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珂(云南民族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富民”階層與地方教育發展探論
—— 基于明代江南地區的考察
劉俊珂
(云南民族大學 人文學院,云南 昆明650500)
唐中葉以后,均田制的瓦解和兩稅法的實施使土地私有制化的趨勢日漸加快。傳統生產關系的變革孕育了一支新興的社會力量“富民”階層。歷宋元直至明代,這一階層成為推動社會變革的根本力量之一,而且其影響已深化到社會的諸多層面。明代的江南地區是國家的財賦之區,“富民”眾多且為地方經濟和文化教育的主要推動者。“富民”之于教育,既有社會背景的大環境影響,也有自身利益的多元化考量。但從客觀上來看,明代江南地區文化教育的發展與“富民”階層有著不可分割內在原因。
明代;江南;“富民”;地方教育
“富民”社會理論的構建是由云南大學林文勛教授率先提出并進行系統化研究的。其主旨在于以“民”為主線闡釋唐宋以降中國社會的發展趨勢。唐中葉以后,均田制的瓦解和兩稅法的實施使土地國有制向私有制轉化的趨勢日益加快。迨至宋代,在國家“不抑兼并”政策的影響下,一支只擁有財富而無其它任何特權的新興社會力量——“富民”階層逐步壯大。歷宋元直至明代,他們已成為社會發展的主導力量。宋以降,江南地區已成為全國的經濟中心,國家財賦多依賴于此地。入明,江南經濟得到進一步開發,是故富家巨室輩出。本文所指的江南地區采用了李伯重先生對江南地區的界定:包括明清的蘇、松、常、鎮、寧、杭、嘉、湖八府,大體相當于長江三角洲或太湖流域,而非廣泛意義上的“江南”。檢閱明代史籍,有關“富民”“富戶”“富室”的記載大量出現,而以江南地區尤多。“富民”階層的崛起是唐宋以來社會變革的結果,它的發展壯大影響到政治、經濟和文化等諸多方面,在一定程度上深刻地影響了中國傳統鄉村社會的發展進程。對“富民”階層進行學術研究有助于我們從不同的層面解構唐宋以來中國社會的發展態勢。對此學界已有若干研究成果,但對明代江南地區“富民”階層與地方文化教育的發展這一問題尚未有專門研究。因此,本文擬在既有的研究基礎上,以明代江南“富民”階層與基層教育為考察視角,對他們在基層社會中的歷史作用加以探討。
富而向學是中國傳統社會的基本特征之一。迨至明代,由于明政府特殊的政治和經濟政策,在一定程度上更加促動了江南“富民”階層大力投資于文化教育。考察明代江南地區的“富民”階層,他們投資于社會文化教育既有其主觀因素,也有其深刻的社會背景。“富民”階層以擁有財富為基本特征,他們雖然掌控著大量的社會經濟資源,但由于其身份仍屬于民,所以沒有任何政治和超經濟特權。“富民”社會理論的構建者林文勛教授曾指出:“顧名思義,‘富民’是占有財富的人。但是‘富民’又與財富占有者不同。因為,財富占有者中還包括那些依靠特權占有財富的人。就‘富民’來說,它所擁有的只有財富,而沒有任何特權。”[1]在傳統的農業社會中,無論是廣有田產的土地所有者還是富有的巨商大賈,拋開“富民”階層自身的原因之外,沒有政治權力的庇蔭,他們的財富地位是不穩固的。早在宋代即有“千年田換八百主”[2]之說,此即是這一現象的寫照。也說明了在“不抑兼并”政策導向的影響下田產流轉的速度之快。迄至明代,在富庶的江南地區,優越的地理條件使這一地區“富民”輩出且廣有田產。“浙十一郡,惟湖最富。蓋嘉、湖澤國,商賈舟航,易通各省。而湖多一蠶,是每年有兩秋也。閭閻既得過,則武斷奇贏,收子母息者益為力。故勢家大者產百萬,次者半之,亦埒封君。其俗皆鄉居,大抵嘉禾俗近姑蘇,湖俗近松江。”[3,p3]但同時,由于土地兼并、賦稅和徭役等諸多因素的侵迫,常常使“富民”層陷于頻繁的升降隆替之中。基于此,“富民”階層自身生存的壓力迫使他們不得不去尋求保富的捷徑。
1. 保富思想是“富民”投資教育的基本動力
賦稅和徭役是傳統社會中編戶齊民的主要負擔,也是導致基層社會變動的因素之一。由于歷史原因的影響,重賦現象在明代的江南地區尤為突出。明人丘睿言:“韓愈謂賦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觀之,浙東、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蘇、松、常、嘉、湖五府,又居兩浙十九也。……其科征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已。”[4,p456]明初黃冊和魚鱗圖冊制度實行以后,田賦等正役雖是按戶編充,但主要根據是丁糧多寡和產業厚薄來劃分的。“凡賦役及驗民之丁糧多寡,產業厚薄。”[5,p2528]至明中后期,邊事日緊,富戶承擔的田賦負擔更重。“正德丁丑,戊寅以來,乃以田隨人,戶分九等,上戶畝出銀貳錢五分,甚者至五錢。蓋嘗有一戶,而輸銀七百兩者,嘻,極矣!夫所以為上戶者,為其田之多也,非謂其所收之獨厚也;也以為中下戶者,謂其田之少也,非謂其所收之皆薄也。均以取之,而上戶之所出,已自重于中下矣。又從而加之,幾至于十倍,此非特古人不忍為,亦末世所未有也。”[6]
