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娜
(電子科技大學中山學院外國語學院,廣東中山528402)
“語言作為一門現代意義上的獨立學科研究對象的確立引發了西方幾乎整個人文學科認識論以及研究范式的變革?!保?]在20世紀人文科學中,語言始終是一個非常關鍵的術語。對文學批評理論來說,語言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概念。在結構主義精神分析學中,語言的重要作用可見一斑。雅克·拉康非常強調語言的作用,將其視為無意識心理的一面鏡子,努力將語言學的成果應用于精神分析。受結構主義思潮影響,拉康將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應用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心理學,對發展精神分析心理學、結構主義哲學和語言學都做出重要貢獻。語言符號在拉康鏡像階段理論和心理三界說中都表現出重要的作用。
作為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拉康提倡回歸弗洛伊德,強調無意識的重要性,這一點從他對語言要素的發掘就可以看出來。弗洛伊德認為無意識是沒有結構、沒有秩序的,而拉康則認為無意識結構猶如語言,是可以進行分析的。王一川指出:“拉康的基本假設是:語言塑造和最后結構了我們的意識——無意識心理,形成了人類的自我認同。以此為基礎,拉康從主體、語言、欲望和他者之間的復雜關系去透視無意識心理的奧秘?!保?]拉康把隱藏在弗洛伊德理論和實踐中的語言要素發掘出來,并進行光大。從這一意義上,我們說拉康渴望回歸弗洛伊德,渴望回歸心理分析的原初境界。王一川認為拉康在這一學說的內部開動了“語言論轉向?!保?]朱剛也指出,“人類心理的發展被拉康分作三個階段:鏡子階段、想象階段和象征階段,單個階段都以語言為前提。”[4]語言符號在從嬰兒到成人的發展軌跡中起到了無比重要的作用,人只有通過形式化的語言符號才能進入社會文化的世界。拉康“鏡像階段”和“心理三界說”都說明了語言的重要性。
1949年,拉康在蘇黎世第16屆國際精神分析學會上作了題為“形成‘我’的功能的鏡像階段”的報告,重申鏡像概念,主要討論兒童(主體)如何在鏡子(客體)中發現自己的形象,并在二者的關系中如何發展成為現代心理人。
他把“自我”描繪成一個由想象認同過程建構的具有迷惑性的結構,這個想象的認同過程帶有一種欺騙的統一感或完整性。他認為精神分析應該強調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動態的相互聯系。鏡像階段有助于洞察“我”的形成,兒童如何形成“自我”這一幻覺應是關注的重點。兒童在鏡子里面認出自己的樣子,是一種情景認識,反映了兒童自己的身體與周圍人和物的關系,是智力行為的關鍵一步。嬰兒出生后第6個月到第18個月,第一次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發現自己和其他人一樣,肢體原來是一個整體。這期間發生了一個誤認(misrecognition),兒童看到的鏡中影像并非他認為的“我”,而是他的鏡像。但母親往往會幫助嬰兒強化這一誤認,會說:“寶貝,你看,這就是我們的X?!蹦赣H的話使嬰兒把自己的鏡像和自我等同起來,使嬰兒獲得“我”的概念。我們必須將鏡像階段理解成一種身份認同,即主體在認定了一個鏡像后自身所引起的變化。從此,“鏡像反射”就引導著主體走上了形式化的發展道路。
用“無意識意象”(the imago)就可表明主體注定要受到的影響?!罢J定鏡中自己的形象表現出一種象征性模型,在這個模式中,‘我’這個概念以一種原始的形式突然產生。此后,在與他者相認同的相互關系中,‘我’才被客觀化;并且在此以后,語言才給‘我’恢復了在普遍意義上的主體功能?!保?]我們把這種形式叫做“理想我”(the Ideal I)。“理想我”在自我被社會決定之前就將其作用放置在了一個虛構的導向中,這條導向對個人而言總是必不可少的。無論他多么成功地運用辯證綜合法解決了“我”與現實的不協調,這條導向只是漸近地結合到主體的形成中。事實上,主體獲得的身體的所有形式僅僅是一種格式塔,主體靠這種身體的完整形式在幻想中期待自己力量的成熟。這種形式是外在性的,但更具構成性。在一種似是而非的關系中,他自己制造的世界趨向于獲得完滿。對無意識意象來說,鏡像似乎就是可見世界的門檻。兒童正是看到鏡中的自己才漸漸認識自己和周圍環境。拉康將鏡像階段的功能看作意象功能的一個特殊例子。這個功能旨在建立機體與外界之間的關系,或是建立起內在世界與周圍世界的關系。
