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遠去的背影

蘇啟敏

2006年9月，我剛到北師大讀博。初來乍到的我，對一切都感到那么的新奇。依稀記得，那年冬天，雪來得特別早，10月底的一個早上，當我拉開窗簾，外頭已是白雪皚皚。作為一個南方來到北方讀書的孩子，第一次看到雪是多么的興奮，于是早早出門，急切地想去見識一下這個雪的世界。

當我來到英東樓前，正好走出一位老人，他來到門口，腿腳非常利索，一下子蹬上一輛小三輪車，向東門而去。當時，我對這位老人并未留下太多印象。目送他遠去的背影，心里只是想，不知道是哪個雜貨鋪的老人家，大冬天的，年紀這么大，還要送貨到英東樓，不容易啊。

直到2007年教師節前夕，我有幸和師門的其他同門去看望黃濟先生。當我們來到黃先生的家門，門打開后，一位老人非常熱情地迎接我們。我一看，這不就是在英東樓遇見的那位騎小三輪車的老人嗎？整個人一下子呆住了。在我的想象里，黃先生這樣學貫中西的學者教授，應是何等超凡脫俗之人。哪里想到竟然是這樣普通而平凡的一位老人。

進門后，我們都誠惶誠恐，生怕在禮節上有所不周。黃先生非但沒有在意這些，反而趕緊去燒水給我們沏茶。黃先生的愛人周老師雖不能講話，但卻非常和善地揮揮手，示意讓我們坐下。黃先生沏好茶后也坐下來和我們聊天。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先生的家鄉口音，雖不能完全聽懂，但卻感覺分外親切。皆因黃先生的話語絲毫沒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即便是在講述他那傳奇而又曲折的往事，卻依然是娓娓道來，從容不迫。

天色漸晚，當我們起身要告辭的時候，黃先生執意要送我們。我們感覺不大好意思，就和先生說，送到家門口即可。但是，先生不肯，非要陪著我們，一直把我們送到他住的小區門口。走了幾步，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先生，只見他依然站在路上跟我們揮手道別，直到我們走遠了，他才轉身返回。看著他的背影，我的心里泛起的是一陣陣的溫暖和感動。

在我讀博的時候，師門每個星期都要開一次讀書報告會，我的導師石中英教授和所有弟子都會聚在一起，進行學術交流。一次，石老師請來了黃先生給我們做學術講座。講座結束后，我們送黃先生下樓，石老師向黃先生介紹了我，并讓我送黃先生回家。到了英東樓門口，按照先生的習慣，一般是直接騎上小三輪車回家，但是，他見我要送他，就邊推著車邊和我聊天。到了東門，他堅決不讓我再送，不停示意讓我回去。于是，我只好聽從他的建議，在東門門口與他道別。他還是一如既往地蹬上小三輪車，非常迅速地往前騎行。隨著黃先生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視線之中，我的心里感到了些許的失落，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說錯了什么話，以致先生不愿意讓我送他回家。

這是我的記憶中最后一次看到黃濟先生的背影，我的心結也隨著我的畢業逐漸消逝在時間的光影里。直到有一天，石老師在回憶先生的過去時，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先生一輩子想盡辦法幫助他身邊的人，可是他自己卻從不愿意給別人添麻煩，哪怕再苦再累也不愿意給別人增加負擔。此時，我突然豁然開朗，當初先生不讓我送他到家，并不是因為我說錯了什么話，而是他不想給我添麻煩。我暗暗為我自己錯怪了先生的好意而自責，先生的高尚品格，愚鈍的我直到現在才領悟到，確實慚愧之至。

回想起來，先生的背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從可憐到可愛，再從可愛到可敬，先生的品格與形象也在我腦海慢慢清晰起來。如今，先生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但我們依然懷念著先生那遠去的背影。

（作者系廣州大學教育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林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