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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門法研究
互聯網有害信息的依法綜合治理
張新寶,林鐘千
(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北京100872)
摘要:整治理互聯網有害信息是維護網絡安全和健康發展的重要舉措。在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背景之下,必須將治理互聯網有害信息提升到法治的高度;針對互聯網有害信息傳播方式的隱蔽性、傳播時間的即時性、傳播空間的跨界性和傳播受眾的廣泛性等特征,治理應遵循“依法綜合治理”的路徑。互聯網有害信息的依法綜合治理在基礎層面,應當以相應的法律、技術、體制基礎為保障,通過民事賠償、行政處罰、刑事打擊等多種法律手段的綜合運用,調動國家管制與市場主體自律、社會監督、國際合作等主體的廣泛參與加以實現。
關鍵詞:網絡安全;互聯網有害信息;依法綜合治理;行政管制;行業、企業自律
建設網絡強國,維護互聯網安全是近年來黨和政府高度關注的重大戰略問題。①例如,2012年以來,習近平同志對于“互聯網中國”與“互聯網世界”多次發表重要講話,其中包括2012年12月7日參觀考察騰訊公司時的講話、2013年8月19日在全面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的重要講話、2013年11月16日關于《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的說明、2014年2月27日主持召開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第一次會議并發表的重要講話、2014年8 月18日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第四次會議并發表的重要講話、2014年11月19日首屆世界互聯網大會的賀詞——“中國正在積極推進網絡建設,讓互聯網發展成果惠及13億中國人民”,等等。這些講話特別強調要建設網絡強國,保障網絡安全,使互聯網的發展成果惠及全國人民,讓全人類共享。(參見:習近平的6個“互聯網思維”[EB/OL].[2014-11-26].http: / /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4-11/21/c_1113348084.htm. )十八屆四中全會做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大決定,為我國網絡空間安全和信息化法治建設提供了原則和依據。2014年是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20周年,據中國互聯網網絡信息中心發布的報告,截止2013年底,中國網民規模突破6億,國內域名總數1844萬個,網站近400萬家,全國信息消費整體規模達到2.2萬億元[1]。2014年11月19-21日,世界互聯網大會在浙江烏鎮召開[2]。接著,我國政府舉行“首屆國家網絡安全宣傳周”活動[3]。這表明互聯網及網絡安全在我國國家政治、社會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網絡時代的信息大爆炸,使得通過網絡“消費信息”成為公眾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網絡上傳播的信息,絕大多是有益的。網絡信息傳播自由對于經濟發展、社會進步以及言論自由的實現、輿論監督的行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但是也有一些信息是有害的,對國家安全、社會穩定和公序良俗、他人合法權益等帶來現實的或者潛在的危害,必須有效地加以遏制[4]。如何治理網絡有害信息,是世界各國普遍面臨的一大難題。我國黨和政府一向高度重視對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并采取了一系列的治理行動和措施。但由于網絡技術發展日新月異,社會關系日趨復雜化,我們對網絡有害信息治理還存在一些安全監管的盲區或薄弱環節,要真正促進網絡的安全和健康發展,還必須對有害信息依法進行綜合治理。①例如,2014年11月20日,李克強同志在杭州會見了出席首屆世界互聯網大會的中外代表并同他們座談,在座談中他指出:必須堅持依法管理互聯網,嚴厲打擊網絡侵權、竊密等違法犯罪行為,在發展中做好監管工作;并提出了“共享共治”的指導思想。上述觀點和指導思想也適用于對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參見:新華社.李克強同世界互聯網大會中外代表座談時強調促進互聯網共享共治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N].人民日報,2014-11-21 (01).)
