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逸
(南京工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南京 210009)
美國作家福克納是20世紀小說家中以為偉大的小說技巧的實驗家,一直在對小說的形式和技巧進行改革和創新。《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是福克納在美國國家級刊物上發表的第一篇短篇小說。這部作品雖然篇幅不長,但是無論從人物塑造、主題表達還是敘事策略層面都堪稱曠世佳作。
長期以來,讀者的角色都以影子的形式出現在文學評論中,直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出現了以讀者為主要關懷對象的讀者批評理論,即實現了讀者從“影子”到閱讀主體的轉變。伊瑟爾是讀者反應理論的代表人物,他主張讀者——文本的雙向互動,有了讀者的參與,文本才得以轉化為作品。伊瑟爾把文本中的“不定性”規定為召喚結構的組成部分。他指出,在創作作品時,作家給予作品意義一定的不確定性,在閱讀過程中,這些不確定性和空白會向讀者發出一種召喚與邀請,吸引讀者去想象和填補。讀者閱讀的過程就是填補這些空白并得以更新視域的過程。
福克納的創作非常強調讀者的參與,最具有吸引力的就是他獨特的敘事策略,文本中“玫瑰”這個未定點,沒有明確身份的敘述者以及獨特的結構都是召喚結構的組成部分。通過分析,能夠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該文本的人物特點以及主題意蘊,同時為文學批評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
在《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福克納通過大量象征手法的運用,生動地描繪了主人公艾米麗小姐的形象,同時揭示了南方腐朽社會制度與日新月異的社會變革之間的沖突。從文章的標題中我們就可以看出,玫瑰在這篇小說中有著非常重要的象征意義,但這個貫穿全文的意象僅在標題中以名詞的形式出現。這個看似缺失的意象,其實包含著非常豐富的含義,讀者通過與文本對話,不斷發揮合理想象并且結合自己實際的生活經驗,可以獲得多種不同的理解。
首先,就文本來說“玫瑰”可以理解成伯隆的象征。作為一個北方人,他來到了南方社會,給艾米麗小姐慘淡的生活注入了一絲活力,讓她有勇氣面對鎮上人的反對,仍然與他出雙入對還能把頭昂得高高的。然而就如同玫瑰帶刺一樣,伯隆給艾米麗小姐帶來的不僅僅是愛情的美好與浪漫,同時也有殘酷的離別與背叛。不同于南方人傳統的價值觀,來自北方的伯隆并不如此看重這段感情。這朵帶刺的玫瑰綻放之時扎傷了艾米麗小姐,最后他如一朵干花,只有鮮艷與浪漫超越了時間被永久地保留了下來。
其次,艾米麗小姐也是“玫瑰”的化身。她的父親在世時,傳統的道德規范束縛著她,她沒有機會與鎮上任何一個男人接觸。她父親死后,這朵待放的玫瑰理應沖破傳統的桎梏,開放于逆境之中,但由于她近乎傲慢的固執,這朵玫瑰并沒有因為遇到了伯隆就得以怒放。最終她得到的只有冷漠。艾米麗小姐是一支缺乏肥沃養料滋養的玫瑰,雖然她也想要自由追求愛情,想要建立美滿的家庭,想要在父親去世后重新拾起自己的生活,但是這微弱的養分始終抵不過傳統二字。最終艾米麗這朵成長于逆境中的玫瑰還未開放便漸漸地在不幸中凋謝了。
最后,玫瑰可以理解為這篇小說。讀罷這篇小說,在對艾米麗與始終呈現擁抱姿勢的愛人的尸體共枕四十余年這一事實感到震驚的同時,讀者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作者對于艾米麗的尊敬與惋惜。讀者仿佛能看到福克納手持一朵玫瑰在艾米麗小姐的墓前,紀念她堅強的人格。讀者從標題中讀出了作者對于南方社會所持的觀點。一方面,他為逝去的“美好的過去的生活”感到惋惜,另一方面,作為一個有社會責任擔當的作家,他清楚地看到了傳統的南方社會中所存在的制度方面的嚴重錯誤,通過展示艾米麗小姐的一生,他希望能夠喚醒人們重建南方價值體系。
綜上所述,通過與文本開展對話并加以合理想象,讀者能夠從多個角度理解“玫瑰”這個看似模糊的意象的含義。即使這一意象只在標題中出現,也能在閱讀過程中獲得全面的理解。
在小說中,第一人稱敘述視角的運用不僅使得文章更具有可讀性,而且增加了文章的可信度,同時為理解文本召喚結構中的保留內容提供了很好的視角。保留內容指文本取自于現實的社會文化現象,尤指在社會中占主導地位的思想體系、道德標準、行為規范,文本對它們的合法性提出質疑,“召喚”讀者對此予以否定。福克納從一個未命名的鎮民的視角講述故事,鎮民們眼中的艾米麗小姐正是保留內容的最好體現,因為鎮民本身也來自于那個時期的美國南方社會。
