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難與國慶: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與闡釋?

周 游

(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市200241)

國難與國慶: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對“雙十節”的紀念與闡釋?

周 游

(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上海市200241)

國民政府抗戰時期的“雙十節”紀念,在延續戰前凸顯“黨國”符號的同時,也有一些新變化。在紀念活動中,國民政府不僅對內凸顯救亡意象,彰顯民族主義,進行凝聚民心、調動民力的動員,對外也與盟國共慶,將“雙十節”的民族主義意象與“以建大同”的世界主義意象融為一體。在“雙十”敘事中,國民政府延續戰前紀念中對辛亥革命領袖及國民黨先烈的頌揚,并將“辛亥精神”發展為“抗戰精神”。另一方面,國民政府也借繼續神話孫中山,和凸顯其“革命尚未成功”說,將孫－蔣連接,推衍出孫中山正統繼承人蔣介石獨攬大權的合法性。

雙十節;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國慶;辛亥革命

國慶節是意識形態色彩很濃的政治符號,意識形態的變化,在節慶的活動和詮釋中常常會有及時的反映。民國時期的“雙十節”紀念就是如此。民國初年,“共和”肈建,北京政府以“共和”詮解“雙十節”,表面是對人民民主、民族和解的高揚,實際上卻意在彰顯袁世凱勢力在各種政治力量中的核心地位。當袁的核心地位受到質疑,國民黨等先后與之分道揚鑣,“共和”便日益徒有其名,北京政府的紀念也日漸形式化和趨于萎靡。而國民黨方面,則始終將“雙十節”界定為彰顯本黨功勛的“革命”節日,雖曾一度認同北京政府的“共和”解釋,卻貌合神離。“宋案”發生,國民黨發起“二次革命”,“革命”更成為國民黨的核心價值。后來國民黨在南方建立革命政權,“雙十節”的意義更由一般性的“革命”,發展到與黨的系譜相聯系的強勢符號[1]。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為了“訓政”的需要,“雙十節”紀念趨于“黨國”化,原先紀念中敘述革命先烈的歷史,逐漸被國民黨的建國歷史代替,“黨”與“國”緊密結合在一起?！熬乓话恕笔伦儽l后,“雙十節”紀念中開始出現救亡的元素[2]。日軍全面侵華戰爭爆發后,由于國難日益加重,國民政府不得不面對民族救亡問題,在“雙十”紀念中,救亡意象也日益凸顯,并隨國內外形勢演化而出現新的變化。

一、“雙十節”紀念活動中救亡的凸顯

抗戰爆發后,國民政府在“雙十節”紀念活動中,仍延續戰前凸顯“黨國”符號的內容。如在抗戰初年,南京市黨部及抗敵后援會組織的各界“雙十”紀念會上,就有“三民主義萬歲”、“中國國民黨萬歲”等口號[3]。國民政府中樞紀念會,黨國要人都會參與,并行升旗、“恭讀總理遺囑”、向“黨、國旗鞠躬”等禮儀[4]。

與戰前不同的是,抗戰期間的“雙十節”紀念活動,更有對內凝聚民心、進行民族救亡,對外聯合盟邦反法西斯的用意。

對于民眾,“雙十節”是國民政府凝聚民心,進行民眾動員,增加抗戰力量的重要方式。1937年“雙十節”中樞紀念會,林森在演講中即號召為抗戰將士募集慰勞金及傷病難民棉衣,動員全民為抗戰效力[5]。同時,浙江、陜西等省黨部通電各界,開展擴大勸募棉衣、勸購救國公債運動[6]。到抗戰相持階段后,國民黨提倡國防科學運動,并于“雙十節”中予以凸顯。1942年“雙十節”,為擴大國防科學運動,宣傳部貼出“加緊科學建設,充實國防力量”、“提倡科學要發揮組織的效能”、“提倡科學要發揮分工合作的功能”等標語,對民眾進行動員[7]。1944年抗戰即將結束,為動員廣大青年參軍,政治部于“雙十節”編印特刊,由該部和渝市所屬政工單位,用宣傳列車繞本市宣傳。在該列車中,除有播音、展覽和歌詠各項目外,并陳列各戰場的勝利品、宣傳漫畫、標語等。同時,為增加效果,還有軍中實驗劇團,在較場口廣場公演話劇《黎明之前》。除此,還邀請民藝劇團表演大鼓、相聲、魔術等民間藝術[8]。國慶節中這些節目的加入,一方面增加了節日的氛圍,一方面吸引更多的觀眾前來觀看,在不知不覺中,將知識青年從軍的號召灌輸給民眾。

