和幸福。不難想象此刻她的內心或許更多的是傷痛。這就是西方式的悲劇，它將一個原本善良天真的女性逼到近似瘋狂，讓讀者在替主人公痛心疾首的同時又對他充滿了憎恨。

2.不同的悲劇沖突

別林斯基認為“悲劇的實質......是在于沖突，即在于人心的自然欲望與道德責任或僅僅與不可克服的障礙之間的沖突、斗爭”。(3)西方作品的沖突在于人與無法制服的異己力量的抗爭和沖突。(4)在這種沖突中，人是主動出擊的，并隨著沖突逐步升級。主人公往往越要斗爭，想要擺脫一些東西，反而在這藻澤中越陷越深。越想擺脫冥冥之中的宿命，卻越接近要治他于死地的“無物之陣”。如斯俄狄浦為了擺脫殺父娶母的宿命，在逃亡的路上還是親手將父親殺死，后娶了自己的母親。他越是真誠地想要為民除害，反而是越逼迫得自己更快地走向毀滅。西方作品中這種宿命論將悲劇的沖突一步步推向高潮。而中國的文學作品更愿意將重筆放在對主人公悲慘境遇的描寫上，而不太提及沖突有多么的激烈。如《竇娥冤》中的竇娥，因缺乏抗爭精神，處處逆來順受，最后被殺。對于人生的不幸，她愿意把它看成是命運的安排，“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誰似我無盡頭！”(5)她為救婆婆被屈打成招，直到最后殺頭都沒有想要抗爭救自己。中國的作品雖也宣揚宿命論，但這與西方作品中面對命運的態度是截然相反的，因此沖突的劇烈程度也大為遜色。

3.不同的悲劇結果

在作品結尾方面，西方作品選擇一悲到底，主人公寧可“玉碎”也絕不“瓦全”的態度將悲劇在最后得到升華，進而以最慘烈的犧牲來引起人們的共鳴。如斯俄狄浦最終還是無法擺脫殺父娶母的魔咒，從而最終走向了身與心的滅亡。哈姆雷特最終也難逃死亡的命運，這些都加劇了故事原本的悲劇色彩。而中國作品傾向于將結局美好化，中國人樂于追求“苦盡甘來”。不管過程中矛盾沖突多么激烈、悲慘，結局往往會回到“大團圓”的模式。如《琵琶記》里的趙五娘最后苦盡甘來得到圓滿。《竇娥冤》里的竇娥身雖死但魂還在，并最后由父親代其伸冤昭雪。

二、中西方悲劇的不同內在文化沖突

1.中西方宗教信仰的差異

中西方悲劇文學作品在人物形象刻畫，矛盾沖突展現，故事結局把握上的不同無不反映出文化上的巨大差異。首先是中西方人們的思想觀念不同。

中國人信仰儒釋道，長久以來，在中國人的宗教觀念中早已將這三教合一。他們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輪回報應論，相信有觀音菩薩、如來佛祖、玉皇大帝的存在，在冥冥之中有著一個凌駕于萬物之上的神來主持正義，雖然人們對這個神的身份始終不太明確，且對神的敬仰、祭拜經常發生變動，但中國人對神的存在堅信不疑，宗教信仰在中國人的心中也根深蒂固。所以，中國老百姓是吃苦耐勞的，有著極大的忍受能力。因為他們相信一切自有定數，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在做，天在看。這也正是為什么自佛教傳入中國以來，歷代統治者都樂于使用的宗教統治方法，即用中國特有的宗教觀念來束縛人的行為。因此，在中國的古典文學作品中處處反映出中國人的宗教觀。《琵琶記》中，苦命的趙五娘在歷經種種磨難后，終于得到身為高官的丈夫的認可，以“大團圓”的結尾首場。《竇娥冤》中，竇娥在歷經磨難人雖然死了但冤情最終還能得以昭雪。作者在作品中往往還會用上超自然的力量去保護他們、拯救他們，并懲治那些殘害他們的惡人。如果說中國人的宗教信仰具有很強的功利意識，因而比較搖擺、動蕩，那么西方人的宗教信仰則具有較強的教義意識，因此其宗教信仰更加統一、穩固。西方大部分人都信仰基督教，相信上帝。西方的《圣經》中說，人一出生就帶著“原罪”，需要在今后漫長的生活中多做好事從而洗脫原罪得到靈魂的永生。西方的宗教意識將悲劇定義為：在生存毀滅性的救贖中。所以，在中國悲劇作品中極少出現“好人吃虧，壞人得逞”的情節，而在西方的悲劇作品中卻是屢見不鮮。如《奧塞羅》中像黛絲德蒙娜這樣善良美麗的天使，在作品中卻未能得到上帝的庇護。

