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徐州市銅山區清華中學王林喜(特級教師)
中學文言文同義復詞與偏義復詞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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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言文中,有些合成詞是由兩個同義或反義的單音節語素合成的,它們可以分成兩種情況:一是同義復詞,二是偏義復詞。本文以中學文言文中出現的同義復詞與偏義復詞為主,對這一文言現象作一膚淺探析。
同義復詞是指古漢語中由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同義語素復用,并列構成的合成詞。構成同義復詞的幾個語素本來都是能夠獨立運用的單音詞,由于它們經常連用在一起,后來就發展成為一個復音詞。請看諸葛亮《出師表》中的兩個句子:
①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②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例①中,“崩殂”一詞是指皇帝的死亡。《說文解字》:“崩,山壞也。”引申為皇帝之死,是一種委婉的說法。《禮記·曲禮》:“天子死曰崩。”“殂”即死。《說文解字》:“殂,往死也。”可見“崩”與“殂”意思相同。例②中,“疲”,疲倦勞累。“弊”,本義是敗壞,引申為疲乏。“疲”與“弊”意義相近,“疲弊”指百姓疲勞、物力貧乏。
從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同義復詞的特點是:由幾個語素組成,而這幾個語素的意義相同或相近。同義復詞通常是由并列關系的幾個語素組合而成。這些語素可以是實語素,也可以是虛語素。分類例釋如下:
A.名詞語素
賓客稍稍賓客其父。(《傷仲永》)
波瀾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岳陽樓記》)
干戈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過零丁洋》)
宮室為宮室之美,妻妾之奉。(《魚我所欲也》)
槽櫪駢死于槽櫪之間。(《馬說》)
B.動詞語素
崩倒中間力拉崩倒之聲。(《口技》)
悵恨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陳涉世家》)
傾覆后值傾覆,爾來二十有一年也。(《出師表》)
驅馳遂許先帝以驅馳。(《出師表》)
咨諏以咨諏善道,察納雅言。(《出師表》)
賞賜策勛十二轉,賞賜百千強。(《木蘭詩》)
C.形容詞語素
窮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愚公移山》)
偏私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出師表》)
和睦必能使行陣和睦,優劣得所。(《出師表》)
長久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水調歌頭》)
忿恚廣故數言欲亡,忿恚尉。(《陳涉世家》)
D.副詞語素
將恐不治將恐深。(《扁鵲見蔡桓公》)
仿佛若便得一山,仿佛若有光。(《桃花源記》)
E.連詞語素
至若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岳陽樓記》)
借第令借第令毋斬,而戍死者固十六七。(《陳涉世家》)
在語法功能上,同義復詞是一個詞,所以與今天使用的形同而義不同的雙音詞有著根本的區別。在中學文言文教學中,以下兩方面要引起注意:
第一,不要把同義復詞拆為兩個單音詞理解。如:
③數日,號令三老、豪杰與皆來會計事。(《史記·陳涉世家》)
例③中的“豪杰”原指才智出眾的人,此指當地有聲望的人。“豪”與“杰”已經凝結成復合詞,不必還原為單音詞,若釋“豪”為“英豪”,“杰”為“俊杰”,便曲解了作為復合詞“豪杰”的意義。
第二,誤以現代漢語復音詞套用古代漢語。如:
④率妻子邑人來此絕境,不復出焉。(《桃花源記》)
“妻子”在現代漢語中是一個雙音詞,指男性的配偶。在文言文的學習中,常有學生以今釋古,將古漢語中貌似復合詞的短語當作復合詞去使用。如把例④翻譯為“帶領妻子同鄉來到這與世人隔絕的地方,不再從這里出去”,便曲解了“妻子”的意義。“妻”指妻子,“子”指兒女,是并列關系的短語,而不是現代漢語中的一個雙音詞。
辨識同義復詞可采用字序對換法。古漢語中同義復詞的字序在一定條件下是可以對換位置的,且對換后的意義是不變的。如:“波瀾=瀾波”“賓客=客賓”“干戈=戈干”“斟酌=酌斟”“長久=久長”等。現代漢語中也有這樣的雙音詞,不過很少,而且對換后意義有所改變甚至截然不同。如:“妻子≠子妻”“生產≠產生”“身體≠體身”“響應≠應響”等。
偏義復詞是文言實詞運用的一種特殊現象,是指由兩個有關聯的或意義上相反的語素合成的,而只取其中一個語素的意義的合成詞。仍以諸葛亮《出師表》中的兩句為例:
⑤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⑥陟罰臧否,不宜異同。
例⑤中,“存亡”即滅亡之意,“存”字在這里無意義。例⑥中的“異同”,只取“異”的詞義,“同”字只是陪襯。因為宮中府中俱為一體,賞罰應一視同仁,“不宜異同”即應該相同,不可能既求相同又求不同。