明代徭役制度沿襲唐宋舊制,一般由里甲、均徭和雜泛三部分組成。差派方法為先富后貧,富者重貧者輕。洪武八年(1375)命:“天下府州縣官,民戶上中下三等為賦役冊,貯于廳事,凡遇徭役,發冊驗其輕重而役之。”[5,p2585]從歷史時期徭役的負擔程度來看,明代徭役重于前代,而江南地區則尤為沉重且多簡派“富民”。一旦簡派,多有破家者。賦稅和徭役過重是沒有政治庇蔭的“富民”導致破產的重要原因。另外,明時基層組織的領袖也多由“富民”擔任,這些職務承擔的是“以民治民”的主旨,其目的在于確保國家基層政權的穩定和財賦的來源。里長、糧長、塘長、湖長、廂長等重役皆由富戶承擔。明代名臣吳縣(今江蘇蘇州)人王鰲的《吳中賦稅書與巡撫李司空》一文是關于江南地區賦稅和徭役問題的重要文獻。文中指出:“今之所謂均徭者。有從人起者有從田起者大率以田為定。田多為上戶。上戶則重。田少則輕無田又輕。亦不計其資力之如何也。故民惟務逐末而不務力田。避重役也。所謂重役者。大約有三。曰解戶解軍湏顏料、納之內府者也。曰斗庫。供應往來使客。及有司之營辦者也。曰糧長。督一區之稅。輸之官者也。……三役之重。皆起于田。一家當之。則一家破。百家當之。則百家破。故貧者皆棄其田以轉徙。而富者盡賣其田以避其役。”[7,p1152]?那么,作為“富民”這樣一個特殊的階層如何維持家運的長久呢?明人王士性給出了明確的答案:“縉紳家非奕葉科第,富貴難于長守,其俗蓋難言之。”[3,p70]這里所言的縉紳之家尚且如此,對于一般“富民”之家而言,欲保其富,“奕葉科第”投資教育無疑也是理想的選擇。所以“富民”階層投身于文化教育有其內在的主觀因素。
2. 社會環境的影響是促使“富民”投資教育的另一動因
明代是一個社會階層界限分明的時代,士農工商各有定位。明朝立國后,重視士人崇尚教育,政府對通過教育獲得一定地位的有功名者給予優厚的政治和經濟待遇,并將其作為定制納入到法律體系之中。據《皇明憲章類編》載:洪武十年二月,上謂省臣曰:“士民貴賤有等。趨事執役以奉上者,庶民之事;若賢人君子,既貴其身,復役其家,與民庶無別,非勸士待賢之道。自今任官有田土者輸納外,悉免役。著為令。”[8]明代以各級學校等教育機構為培養選拔人才的重要渠道,通過考試根據選拔的不同層次分別給予不同的政治待遇和經濟優免。洪武初年規定:“府、州、縣學生員除本身免役外,戶內優免二丁差役;北方地區增廣生員不拘額數,復其家。”[9]兩榜鄉紳,無論官階及田之多寡,決無簽役之事。一入黌門,即使累科不第,其所享有的優免待遇是終生的。“貢監生員優免不過百余畝,自優免而外,田多家富者亦并承充。大約兩榜鄉紳,無論官階及田之多寡,決無簽役之事。其余平民,大概有田千畝以上充布解、北運,自一二分起,至一二名止。五百畝以上充南運,二三百畝以上充催兌,或名或分數不等。皆以通縣之民,充通縣之役。二三十畝以上充排年、分催,則止就本區本圖之民辦本區本圖之糧。又有總甲、塘長,即在分催、排年內輪歲承充。”[10]由此可以看出,具有一定功名的人有法律上的免役權,而實質上這種狀況帶來的后果是將役轉嫁到一般的庶民身上了,即“官戶丁米不差,民戶科差必重”。到正德年間,沈周曾描述了這樣的現象:“近年民家有田二三百畝者,官司便報作糧長、解戶、馬頭,百畝上下亦有他差。致被賠贓不繼,以田典當輸納;再不敷者,必至監追。”[11]甚至到了“賣屋者有矣,賣田者有矣,賣牛者有矣,賣子女者有矣,脫婦人之替餌者有矣”[7,p746]的境地。另據《大明會典》載:“其累科不第,年五十以上愿告退閑者,給予冠帶榮身。仍免本身雜泛差徭。”[9]若舉業有成更是不同,功成名就不僅可以帶來很高的社會聲譽,而且還有豐厚的經濟利益。明人李紹文曾記:“明季一秀才吳平坡,平生有三愿:一愿為蕪湖抽分;二愿買楊千戶房屋;三愿買某妓為妾。后吳氏登弘治十八年進士,三愿俱遂。”[12]再者,明代戶等劃分嚴格,不得隨意更改。“凡戶分三等:曰軍、曰民、曰匠。民有儒、有醫、有陰陽,軍有力士……畢其業著籍,人戶以籍為斷。”[13,p1878]一旦為士便為官戶。