2.中西方悲劇精神不同

中國的文化講究“持中貴和”，“它的政治思想是穩定，它的哲學思想是中和，它不是一種進取性，而是一種保存型的文化。”(6)中國的文化缺乏懷疑和否定的力量。因此，中國人對世間一切不合理的事情統統采取寬容的態度，中庸之道也要求人們要自我克制，反對積極的斗爭。朱光潛曾經指出：“對人類命運的不合理性沒有一點感覺，也就沒有悲劇，而中國人都不愿承認痛苦和災難有什么不合理”(7)沒有懷疑，沒有否定，缺乏斗爭精神，因此中國的悲劇作品中柔弱善良之人、忠良仁義之士不是蒙冤受辱，就是受盡磨難。雖然最后的結局美好，但大部分是憑借外在力量幫助完成。主人公沒有驚心動魄的反抗斗爭，使整部悲劇看完后無法激起人們心中進取、奮斗的欲望。如《竇娥冤》這一代表性的悲劇作品，讀者除了對竇娥的悲慘命運唏噓不已外，并沒有激起我們任何的斗爭意識，反倒向我們宣揚了安于現實的精神。然而，西方的文化更加“崇尚個性和自由，富于冒險和開拓，講求力量和技術，具有批判精神、懷疑態度和否定勇氣”(8)彌爾頓在其《失樂園》中也再次向我們展現了這一精神。“知識得禁止嗎？很可懷疑，沒有道理，為什么他的主宰要嫉恨知識呢？知識是罪惡嗎？有知識是死罪嗎？他們只靠無知無識就能立身嗎？無知無識就是他們的幸福生涯、他們順從和忠信的保證嗎？”(9)所以，大部分西方悲劇作品充滿了人與命運的抗爭，人與社會的抗爭，人與自身的抗爭。導致他們具有斗爭精神的直接原因是因為他們具有理性的力量，擁有懷疑和判斷的能力，由此才形成深沉激烈的內在沖突和難以理解的外在斗爭。由此可見，正是文化上的差異，中西方才擁有了不同的悲劇精神并由此導致了悲劇的不同表現形式。

總之，單從悲劇的定義來看，除了《孔雀東南飛》《梁山伯與祝英臺》等少數更貼近悲劇意義的作品外，都與西方的悲劇作品差別很大。因此有些學者說中國的文學作品中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作品少之又少，甚至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悲劇作品。縱觀兩千余年中國的古典悲劇作品，從早期悲劇干寶《搜神記》到元朝的四大悲劇：關漢卿《竇娥冤》、馬致遠《漢宮秋》、白樸《梧桐雨》和紀君祥《趙氏孤兒》，從《三言兩拍》中的悲劇故事如《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到中國古典小說的巔峰之作《紅樓夢》，所有這些悲劇作品無不透露出中國人特有的宗教及人生觀念，即接受命運的安排，善惡到頭終有報。因此，中國的悲劇中總透出一絲的希望，這絲希望多少又帶給人們安慰亦或是讓人樂觀的元素。如《紅樓夢》中群芳雖然薄命，卻化做天上的仙女；賈府雖然敗落，從賈蘭和寶玉之子的“出息”上，又可看到賈府今后的“復興”。然而西方悲劇與之相反，它或許才對“悲劇”進行了最全面的詮釋，即徹底的把主人公毀滅在讀者面前，這種毀滅是不留任何余地的，大有置之死地的痛快。這也與西方人的宗教信仰和精神世界分不開。他們熱衷斗爭，追求在斗爭中滅亡，在斗爭中重生。

注釋：

（1）特里西諾：《詩學》，轉引自程孟輝的：《西方悲劇學說史》，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61頁。

（2）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3）別林斯基：《詩的分類》，伍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冊，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年版，383頁。

（4）中西文化比較，徐行言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327頁。

（5）中西文化比較，徐行言主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328頁。

（6）張法：《中西美學與文化精神》，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92頁。

（7）朱光潛：《悲劇心理學》，轉引自藍凡著：《中西戲劇比較論稿》，上海學林出版社，1992年版，545頁。

（8）張法：《中西美學與文化精神》，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92頁。

（9）張法：《中西美學與文化精神》，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92頁。

參考文獻：

[1]張法.中西美學與文化精神[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

[2]程孟輝.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3]藍凡.中西戲劇比較稿論[M].上海：上海學林出版社，1992.

[4]朱光潛.悲劇心理學[M].北京：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6.

[5]徐行言.中西文化比較[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6]別林斯基..詩的分類[M]，伍主編.西方文論選(下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0.

[7]特里西諾..詩學[M].轉引自程孟輝的.西方悲劇學說史[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8]雅斯貝爾斯.悲劇的超越[M].北京：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

[9]王富仁.悲劇意識與悲劇精神[J].江蘇社會科學，2001:114-125.

編輯朱榮華

作者簡介：劉蕊，女，河南省鶴壁市人，學士，鶴壁職業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世界文學和比較文學。

收稿日期：2015-03-17

文章編號：2095-8528（2015）04-118-03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I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