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
(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天津 300387)
新聞傳播學研究
試論民國時期新聞學理論體系之建構
李秀云
(天津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天津 300387)
民國時期,新聞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經建立起來并得到初步發展。期間,新聞學者致力于新聞學知識體系的建立與普及,同時也嘗試理論體系之建構。新聞學的研究對象有報學、新聞事業之學、新聞之學的分野,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也隨之出現三種不同呈現形態。對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的不同探索,是民國時期新聞學術自覺的一個重要標志,也為當今的新聞學術研究提供有益借鑒。
報學;新聞事業之學;新聞之學
民國時期,新聞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已經建立起來并得到初步發展。什么是新聞學?新聞學者的觀點見仁見智。綜觀各種定義,大致可分為三類:新聞學是報學;新聞學是新聞事業之學;新聞學是新聞之學。由于新聞學者對新聞學內涵的界定不同,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就有了報學、新聞事業之學、新聞之學的分野。
1918年10月,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成立。1919年,該研究會出版徐寶璜的《新聞學》。徐寶璜具有明確的學科意識,在《新聞學》一書中闡明:“新聞學者,研究新聞紙之各問題而求得一正當解決之學也。”[1]這是民國時期最早出現的新聞學定義,也是民國時期最流行的一個新聞學定義。
20世紀30年代的新聞學術界,關于新聞學的研究對象,基本達成共識,諸多學者延續徐寶璜界定的新聞學內涵。畢業于復旦大學新聞系的陶良鶴主張,“新聞學的對象是新聞紙”[2]。曹用先則提出,“新聞學者,探討新聞紙上各項問題,以求得一完美解決方案之一種學問也”[3]。黃天鵬也認為“新聞學的對象是新聞紙”[4],并提出,“研究新聞紙的學理的科學,就是新聞學”[5]。杜紹文則主張,新聞學的研究對象,就是“講求用什么方法,把新聞從業員的技術水準提高,把一張新聞紙編制得格外合理化時代化”[6]。這里所說的新聞紙其實就是報紙,新聞學也就是報學。20世紀40年代,新聞學者薩空了提出用“報紙”取代“新聞紙”這一稱呼,他強調,新聞學“研究人類社會中,以種種工具相互報道消息提供意見這一事實,在人類社會中造成巨大影響這一現象的因果法則,因為現社會的相互報道消息提供意見的主要工具是報紙,我們遂決定以報紙為主要對象來從事研究”[7]。
新聞學者不僅在“報學”這一內涵下使用新聞學這一概念,還在此基本內涵下嘗試建構新聞學理論體系,杜紹文在此做出諸多努力。他檢閱坊間全部新聞學書籍后,表示大失所望:“一般人對于新聞學的全貌,還沒有正確明白的認識。因此,任何冠以‘新聞學’的書籍,不管皇皇巨帙也好,薄薄的小冊子也好,一樣的只是講些新聞學的應用部門,例如采訪、編輯、發行、廣告之類,復多互相抄襲,少見出類拔萃的‘一家之言’。”[8]這是因為,把“應用新聞學”誤作“新聞學”已成為新聞學研究的“時弊”[8]。“今天研究新聞學的人,致力于‘實用新聞學’者多,而貢獻于‘理論新聞學’者寡。殊不知理論新聞學卻是新聞學的骨干,倘理論上不能自圓其說,未獲健全發展,那么,新聞學的份量,自一般人估計起來,仍然是無足重輕的”。[9]
