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遠
技術經濟工程:推動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重要手段
黃宗遠
經濟發展進程中大量地存在并運行著一類特殊的系統工程——技術經濟工程。這類工程通過創新大技術系統來提升經濟主體的理性水平,促進技術-經濟范式的變革并重整社會關系,從而構建起新的價值創造平臺并推動經濟發展方式的持續轉變。提高技術經濟工程的科學管理水平,已經成為消解我國經濟活動中潛藏的巨大風險,實現經濟發展方式根本性轉變的重要關鍵。
大技術系統;技術經濟工程;價值創造平臺;經濟發展方式轉變
在全球經濟危機背景下,傳統經濟發展方式中潛藏的巨大風險正在逐漸顯露。尤為嚴峻的是,實踐中許多試圖化解這一風險的努力本身反而正在成為加重風險的根源。如何推動經濟發展方式實現根本性轉變,已經成為我國面臨的重大難題。
為了破解這一難題,吳敬璉等學者分別從產業結構與經濟結構調整、技術創新、全要素生產率、體制改革等不同視閾提出了諸多理論慧見[1](P3-380)。然而,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不僅是一個理論問題,更是一個實踐問題,而實踐是以工程作為基本形式,工程已經成為推動現代社會發展的強大引擎[2](P5)。因此,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迫切需要從科學理論走向實踐的“工程方法”構建[3](P643-649)。
筆者通過研究得出結論:在紛繁復雜的經濟社會活動中,存在并運行著一類特殊的系統工程——技術經濟工程。它們由綿密的大技術活動與經濟活動交織而成,不僅對當前經濟運行有影響,而且對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起著極其重要的推動作用。本文將對技術經濟工程的性質、結構、特點和規律進行分析,并探討運用它們推動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機理、路徑和方法,為加快實現我國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提供一種新的、富有意義的分析視角和工具。
要理解技術經濟工程的內涵,首先需要引入大技術系統的概念。以往人們在理解技術的內涵時習慣于把它放到人類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物質生產勞動中去分析,重點考察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提出了技術的勞動手段體系說、科學知識應用說、生產勞動技能說等多種定義[4](P47)。然而,經濟發展不僅涉及到人與自然的關系,也涉及到人們的行為模式和社會關系;實踐中遇到的許多難題,不僅來源于“自然世界”,也來源于“社會世界”乃至“思維世界”。只有將考察的視閾從自然界擴展到社會和思維領域,才可能更有效地應對目前所面臨的嚴峻挑戰。
作為人類適應和改造世界的基本展現方式,技術應該是而且也只能是人類適應、干預和改造各種客觀對象并使之轉變為符合人類需要的存在形態的方法總和①瑞士技術哲學家埃呂爾在《技術的社會》中曾經指出:技術是在一切人類活動領域中通過理性得到的(就特定發展狀況來說)具有絕對有效性的各種方法的整體。參見鄒珊剛:《技術與技術哲學》,知識出版社,1983版,第26-47頁。。因此,我們可以很自然地實現代語境下的技術意蘊擴展,即在人、社會、自然構成的這一巨系統中把指向自然界的技術稱為自然技術,指向社會的技術稱為社會技術,指向思維世界的技術稱為思維技術,三者的集成構成了人類經濟發展的基本中介力量——大技術系統。由此出發,我們將會發現一個非常富有意義的新范疇——技術經濟工程。
