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后七子”結社問題考論
顧國華
(鹽城師范學院 文學院, 江蘇 鹽城 224002)
[摘要]“后七子”是明代文學復古社團的稱謂,其成員構成前后處于一種動態的變化之中。起初結社時,諸子只是以“五子”、“六子”相稱,“七子”的稱呼最早是吳國倫在1552年提出的。“后七子”結社的特點比較明顯,它正好處于文學復古的大背景之下,與“前七子”后先相繼,若出一軌。明代復古派文人結社持續時間最長,約為一個世紀,掀起了明代文人結社的第一次浪潮,對明代文壇的發展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后七子;結社;復古
[中圖分類號]I206.2[文獻標志碼]A
[收稿日期]2015-06-10
[基金項目]遼寧省2015年度遼寧經濟社會發展課題“遼寧古代文學發展史論”(2015lslktziwx-07)
[作者簡介]劉衛英(1965-),女,山東威海人,副教授,博士,從事文藝學、比較文學研究。
明代“后七子”是相對于“前七子”而言的。弘治、正德年間,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王廷相等人高舉復古大旗,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他們七人被后世稱之為“前七子”。而到了嘉靖、隆慶之際,以李攀龍、王世貞為代表的“后七子”步武李、何,旗幟更為鮮明,聲勢更為浩大,影響更為深遠。那么,“后七子”是怎樣走到一起的?各成員之間是否默契?“后五子”、“廣五子”、“續五子”、“末五子”與“后七子”是何關系?學術界對這些問題論述多有分歧,筆者對此進行了考證,以就正于方家。
一、七子入社的時間問題
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介紹:“嘉靖詩社,先芳首倡,厥后王、李踵興”[1]。而陳子龍《皇明詩選》卷之八亦云:“伯承為七子先驅。”上面兩則材料中的“先芳”、“伯承”指的是同一人——李先芳,他對七子詩社有首創之功。李先芳(1511—1594),字伯承,號東岱,更號北山,濮洲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除新喻知縣,后移刑部主事,官至尚寶司少卿。有《東岱山房詩錄》《江右稿》《李氏山房詩選》等詩文集?!笆疾形吹跁r,詩名籍甚齊魯間,先于李于鱗?!盵2]427從這一段話可以看出,李先芳在及第前即負有詩名,比李攀龍成名要早?!爸卸∥催M士,時先生詩名已著,而不與館選,識者惜之,乃與歷下殷文莊公、李憲使于鱗、任城靳少宰、臨清謝山人結社賦詠,相推第也?!盵3]《康熙山東通志》卷四一亦云:“先芳少以能詩名,與歷下殷士儋、李攀龍、任城靳學曾、臨清謝榛共結社賦詠?!?/p>
至此,“后七子”核心人物李攀龍已悄然登場,而另一核心人物王世貞與李先芳是同年。王世貞加入詩社并與李攀龍相識,李先芳有引介之功。“(伯承)通籍后,結詩社于長安,元美隸事大理,招延入社,元美實扳附焉。又為介元美于于鱗。嘉靖七子之社,伯承其若敖、蚡冒也。”[2]427對此,李、王二人均有記載。
李攀龍《送王元美序》云:“先是,濮陽李先芳亟為元美道余?!盵4]369王世貞《王氏金虎集序》曰:“而是時,有濮陽李先芳者雅善余,然又善濟南李攀龍也,因見攀龍于余。余二人者,相得甚歡。”[5]214