杜紹文重視“理論新聞學”研究,并將理論新聞學的輪廓勾勒為“新聞觀念學”“新聞形態學”“新聞情調學”三個組成部分。新聞觀念學包括新聞學的體系構成、進化歷程、研究方法、發展階段等。新聞形態學包括新聞工具的演進、新聞對象的形成、新聞類型的特性、新聞擴展的對象等。新聞觀念學側重內容,是靜的一面。新聞形態學側重外表,是動的一面。新聞情調學則側重人性,是動靜摻雜的一面。全部新聞學理,不外乎人性的寫真,無論內涵或形式,一切都以“人間的情趣”為主,如主觀條件的作用,客觀環境的影響,各種因素的配合等。換言之,“新聞情調學,包括了從極靜到極動的人性點滴”[8]。
杜紹文甚至主張把新聞寫作規律納入“理論新聞學”范疇:“我們應該承認新聞寫作技術,占有了新聞學的大部分,如果新聞寫作能夠求得幾個定律來,不管這些定律是否幼稚或有待補正,無論如何顯屬當前一件饒有價值的亟務。新聞寫作的定律,可以構成‘理論新聞學’重要的一章。”[9]他提出“新聞寫作定律”的新“三字經”[9]。第一,基本之“質”。基本之“質”系寫作之“體”,與哲學、科學的本體論、原質論相似。新聞寫作的本質,概括為三個方面:才——是先天稟賦而得的;學——是不斷習作而成的;識——是博覽體驗而來的。第二,輔助之“力”。輔助之力包括三個方面:知——知為認識論,一物不知儒者之恥,起碼的常識,均應該完備;情——情為觀念論,有喜、怒、哀、樂、愛、惡、欲等七情,生存、求知、占有、優越、享受、進取等六欲;意——意為行為論,本諸“知”與發乎“情”,而見于言動的各種行為。第三,運用之“妙”。運用之妙可分偶然的意觸與科學的方法。具體還是分為三類:信——人格的表彰,文字適如其分,吻合原意之謂;雅——風范的提示,詞能達意,淋漓盡致之謂;達——技術的使用,寫作動機能收到預期效果之謂。第四,工作之“的”。這是新聞工作與新聞工作者的最終目標,包括三類:確——屬于新聞學的原理方面,正確地報道事實;速——屬于新聞紙的制造方面,一字之發,快如置郵傳電;博——屬于新聞人的修養方面,能博能精,從博中求精,自精中取博。
杜紹文不僅主張新聞學術要有學理,同時強調“學以致用”。任何一種學問,有其理論體系,亦有其應用價值,理念的探究是“學之體”,應用的改進則為“學之用”[8]。新聞學就是理論與應用并重的學問。如果認為理論新聞學的重點是一個“學”字,那么應用新聞學的重點則為不折不扣的一個“術”字。“形而上”的東西謂之學,“形而下”的東西謂之器。應用新聞學的對象是器材,其任務為技術,差不多都是摸得到的實物,大有別于理論新聞學的抽象意識。應用新聞學的范圍,依其發生發展的歷程,約可分為采訪、編輯、印刷、發行、廣告、出版、服務、管理八個步驟。從采訪到管理,需要嚴密的分工、熟練的技術和科學的精神,要為了“應用”而努力。如果說理論新聞學可以放諸四海而皆準,而“應用新聞學則大大的受了空間時間的限制,故空間上的中外,時間上的今昔,皆可其表現形態”[10]。研究應用新聞學的途徑,必須切實把捏住“此時此地”的需求。而在這需求之下,去改進并增強其應用的技術。
杜紹文致力于新聞學理論體系的建構。他指出,中國新聞學理論體系的建構仍在幼稚時期,既有的研究成果,不是稗販歐美,就是抄襲東洋,拾人牙慧的結果,與中國國情格格不入。從事新聞理論研究的人,或削足適履,或隔靴搔癢,這是新聞學術研究的一大憾事。他進而建構中國本位的新聞學理論體系。中國本位的新聞學有三大要素:其一,“實用價值”。新聞理論必須能夠切合實際需求;其二,“綜合學術”。新聞學不僅為一種“技術”,而且是較技術更進一步的“綜合學術”;其三,“遠大性能”。可由不斷地觀摩與發掘,而呈現更光輝更偉大的造就。三大要素缺一不可:“不能應用就喪失學的價值;新聞學是一門新科學,已非單純的技術所能概括;而光明的遠景,給予人們的新的活力和新希望,又為完成此一理論體系的心理基礎”[11]。中國本位的新聞學理論體系的建構,還應注意:一個中心——反差不多主義;兩種方法——學的與做的打成一片;四條途徑——使報學夠得上“學”的資格,使報業漸做到“業”的程度,使報人可享受“人”的權利,使報史能樹立“史”的聲價。新聞學的理論,要實踐“學”的資格,應當留心“科學”與“實學”兩個主要條件。