(一)互聯網有害信息的概念
“互聯網有害信息”(以下簡稱“有害信息”)一詞最先出現在我國法律中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2000年12月28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發布的《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二條規定:對“利用互聯網造謠、誹謗或者發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等行為,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據此,我們可以認為,造謠、誹謗等屬于有害信息。但綜觀我國現有的互聯網安全相關立法,對網絡有害信息尚無權威和準確的界定,對網絡有害信息的規制被置于涉及網絡安全當中。從理論上講,有害信息就是危害網絡安全的信息。從概念上分析,網絡安全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網絡安全立法應當包括兩大方面的內容:一是傳統的網絡數據安全,包括網絡系統運行安全(如設備和操作系統安全)、數據安全、信息安全和行為安全[5];二是網絡公共安全,主要強調網絡信息內容的無危害性,充斥著有害信息的網絡必然會危害公共安全。現實立法中,對網絡有害信息的規制常與網絡數據安全的法律規范相混同。例如,《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2條規定:為了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對有下列行為之一,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該條列舉了四項行為。其中,第(一)項為“利用互聯網造謠、誹謗或者發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或者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第(三)項為“利用互聯網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破壞民族團結”。第(一)、(三)傳播的為有害信息,第(二)項規定禁止“通過互聯網竊取、泄露國家秘密、情報或者軍事秘密”,這里的“國家秘密、情報或者軍事秘密”顯然不是“有害信息”,當然,竊密與泄密行為是有害的。
根據國際信息技術安全評估標準(Information Technology Security Evaluation Criteria,ITSEC)的要求,有益的信息通常應當具備三大特征(簡稱CIA),即保密性(Confidentiality)、完整性(Integrity)和可用性(Availability),缺一不可。②當然,除了CIA,信息安全還有一些其他原則,包括可追溯性(Accountability)、真實性(Authenticity)等。這些都是對CIA原則的細化、補充或加強。有害信息,違背了信息安全中的可用性(Availability),有害信息無論在合法性或道德、價值觀、真實性等方面均存在嚴重錯誤,對國家安全、社會秩序以及個人、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均可能造成危害,因而在法律上應當做出否定性的評價。因此,本文認為,“有害信息”即它是指其內容在倫理道德、價值觀導向、真實性或合法性等方面存在嚴重錯誤,其傳播結果可能對國家安全、社會秩序以及個人、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構成潛在的威脅或造成破壞的信息。
(二)有害信息的種類
與有害信息相關的法律規范主要有:《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關于依法嚴厲打擊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威脅民航飛行安全犯罪活動的通知》、《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等。根據上列法律規范,我們可以將現有立法涉及的網絡有害信息行為進行以下類型劃分:
1.攻擊黨和政府的信息,包括:煽動抗拒、破壞憲法法律和行政法規實施的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信息;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的信息;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破壞民族團結的信息。捏造或者歪曲事實,散布謠言,擾亂社會秩序的信息;損害國家機關信譽的信息。
2.賭博詐騙信息,包括:賭博、詐騙、引誘他人上當等信息。
3.低俗內容信息,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信息。