除直接動員外,國民政府國慶不忘國難,寓“救亡”于聯歡、游藝等節目之中。1937年“雙十節”,湖北省黨部在省黨部大禮堂舉行“化悲歌詠大會”,觀者達千余人。參加表演者除“集體演唱救亡歌曲外”,還化妝對歌曲中之情節進行表演。這種節目形式,受到各界一致好評[9]。1942年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實驗劇團及中央青年劇社,為慶祝“雙十節”,特于10日晚在廣播大廳與實驗劇院公演《榮譽軍人》[10]。

放映愛國電影也是激發民族主義、凝聚民心的重要方式。1940年“雙十節”,國民政府政治部電影放映隊、中央電影攝影場、中國制片廠特地于國慶期間放映愛國電影[11]。1941年10月10日晚,政治部放映隊在重慶市中心區放映《獲得洗禮》、《湘北大捷》等愛國影片[12]。

此外,政府在廣播節目中也凸顯救亡意象。1942年“雙十節”,中央國際廣播電臺播放話劇“自由萬歲”[13]。1943年“雙十節”,排有女童唱《華夏英雄》與混聲合唱《重慶雙十》等節目。該臺在“時事述評”中播講《今年的雙十節》,對“此歷史上偉大之一日,寄予無限之熱望”[14]。

國民政府“雙十節”的閱兵,也成為鼓舞士氣、激勵抗日斗志的重要方式。1939年國慶前,國軍取得湘贛大捷,軍民歡欣鼓舞。基于此,國民政府于此年“雙十節”進行閱兵,以鼓舞民族士氣。晨8時,蔣介石在重慶檢閱軍隊,其夫人宋美齡陪同,川康軍政首長鄧錫侯、賀國光、劉文輝、王纘緒及外賓多人觀看閱兵[4]。本次閱兵,儀式甚為簡單,媒體報道不見細節。但其所要表達的意義,正如蔣在接下來的訓詞中所言:希望軍民把握時機,矢志于報國革命之神圣任務[15]。

國民政府還通過國慶授勛來激勵國內抗戰有功的將領,如1943年“雙十節”,國民政府授勛于抗戰名將,不屬于蔣介石嫡系的白崇禧、閻錫山、李宗仁等也名列其中,顯然意在激發民族斗志和抗戰精神[16]。

說到國慶授勛,國民政府還曾以此手段聯絡友邦,爭取外援?？箲鸪跗?中國孤軍奮戰,盟邦、外援都很少,1937年“雙十節”授勛名單中,德國人占大多數[17]。彼時德國尚未與日本結盟,英、美對日本侵華戰爭抱以綏靖、觀望態度,德國在軍事上對華有所援助,工業上簽訂多項協議,所以授勛以鞏固這種難得邦誼。隨著日德結成軸心國家與同盟國全面對抗,世界大戰日益擴大,中國與英美關系逐漸拉近,國慶授勛的外國人轉為同盟國人士。

為表現與同盟國共同抗擊軸心國的意志,國民政府還通過駐外使領館舉辦國慶招待會,如1940年“雙十節”,中國駐英大使館發起招待會,英朝野名人與各國外交家如阿特里、薛西爾、李滋羅斯、諾爾貝克、麥斯基等均到會。郭泰祺大使在會中做了重要演講,馬格里菲發表演說,提出“應以最大力度支持中國最后勝利”[18]。