借鑒工程的一般性定義[5](P8),本文將技術經濟工程定義為通過大技術系統的創新來改造經濟系統要素并實現特定經濟發展目標的社會實踐過程,是由思維技術經濟工程、自然技術經濟工程、社會技術經濟工程三個子系統構成的復雜系統工程。其中,思維技術經濟工程通過思維技術創新作用于經濟主體的思維過程,使之形成新的價值觀念和科學的思維方法;自然技術經濟工程通過自然技術創新作用于自然世界,構建新的產出機制;社會技術經濟工程通過社會技術的創新調整社會規制,形成和諧的社會關系。三者有機結合,構建起新的社會價值創造平臺。
作為一種系統工程,技術經濟工程具有許多重要的工程特征,如目標性、組織性、干預性、專一性、一次性、多樣性等。目標性指的是技術經濟工程有其明確的目的;組織性指技術經濟工程是有組織的社會性活動,而不是彼此沒有關聯的個體活動;干預性表現為技術經濟工程對自然資源的利用和改造、對社會關系調整機制的變革和思維方法的創新;專一性指的是技術經濟工程服務于人類社會的特定目標,服務對象或目的不同,工程的形式、內容、規模和性質也將不同;一次性指技術經濟工程依賴于特定的社會環境和條件,其演化過程是不可逆的,一旦失敗不可能推倒重來;多樣性是指技術經濟工程還同時具有自組織和他組織機制,兩種機制的交替作用推動技術經濟工程的多樣化形成和發展。
技術經濟工程既可能最先發韌于思維技術的創新,也可能導源于社會技術的創新,更多則是起因于自然技術的創新。前者如西方工業革命前夕的文藝復興運動,以及我國改革開放中的思想解放;中者如我國20世紀90年代由于體制機制創新而引發的各種經濟發展浪潮;至于后者,歷史上重大科技革命引發的歷次經濟大發展都是其典型的案例。對于我國現階段而言,很多技術經濟工程往往是由各種重大政策、發展規劃、科技創新計劃引發的。例如,2008年我國應對金融危機出臺的4萬億經濟刺激政策,就引發了一系列極其復雜又非常重要的技術經濟工程,對我國經濟發展產生了非常巨大而復雜的經濟社會效應。
發達國家也有很多典型的事實來佐證技術經濟工程的巨大作用。例如,1929年經濟大蕭條后,美國經濟陷入了巨大危機中。為突破困局,羅斯福在1932年當選總統后拋棄了“自由放任主義”教條,推出了一系列新政策,并投入170多億美元、吸收400多萬失業工人參與興辦田納西流域水利開發等重大工程[6](P21)。這些技術經濟工程有力地化解了美國當時面臨的經濟大危機,加快了新的繁榮周期的到來。
事實證明,重大技術經濟工程必然導致經濟發展方式發生重大轉變。這是因為,思維技術、社會技術、自然技術的創新必然產生新的發展理念、生產經營方式、消費方式,從而構建起新的價值創造平臺。新的價值創造平臺一旦形成,經濟發展方式也將隨之發生轉變。當然,這種轉變的方向是復雜的,只有形成技術經濟工程之間的協同作用,才可能推動經濟發展方式朝著人們預期的方向演化。因此,加強技術經濟工程的管理,提高科學管理水平,已經成為推動我國經濟發展方式實現根本性轉變的重要關鍵。
如何提高經濟主體的理性能力,這是經濟發展中面臨的最大挑戰。傳統經濟理論以“理性人假設”為基石,要求決策者能夠根據目標及環境“正確地”設計一種最優行動方案并使之實現最大的效果。然而,現實中人們都是有限理性的,實現“最優的”選擇極其困難。因此,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首先需要通過思維技術經濟工程創新思維技術,提升經濟主體的理性能力。
(一)創新價值理念,消解現代社會理性的結構偏差
西蒙指出,如果說管理就是設法讓一群人“完成任務”,那么,在究竟要完成什么任務的問題上,目標是一個主要的準則,而推理完全是作為手段來用的,可以用來服務于我們的任何目標——好的或者壞的,有些問題的發生并非其推理上的毛病,而是它所聲稱的事實和價值觀[7](P109)。由此可見,經濟發展不僅需要工具理性,也需要價值理性。只有形成工具理性以價值理性為導向、價值理性以工具理性為支撐的協調關系,理性之光才可能迸發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一段時期以來,在一些經濟活動中出現了價值理性逐漸失語、功利思想睥睨一切的現象。一些短期貌似有效但長期來看潛伏著重大風險的發展模式被不斷復制,導致經濟活動險象環生。這就說明,現代經濟發展在弘揚工具理性巨大力量的同時,須臾也不可忽視價值理性的方向引領作用。只有通過先進的價值理性把人類世代生命積淀的歷史文化智慧映照于現實,才能使經濟發展真正走上以人為本的美好未來的坦途。
