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快塌了

徐彤

這部電影只說了一個故事，一天夜里發生的故事。

A

在俄羅斯一個破敗的樓房里，一個酗酒的丈夫在暴打他的妻子和女兒，廝打的過程中，暖氣管爆了。

迪馬是年輕的管道工，來修暖氣時發現這棟樓的承重墻裂了一條縫，從樓下往上看，這條裂縫直通樓頂。他馬上跑到樓的另一側，發現這是一個穿墻而過的大縫，而且，整棟樓都歪了。

晚上回到家，不絕于耳的是母親的抱怨，嘮叨無能的丈夫，“別人都去偷，就你老實。”看到兒子氣也不打一處來，“蘋果不會落到離樹很遠的地方。”罵他們父子一樣的德性。

迪馬睡不著，半夜爬起來到電腦上找數據，一查更睡不著了，穿衣服準備出門。妻子問他干什么？“32號公寓樓快塌了，過不了24小時，我得馬上去疏散人。”

“你瘋了嗎！你讓人們大半夜出來，到哪兒去呀？”

迪馬想想也是，于是給市長的朋友打電話。母親勸兒子置身事外吧，別管閑事啦。

電話打通了，官員們正在飯店給市長妮娜慶生，所有人都喝醉了。父親說，喝醉了更好打交道。

B

迪馬家里沒有車，夜里公車停運了。他徒步去飯店，一個人走在空曠的街上。

飯店宴會廳到處是醉馬刀槍的男女，那里看起來是不夜城。

人們為市長妮娜致祝酒辭：“這座城的每個市民都該謝謝她！”

于是，大家舉杯大喊“媽媽！”“媽媽！”

女市長看起來像她那個年紀的普通俄羅斯大媽，又高又胖。迪馬的到來，打斷了人們的歡慶。

所有的局長都到了另一個房間。迪馬告訴大家有一座公寓樓今晚就可能塌了。人們冷冷地望著他：“你是誰？為什么不是首席工程師來告訴我們。”

迪馬說工程師喝酒去了，那棟樓的地基都移位了，肉眼都能看出來。

市長問：“樓里有多少人？”

“820人。”

所有的人都明白，這820人不可能住在寒冷的戶外，他們需要安置。房管局長說我沒有這筆錢。

錢到哪兒去了？

局長說：“你們的別墅是怎么建的。”

C

房管局長和消防局長跟著迪馬去了那棟危樓。

外面飄起了雪花。

進了樓，敲開爆了暖氣的人家，被丈夫打得破頭爛腚的妻子打開門。

局長們看到了裂縫，大得可以伸進一個拳頭了。

敲開另一戶人家，一屋子男人在打牌，聽說是來看裂縫的，哈哈一笑：“樓倒了我們也不會關心，反正活不了幾天了。”這是個吸毒的家伙。

一棟樓，沒住幾個體面人。

他們爬到樓頂，迪馬找到一個酒瓶，放到地板上，酒瓶馬上滾到另一邊兒去了。他又拿起瓶子站到大樓邊上，一松手，掉下去的瓶子離樓房有3米遠。

樓都歪成這樣了。

局長酒醒了。

D

這邊市長帶著一個親信去找開發商。去借房子。

開發商手上不是沒有空房子，但是他知道讓貧民住進來的后果，根本不借。市長氣壞了：“我給你的地，幾乎是白送。”

開發商聳聳肩，走了。

市長助理找到文件，維修公寓已經花去一億兩千萬，安置那八百多人要用60套公寓，兩億六千萬。

市長大叫：“圣母瑪利亞！”

慶生的人繼續跳舞，繼續喝酒。樓塌不塌和他們有什么關系呢？

只有市長的那個親信信誓旦旦地對她說：“我會讓你脫身的。”

E

危樓那邊，房管局長接了一個電話，讓他帶著消防局長和迪馬回來，他們上了一輛警車。

但是車開向相反的方向。局長大喊停車，無人理睬。他明白了，說這是要造成我們逃跑的假象啊！這樣就有替罪羊了！

局長的估計顯然樂觀了。

車開到一個無人的水邊，他們下了車。迪馬見勢不妙想離開，被持槍的人攔住了。房管局長大聲說：“讓這孩子走！他只是個管道工，不會說任何事。”

端著槍的人沖迪馬說：“帶上你的家人馬上離開。如果你敢說出去，我們會殺了你。”迪馬瘋了一樣跑起來。

他的身后響起了槍聲。

雪下起來了。

F

一家人都沒睡，擔著心。

迪馬跑回來收拾東西，要帶妻兒走。媽媽崩潰了。爸爸去鄰居家借車。

一家人在樓下匆匆告別，媽媽不知道是不是還能見到兒子，痛不欲生。

迪馬開著車告訴妻子，他們殺了房管和消防局長。

妻子嚇壞了：“我們要到哪兒去？”

“出城！”

妻子氣不打一處來：“我們原本是有正常生活的。”迪馬說你想想住在危樓上的那些人。妻子大叫我和兒子不是人嗎！迪馬哄妻子，至少他們讓那八百多人離開了。

說話間，車到了那棟危樓前。

壓根兒沒有人組織撤離。連個人影兒都沒有。

迪馬下了車，他要留下來，讓妻子帶兒子走。

他們發生了爭吵，迪馬說幾百人在那兒，樓隨時可能塌，你難道沒有心嗎？

“親愛的，帶孩子離開這兒，我們活得像動物一樣，也會像動物一樣死去，因為我們對對方都無足輕重。”他最后說。

妻子走了。

G

媽媽看到兒子又回來了，揚手給了他一巴掌：“他們會抓到你的，你怎么又回來了。”

“那棟樓上的人們沒有離開，他們會死的。”

外面天已經亮了，雪也停了。樓還在那里。

迪馬坐公車到了危樓，他敲開一家一家門，說樓快塌了。有的人出來了，有的人根本不要聽。

聚集在樓下的人們對樓要塌了表示懷疑。他們壓根兒不想去看看那個裂開的大縫。

暴打老婆的家伙抓住迪馬說：“看看，這是我們的英雄，看看他拯救了多少人！”突然揚手給了迪馬一拳。混亂的人群將迪馬圍住，拳打腳踢。

迪馬倒在地上，人們漸漸散去，又回到樓里。

樓還沒有塌，但是快了，你甚至都能聽到崩裂前的響聲了。

……

這一夜的故事叫《危樓愚夫》，俄羅斯現實主義作品，與獲得本年度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列維坦》一樣，對現實充滿批判精神。

西方有諺語說：先知在他的家鄉總是會受到人們的唾棄。管道工迪馬就像是一個寓言，活在他上層及活在他下層的人們，都沉睡不醒。

然而在俄羅斯，良知一直醒著。在小人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