對此,《明史》卷二八七亦有類似記載:“攀龍之始官刑曹也,與濮州李先芳、臨清謝榛、孝豐吳維岳輩倡詩社。王世貞初釋褐,先芳引入社,遂與攀龍定交。”
那么,王、李定交究竟是哪一年呢?據錢大昕《弇州山人年譜》云:“嘉靖二十八年,王世貞在刑部任。時伯承、峻伯、新甫、履善,或以使事出,或遷去。始與同官歷城李攀龍于鱗定交。自是詩宗大歷以前,文宗西京而上矣?!倍嵗A《王世貞年譜》則認為王世貞與李攀龍定交時間為嘉靖二十七年:“遂因李先芳紹介而結識李攀龍……時元美意氣方銳,負志傲世,意欲策名藝苑?!盵6]
如將錢、鄭兩種觀點加以比較,鄭利華嘉靖二十七年兩人定交的結論則更為合理。王世貞與李先芳皆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第二年三月,李先芳即除新喻知縣,離開京師。二十八年,李先芳既已不在京師,他又怎能為王、李定交作中介人呢?除了鄭利華外,袁震宇等學者也認為王、李定交在嘉靖二十七年:“后七子的興起在二十七年至三十一年間,在此之前,李先芳、吳維岳等已結社京師。二十六年,王世貞舉進士,次年為刑部主事,遂由同僚吳維岳延攬入社,并由李先芳介紹,得識李攀龍?!盵7]
從上文得知,謝榛與李攀龍于嘉靖二十六年相識,比王、李定交還早一年。據《謝榛行實交游考論》介紹,謝榛同年因為盧柟脫獄一事而結緣諸子。盧柟因“恣睢傲物”而得罪縣令蔣宗魯,蔣遂借機“以私怨置之大辟”。盧柟入獄后寫了一系列詩賦申述冤情。謝榛讀后決意為其伸冤,嘉靖二十六年冬攜賦入京,奔走于公卿之間,與李先芳、李攀龍等人結社賦詠。[8]李、王嘉靖二十七年定交后,李攀龍又將謝榛介紹給王世貞認識。而此時,李先芳、王宗沐等人均已離京,三人談詩賦詠,相處甚洽:
己酉歲(1549年)中秋夜,李正郎子朱延同部李于鱗、王元美及予賞月,因談詩法。予不避谫陋,具陳顛末。于鱗密以指掐予手使之勿言。予愈覺飛動,亶亶不輟,月西乃歸。于鱗徒步相攜曰:“子何太泄天機?”予曰:“更有切要處不言。”曰:“何也?”曰:“其如想頭別爾。”于鱗默然。[9]72
但此時三人名聲尚不夠響亮,復古力量尚不夠強大。
嘉靖二十九年,被稱為“后七子”的另外四人徐中行、梁有譽、宗臣、吳國倫同舉進士,其中徐、梁、宗皆授刑部主事,吳為中書舍人。四人中徐中行最先加入詩社,梁有譽緊隨其后。宗臣授刑部廣西司主事,因志趣相投很快就與李攀龍、王世貞相識并相互酬唱。嘉靖三十年,宗臣得到吏部尚書李默的器重,由刑部廣西司主事調吏部考功郎。“太宰李公默見君文而奇之,調為其屬得考功。”吏部因掌管人事,為了避嫌,同事之間一般不相交通,更不屑與他曹交往。但宗臣卻打破了這一慣例,與刑部諸子活動相當頻繁,“故事,吏部郎自相貴,絕不復通他曹郎。而君日夜與其舊曹李于鱗、徐子與、梁公實及吳王世貞游,益相切劘為古文辭”[5]414。
吳國倫入社最遲,嘉靖三十年秋由徐中行介紹入詩社。其《復王敬美書》曰:“仆初釋褐時,即問詩子與,因即介子與入元美、于鱗社。”王世貞《贈吳大參明卿先生六十敘》云:“是時諸先生皆稱詩,而吳明卿先生最后入?!弊詤菄鴤惾肷绾?,后七子主要成員己經齊聚京城,形成了以李攀龍為盟主的復古文學社團。當時“茂秦布衣之俠,為于鱗嚆矢;于鱗獨建旗鼓,元美副之;明卿、子相屬,鞭弭中原,不相避合,而子與、公實為之雁行?!盵10]