在實踐中,價值理性對實踐的指導總是通過各種價值理念來實現的。先進理念引領人們作出正確的抉擇,落后理念則導致錯誤的選擇并貽害個人、社會和自然。人類經濟發展的歷史進程實際上就是價值理念不斷演進的過程。從遠古時期的神本理念到工業革命時期的物本理念,再到現代社會的人本理念,先進理念對落后理念的每一次替換都推動著人類經濟社會進入嶄新的發展階段。從長遠來看,只有樹立起現代生態文明發展理念,把人、社會、自然這一復雜巨系統塑造成互依、共生、互生的現代生態圈,才有可能真正化解當今時代所面臨的嚴峻危機。
(二)用現代科技創新思維方式,提升全社會理性能力
1.創新現代信息技術,構建現代信息治理機制,提升信息認知能力。人們的行為模式選擇決定于他們的信念,而信念的差異則來源于人們的信息認知偏差。現代信息技術在擴展人們信息認知手段的同時,也使得人們面臨的信息流量更大、結構更復雜、作用方式更隱秘、作用后果更加難以預測,因而現代社會中人們的信息認知困難不是減少了,而是增加了,有時一個微不足道的觀點傳播都可能形成“蝴蝶效應”①現實中,經常可以觀察到一些微小事件信息經過網絡放大后成為公眾事件并產生具大影響的案例。這種現象即是“蝴蝶效應”危機的典型代表。和信息颶風,改變人們的行為模式甚至引發經濟危機。因此,在信息大爆炸時代,應加強信息認知技術的系統創新,特別是運用大數據技術在現代信息海洋中高效地挖掘、獲取與分析處理有用信息,減少人們的認知偏差,提升人們的信息認知能力。此外,還應加強信息完全性的制度建設,建立信息公開、儲存、處理和傳遞的有效管理機制;應建立現代信息治理機制,加強噪聲信息、虛假信息特別是惡意信息的治理[8](P527-543),防范小概率隨機事件演變成現實危機。
2.發展科學思維方法,實現社會理性能力質的提升。無論是國家、民族、企業還是個人,要有效地應對現代社會日益激烈的全球化競爭,都必須掌握和運用強大的科學思維方法。然而,現實中人們慣用的往往并不是科學思維,而是直覺思維。在面對龐大的信息流和事物的復雜變化時,人們習慣于對復雜情形進行簡化,并根據從經驗規則中獲得的啟發形成判斷、作出決策。這種方法被行為金融學稱為啟發式直覺思維,它能幫助人們有效地處理常規問題,但在處理復雜性問題時也常常產生系統性認知偏差,導致錯誤決策并產生嚴重后果。
要消解認知偏差,必須創新思維方式與方法。應創新決策模式,推動決策者從慣用的直覺思維方式轉變為科學思維方式,提高科學思維能力;應構建現代科學決策服務機制,加快信息服務、決策咨詢等現代服務業的發展,從體制機制上保障經濟主體理性能力的提升;應加強科學理論的“工程技術化”創新,把單稱條件下總結出來、具有分離性和片斷性特點的各種學科型理論知識轉化為能在實踐中的全稱條件下解決實際問題的“工程方法”,實現全社會理性能力質的提升。
能否通過現代產業體系的發展推動傳統產業現代化,化解“高消耗、高排放、高污染、低效益、低循環”這一世紀性難題,是決定經濟發展方式根本性轉變這一目標能否實現的核心和關鍵。
實踐證明,現代產業體系的發展總是以技術-經濟范式的變革為基礎的。所謂技術經濟范式,指的是由特定通用技術、基礎設施和經濟組織原則構成的統一體系,它通過一組新興產業快速成長取代舊的主導產業來確立,并通過引發新一輪的經濟增長來實現[9](P7)。事實上,每種范式都有其內在的技術經濟可能性邊界,當經濟運行到這一邊界時,原有的主導產業體系將會遭遇危機,只有通過新興產業的快速發展,建立起新范式的主導地位,才能突破危機,這實際上就是新產業革命形成和發展的過程。因此,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根植于技術-經濟范式變革,并表現為新產業革命對傳統產業體系現代化的持續推動。