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盟邦關系日益緊密,中國地位更加重要。對此,盟邦為表示與中國關系,開始主動積極參與慶祝中國“雙十節”。1942年10月10日晨7時45分,費城為慶祝中華民國誕生31周年,在獨立廳特鳴自由鐘31響。后由美最高法院推事陶格拉斯發表演說,他表示“自由鐘非僅古跡而已,此乃吾人自暴政獲得自由與不惜任何代價保持此自由之象征,此乃團結合作以實現共同目標之象征,此乃彼輩希望他日仍能享受自由者之警鐘,使其明了今日必須不惜生命,以維護其自由?！薄按艘粫r刻,為中華民族誕生三十一周年之黎明?！敝袊趹c祝其“雙十節”時,并未淪為附庸,仍為一獨立奮戰之國家。當年“雙十節”,更見中美合作,打擊“自由民族之公敵”?！拔崛私袢狰Q鐘以慶祝中國國慶,并愿與中國同胞共同宣言,自由之人類必將繼續自由獨立,吾人將團結一致,使自由遍漫全球”[19]。對此,《中央日報》發表社論,指出美國人民為友邦在國慶日鳴自由鐘,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美國自由鐘聲響徹全球,“打動了我們以及全世界愛好自由,正義與和平的人們的心弦”[20]。

同日,中國軍事代表團團長熊式輝于其寓所,招待美、英、蘇及其他聯合國家海陸軍高級軍官,一起慶祝“雙十節”。美國總統參謀長李海、全美艦隊總司令金氏、美國陸軍航空隊司令安諾德等均赴宴。是日晚,在紐約卡耐基大廳,中美三千余人共同紀念中國“雙十節”,并舉行聯合援華大會。大會由美國援華委員會主席麥克菲主持。主席臺后懸掛有聯合國三十余國國旗,大會開始后,遂有人將中美兩國國旗,移至主席臺上?！皡⒓哟髸罕娪蓸逢牸案柙侁狀I導,合唱中美國歌”。會中,主席宣讀美國總統特使威爾基來電,電文希望“中美兩國能團結戰勝強敵,并團結重建世界?！蓖瑫r,美國駐日大使格魯、中國外交部長宋子文均發表演說。其中格魯希望中美能夠“共同建設未來的世界”[21]。

到1943年,中美英關系更加緊密。倫敦為慶?！半p十節”,特舉辦援華音樂會,并由英國廣播公司向全世界播放[22]。美國副總統華萊士與中國駐美大使魏道明,于圣保羅大教堂“領導到會群眾向中國偉大抗戰遙致敬意”。魏道明于會中宣讀林森故主席遺囑,以示中國抗戰精神。教堂內高懸中國國旗,會眾在會中高唱中國國歌[23]。

“雙十節”是中國人民爭取自由、民主共和、民族獨立的標志,凝聚著民族主義意象,抗戰時期對“雙十節”的慶祝,有鼓勵民氣、激發民族斗志的民族主義面相;抗戰時期又是聯合國家抗擊法西斯侵略的時期,作為同盟國,它們與中國共同紀念“雙十節”,使民族性的面相與“以建大同”的世界主義面相融為一體。

二、對“辛亥精神”的闡釋及其與“革命精神”的連接

除了紀念活動外,國民政府通過文牘、刊物等傳播媒介,對辛亥革命進行闡釋。在其闡釋內容上,與以往有延續,有發展。

對于辛亥革命的領導者,國民黨延續以往,把辛亥革命、建國與孫中山、國民黨連接起來,指出國民黨總理孫中山以先知先覺之資,“懷救國救民之愿”,領導志士進行革命,最終推翻滿清,建立民國[]。