成為“科學”的新聞學,是“一種有原理(法則)、有條理(系統)及有層次(步驟)的獨立的完整的學問”[11]。何謂實學?“新聞基于事實,新聞業則由于需要,同理,新聞學則為滿足事實需要而誕生的學科。故檢討其組成的因素,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一‘實’字,實事求是,不容牽強,新聞學的新理論,是一種切實的工具,真實的事理,和篤實的教程,一點不能稍涉浮泛,一點不能無的放矢。”[11]杜紹文將中國本位的新聞學理論體系稱作“新聞學之新理論的新體系”,如圖1。
20世紀40年代,人們對新聞學研究對象的認識發生了變化,由報紙擴展為“新聞事業”。
任白濤指出,新聞學“以新聞事業之科學的研究為目的”[12]3,“新聞事業是文化的工具,而新聞學乃是文化工具的工具”[12]4。他進而指出,“新聞事業的原細胞是公告;因之給與公告的一切形態……都要歸入這個考察的范圍。即在這種情形之下,新聞事業與公告,是被解作同樣的意義,因之,在這里,新聞學認識的目的,算是從做社會意識表現手段的報紙,擴張到做社會意識表現手段的新聞事業了”[12]9-10。就前者而言,電影、無線電廣播等,是不能成為新聞學的研究對象的;而在后者,它們則能成為新聞學的對象。這種見解的差異,是基于將新聞事業的概念定義為報紙,抑或是定義為“一切公告形態”。任白濤強調,若是從社會的機能上去觀察新聞事業,那無論是播音、電影、印刷物,都算是新聞事業。“申言之,新聞事業不是由那個做物質的表現負荷物的紙才成立的;那個負荷物,無論是電波,是膠片,只要它有現實的公告性,便算沒有失去新聞事業的本質性。但在過去,講到新聞事業的形態,完全是上述的狹義的——視新聞事業與報紙為同一物;若是就發生史上看來,新聞事業乃是使用過與其時代的生產技術相關聯的最便利的表現手段和表現負荷物的東西。所以,研究新聞事業,不能單單以報紙和雜志為研究對象,必須關注輿論的所有公告手段。只是就現實的問題來說,播音和電影比諸報紙,那個達到輿論構成的力量,還算很是微弱;但只要除去從形態本體生出的官覺的差異,那報紙之社會的機能之說明,直接能夠適用到這些上頭。”[12]10任白濤從媒介的一個共性,即“公告性”切入,將新聞事業界定為“一切公告形態”,自然把電影、廣播等電子媒介納入新聞學的考量范圍。
馮列山則明確指出,新聞學是以新聞事業為研究對象的科學。而新聞事業“以新聞為主體,就是凡具備新聞性質的事業,都應加以包括。新聞本身含有兩大因素:一為新聞,另一為言論……新聞是社會上所發生的事實,而言論乃對于這種事實的批評及意見,足見二者間關系十分密切,同是新聞事業的骨干,不容分割。因此,我們對于新聞事業范圍的規定,也應以新聞、言論二者為標準,所以報紙、廣播、電影三業既以經營新聞與言論為業務,屬于新聞事業,同時雜志、宣傳學,也以言論及新聞為主體,自然不能說不是新聞事業”[13]。
如何研究新聞事業之學?任白濤倡導體系化研究:“對于任何科學的研究,都不是單以搜集多量的資料——即知識的堆積——為目的,必須要企圖知識的體系化……因此,我們必得先行加以深切注意,以搜集的具體資料做基礎,更進而去發見實現于經驗上的法則的妥當性,究明潛伏于社會的、經濟的、技術的諸要素里面的意義。這樣去研究,那有組織的體系的新聞學,才能建立起來。”[12]5新聞學“不是僅做資料學來處置現社會生活的反映形態的學問”,而是“處理反映的法則的學問”,“是把新聞事業當作精神的、技術的、經濟的諸力之內部的相互作用與其外界——特別是國家——的相互作用之合成的統一體來考察的。即新聞事業是在怎樣的程度,用怎樣的方法而積極地參加那個輿論的構成?又其內面的構造是怎樣地規定那個外面的作用?便是基本的問題。”[12]10可見,任白濤是主張將新聞事業還原到活的社會有機體中進行系統考察,從而透過現象而抓住新聞本質。