工業革命以來,歷次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實際上都是以上述方式完成的,因而新產業革命既是舊經濟發展方式的終結者,又是新經濟發展方式的催產婆。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著國際政治經濟關系的巨變以及新興產業的蓬勃發展,人類社會進入了全球化、信息化的新產業革命時代。這一輪新產業革命以計算機信息技術產業為先導,以全球化的制度安排為基礎,以全球產業價值鏈一體化為手段,形成了發達國家高居全球價值鏈的資本、技術與營銷高端,發展中國家居于價值鏈的原料供應、組裝加工低端的全球經濟體系,現代服務業開始展示出強大的主導力量,顯露出了現代服務業革命的曙光。然而,這一輪產業革命又是不徹底的,充滿了發達國家跨國公司的機會主義色彩,只是通過產業鏈全球化把能源和資源過度消耗、環境污染與生態危機的矛盾從發達國家轉移到了發展中國家,在發達國家的危機得以逐漸消解的同時,許多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危機反而變得更加嚴峻了,傳統經濟的巨大風險依然像達摩克利斯劍高懸于人類頭頂并日益肆虐。造成這一問題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技術-經濟范式還未得到根本的創新和變革。
由此可見,要通過現代產業體系的發展來推動我國經濟發展方式實現根本性轉變,必須創新和變革原有的技術-經濟范式,建立新的技術-經濟范式。在結構上,技術-經濟范式的創新應重點關注以下五個關鍵維度:
(一)加快能源技術體系的系統化創新,奠定新技術-經濟范式的堅實基礎
能源技術創新是技術-經濟范式變革的基石。由于化石能源是不可再生的,而且它的大量使用會使得環境污染和自然生態危機越來越嚴重。因此,加快能源技術的系統化創新,發展可再生清潔能源是發展新技術-經濟范式的重要基礎。
(二)加快戰略性新興產業技術的系統化創新,形成新技術-經濟范式的強大核心
戰略性新興產業是新產業革命的引擎和先導,它的發展將開啟和推動新的一輪經濟發展巨浪。因此,戰略性新興產業的技術系統化創新是新一輪產業革命的技術-經濟范式變革的核心。近年來,我國的新能源、新一代信息技術、新材料等戰略性新興產業面臨多重困難,其重要原因就在于產業的技術系統化創新不足。例如,作為新能源俱樂部重要成員的光伏產業,它的很多核心技術仍被發達國家公司所掌控,相關支撐體系的發展仍然滯后,給其發展帶來了很大影響,只有通過技術系統化創新把這些問題解決好,才能取得更好的發展。
(三)推動傳統產業體系的現代化,有效消解技術-經濟范式面臨的各種危機
傳統經濟發展方式之所以要轉變,重要原因之一是它帶來了嚴重的環境污染和生態危機。作為新興發展中國家,我國在平均能耗、物耗與廢氣、廢水與廢棄物排放量方面都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因此,推動傳統產業技術的現代化,使之轉變為節能、低耗、低排放、高循環、高效率的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技術-經濟范式變革的重要使命。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需要在循環經濟、全生命周期評估等現代化思想與理念指導下深入推動傳統產業技術的系統化創新。傳統產業是一個“從搖籃到墳墓”的線性過程,制造過程會有污染,產品使用壽命結束后還會形成大量廢棄物。只有通過“供應鏈-制造鏈-使用鏈-處理鏈”全流程“生態足跡”與“碳足跡”的全生命周期評估,即不僅考慮產品自身的生產過程,也考慮上下游產品、零部件制造、產品使用、回收等全過程,對產品設計、制造與使用處理各個環節進行“從搖籃到搖籃”的創新,才能有效地化解危機。例如,一個汽車催化轉化器需要2-3克鉑金,而從鉑礦中提取1克鉑金則需要開采30萬克的巖石,因而每個汽車催化轉化器所產生的“生態包袱”將近1噸重[10](P150)。顯然,這樣的方法使得各種產業、企業乃至產品的“生態足跡”與“碳足跡”都清晰地展現出來,據此進行有針對性的系統化創新,將可有效地解決傳統產業的“三高兩低”痼疾。
(四)加快發展現代服務業,建立技術-經濟范式創新的強大支撐體系