兒童通過鏡中視覺形象進行自我認同,而這種自我認同卻是通過與他人的對照而進行,這就使鏡像階段中的自我蘊含著永恒的分裂,使一切整體自我都成為一種幻覺。兒童在這種與外界的聯系和自我驗證中形成“我”的概念,拉康認為,“我”的形成是以一個營壘或競技場來象征的,主體在那里陷入內心城堡的斗爭,這種城堡的形式以驚人的方式象征了原始本能。通過與相似者意象的認同和原生嫉妒的發生,鏡像階段結束之時開始了一個辯證過程,把“我”和社會復雜的情景聯系在一起。
鏡像階段表現了主體由實在界的欠缺到象征符號的整體顯現這一基本局面的形成路徑,塑造了主體確認的精神儀式原型。拉康在研究鏡像時,將焦點放在想象界。語言關系移位的全部進程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人的視覺感官,依賴于視覺鏡像。在鏡像階段,兒童“我”的概念是借助語言符號的指認功能而形成的,是語言使兒童將自己鏡像與“我”等同起來,從此使兒童把“我”與周圍復雜的社會情景聯系在一起。起初脆弱單薄的自我,正是通過形式化的語言符號進入復雜的社會。語言符號是鏡像階段“我”構建的必備條件。
不同于弗洛伊德,拉康提出嬰兒到成人的三個發展階段,是對主體生活的世界所做的劃分,即實在界(the Real Order)、想象界(the Imaginary Oder)和象征界(the Symbolic Oder),與他提出的需要(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三個概念相對應。拉康的心理三界是相繼延續、交錯映射的三個心理秩序或生存境界。
拉康的嬰兒最初是母親的不可分離之物。處于需要階段的嬰兒,不能將滿足自己的實物與他自己區別開來。對他來說,他和任何人、任何物都沒有區別。唯一存在的是需要與滿足需要之物。此時嬰兒處于實在界,實在界并非物理世界,而是一種精神世界,帶有一種原初的統一。實在界中沒有失落和缺乏,所以實在界是超越語言的,無需用語言表征。實在界是不能用象征和想象來把握的,是不可言說和無法名狀的。李幼蒸認為實在界“作為人間文化的和語言的表現并非是為了直接表達世界中之事物,而是為了‘暗示’人生存在之本質——物本體之真實?!保?]
當嬰兒意識到自己與母親的分離,意識到自身之外別有他物,因此,他者(other)的概念就產生了。對這種分離的意識,對他者存在的意識,必然引起焦慮和失落感。嬰兒由此要求獲得重新統一,獲得實在界中原初的完滿以及與母親的無分離。但為進入社會,嬰兒必須要承受與母親分離的痛苦,失去原初的與母親的統一。處于鏡像階段的嬰兒,尚不能支配自己的身體,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動,不能把自己的身體感知為一個統一的整體。嬰兒把自己的身體當作碎片、片斷來感知。兒童在鏡子前移動自己不完整的身體直到看到自己的整體,在此過程中,兒童獲得了整體概念。進入鏡像階段后,嬰兒開始把自己作為一個整體來設想;同時,把他人也作為一個整體存在來感知。想象界是鏡像階段自我認同的生存境界。人處于想象界時,視覺影像是主體關注的重點,主體通過自身認同的鏡像而走上形式化的道路。對母親的欲望支撐著人在想象界的生存,當激情渴望的對象母親不在場時,主體所面對的客體就成為缺乏的符號。想象界充滿著影像和幻想,但主體仍然是脆弱的幻覺,必須通過語言進入象征界。
當兒童對他者和自己的鏡像形成認識后,就進入了象征界。符號秩序就是語言本身的結構,我們必須進入這個符號秩序,在語言中占據一個位置。有了這個位置,我們才能說我(I),才能成為一個說話的主體。兒童必須進入到象征界,變得成熟起來,才能成為一個建立起文化的成年人。象征界是語言符號中規范的生存境界。如果說母親統治著“想象界”,那么父親則統治著“象征界”。象征界讓人學會和掌握了語言。語言作為人了解社會歷史文化的媒介,塑造了獨立的主體“我”,也讓主體通過語言與他者建立起聯系。母親的在場使處于想象界的我們感到快樂,而在象征界中父親則是文化規范和法律秩序的象征。父親介于我們與母親之間,父親通過閹割的威脅使我們遵紀守法?!坝捎麡酥镜南笳饔虮旧砭褪钦Z言的結構,我們必須進入象征域才能成為說話的主體(speaking subject),以便能言說我(I),并以我(I)制定某些似乎確定的東西?!保?]