任白濤嘗試建構體系化新聞學理論。體系化的新聞學首先要關注新聞事業對于社會的作用,具體包括三個方面:第一,新聞在社會生活中的任務,新聞的搜集選擇及新聞源的問題。第二,在新聞事業上的公告態度及意見構成的過程,指導性的形態與種類——心理學的技術、言語、文體、繪畫等——表現的問題。第三,做公告機關的新聞事業、新聞事業與社會間的相互作用的性質和機能、新聞事業于輿論形成的影響等。任白濤明確指出:“這些分析的考察,至少是在得悉現代各國的新聞事業之社會的機能上所必需的;反之,對于這些的社會構成力的理解,是當作應用學而給予對新聞事業政策的規準和武器。即由這種分析的考察,可以知道各國新聞政策的發生和它的現在的情形。”[12]11
體系化的新聞學還要研究“應用學”層面的新聞學,具體包含“理論新聞學”“應用新聞學”“基礎教育”三個要素。“理論新聞學”是新聞事業的基礎理論,包括意見與報道的本質、新聞事業同輿論的作用性、新聞事業之史的發展、新聞事業經濟的原則、比較新聞學的知見、新聞事業的構造等。“應用新聞學”是新聞事業的實地應用,包括新聞搜集法、記事作法、評論作法、編輯整理法、經營管理法等。“基礎教育”是指一般基礎知識,包括“法律、政治、經濟、社會問題、藝術、科學等的新聞學內容的知識等”[12]11。要之,研究者必須注意:“新聞學是理論的科學,同時是技術學;是純粹科學,同時是應用科學;是處理最現實的問題的活的科學。從理論到實用、從實踐到科學的不斷的交流循環,支配著新聞學的血行。因此,在一切科學中最實證的科學,便可以說是新聞學。”[12]11-12
馮列山是致力于新聞事業之學理論體系建構的另一位學者。他首先明確新聞學的任務:新聞學將新聞事業每一部門分別加以檢討,從縱的方面,探求其歷史上演進的歷程,及在每一時代中對于社會的貢獻及影響;從橫的方面,檢討其現行的機構與組織管理各方法,由比較利弊得失中,設法歸納出一個定律,作為改進新聞事業的法則。新聞學除研究“新聞事業本身外,尚有一個更積極的課題,就是闡明新聞事業與社會政治、文化各方面的互相關系;再從這種關系中,加以指出新聞事業的理想境界所在”[13]。新聞事業能否獲得健全的發展,前提在于新聞記者本身是否具有這種理想。而一個記者能否盡職,又視其個人對新聞事業的神圣任務是否有深刻的認識。對新聞事業及新聞記者職業兩方面的最高境界加以闡述,使其成為一個有系統的理論,新聞學才不愧稱為一門獨立的科學。解釋新聞事業理念的部分,是“新聞哲學”,解釋新聞記者職業的部分,是“新聞倫理”,從學術的立場而言,二者在新聞學中應占最重要的地位。遺憾的是,歷來有關新聞學的著作,對于上述兩部分多半不加以重視,尤其是新聞事業與社會、政治、文化各方面的關系,幾乎始終未被正式討論過。馮列山主張,新聞學應當研究“一般技術的原理及方法,絕不能傳授技巧,至于此項技巧的完成,只有經過職業生活不斷的鍛煉與體驗,然后方能隨機應變”[13],只有這樣進行研究,新聞學才是一門科學。馮列山認為新聞學的內容可以劃分為“理論新聞學”與“實用新聞學”兩部分。理論新聞學包括新聞哲學、新聞倫理、比較新聞學、新聞法、輿論研究、言論原理、新聞原理、報業史、雜志史、廣播史、電影史、宣傳學、新聞政策、出版業史、時事分析。實用新聞學的內容則含有采訪、新聞寫作、社論、編輯、報業管理、廣告、印刷、電訊、雜志業、電影業、廣播業。[13]
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有學者開始進行新聞學的本體化研究,將新聞學的研究對象界定為“新聞”。李公凡指出,“新聞學是研究新聞與其作用,及因新聞而發生的種種關系的現象的原則的科學”[14]5。“照新聞學的內容看起來,不過是研究了一些新聞上的事情,像新聞機關的如何組織;如何做一個新聞記者;如何保持這種事業的精神;以及關于材料應如何蒐集整理和廣告發行等等。我們看,充其量,總逃不了‘新聞’兩個字。”[14]6傅襄謨強調,新聞學“純粹以新聞為研究目標者”[15]。胡博明則提出“純粹新聞學”的理論構想。“純粹新聞學是以研究有關新聞本身的理論和工作技術為限……發行、廣告、印刷等,均不包括在新聞學的范圍之內……純粹新聞學……有原理、原則和方法,且有其可資深入研究的哲學境界。所謂新聞學的‘哲學境界’……是一切社會科學所共同具有的綜合性,深入性的理論研究。”