當今時代,發達國家跨國公司之所以能夠在許多領域中具有強大的競爭力,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信息技術、研發設計、市場營銷、金融服務、人才培育、決策管理、財務及法律等現代服務業為其提供了強大的支撐。因此,要實現我國傳統產業的現代化,必須加快發展現代生產性服務業。以現代信息技術在飛機研發設計中的應用為例,一架飛機由20多萬個部件組裝而成,一臺發動機的零部件超過15000個,制造一架波音787飛機的數據總計達到16000GB,相當于16000萬冊圖書的信息量。顯然,如果沒有計算機輔助分析系統的幫助,工程師們要運用這些海量數據來高效率地設計一架可靠的現代化飛機將是極其困難的。換言之,在信息大爆炸的現代社會,信息技術的應用已經成為提升產品設計和制造水平,使產品功能更強大、制造過程更可靠、高效和快速的關鍵手段,現代服務業對于現代產業發展的巨大作用由此可見一斑。
(五)加強企業之間的聯合及合作,構建技術-經濟范式的協同創新機制
在經濟全球化條件下,現代經濟活動的基本特點是一流企業做標準,二流企業做品牌,三流企業做解決方案,四流企業做產品差異化,五流企業做同質化產品,打價格戰。幾十年來,我國企業經歷了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巨大轉型,形成了一批在國際上有一定競爭力的大企業,但也有很多企業已被發達國家跨國公司通過并購所控制,或者被擠壓成了五流企業。因此,僅靠部分企業的努力不可能實現技術-經濟范式的變革。只有加強企業之間的聯合與合作,實現協同創新,造就一大批具有強大國際競爭力的一流企業與二流企業,才能建立起適應經濟發展方式根本性轉變需要的堅實微觀基礎。
在系統科學看來,作為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核心的現代產業體系發展是需要通過產業結構的持續調整來實現的。這是因為,作為產業體系中各種要素間相互關系的總和,產業結構是一種既具有自然屬性、又具有社會屬性的雙屬性范疇,既包括人與自然的關系,也包括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因此,發展現代產業體系不僅需要通過自然技術創新實現人與自然關系的協調,也需要通過社會技術創新推動社會關系的協調和重整。
社會技術創新是一項極其復雜的系統工程。以往人們對社會技術創新的研究比較少,既是因為人們對它不夠了解,也因為社會技術創新往往伴隨著制度的變遷,其創新過程既緩慢又困難。社會技術作為人們調整社會關系、化解社會矛盾、改變社會運行狀態的可操作性知識體系[11](P72),它的創新范疇是既深遂又廣闊,以至于要作出全面的闡述幾乎是難以想象的。但是,盡管如此,筆者仍然需要指出:對于我國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而言,以下幾個方面的工作顯得既十分重要又十分迫切。
(一)創新和發展現代文化技術,增強現代產業體系發展的軟實力基礎
在經濟全球化浪潮中,以文化吸引力為核心的國家軟實力是決定一國經濟發展績效的基石,沒有先進文化的引導,就不可能有先進經濟發展方式的形成。
文化軟實力是無形的,猶如彌漫的空氣一樣包裹著人們的感官與思維,悄然無聲地改變著每個人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模式,其影響之大、作用方式之隱秘都超乎人們的預期。作為一個后發展國家,我國經濟發展進程中充滿了不同文化的激烈沖突,各種落后文化也會借助現代網絡技術大量傳播,嚴重地侵蝕我國的軟實力基礎。因此,只有加強文化技術創新,建設起適應現代產業體系發展需要的先進文化體系,如企業文化、消費文化、商業文化、科技文化、創新文化、教育文化、政治文化等,才能形成強大的軟實力,奠定我國經濟發展方式根本性轉變的重要基礎。
(二)創新和發展績效評價管理技術,推動政府職能轉變
我國的經濟活動中有一個很有趣的現象:當經濟發展碰到困難時,許多人(包括企業界和理論界)都會希望政府管理部門給以政策支持;當經濟運行出現矛盾和問題時,許多人又會批評政府管得太多。可見,政府應如何管理現代經濟活動是一個有趣的問題。