到抗戰時期,貧弱中國與強大日本的斗爭需要一種堅強的精神和意志,使國民政府更加注重對辛亥革命精神進行強調與闡釋。

例如,對孫中山所講述的熊秉坤打響第一槍的事件,在抗戰時期不斷被重述。1938年“雙十節”中樞紀念典禮,林森在講話中就講述到:從前總理告訴我們,武昌起義時,作為新軍排長的熊秉坤,看到本黨花名冊被瑞澂搜去后,知道事情緊迫,聯絡革命同志,想要發難。由于沒有子彈,熊向退伍朋友借兩盒子彈分給革命同志,發起武昌起義,攻破武昌。林森說總理很重視熊秉坤身上體現的辛亥革命精神,認為“這不是子彈的力量,乃是革命精神的感召”[25],并多次表示,打破武昌者,“革命黨人之精神為之”[26]。

國民政府以“辛亥精神”接引當下,將“辛亥精神”與“抗戰精神”連接起來,以為抗戰服務。王寵惠在1942年“雙十節”總結辛亥革命教訓時,這樣論述辛亥革命精神,“辛亥革命之勝利,證明精神之偉力。辛亥之時,本黨無武力,無財力,而除手槍炸彈以外,亦無所謂武器,即軍民首義,實力與清軍相較,何啻天淵。然本黨能以弱勝強,以寡克眾者,所恃惟總理之精神,惟革命之精神而已。當總理海外歸來之時,中外人士有說其攜款若干者,總理但云所帶回者,革命之精神而已。此種精神,即精誠無間百折不回之精神,即不成功便成仁之精神,即有我無敵有敵無我之精神。此革命精神,即民國開國之精神,亦即今日總裁領導抗戰之精神”[27]。

從王這段對“辛亥精神”的論述來看,“辛亥精神”有三層意思:第一,“辛亥精神”指孫中山不斷為革命奮斗的革命精神,即“總理奮斗精神”;第二,“辛亥精神”指國民黨先烈開國之革命精神,即“黨人革命精神”;第三,“辛亥精神”指當前在國民政府領導下全面抗戰的“抗戰精神”,這是“辛亥精神”的時代化。

“辛亥精神”因時而異,因當下需求而被不斷加以充實。在抗戰時期,“辛亥精神”在國民黨人敘述中的另一個面相,就是“抗戰精神”。國民革命的目的是為建國,辛亥革命先烈發動革命是為建國,抗戰也是為建國,“抗戰即革命”。故就精神層面上講,“辛亥精神”與“抗戰精神”有同樣的目的和作用。處于抗戰時期,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求國家的生存”,而“唯有犧牲的決心”才能取得抗戰的勝利,此種決心,“即吾抗戰之精神也”[28]。此種精神,是中國人民堅持持久抗戰的精神保障,也是中國人民“團結衛國、奮發圖強、自力更生之新精神”[29]。

為此,孫中山作為辛亥革命的領導者和國民黨的領袖,他為革命奮斗的傳統,自然成為“辛亥精神”敘述的源頭。國民政府特別強調孫的革命精神。林森在1938年“雙十節”講話中指出,目前抗戰時期,在心理上“要繼續發揮總理的革命精神”。在武昌首義以前,總理經歷過多少次失敗,然而他從不氣餒,失敗一次,革命的決心“堅定一次”。因此,到武昌首義,便一舉成功[30]。在1939年“雙十節”講話中,林森再次強調,“我們要發揚總理的革命精神”,并以此作為繼承孫中山遺志完成使命的重要任務之一[31]。

“辛亥精神”除了“總理精神”這一源頭,還需要執政的國民黨的“黨人精神”,在國民政府看來,這是以黨為核心凝聚抗戰意識所必需的。所以在國民政府的詮釋中,“辛亥精神”是國民黨先烈的革命精神,而非其他人群的精神。1941年孫科在“雙十節”紀念中指出,我們要繼承武昌起義時革命黨人推翻帝制、建立民國的革命精神,實現抗戰建國[32]。何應欽在1942年“雙十節”表示,在抗戰今日,應追懷革命先烈創造民國之精神和其奮斗之忠勇事跡,我國家民族之萬事不拔之基,也由此而奠立[33]。張群在1939年“雙十節”文章中指出,辛亥革命精神的基礎,是建筑在“共同的信仰之上”,這個信仰就是三民主義[26]。張又在1940年“雙十節”紀念文章中言:“革命精神者,即為我革命同志同具之精神”。他對“辛亥精神”的因素予以分析,認為“辛亥精神”應具備三個因素:第一為“革命之主義”,即三民主義;第二為“革命之目的”,即建立三民主義新中國;第三為“革命之信念”,即“總理之信念”,即堅信“共和革命”為世界潮流也。張指出有“崇高之主義,明確之目標,堅定之信念,而后有辛亥革命之成功”[34],而這些也正是抗戰勝利的保證。