關于無意識和語言的關系,拉康比弗洛伊德有著更深刻的觀點。拉康重新闡釋了無意識理論,把無意識和語言、結構聯系起來考察。弗洛伊德認為無意識只存在語言發生作用之前,無意識僅僅是一些盲目的、沖動的本能欲望;而拉康則認為無意識與語言是同時發生的,無意識正是語言試圖將這些本能欲望進行組織和整理的結果。正是憑借語言對人這些欲望的潛在作用,無意識才得以呈現于文學創作之中,并表現出很強的創造力。王先霈、胡亞敏指出,拉康理論的基礎是無意識并不是全然無序的,而是語言性的,也有著語言的結構;語言與無意識的關系要比語言與意識的關系復雜得多[8]。在拉康看來,有關人類的中心概念是無意識,它支配人類存在的一切要素,無意識就像語言一樣被結構起來。無意識是在語言秩序中形成的,具有語言的結構。
語言是一個“能指”到另一個“能指”的“能指鏈”,而無意識在語言中是按照弗洛伊德所說的夢的規律相似的語言法則進行運作。拉康用“隱喻”和“換喻”來試圖分析“能指”和“所指”間的不確定關系?!半[喻”是“能指的替換”,是相似的項目間產生的聯系?!八莫毺刂幵谟?,一個顯示欲望的詞被另一個意義相近的詞取代,這另一個詞提供出了解無意識欲望(所指)的線索?!保?]“換喻”使具有鄰接關系的一個新的能指與一個舊的能指聯接起來,即新的能指取代舊的能指,它提供了解無意識欲望(所指)的線索。在無意識中,語言為“我”提供一個講話的場所。“我”是在對“他者”的認同中構成的,而“我”又是一種想象性的投射?!拔摇迸c主體極力認同的“鏡像”之間構成了一個“想象的王國”。語言成了這一“想象王國”的一個象征性的、無法最終確定的“能指”,在“我”與“他者”之間游離。馬元龍認為“無意識中的諸種因素,愿望、欲望、形象,都形成能指,通常它們就是由語詞表達的,這些能指形成能指鏈,一個能指具有意義僅僅因為它不是別的能指。對拉康來說,沒有所指,能指最終并不指涉任何東西。”能指是分析所指的本源和中介,所指的意義是不確定的,是無限滑動的。在拉康看來,能指對所指的關系總是流動不定、有待打破重構的。
由于所指的缺失,能指鏈只能不停地滑動、轉移和循環,沒有??奎c,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最終為其賦予意義和意義的確定性。無意識看上去就像這樣一個不斷循環的能指鏈,沒有停泊點。這就是拉康對弗洛伊德沖動和欲望的混沌世界有關無意識的語言學解釋。從嬰兒開始的“我”、“自己”和“他者”的形成是主體盡力認定、穩定、凝固能指鏈的過程,以便獲得穩定的意義。盡管這種最初的能指在鏡像階段是一種誤認和幻象,但正是無意識在能指鏈的不斷滑動和循環中使人形成了對主體、客體、他者乃至整個世界的認識。語言符號的指認功能使得主體與“我”這個概念聯系一起來,主體進入語言符號的過程就是主體構建的過程。在整個過程中,語言符號是助成“我”及其對他者、整個世界認識的重要媒介。
語言符號的指認功能促成主體概念的形成。語言符號的介入促使人順利經過鏡像階段,形成自我觀念,完成實在界、想象界、象征界三個心理階段的發展。無意識使人在最初的鏡像階段開始對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產生了幻想和思考,從而促成人完成對“我”、“他者”和整個世界的認知。主體的構建正是在主體進入語言符號的過程中產生的,語言符號的介入使主體與“他者”以及整個世界發生了聯系,也促成了主體對外界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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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先霈,胡亞敏.文學批評導引[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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