福克納讓“我們”成為了整個故事的敘述者,隨著故事情節的不斷推進,我們對艾米麗小姐的態度也經歷了變化。第一節就在向讀者傳遞一個信息,即這個敘述者并不是年輕有活力的新一代人,因為他們視艾米麗小姐的去世為一個紀念碑的倒下,這個比喻透露了“我們”對于主人公的態度,是一種對艾米麗一家以及舊的社會傳統的尊敬。實際上“我們”對于艾米麗小姐充滿了同情,敘述者對于處于貴族階級的艾米麗拒絕交稅,對院子里的異味不管不問以及強行買砒霜不告知用途這些行為都持一種包容的態度。對于“我們”來說,艾米麗一家都是畫像里的人物,他們是完美的,不容挑剔。但當艾米麗小姐愛上了伯隆這個北方佬的時候,“我們”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一方面,“我們”為艾米麗能重新找到愛人而高興,但另一方面,“我們”也對她放下了自己作為南方貴族應有的品質而感到不滿。和艾米麗小姐一樣,在面對新興事物的時候,我們也同時被舊觀念束縛著,父權制,奴隸制這些美國南方落后的制度就像無形的枷鎖,阻礙了南方社會的進步。福克納筆下的杰佛遜鎮里經歷了一次鎮長的更替,通過閱讀,讀者能找到新老議員思想觀念的不同。沙多里斯上校作為老一代的代表,在艾米麗父親去世后免除了她的稅費,并且讓同時代人全都把女兒、孫女兒送到她那里學畫。通過這些事件的敘述,讀者能夠感受到上一代人的體貼與同情。而新一代的議員卻不如老一代人一樣尊重貴族的權威,他們的理性與老一輩的感性與包容形成了對比。
福克納作為一位具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對南方社會的現狀有著清楚的認識,他筆下的故事讓讀者深刻感受到他的南方情結,卻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南方情結而影響讀者的價值判斷。第一人稱的敘述角度很自然地呈現了召喚結構中的保留內容。
文本的結構是對故事情節的重組,它包括情節的安排、背景的設置以及總體布局等,是召喚結構最明顯的部分,其本身就體現了文學作品的開放性。在《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讀者的閱讀過程隨著作者意識的流動不斷推進,福克納將意識中零散的事件串聯在一起,看似毫無聯系卻很發人深省。小說在最開始就使得讀者開始與之進行對話,為什么全鎮的人都去送葬?為什么一個紀念碑式的人物獨處了一輩子只有一位黑人仆人的陪伴?通過分析小說的結構,這些未定點也能夠一一填補。
《獻給艾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被分為了五個部分,第一個和最后一個部分描述的是“現在”,而中間的三個部分則是在敘述“過去”。在第一節,以艾米麗小姐的去世開頭,賺足了讀者的好奇心,為接下來故事的敘述做了鋪墊。艾米麗小姐的一生可以用幾次外人對她屋子的“入侵”作為節點。按照文本的敘事順序分別是:鎮子上新一代的議員“入侵”她的房子來征收稅款卻屢屢失敗;為了處理難聞的異味,鎮子上的人不再特意告知她而是自己躡手躡腳地“侵入”她的院子里撒石灰;父親去世后,鎮子上人去她們家拜訪以表示哀悼和愿意接濟的心意;當艾米麗跟伯隆天天出雙入對時,鎮上人不再能忍受她放棄了自己“南方淑女”應有的道德規范,找來了她的兩個堂姐妹“入侵”她的生活。這幾次的“入侵”帶來的是并不是一個南方淑女,而是伴隨艾米麗一生的孤獨。文章以艾米麗的死亡開頭,最后又回到了“現在”,前后呼應。同時伴隨而來的驚人的事實使得讀者自然為前文中的意義不定點找到了答案。原來院子里奇怪的味道是伯隆尸體腐爛的味道,艾米麗小姐固執地買砒霜而不告知用途是因為她要用這最厲害的毒藥留住自己的愛情。若是按照傳統的時間空間順序安排文本結構,那么其開放性就被大大削弱了。
福克納的很多小說都以其意識流寫作手法的運用而聞名,通常借助自由聯想來完成敘事內容的轉換,因此往往打破傳統小說正常的時空次序,而出現過去、現在的大跨度跳躍。文本召喚著讀者不停地更新期待視域進而推進閱讀過程,然而這一更新視域的過程并不是完全自由的,作家通過情節的安排使得讀者在合理的范圍內發揮自己的想象力進而填補空白。
伊瑟爾的讀者反應理論十分重視讀者的解讀過程,其關于召喚結構的論述無論對作者的創作過程還是讀者的閱讀過程都具有一定的指導意義。他把召喚結構的強弱作為文本藝術性高低的判斷依據,以不定點數量的多少來衡量作品的藝術價值。雖然這一論斷并不是絕對的,但這一論斷使得讀者更加受到重視,一個文本只有經過了讀者闡釋的過程才能被稱作為作品。本文從敘事策略中的三個方面對召喚結構進行了分析,但是敘事策略除了文中提到的意象、敘事視角以及結構之外,還有很豐富的視角有待學者們的繼續研究。由于讀者地位的不斷提高,評論家們越來越重視讀者的闡釋過程,這一全新的視角將使得一大批經典的文學作品在當代煥發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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