三、“革命尚未成功”說的凸顯及“孫－蔣”連接

孫中山去世后,國民黨逐漸神化孫,使其成為“國父”?！半p十節”紀念中加入“恭讀總理遺囑”、“向總理遺像行三鞠躬禮”等儀式,他留下的主義、遺囑也成為萬世不易之真理。到抗戰時期,國民政府在“雙十節”紀念中,仍延續這一傳統,繼續神化孫中山。如1939年國慶紀念宣傳大綱中,國民政府就表示三民主義是“救國的主義”,總理遺教和施行政策須“堅決的完全的接受”。[35]潘公展在1940年“雙十節”中說道,國民革命的最高原則即是國父孫中山所創的三民主義,它不僅是抗戰的最高原則,也是全世界被壓迫民族,爭取獨立自由應走的“唯一大道”[36]。

辛亥革命的目標是建立三民主義新中國,這樣的建國理想一直未能實現。孫中山去世后,他留下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遺言被國民黨反復征引,以作勉勵之用。但另一方面,“革命尚未成功”說也成為國民黨及其領袖進行標榜自身合法性的重要話語?？箲饡r期“雙十節”紀念中,國民黨就凸顯“革命尚未成功”說,在勉勵國人的同時,來為自己合法性張目。

辛亥革命推翻了滿清專制統治,但三民主義革命的任務并未完成?？箲鸨l后,民族危機空前。因此,林森在1938年“雙十節”講話中就強調,在紀念“雙十節”的同時,要努力完成“我們的使命”,即實現三民主義和完成國民革命。這也是總理與辛亥革命先烈留給我們的“未竟之業”。實現三民主義是辛亥革命的目的,國民革命是實現三民主義的手段[37]。

要完成革命,須民族、民權、民生三民并舉,而抗戰時期國民黨凸顯的是民族主義。在“雙十節”紀念中,國民黨對孫的民族主義做出進一步解釋。孫中山的民族主義并非狹隘的中國民族獨立,更有世界和平、安定的涵義。蔣介石在“雙十節”《告同胞書》中表示,孫中山畢生倡導革命,目的是要“以建民國,以進大同”。孫在“民族主義”演講中明確表示,“我們不但要恢復民族的地位,還要對世界負一個大責任”,這個大責任就是要使世界形成一個大同之治[38]。

照這樣來看,革命遠未成功,孫中山的“志業”(革命),“我們的使命”,還沒有完成[30]。在國民黨的表述里,暗示自己才是孫中山的正傳,孫的未竟之業也只有國民黨才能完成。

“革命尚未成功”,國民政府把抗戰詮釋為國民革命的一部分。蔣介石表示,根據孫中山遺教,國民革命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任務,在完成國內的統一;第二階段任務,在完成民族的獨立。而現在抗日就是為實現民族獨立[39]。陳誠在1938年“雙十節”紀念文章中指出,孫中山倡導革命50余年,第一步是推翻滿清專制統治,這是在孫中山領導下完成的;第二步是鏟除軍閥,肅清封建勢力,這是“領袖秉承總理的遺志”完成的;抗戰是國民革命的第三步,這次工作的使命便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實現國家的獨立自由平等。這也是孫中山和“革命先烈的遺業”[40]。從革命階段上來看,革命也未成功。