廖可斌先生認為,嘉靖三十年到三十一年春,是復古派諸子活動最集中最頻繁的一段時光。凡休沐之暇,都在一起商榷唱和,不許有不同的主張,甚至不許有另外的交往[11]。王世懋《徐方伯子與傳》云:“子與居其間最為樂易矣,然業已好之,不愿為兩端自解”,“諸君子既刻厲相責課,務在絕他游好,一意行其說,即流輩有時名者,視之蔑如也。”[12]359一時間,復古諸子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諸人多少年,才高氣銳,互相標榜,視當世無人,七才子名播天下?!盵13]7378宗臣的弟弟宗原《七子小像篇》贊曰:“一時七子集華躅,清韻珍珍萃鳳池?!?/p>
二、茂秦見擯問題
不過,復古諸子起初并未以“七子”相稱,而是以“五子”、“六子”名世。嘉靖三十一年春,李攀龍、王世貞倡作“五子詩”,“用以紀一時交游之誼”。各人寫社中五子,加上自己,實為六子。此時因吳國倫入社最晚,且與諸子成員交誼尚淺,故不在“五子”之列?!坝跁r稱五子者:東郡謝榛、濟南李攀龍、吳郡王世貞、長興徐中行、廣陵宗臣、南海梁有譽,名五子,實六子也?!盵2]431謝榛亦曾追憶道:
嘉靖壬子春,予游都下,比部李于鱗、王元美、徐子與、梁公實、考功宗子相諸君延入詩社。一日,署中命李畫士繪《六子圖》,列坐于竹林之間,顏貌風神,皆得虎頭之妙。[9]100
復古諸子既作“五子詩”,復繪《六子圖》,看似情同手足熱鬧異常,實則已盛極而衰暗含危機,主要表現為李攀龍和謝榛的矛盾沖突。
諸子因謝榛年齡最長,且為盧柟奔走脫獄,欽佩其俠肝義膽,所以“諸人作《五子詩》,咸首茂秦,而于鱗次之”[2]423。但謝榛卻未作《五子詩》與眾人唱和,這使李攀龍非常惱火,視謝榛為“叛去”,而“移文責之”。王世貞對此也比較憤慨:“眇君子竟不為我和《五子詩》。昨聞在王國中,多從俠少倡家游,晚節柳三變何為也!”[5]31后來謝榛因往京師,順道拜訪已出為順德知府的李攀龍,受到冷遇,于是返京后屢屢向人道及此事,并以他事謗李攀龍?!痘拭髟~林人物考》卷九云:“榛至京師,頗為人道攀龍治順德無狀,不任為守。”嘉靖三十三年李攀龍聞說后,憤作《戲為絕謝茂秦書》:“豈使一眇君子肆于二三兄弟之上,以從其淫,而散離昵好,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4]493當李攀龍把這篇文章給王世貞看了以后,“元美謾罵曰:‘老眇奴辱我五子,遇虬髯生,當更剜去左目?!盵14]由此,諸子皆惡謝榛。宗臣在嘉靖三十三年《報李于鱗》中云:“謝生耄耋,至負足下,路人罵之。讀絕書,榛之羞萬世矣!”后來,李攀龍重訂《五子詩》時,“出茂秦,登明卿”,即把謝榛除名,增補了吳國倫。
對于復古諸子擯除茂秦的行為,非議者甚眾。徐渭曾為謝榛鳴不平,其《廿八日雪》曰:
昨見帙中大可詫,古人絕交寧不罷?謝榛既與為友朋,何事詩中顯相罵?乃知朱轂華裾子,魚肉布衣無顧忌。即令此輩忤謝榛,謝榛敢罵此輩未?回思世事發指冠,令我不酒亦不寒。[15]
因謝榛一生布衣,所以同病相憐的徐渭認為地位懸殊是謝榛被削名的原因。朱彝尊也持相同意見:“特明時重資格,于章服中雜以韋布,終以為嫌爾?!盵16]387而朱庭珍則別有看法:“李于鱗因謝茂秦成名,反削其名于吟社,以書絕交……此等皆小人之尤,適以自獻其丑,于人終無所損?!盵17]
筆者認為,身份差別、文人相輕并非茂秦遭擯的主要因素,關鍵原因是李攀龍與謝榛性格不合及持論有異。謝榛“在七子中,倔強自喜,目眇好罵,故同社多與之不合”[18],甚至“拳擊”李攀龍。“濟南居官廉甚,謝榛嘗以私事來干,冀其枉法,祈請再三,李終不聽。謝瞋目奮袂起,以拳擊之。于鱗走入,得免。謝怒尤未平,鞅鞅而去”[19]。從《明史》得知,李攀龍乃心高氣傲之人,未第時即被里人目為狂生,釋褐后有“簡傲聲”。李攀龍才思勁鷙,結社后“自詡與元美狎主齊盟,目四溟以櫜鞬,鞭弭左右,四溟豈心服乎?”除性格不合外,兩人在持論方面也存在很大的分歧。謝榛在《四溟詩話》中云:
予客京時,李于鱗、王元美、徐子與、梁公實、宗子相諸君招予結社賦詩。一日,因談初唐、盛唐十二家詩集,并李、杜二家,孰可專為楷范?或云沈、宋,或云李、杜,或云王、孟。予默然久之,曰:“歷觀十四家所作,咸可為法。當選其諸集中之最佳者,錄成一帙,熟讀之以奪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玩味之以裒精華。得此三要,則造乎渾淪,不必塑謫仙而畫少陵也?!敝T君笑而然之。[9]80
謝榛異常自負,主張鮮明:咸法初唐、盛唐十四家,最終目標是自成一家。這與復古派“詩必盛唐”的觀點明顯有出入!雖然他說“諸君笑而然之”,但可能這只是結社早期的情形,正如朱彝尊《靜志居詩話》所云:“七子結社之初,王、李得名未盛,稱詩選格,多取定于四溟。”[16]386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攀龍思想逐漸成熟,明確提出“視古修辭,寧失諸理”,要求字摹句擬,株守格調,而非謝榛所說的易駁為純,去濁歸清?!懊刂?,拒于王、李,以論詩不相下”[20]。而李攀龍對持異議者,一向視為異類:“其持論謂文自西京,詩自天寶而下,俱無足觀,于本朝獨推李夢陽。諸子翕然和之,非是,則詆為宋學。”[13]7378既然茂秦之見與王、李不合,那么謝榛遭擯就不難理解了。
值得注意的是,諸子與謝榛關系破裂后,他們之間的交往并沒有中斷。一方面謝榛采取措施積極彌合裂痕。嘉靖三十五年,李攀龍擢為陜西按察司提學副使時,謝榛主動示好,將李攀龍送至新鄉,后來又一連賦詩五首《新鄉城西昔送李學憲于鱗至此感懷》,其五曰:“大道相攜五岳游,老夫共爾賦高秋。剩將石髓換仙骨,西指昆侖天盡頭?!绷硪环矫胬钆数埉敵踝鳌稇驗榻^謝茂秦書》時憤怒但不失理智,一個“戲”字,為日后握手言和留下了余地。前人敏銳地看出了這一點,如清代宋弼《山左明詩鈔》卷十七按曰:“然考其始末,李固未為顯絕?!崩钆数堅凇洞鹄畈袝分袩崆檠埫兀骸白蛑x叟報詩,能邀令從游否?”隨著李、謝重歸于好,其他諸子與茂秦的關系也進一步升溫。宗臣在嘉靖三十九年去世前夕,在《報謝山人》中飽含深情地回憶道:
一別八年矣!人生幾何,堪此暌隔。每與二三子持杯對月,未嘗不念我公。即公高居獨吟,當亦不能忘情二三子也?!壤?,仆之發亦稍稍短矣。嘉時不再,唯公圖之。
三、社團成員變動問題
關于“七子”的稱號,也比較復雜。據李慶立先生考證,首先標舉“七子”之名者系吳國倫,他在嘉靖三十四年春得知梁有譽去世的消息后,所寫《哭梁公實比部四首》其二曰:“七子中原散,千秋長夜過。”此“七子”當指李攀龍、王世貞、謝榛、徐中行、宗臣、梁有譽、吳國倫。這與《明史》所載“后七子”完全一樣。
據筆者考證,吳國倫提出“七子”稱呼的時間其實不是梁有譽逝后的嘉靖三十四年,而應該前推三年。梁有譽在嘉靖三十一年夏天“一旦念其太夫人,竟移病滿三月,上書請告歸”。為此,吳國倫《送梁公實謝病歸南海二首》中云:“七子名高慚季重,五噫歌罷失梁鴻?!倍頁跏理涊d:
世廟時,比部郎李于鱗與其儕梁公實、宗子相,今左伯徐子與,余兄元美五人者友也。而吳明卿稍后入,是為‘六子’。最后德甫、肖甫輩益進矣。而海內好事者家傳嘉靖間‘七子’,豈非以建安之鄴下、正始之竹林好稱舉其數耶?[12]266
由此得知,王世懋此中絕口未提謝榛,他認為“六子”指李攀龍、梁有譽、宗臣、徐中行、王世貞、吳國倫。后來增加了余德甫、張肖甫,實為八子,而好事者參照建安七子、竹林七賢之數目稱之為“七子”。余德甫、張肖甫與宗臣同年,皆為嘉靖二十九年進士,與復古諸子交往密切。王世懋為王世貞嫡弟,其所記失之籠統,王世貞則有較為詳細的自述:
(余)十八舉鄉試,乃間于篇什中得一二語合者。又四年成進士,隸事大理。山東李伯承奕奕有俊聲,雅善余,持論頗相下上。明年為刑部郎,同舍郎吳峻伯、王新甫、袁履善進余于社。吳時稱前輩,名文章家,然每余一篇出,未嘗不擊節稱善也。亡何,各用使事,及遷去,而伯承者前已通余于于鱗,又時時為余言于鱗也。久之,始定交。自是詩知大歷以前,文知西京而上矣。已于鱗所善者布衣謝茂秦來,己同舍郎徐子與、梁公實來,吏部郎宗子相來。休沐則相與揚扢,冀于探作者之微,蓋彬彬稱同調云。而茂秦、公實復又解去,于鱗乃倡為五子詩,用以紀一時交游之誼耳。又明年,而余使事竣還北,于鱗守順德,出茂秦,登吳明卿。又明年,同舍郎余德甫來。又明年,戶部郎張肖甫來,吟詠時流布人間,或稱‘七子’,或‘八子’,吾曹實未嘗相標榜也。[21]
王世貞是七子詩社的核心人物,相對而言,他的記載可靠性比較高。此段文字詳細回憶了結社的過程,推測后可知余德甫、張肖甫入社的時間分別是嘉靖三十四年、三十五年,都是梁有譽去世、謝榛被黜以后發生的事。錢大昕《嘉靖七子考》曰:“蓋自茂秦公實二人一擯一死,遂以德甫、肖甫補七子,而舉世無知之者矣。”雖然錢大昕目光敏銳,但說“舉世無知之”,則不免夸張,因為王世貞在《明故中憲大夫福建按察副使午渠余公墓志銘》中已說得很清楚:“亡何,梁生死,謝生解,而公與司農郎蜀人張肖甫續入?!?/p>
“后七子”只是明代一個文學復古社團的稱謂,其成員構成前后處于一種動態的變化之中,初期即《明史》所記載之七人,后來梁死謝擯之后,補入余德甫、張肖甫二人。事實上,“后七子”成員數目遠遠不止以上九人,王世貞主柄文壇后,為了擴大復古派的力量,效仿李攀龍倡“五子詩”,先后定“后五子”、“廣五子”、“續五子”、“末五子”,甚而至于“四十子”,于此可見復古派陣營之強、聲勢之大。為何“后七子”復古集團如此興盛,為何不斷擴大陣營?張珊《并稱探源》一文分析得很有道理:“并稱在明代流為黨同伐異的工具,或自創旗號,標榜門庭,或借彼炫此,有濫用之嫌,這體現了并稱的負面作用。許多文人集團之名與作家并稱之名相合為一,當并稱作為文學集團的名號使用時,文人們可以借此更有效地傳播聲名而集體流芳。因為在共同的文學活動參與、相似的文學理想追求過程中,合力的作用被突出,個人水平的參差則可相對忽略。這也是愈到后來,結社之風愈盛、并稱愈多的原因之一。”[22]
據何宗美先生《明代文人結社綜論》研究,文人結社始于中唐,興于宋、元,至明代而極盛,明代文人結社總數至少達到三百家。他將明代文人結社分為四個階段:一是元末明初,二是臺閣體興盛時期,三是文學復古時期,四是黨爭時期。[23]“后七子”結社的特點比較明顯,它正好處于文學復古的大背景之下,與“前七子”等科舉才俊此唱彼和,后先相繼,若出一軌,將復古運動進一步推向深入。明代復古派文人結社持續時間最長,約為一個世紀,掀起了明代文人結社的第一次浪潮,對明代文壇的發展產生了重要而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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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金鐘〕
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