官戶自非一般民戶可言,一登進士、舉人,選授一職,便榮升為“官戶”,優免錢糧,經濟利益也隨之而來,大興豪宅,妻妾成群。這樣的社會導向為處于社會底層的“富民”欲保長久富貴提供了一條終南捷徑。同時也意味著只有通過教育下層庶民才能獲得一定的政治或經濟特權,從而謀求政治的庇護。以當時的糧長為例,雖然有的糧長家貲不菲,但仍希望其子弟通過教育進入上層社會:“十五世紀時上海浦東洋涇的陸氏,居于農村,從事農業經營,且身負糧長之役,但仍精心培養子弟,希望他們中間能出現向士大夫層梯進的機會。”[14]又如一徽商起家后教育其子弟說:“吾先世夷編戶久矣,非儒術無以亢吾宗,孺子勉之,毋效賈豎子為也!”[15]可見,通過教育進入社會上層對“富民”階層的吸引力之大。在傳統的社會體制下,從長遠來看通過求學進入仕途而獲得的利益要比經商或其它產業更加有利。所以稍有產業的“富民”在完成初步的財富積累后即轉向培養子弟走上求學的道路。因此在整個社會環境的影響下,“富民”階層通過投資教育也是其必然的趨勢。
3. 改變政治地位的動機是“富民”投資教育的另一個主要因素
“富民”階層在完成了基本的財富積累之后,便轉向對子弟的教育投入。一方面保其財富,另一方面也為爭取政治和社會地位而努力,這是“富民”階層重視教育的另一動因。為數眾多的“富民”名賈自身已無科舉成名之望,于是積金聚財,替子孫足資誦讀,希望通過以儒業重振門楣。在明人心目中,讀書已成為一種事業,時人稱讀書應試為“舉業”,并把它看作是改換門庭的金鑰匙。江南地區一直是明代教育發達的地區,同時也是科舉興盛的地區之一。從明清各省進士與人才的地理分布來看,本文所指的江南地區的進士人數在當時全國占有重要的地位。據統計,僅浙江和江蘇兩地明代考中進士的人數分別為3 697和2 977人,居全國的前兩位。雖然明代對進士的錄取實行嚴格的配額制度,但由此仍能看出兩地文化的昌盛發達。由士而仕,它不僅關系到個人,而且已經涉及家庭、宗族。如徽州一宗族的祠規記道:“凡攻舉子業者,歲四仲月請齊集會館會課。祠內供給赴會。無文者罰銀二錢。當日不交卷者罰一錢。祠內托人批閱。其學成名立者,賞入泮賀銀一兩,補廩賀銀一兩,出貢賀銀五兩,登科賀銀五十兩,仍為建豎旌匾,甲第以上加倍。至若省試盤費頗繁,貧士或艱于資斧,每當賓興之年,各名給元銀二兩,仍設酌為餞行。有科舉者全給,錄遺者先給一半,俟入棘圍,然后補足。會試者每人給盤費十兩。為父兄者幸有可選子弟,毋令輕易廢棄。蓋四民之中,士居其首,讀書立身勝于他務也。”[16]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時人讀書多是希望以此路躋身于上層社會,從而改變其政治地位。另外,整體上看,科舉制度是傳統社會中較為公平的選擇人才機制,在一定程度上促動了社會各個階層的廣泛流動。但是隨著科舉制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繁瑣而復雜的程式使應試者要承擔不菲的經濟負擔,實際上起自寒家的是很小的一部分。明代在宋元三級科舉考試的基礎上逐漸形成了科考、鄉試、會試、殿試和庶吉士等五級考試體系。而每一級考試都要承擔不菲的費用。一般民家苦于生計,周歲不得安閑,供應子弟讀書舉業有很多實際困難。即所謂的“衣食不周,何談舉業”[4,p342]。換言之,能夠通過教育途徑進入上層社會的大多是有一定財力的“富民”階層。
由于政府的大力提倡,明代地方教育水平已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雖閭閻村僻之所,莫不置句讀師以訓童蒙。”[17]史稱江南地區“田野小民,生理裁足,皆知以教子讀書為事”[18]。從這些描述可以看出明代江南地區教育的廣泛性。另外,明代的教育是與科舉制和官僚制度緊密相聯的,而且在中國傳統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明時,中央有國子監,地方有府、州、縣學和社學,這是官方教育體系。而與此并行的是民間自發的私學體系。私學,在宋代已出現,但到明代已達到較為發達的程度,并和官學一道成為整個教育體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從某種意義上講,明代教育機制的完善和發達是與私學的發展密不可分的。而私學的興盛又得益于士紳、“富民”等民間力量的支持。明代史籍中多有“富民”向學、助學的記載。從明代史料來看,明代的私學主要有私塾、族學、義學等,包括官方指導性質的社學在內,其師資力量均是自籌性質,大多是有一定財力的紳士或“富民”以出資、割田、捐房等方式進行資助。