辛亥革命之目標,也是今日抗戰之目標?！岸裎崛酥髷?亦即當時之大敵”[27]。因此,在抗戰時期,就要努力完成建設,以實現主義。王寵惠表示要“以驅逐日寇貫徹民族主義”,“以政治建設完成民權主義”,“以經濟建設實現民生主義”。只有三個主義同時并舉,才能達成“真正自由平等之目的”。[41]蔣介石也表示,“抗戰即革命”,要使抗戰勝利與革命完成“畢其功于一役”[42]。

在“革命尚未成功”說凸顯的同時,國民政府也努力建構革命譜系,把孫－蔣連接起來,把神化孫中山發展為神化蔣介石,建構蔣介石的集權統治,使其個人崇拜合理化。

王覺源在1939年“雙十節”紀念文章中就稱:“孫中山先生創造民國,蔣委員長復興中國,故蔣委員長為孫先生之唯一繼承者。”如果說“孫先生為三民主義的創造者,則蔣委員長便是三民主義的實行家?！盵43]王寵惠也于是年以同樣的方式強調:“二十八年前在先總理的領導之下,為創建中華民國而苦斗;目前在總裁領導之下,為保衛我們二十八年前所創建之中華民國而奮斗”,兩者時間雖殊,“情形雖異”,但同為國民革命之一部分。辛亥革命是為實現三民主義,抗戰也是為實現三民主義[44]。

與強調當下和把蔣介石作為孫中山的唯一繼承者相比,國民政府還將蔣介石的“革命”事跡向前推進。如1940年《中央日報》社論就如是敘述。該文對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與北洋軍閥斗爭和建立廣州革命根據地做一敘述,而革命還未竟全功孫就“不幸”中道而逝。幸而“天佑中華”,“總裁親承總理遺澤”,創辦黃埔軍校,“繼而提師北伐”,完成統一,定都南京。在蔣介石的領導之下,國民政府結束軍政,實施訓政[45]。

吳稚暉在強調蔣介石承繼孫中山衣缽的同時,更以美國華盛頓、林肯相喻。吳言道,華盛頓在美國“演出了七月四日的新國慶”,他的繼承者林肯則實現了美國人的自由平等。而在中國,孫中山通過四十年的努力,造成了中華民國的“新國慶”,其意義與華盛頓朝暉相映。希望世界愛好和平自由的人,“能幫助我們中山先生的繼承人蔣介石先生”成為第二個林肯[46]。

國民黨主席林森去世后,蔣介石于1943年“雙十節”就任國民黨主席,蔣集黨政軍三權于一身,在權力和威望上也達到巔峰。是日的《中央日報》社論以歷史的“必然邏輯”來建構革命譜系。社論認為孫－蔣連接是“中國近五十年史的必然邏輯”:有了孫中山創造的三民主義,“才有中華民國的肇造。有了中華民國的肇造,才有總裁繼承國父遺志,領導北伐大業的成功,摧毀軍閥割據之局”,才使中華民國能統一于“革命的國民政府之下”?！叭珖媸侨f幸,先有國父,后有總裁這樣崇高偉大的領袖,始能建民國,御外侮。”[47]孫中山之功,在于領導辛亥革命,肇建民國。蔣介石之功,在于承襲遺志,“提師北伐”,“達成第一期革命任務”,而抗戰建國的第二期任務還須在蔣介石領導之下進行[48]。

抗戰時期孫－蔣的連接,是國民政府對權力譜系的重構,也是蔣介石權力和地位提高的表現。但另一方面,國民黨強調“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的法西斯民族主義主張,也是其試圖建立集權統治的重要表現。

在國民政府的表述里,它是辛亥先烈遺業的繼承者。正如1937年《中央日報》社論所表述,26年來,“本黨一直從事建國工作”,全國人民在國民黨領導下,“一心一德”,已形成“牢不可破的整體”。[49]在抗戰時期,全國黨政軍民,要本著“國家至上,民族至上”、“軍事第一,勝利第一”、“意志集中,力量集中”的共同目標,攜手抗戰建國[50]。