實際上,作為現代經濟系統中的重要成員,政府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既不容忽視,也不可能消除。因此,問題不在于他們的作用是否必要,而在于他們怎樣發揮作用。在傳統管理模式中,政府管理部門具有多重角色,既是“審批者”,又是“運動員”,還是裁判員。為了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政府部門應深化改革,處理好政府和企業、市場、社會的關系,淡化自身的“運動員”和“審批者”角色,加強“支撐者”和“守夜人”職能。一方面,應圍繞經濟發展目標,注重頂層設計、政策規劃、綜合協調和環境建設,加強公共服務,加快健全覆蓋全民的公共服務體系,全面增強公共服務能力;另一方面,應加強市場體系建設和市場秩序治理,既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巨大力量,又不斷促進市場自身的完善與發展。
為了推動政府職能的轉變,必須創新經濟發展績效的評價技術。一是要樹立新的科學發展理念,正確認識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充分考慮資源和生態環境的承載能力,既尊重經濟規律,也尊重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二是要摒棄“GDP主義”,創新和發展適應新經濟發展方式需要的經濟核算體系。GDP是制定宏觀經濟政策的重要依據,但它偏重于反映經濟產出的“數量”,無法對產出的質量、結構、社會效應與資源環境代價給出全面、科學的反映。單純地用GDP來考核經濟發展成效,容易導致“沒有發展的增長”甚至“非理性增長”現象發生。創新核算體系,就是要建立一套能夠全面、科學地反映經濟發展要求的指標體系和方法,這是保證經濟發展方式根本性轉變真正得以實現的當務之急。三是要建立科學的市場評價和治理體系。市場經濟既不是完全信息的,也不是完全競爭的,還存在“市場失靈”現象。只有建立科學的市場評價體系,加強市場治理,才能把“看不見的手”與“看得見的手”有機地結合起來,更好地發揮市場機制的決定性作用。
(三)創新和完善產業政策體系,推動產業協調發展
1.加強支撐體系建設,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發展的堅實基礎。應進一步推進金融、財稅和投資體制改革,健全國家計劃和財政政策、貨幣政策等相互配合的宏觀調控體系,并為加強公共服務提供充分的財力保障;應建立科學合理的自然資源有償使用機制、環境保護和生態恢復的經濟補償機制,形成資源的合理定價機制,逐步建立水權、排污權交易制度,為現代生態文明建設和可持續性發展奠定堅實的制度基礎;應特別重視“財政土地化”與“居住性房產資本化”問題的治理。作為新興發展中國家,我國的基礎設施建設、城市建設和房地產業的適度快速發展是正常的,也是需要的。然而,如果形成“財政土地化”和“居住性房產資本化”,將會誘使一大批產業陷入畸形發展軌道,造成“死物抑制活人”,形成嚴重的擠出效應和潛在的巨大風險。此外,應創新投資決策體制機制,建立現代化的投資決策體系,健全公共投資、重大投資的科學決策程序,提高科學決策與管理水平。
2.培育和釋放內需能力,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發展新的動力源泉。近年來,我國居民消費率已從2000年的46.4%下降到2008年的35.3%,遠低于2007年度中等收入國家(經濟體)的平均水平,甚至比巴西、俄羅斯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還低。因此,必須以保障和改善民生為重心推動政策創新,培育和釋放內需能力,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構建強大的動力源泉。一是要推進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提高初次分配中的勞動者報酬比重。