其一,“富民”階層與地方教育設施的興建。明代學校廣布,教育規模之大自非前代可比。據《明史》載:“天地而不設學,無人而不納之教。庠聲序音,重規疊矩,無間于下邑荒徼,山陬海涯。此明代學校之盛,唐宋以來所不及也。”[13,p1897]可見明代教育之發達。但由史料發現,明代的教育經費除縣學以上的官方學校外,其它教育機構的經費均未列入政府預算。洪武十六年,明太祖下詔將社學也改為民間自辦,“延師儒以教子弟,有司不得干預。”[5,p2433]這樣,基層的社學也就變成由政府指導,經費完全由民間自理的半官方教育機構了。所以明人陳獻章說:“國朝開設學校,自胄監至于府、州、縣,備矣。惟鄉之社學不列于官,待有司而后興。”[19]因此,地方政府自行籌措和個人捐助自然成為其主要的經費來源。當然,完全依賴于政府自籌是不可能滿足全部學校經費的需要。因此,地方官紳大力倡導民間有力者助資興學。在明代的江南地區,由于經濟比較發達,“富民”較多,個人資助就成為對其經費補充的主要渠道。捐田興義學、社學,捐資修筑校舍等是“富民”助學的主要形式。在明代江南的史籍中多見“富民”助學的事例。現僅以《浙江通志》之《學校志》為例:(瑞安縣學)“學田,明嘉靖四年邑人童世堅捐田四畝,李穩捐田一畝四分零,林會捐田塘一畝二分,以下則田五畝六分零,童大梁捐下則田二畝二分零。”[20]成化十六年知府劉元,“暇則課諸生講析疑義,竟日忘倦。嘗建郡縣大成殿,蒙谷、臺溪二精舍,及力先贊其成,為裒大家富室之有力者,俾出金谷而協助焉”[21]。吳郡“長洲縣之尹山,民居繁庶,習俗嗜利,久不知教,有司偶遺不舉。大姓練醺自謂其父文達帽睦耒居,嘗有志而未果。今明詔如此,而塾不時立,恐非朝廷淑民意。及與弟篪謀,夷土治材,作堂三楹,間以為講習之所。旁為四室,以供寢處、泡湢。延儒士高平、范煥為師,俾里中子弟就學焉,割田三十為以食之。始于洪武十一年正月,越七月而后成”[22]。舉凡這些皆表明了“富民”階層對地方教育的支持。換言之,江南地區民間教育比較發達,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富民”階層的支持。
其二、興私塾培養子弟。明時江南私塾頗多,多為富有人家自行聘請老師教授自己或親戚鄉里子弟。所謂塾,明人認為:“塾者何?所以教于家者也,塾而謂之義者何?將推其教于家者,以教其鄉人子弟也。”[23]當然所說的私塾大多情況下也并不是只為一家之設,多數是親戚、族黨、鄰里等子弟共讀。也就是所說的“文訓財姓,即異性往焉”。如一章姓義學規定:“凡族黨子弟,無親疏,無遠近,皆集于是。而鄰里愿附者,亦得以就業也。”[24]富人向學在當時的江南地區已成為一種風氣。稍有資財之家,皆延師以訓子弟。如明時浙江,“每歲春,鄉有長者,心聚眾延師家塾,以訓童蒙,迨冬而散”[25]。因所聘老師多是有科舉經驗的碩儒,故通過私塾這種方式進入仕途的不乏其人。如“宗大有三子,擇師教之,餼館站佔畢之需,雖費不惜。而諸子迄用有成,隸庠校,升國學,彬彬輩出”[26]。另外,明江南墓志銘中有諸多“富民”延師教育子弟的記載。如:“過氏諱妙真,世為海虞人。……父孟彌,母陳氏,生過,婉淑端謹,在庭闈克盡孝敬,最鐘愛。及笄,選所宜歸,得同邑吳彥芳之子敏達,才識過人,遂妻之。既歸,恪執婦道,……自是家業日裕,甲于鄉里。郡邑舉敏達董萬石,盡公而弗暴命斂,事竣而弗速戾。是雖敏達能,亦過勸相而致然歟。迨二子既長,延師啟迪,仍親自提督勉,咸底有成。”[27,p34]又俞處士,“蘇之長洲人也。生十三,喪其父。長克自奮,有子知教,卒能立身成家,發聞鄉邑中。……及娶,生子,又曰:‘吾有子不教,何以亢厥宗?’竭力治生事,家遂饒裕。躬致孝養,母以不憂。子長,命從名儒受經學,遂以中進士。……或以貧求,處士輒斥其余以濟”[27,p491]。
由于江南地區私學的發展,以至于在社學基本癱瘓后在鄉村里仍能有“雖村居里巷,而弦誦之聲不輟”的景象。此外,多數糧長之家因有一定的經濟條件,其子弟也多有博取功名者。茲引明人吳寬《匏翁家藏集》幾例如下:陳湖鄉人陳處士,其父“贅于邑大姓吾氏。國初吾既遠徒,而陳亦衰落。處士極力田畝間,以贍其家,其妻錢氏躬紡織以助之,……久之,家乃裕。……其后,郡邑俾董區賦,處士辭之不獲,則使其長子珪代之……”。其次子瓊,“登于鄉”[28,p42]。陳湖陸氏,“約其弟宗涵協力治家,……以率其下,家益振起,如前人規模。……為郡縣推長田賦,……年四十,即邑中治別第。……日從‘賢士大夫’開尊俎、閱書畫以為樂。子完,郡學生”[28,p59]。從以上所引史料來看,“富民”延師教育子弟已具有普遍性。由于他們經濟條件較好,所以子弟中也多有獲取功名者。當然,也反映出“富民”階層對地方教育的影響。