國民政府所言“一心一德”和上面的“共同目標”,就是要為國民政府集權統治提供依據、尋找借口。王寵惠在1939年“雙十節”紀念文章中表示,如今已不同于28年前,三民主義已“深入人心”,全國在“一個政府、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領導之下”,“一心一德”為抗戰建國奮斗[44]。王覺源也指出,十年來各種黨派集團思想的斗爭顯示,一個現代國家,“只能有一個政黨、一個領袖、一個主義、一個政府”作為重心,來肩負歷史重務;只有三民主義思想方法,最適合中國環境;只有堅持“國家至上,民族至上”現代國家原則,才能在蔣委員長的帶領下,取得抗戰建國的勝利[43]。這樣,在國民政府的論證里,中國實行“三個一”已成為歷史的趨勢。

在“雙十節”紀念中,國民政府要人經常用“三個一”的主張來進行動員。如何應欽在1941年“雙十節”紀念文章中就希望全國軍民,在“一個主義、一個政府、一個領袖領導之下”,發揚辛亥革命精神,抗戰到底,共同完成國民革命的偉大使命[51]。

“一個政府、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提法,是國民政府進行集權,排擠其他政治勢力的重要借口。“一個政府”是國民政府;“一個主義”是三民主義;“一個領袖”是蔣介石。這“三個一”都凸顯了國民政府抗戰不忘集權的特質。

綜上所論,南京國民政府抗戰救亡時期的“雙十節”紀念,在延續戰前凸顯“黨國”符號的同時,也有一些新變化。在紀念活動中,國民政府不僅對內凸顯救亡意象,彰顯民族主義,進行凝聚民心、調動民力的動員,對外也與盟國共慶,將“雙十節”的民族主義意象與“以建大同”的世界主義意象融為一體。在“雙十節”的敘事中,國民政府延續戰前紀念中對革命領袖孫中山及國民黨先烈的頌揚,對“辛亥精神”進行闡釋,賦予其新意,并將辛亥革命精神發展為“抗戰精神”。另一方面,國民政府抗戰不忘集權,藉繼續神化孫中山,和凸顯他的“革命尚未成功”說,將孫－蔣連接,推衍出孫中山正統繼承人蔣介石獨攬大權的合法性。通過國民政府抗戰時期的“雙十節”紀念,也可以觀察到政治節日、辛亥革命資源政治運用的多面性。

[1]何卓恩,周游.“共和”與“革命”:民初“雙十節”闡釋之演變[J].社會科學研究,2011(1):155-160.

[2]周游.抗戰前南京國民政府的“雙十節”紀念[J].四川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5):27-28.

[3]今日國慶紀念首都全市懸旗志慶[N].中央日報,1937-10-10:第1張第4版.

[4]萬民鼓舞渤海歡騰紀念國慶祝賀大捷[N].中央日報,1939-10-11(2).

[5]國府紀念會林主席報告[N].中央日報,1937-10-11(2).

[6]各地昨動員推行三運動[N].中央日報,1937-10-11(2).

[7]國防科學運動標語[N].中央日報,1942-10-10(3).

[8]政治部今起擴大宣傳知識青年從軍[N].中央日報,1944-10-10(3).

[9]昨日國慶紀念武漢各界熱烈慶祝[N].大公報(漢口版),1937-10-11:第1張第4版.

[10]全國懸旗慶祝[N].新華日報,1942-10-10(2).

[11]陪都各界熱烈慶祝國慶[N].中央日報,1940-10-10(3).

[12]雙十國慶三十周年陪都今熱烈慶祝[N].新華日報,1941-10-10(2).

[13]國慶廣播節目排定[N].中央日報,1942-10-9(3).

[14]國慶廣播[N].大公報(重慶版),1943-10-9:第1張第3版.

[15]重慶市萬民歡騰國慶日慶祝大捷[N].新華日報,1939-10-12(2).

[16]全國文武官員國府明令授勛[N].新華日報,1943-10-10(2).

[17]國府授勛令[N].大公報(漢口),1937-10-11:第1張第2版.