從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偏義復詞的主要特點是構成偏義復詞的兩個語素只有一個有實際意義,而另一個的意義隱退或消失,只起充當一個音節構成雙音詞的陪襯作用。由于古漢語偏義復詞是以單音詞的連用為基礎,它和其他的雙音合成詞一樣,經歷了從臨時性的組合到凝固成詞的發展變化過程。因此,偏義復詞的偏義是在句子中顯示出來的,陪襯音節也只有在特定的語境中才能顯露出來,一旦脫離了那個語境,陪襯音節就不存在了,偏義現象也隨即消失。所以確定一個雙音詞是不是偏義復詞,必須根據上下文的意思來斷定。例如:
⑦以刺譏國家得失,世傳之《虞氏春秋》。(《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⑧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亦當世得失之林也。(《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⑨忘懷得失,以此自終。(《五柳先生傳》)
⑩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偶題》)
例⑦中“刺譏”的只能是“失”,而不能是“得”,所以“得失”是偏義復詞。例⑧中“得尊寵及所以廢辱”,是有“得”有“失”之意,因而“得失”既有“得”也有“失”,不是偏義復詞,而是一個并列短語。例⑨中的“得失”指利與害,例⑩中的“得失”指優與劣,也是并列短語,不是偏義復詞。
偏義復詞的運用,從詞的構成關系來看,主要有兩種類型:
一是連類而及,就是兩個意義相近或相關的單音語素組合在一起而產生的偏義現象。如: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兵”指兵器,“革”指甲衣,“兵”與“革”連類而及。“兵革”偏在“兵”義上,“革”不能說銳利不銳利,它不表義,僅起和諧音節的作用。中學文言文里,連類而及的偏義復詞還有:
禽獸禽獸之變詐幾何哉?(《狼》)
鴻鵠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陳涉世家》)
體膚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園圃今有一人入園圃,竊其桃李。(《墨子·非攻》)
父兄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孔雀東南飛》)
二是異類而及,就是兩個意義相反或相對的單音語素組合在一起而產生的偏義現象。如:
懷怒未發,休祲降于天。(《唐睢不辱使命》)
“休祲”互為正反,“休”是吉兆,“祲”是兇兆,此處偏用“祲”義,“休”起陪襯作用,實指不祥的征兆。中學文言文里,異類而及的偏義復詞還有:
異同不宜異同,使內外異法也。(《出師表》)
存亡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出師表》)
進退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孔雀東南飛》)
短長而朱公長男不知其意,以為殊無短長也。(《越王勾踐世家》)
死生所向天空闊,真堪托死生。(《房兵曹胡馬行》)
饑穰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論積貯疏》)
教學文言文時,對偏義復詞的識別,主要是把它放入語境當中,聯系上下文,看它是否符合語境和邏輯關系。如《孔雀東南飛》:“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這句話刻畫了一個勤勞善良、忠于愛情的婦女形象,所以不分晝夜勤于的只能是“作(勞作)”,而非“息(休息)”,故此處只取“作”義,“息”只作陪襯。因而“作息”偏指“作”,這樣既合語境又合邏輯。
從偏義復詞的結構上看,古漢語偏義復詞中的兩個語素結合得不夠穩定,陪襯語素具有臨時性。如《詩經·邶風·綠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句中“衣裳”偏指“衣”,“裳”無義起陪襯作用,為偏義復詞。如《詩經·齊風·東方未明》:“東方未明,顛倒衣裳。”句中“衣”指上衣,“裳”指下裙,“衣裳”無偏義,保留各自原有的詞義,為單音詞連用。
從偏義復詞的意義上看,古漢語偏義復詞的兩個語素都保留了各自的意義,作為陪襯語素的意義并未消失,當凝固成復合詞后,其意義偏向哪個語素,完全受制于特定的語言環境。如《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德,國家之基也。”根據上下文句的相承關系,“國家”偏指“國”,指晉國,“家”無義,只起陪襯作用。再如《短歌行》:“契闊談宴,心念舊恩。”從上下文詞語的互相照應上,“契闊”中的“契”是投合,“闊”是疏遠,這里只取“契”義,是偏義復詞,意思是說兩情契合,在一處談心宴飲,不禁想起舊時的情誼。而現代漢語偏義復詞的詞義固定單一,當兩個語素凝固成一個復音詞后,其義偏向哪個語素是固定的,不能隨文而異。如現代漢語中“女子”偏義在“女”,“子”為襯字,其義消失;“國家”偏義在“國”,“家”為襯字,其義消失;“好歹”偏義在“歹”,“好”為襯字,其義消失。不難發現,這些偏義復詞中的一個語素的意義已經消失,它在構詞上只起陪襯作用。
中學文言文里同義復詞和偏義復詞不勝枚舉,形成了一種值得注意的語言現象。只有不斷地積累并掌握它們的用法,才會提高文言文閱讀教學的水平,從而進一步增強我們駕馭語言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