[16]也就是說,新聞學術研究不能局限于新聞的采編技術,否則會降低學術價值。胡博明還提出新聞學的三個“定律”[16]:第一,“共通律”:世界是整個的,全面性的,人類雖有地理、民族、國家、宗教、黨派、階級等種種自然的與人為的畛域,但文化的演進,卻有其共通的力量,形成共通的現象。第二,“關聯律”:由于世界是整個的,不可分的,故人類的休戚禍福,無不息息相關,絕不因地理的間隔與民族國家的畛域,而有所影響。第三,“明暗律”:黑格爾所說的“正”“反”“合”定律與馬克思、恩格斯提倡的辯證法的“矛盾律”都在說明,人類歷史的發展,常有兩種趨勢,相互消長,相互否定。新聞的發生,也不能例外。胡博明提出三個“定律”的目的在于為新聞學研究開辟一條新的途徑:“純粹新聞學”必須從事新聞本身的探究,進而尋求時代的主潮,與世界的共通態勢。“純粹新聞學的任務,在于啟導人們從各種重大的新聞中,體驗現實,認識時代,從而展望將來,把握自己努力的方向”[16]。
新聞學者將新聞學的研究對象界定為“新聞”的同時,也開始了新聞之學的理論體系建構,其中以傅襄謨為代表。傅襄謨指出,新聞學的理論研究,大體有兩種分野,一為“方法論”,一為“對象論”。對內的研究,是新聞的本質方面。對外的研究,是新聞與社會關系的分解。而以新聞紙為主題去綜合它的新聞元素,分解他的新聞意識形態,是一般的對象研究論。然而,一張新聞紙面上的表現,卻又不能完全代表它潛在的構成力量,因為構成一張新聞紙還有幾種“背面力量之存在”,“第一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加惠于新聞的諸種力。第二是新聞編輯印刷的各種技術力量。第三是讀者方面的扶持力量(如投稿購買等)”[15]。傅襄謨更進一步以“潛在力量”為對象進行分解,結果發現有六種因子:新聞之價值、材料之搜集、價值之檢討、販賣之方法、資本之活動、讀者之購買。六種因子中,前四種屬于“技術力”,第四、五種屬于“經濟力”。第一和第六種又是“求知力”。如圖2。
傅襄謨主張,把新聞本質與紙面上所分解出來的三大元素與六大因子綜合起來,可以成立五種綜合性質的組織單位:第一是搜集材料方面的組織,與“新聞之價值”“材料之搜集”“資本之活動”等三因子發生直接關系。第二是編輯整理方面之組織,與“新聞之價值”“價值之檢討”兩因子發生直接聯系。第三是販賣配置方面之組織,與“販賣之方法”“資本之活動”兩因子,有直接利害作用。第四是廣告收入方面之組織,與“販賣之方法”“資本之活動”“讀者之購買”等三因子,產生直接作用。第五種宣傳方面之組織,則與“資本之活動”“讀者之購買”兩因子又有不可分離的協合關系。“由此五種新聞綜合之組織單位而合作起來,則動的方面,可以形成新聞‘指導意識’在社會上文化上的各種富有支配性的作用和影響。靜的方面,則形成一種‘新聞社’的全部機構。”傅襄謨指出,“新聞本質的構成,基于動的指導意識,這是抽象的,而社會的必然要求必然進化,遂促成新聞的必然使命(指導意識)。同時,根本上的新聞社之整個有機體,在對外之關系方面遂隨了社會經濟動向之變化,社會法制之發達而繼續前進。——這就是新聞之本能。另一方面,基于新聞本質上之分解作用,新聞社的機構組織,乃綜合而成五種一定的單位。現代健全的新聞紙,必然有健全的新聞報社為其母體。而母體的有機作用,又必須是這五種組織單位同時的健全,同時的交互地發生感應。”[15]傅襄謨建構的新聞學理論體系如圖3。
任何一門學科的發展,不僅要有相對完整的知識體系,更要有相對成熟的理論形態。難能可貴的是,民國時期,中國新聞學科創立之初,新聞學者就開始了對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的不同探索,表明當時的新聞學者已經具有了一定程度的學術自覺。