4.淫穢色情信息,宣揚邪教和封建迷信、淫穢色情、暴恐等的信息。
5.其他違反法律法規的信息。①參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2、3、4、5條,《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第4條。
(三)與有害信息相關概念的辨析
與有害信息相關的概念主要有“有害數據、垃圾信息、不健康信息、不良信息、違法信息”等概念:
1.有害信息和有害數據的關系
目前,我國的網絡安全相關立法同時采用了有害數據和有害信息兩個概念。從概念的層級來說,“數據”是比“信息”更上位的概念,因為“信息”來源于“數據”,網絡中的信息都是以二進制數據為基礎形成和表達的,信息是數據運行的結果和表現形式。由此可見,“數據”是比信息更上位和更本源的概念,廣義的數據概念除了包括側重內容性的“信息”外,還包括病毒等側重技術性的數據形式。因此,廣義的有害數據包含了有害信息。但從現有立法的文義來看,實際采用的是狹義的有害數據的概念,即將其僅限于病毒等有害程序、命令。例如,《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1條第(二)項將“故意制作、傳播計算機病毒等破壞性程序”界定為破壞互聯網安全的行為,并與網絡有害信息相關犯罪行為分開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第15條規定:“對計算機病毒和危害社會公共安全的其他有害數據的防治研究工作,由公安部歸口管理。”該條也將病毒視為“有害數據”。由此可見,在現有的網絡安全相關立法中,有害信息與有害數據是相互區分的,并且也采取了不同的規范方式。
2.有害信息和垃圾信息、不健康信息、不良信息、違法信息等概念的關系
在上述概念中,垃圾信息主要是以接受主體是否需要并愿意接收而對信息進行的評價;不健康信息則是從道德觀、價值觀出發對信息的評價;不良信息相較于其他概念更為寬泛些,主要是指違背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要求、違背中華民族優良文化傳統與習慣以及其它違背社會公德的各類信息,包括文字、圖片、音視頻等等,它可以包含不道德、價值觀不正確以及接受主體不需要并不愿意接收等含義;違法信息則顯然是從合法性出發對信息進行的評價。作為網絡安全法的規制對象之一,有害信息當然也是違法信息,但相較垃圾信息、不健康信息、不良信息而言,它的有害性程度更高,并違反了道德觀、價值觀的底限性的評價標準。而垃圾信息、不健康信息、不良信息則更多地是指有害性強度相對較低的合法信息,這些類型的信息如果有害性程度較高的話,則相應地轉化為有害信息,成為網絡安全立法規制的對象[6]。例如,垃圾信息可能對公民財產權、通信自由權以及隱私權等造成侵犯而違法,此時垃圾信息也就轉化為有害信息。因此,作為網絡安全法的規制對象之一,使用有害信息的概念相較其他概念更為準確。即便相較違法信息而言,也是如此。因為從實證法的角度看,作為法律規制對象的有害信息雖然實際上也是違法信息,但使用有害信息的概念,更有利于保持網絡安全相關立法的動態性,以便能夠適時將現行立法未規定的有害信息納入規制范圍。
(四)有害信息的特征
有害信息在性質上,具有表義性、有害性、網絡化、違法性等綜合型特征:其中表義性是指有害信息是通過特定內容和含義并對接受主體的認知產生影響,從而區別于病毒、木馬等網絡有害數據;網絡化是指有害信息是通過互聯網傳播的信息,由此區別于傳統的紙媒信息和口頭信息,也區別于以電子數據形式存儲但未進入網絡傳播的信息;有害性和違法性則是指有害信息因對國家安全、社會秩序或者個人、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帶來現實的或者潛在的危害從而違反法律規定。上述特征有利于我們進一步把握有害信息的概念。除了上述特征外,我們更應當關注有害信息的傳播過程中所表現出的特征,因為有害信息的社會危害性,正是通過傳播得以實現的。有害信息的傳播特征主要體現為:
1.傳播方式的隱蔽性
在有害信息的傳播過程中,傳播方式是數字化的,傳播者身份是符號化的,而且由于傳播者在主觀上往往有傳播有害信息的故意,所以會更加注意傳播方式的隱蔽性。通常采取的隱蔽方式包括:將服務器轉移到國外;頻繁地更換IP地址以逃避屏蔽;開發防止地址屏蔽的專門性瀏覽器;為用戶提供專門的地址發布軟件、設置最新地址查詢郵箱或QQ號,使其自動獲取該網站最新更換的網址;在網絡互動社區宣傳相關網址,并將網址轉換成不能直接被技術屏蔽的圖片或其他格式;將有害信息層層壓縮之后提供下載;等等[7]。有害信息傳播方式的隱蔽性,加大了有害信息的發現和管控難度。
2.傳播時間的即時性和傳播空間的跨界性