[18]雙十節倫敦盛會[N].中央日報,1940-10-15(2).

[19]美賀我國慶[N].大公報(重慶),1942-10-11:第1張第2版.

[20]社論:《響徹全球的自由鐘聲》[N].中央日報,1942-10-13(2).

[21]慶祝我國國慶紐約舉行援華大會[N].熊式輝歡宴盟國軍事要員.大公報(重慶版),1942-10-12:第1張第2版;認真的作戰認真的勝利.中央日報,1942-10-13(2).

[22]英國各地慶祝我國慶[N].新華日報,1943-10-11(2).

[23]慶祝雙慶踴躍獻機[N].海內外情況熱烈.中央日報,1943-10-13(2).

[24]今日國慶紀念[N].中央日報,1937-10-10:第1張第4版.

[25]中樞昨隆重舉行國慶紀念典禮[N].中央日報,1938-10-11(2).

[26]張群.論辛亥革命精神[N].中央日報,1939-10-10(3).

[27]王寵惠.辛亥革命之教訓[N].中央日報,1942-10-09(2).

[28]中央發表告同胞書[N].中央日報,1938-10-10(2).

[29]中國之御侮與更生——國慶日孔院長對外發表感言[N].中央日報,1938-10-11(3).

[30]紀念國慶要完成我們的使命——林主席廣播演講(續)[N].中央日報,1938-10-13(3).

[31]中樞昨晨紀念會林主席五點訓勉[N].中央日報,1939-10-11(2).

[32]孫科.要以堅持抗戰國策來紀念國慶——為民國三十年國慶紀念日作[N].中央日報,1941-10-10(8)

[33]何應欽.加強自力更生增進合力奮斗——國慶紀念獻詞[N].中央日報,1942-10-10(2).

[34]張群.辛亥革命與革命精神[N].中央日報,1940-10-10(5).

[35]國慶日宣傳大綱[N].中央日報,1939-10-10(4).

[36]潘公展.慶祝國慶與外交形勢[N].中央日報,1940-10-10(5).

[37]努力完成我們的使命——林主席國慶日廣播演詞[N].大公報(漢口版),1938-10-12:第1張第3版.

[38]二十七年國慶紀念蔣委員長告國民書[N].中央日報,1938-10-10(2).

[39]蔣委員長廣播演詞[N].中央日報,1937-10-10:第1張第2版.

[40]陳誠.最后勝利的關鍵——民國二十七年雙十節感言[N].大公報(漢口版),1938-10-10:第1張第3版.

[41]王寵惠.實現主義完成建設[N].中央日報,1943-10-10(11).

[42]社論:《三十三年國慶感言》[N].中央日報,1944-10-10(2).

[43]王覺源.奮斗和教訓[N].中央日報,1939-10-17(4).

[44]王寵惠.抗戰與雙十節[N].中央日報,1939-10-10(2).

[45]社論:《抗戰建國之革命的意義》[N].中央日報,1940-10-10(2).

[46]吳稚暉廣播演說[N].中央日報,1941-10-12(3).

[47]社論:《雙十雙慶獻辭》[N].中央日報,1943-10-10(2).

[48]陪都雙慶盛況[N].新華日報,1943-10-11(2).

[49]社論:《今年的國慶紀念》[N].中央日報,1937-10-10:第1張第2版.

[50]陳長衡.民國二十八年雙十節感言[N].中央周刊:第21、22期合刊,1939-10-10:99.

[51]何應欽.發揚辛亥革命精神爭取抗戰最后勝利——雙十節獻辭[N].中央日報,1941-10-10(3).

責任編輯 張穎超

K26

A

1673-9841(2015)02-0175-07

10.13718/j.cnki.xdsk.2015.02.022

2014-05-10

周游,華東師范大學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2009年度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委托項目“辛亥革命的百年記憶與詮釋”(09JZDW004),項目負責人:羅福惠;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民族危機與政治動員:抗戰時期國家紀念日研究”(12YBB182),項目負責人: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