民國時期的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雖有報學、新聞事業之學、新聞之學的理論分野,即理論體系的邏輯起點不同。但在具體表述過程中,卻有相通之處:報學學者杜紹文強調新聞學要“有原理(法則)、有條理(系統)”;新聞事業之學的學者任白濤主張進行“體系化”研究,馮列山提出“新聞哲學”與“新聞倫理”是新聞學的骨干;新聞之學學者胡博明提出“純粹新聞學”的理論構想,傅襄謨建構以新聞為“本質”的科學體系。這表明他們的理論出發點雖有不同,卻達成了理論共識:新聞學雖然是應用之學,但也要有自己的理論層次。基礎理論的建設與提升,是新聞學科發展的必經之路,民國新聞學者的相關論述,對當時的新聞學科發展,無疑具有重要意義。民國時期的新聞學者,對新聞學理論層次的提升非常重視,因而做出了大膽的理論嘗試:杜紹文主張把新聞寫作規律納入“理論新聞學”范疇,從而提出“新聞寫作定律”的新“三字經”;胡博明則提出新聞學研究的三個“定律”。二者雖然皆因熱衷于哲學理念的闡釋而不同程度地脫離了新聞實際,但他們對提升新聞學理論層次的良苦用心,還是值得肯定的。
民國時期的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也展現出較為宏闊的理論視野。任白濤、馮列山的新聞事業之學,傅襄謨的新聞之學,將社會政治、經濟、文化、技術、法制等因素納入了體系范疇,這種不拘泥知識堆砌,而重在體系化研究的探索,從側面提升了新聞學的理論層次與水平。
民國時期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過程中,新聞學科本質屬性得到正確認知。杜紹文關于理論與實踐貫通的主張,任白濤關于新聞學純粹科學屬性與應用科學屬性關系的認知,無疑都揭示了新聞學的實踐屬性,而這一屬性恰恰是新聞學不同于其他學科的關鍵所在,也是影響新聞學理論層次的關鍵所在。此外,杜紹文提出的新聞學理論體系建構的“中國本位”問題,更是切中了當時新聞學術研究的要害。
更難能可貴的是,新聞之學的學者提出了新聞學應當研究“新聞”本身的主張。新聞學作為一門學科,是在報紙廣播電視等媒介得到相當程度發展以后才產生并日益發展起來的。媒介的日益發展令新聞學者將目光聚焦在“媒介”本身,而不是“新聞”自身。“以媒介為研究對象”的新聞學,是“廣義新聞學”[17]。“廣義新聞學”研究因為內容龐雜而很難建構邏輯起點與邏輯終點相統一的較完整的理論體系。因此,如何加強“以新聞和新聞傳播而非媒介為研究對象”的“本義新聞學”[17]研究,是新聞學術界至今仍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早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傅襄謨、胡博明等新聞學者,就嘗試以“新聞”為邏輯起點與終點建構本體化理論體系,其理論前瞻性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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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金鐘 王 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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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8284(2015)03-0197-06
2015-01-01
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中國當代新聞學研究范式的轉換”(11FXW001)
李秀云(1972-),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教授,博士,從事中國新聞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