過去十多年中,我國的初次分配中“強資本、弱勞動”以及向壟斷性行業傾斜的現象比較明顯,勞動者報酬占GDP的比重呈現下降趨勢。應改革分配體制,完善分配政策和法規,提高勞動者在初次分配中的地位,建立勞動者工資與經濟協調增長的有效機制。二是要提高財政的民生支出比重,加大二次分配的調整力度,推動財政支出向公共服務型政府、節約型政府轉變。從國際經驗看,發達國家的醫療、教育、社保、就業四項民生支出一般占到當年財政支出的50%,我國二次分配中的民生支出占比則較低,公共服務體系的建設滯后,教育支出增長緩慢,醫療衛生支出占比不僅過低而且逐年下降,社會保障支出不足,社會保障政策不夠完善,醫療、教育、住房、養老的需要形成巨大壓力,極大地制約了我國居民的消費意愿和能力。只有創新收入分配制度,提高居民收入,加強社會保障體系建設,才能提高內需能力,為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提供強大的動力。
(四)創新和發展中間層網絡治理技術,提高現代產業發展管理水平
傳統上,人們習慣于把層級制與市場制作為經濟組織管理的兩種主要模式。然而,在全球化、信息化條件下,現代產業發展都是跨部門、跨地區甚至跨國界運行的,所需要的資源分散于各種公共與私營主體中,彼此之間不僅互相競爭,也互相依賴,最終形成國際化的復雜網絡型組織。顯然,這種新型產業組織是一種中間型網絡組織,不具有科層結構,也有別于市場制,單純的科層治理與市場治理都很難適應它的管理要求。
我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實踐很大程度上是基于這樣一種新型產業組織基礎上進行的。就像里查德森(Richardson)所說的,企業與市場之間直接協調和自動協調的兩分法,使人誤解為性質截然不同的協調方法,它忽視了企業間合作的事實[12](P895),我們也必須充分注意到新型產業組織是由各種有選擇的、持久的和結構化的營利與非營利主體集合而成,彼此以暗含或開放契約為基礎從事生產與服務、協調和維護交易,治理行為的主體是合作諸結點的這一特征[13](P911-945),創新和發展中間層產業組織的網絡治理技術,加強企業間的合作結點管理,充分地挖掘蘊藏在合作企業之間的潛在價值。只有這樣,才能提高現代產業發展的管理水平,形成既各司其職又共生、互依、互生的生態圈和具有協同效應的共同價值平臺,更好地推動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
最后,筆者借用諾斯的一段話再次強調[14](P797-802):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是在現代產業體系與舊的主導產業及其發展方式的對抗和生存競賽中實現的,因而必然意味著競爭,最終將體現為產業組織與產業組織之間的生存競爭。因此,要實現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性轉變,就必須推動大技術系統的持續創新來提升現代產業體系的組織運行效率,從而使之取得競爭的勝利,這也正是技術經濟工程的核心意義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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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烜顯]
黃宗遠,北京交通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北京 100044
F124
A
1004-4434(2015)08-0056-07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07JA790063);北京交通大學人才基金項目(B12RC0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