“富民”階層是鄉村教育文化發展的積極推動力量。首先,“富民”致力于文化教育是基于經濟利益的考慮,明代的重士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富民”在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之后轉向教育,但更深層次的原因還在于進而謀取政治上的話語權,以達保富的目的。其次,“富民”階層積極出資興辦義學、私學等,無疑都促動了基層社會文化事業的發展。官方辦學以政府支持為后盾,而私學之興主要依賴于“富民”的資助,同時他們也藉此擴大了在基層社會的影響力。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到,在明代的江南地區,“富民”階層的出現和發展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在基層社會中,無論是政治經濟、還是文化教育事業,政府與“富民”階層已達成一種“官民相依”的格局。尤其在基層社會教育層面。作為一支新興的社會力量,江南地區的“富民”階層迫于自身的生存壓力和社會環境的影響投資于基層文化教育,主觀上看,該階層向學是為其自身利益的驅動,但客觀上也推動了地方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富民”階層利用內在的有利條件,設塾教子或助學興教,無疑也促進了私學的發展。自宋代以降江南地區的文化水平遠遠高于同時代的其它地區,在某種意義上是與“富民”階層的推動分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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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郭靜)
The Rich Peasants Stratum and the Local Education Development
LIU Jun-ke
(College of Humanities, Yunnan Minzu University, Kunming 650500, China)
After Tang and Song Dynasty, along with the establishment of land private property right, a new social strength —rich peasants stratum occupied the dominant position in the society. With their own development, this social stratum promoted the grass-root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became the spokesman of the grass-root social political power. These people paid attention to education so as to promoted social education development. As they had enough economic strength, government had to take advantage of them to control the broad countryside.
Ming Dynasty; Jiangnan; “rich peasants”; local education
K248
A
1009-9115(2015)01-0068-05
10.3969/j.issn.1009-9115.2015.01.018
2014年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項目(2014Y263)
2014-09-02
劉俊珂(1970-),男,河南安陽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