在傳播時間上,信息在數據信道中的傳播速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般的信息傳播也幾乎達到了即傳即達的程度;而且與傳播紙媒的采編、制作、出版等流程比較而言,網絡信息的發布程序更加簡便、快捷,發布周期則要短得多。例如美國“9.11”事件發生后僅4分鐘,互聯網就開始了對事件的報道[8]。隨著微博、微信以及各種即時社交工具的出現,網絡信息傳播的即時性得到進一步增強。相應的,有害信息傳播的即時性特征也更加明顯;在傳播上,網絡空間常被比喻為“地球村”,雖然各國或地區的網絡管理立法和治理實踐上存在一些差異,但總體而言網絡信息的傳播并不受國家或地區界線以及國內行政區域的限制。所以,有害信息可以在瞬時之間跨越地理界限傳遍全球。這種傳播空間上的跨界性給有害信息的治理帶來了兩個難題:一是部分有害信息傳播到其他國家或地區之后,要想徹底消除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二是其他國家或地區的有害信息也會通過跨界傳播到國內,因此有害信息的治理還涉及到國際合作的問題,并非是國內法和國內的治理行動就能徹底解決的。有害信息傳播時間的即時性和傳播空間的跨界性,急劇地放大了有害信息的破壞性。
3.傳播受眾的廣泛性
由于有害信息傳播的即時性和跨界性,加上其傳播幾乎沒有成本或者成本極低,使得該類信息一經傳播,即會被數量龐大的網民所接收、知悉并再轉發。此外,由于微博、微信等自媒體的蓬勃發展,在網絡有害信息傳播的過程中,一些“大V名人”由于擁有龐大的粉絲群體,該類信息一經他們評論、轉發,其受眾通常會在這個中心節點迅速擴大,形成“中心式”和“蒲公英”式的傳播[9]。而且有害信息往往與熱點事件、熱點人物相關,主動關注信息的受眾更加廣泛。有害信息傳播受眾的廣泛性使得該類信息可能造成的社會危害性大大增加,通常會引發大規模的群體性事件,對國家安全、社會公共秩序造成嚴重危害,或者是對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造成損害。
有害信息的傳播特征是與其有害性緊密相關的,其在傳播過程中主要表現為兩方面的危害:一方面危害網絡空間的健康,如網絡有害信息通常可能表現為淫穢色情信息、暴力信息、反動信息、迷信信息、涉毒涉黑信息等[10];另一方面,網絡有害信息也是病毒、木馬等有害數據寄生的載體,從而會危害計算機信息系統的運行安全,以及應用軟件、數據的完整性、可用性和保密性,或者被用于其他違法活動。有害信息在傳播中的隱蔽性、即時性、跨界性和廣泛性的特點,進一步放大了其危害性,也帶來了有害信息“違法成本低,維權成本高”、調查取證難、管轄不明等一系列問題,加大了其治理難度。
互聯網技術在我國日益普及,促進了我國互聯網產業和網絡信息消費市場的繁榮和發展,同時互聯網有害信息也隨之蔓延并帶來了諸多危害。伴隨著相關產業和市場管理的逐步推進,我國對有害信息的治理也初見成效,立法逐步完善,管理體制日益健全,執法效果也初步顯現。但總體而言,在有害信息的治理過程中,還存在著治理法律依據供給不足、治理體制碎片化、治理手段尚未形成合力等一系列問題。
(一)治理法律依據供給不足
20多年來,從立法機關到國務院及有關部委、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一直都十分重視利用法律法規治理有害信息,也制定了一些相關的法律法規,包括: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即《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和《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數項國務院的行政法規,如《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等;多項部門的規章,如《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等;多項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的司法解釋,如《關于依法嚴厲打擊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威脅民航飛行安全犯罪活動的通知》、《關于審理侵害信息網絡傳播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等;其他法律中直接或者間接涉及網絡信息安全的規定,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七)》第9項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36條及第22條的規定等。
從形式看,我國關于網絡安全、網絡有害信息治理的立法已經具有一定的數量和規模,并構成了較為系統的層級和體系。但實際上,我國關于有害信息治理的法律依據仍然呈現出供給不足的狀態。這種供給不足體現為治理法律依據仍然不完善,缺乏專門性、權威性、系統性的法律體系。其中最突出的問題是在法律層面僅有宣示意義的“決定”,缺乏操作性強、結構合理、內容完善的相關部門法律或基本法律;在相關的法律、法規、司法解釋中,并沒有專門明確針對有害信息的立法,有害信息的治理被混同在網絡安全維護以及網絡知識產權、名譽權保護等相關立法中,還未形成一個有效的法律體系,未能為有害信息的治理提供充分的法律依據。如近期公安部門針對網絡謠言進行了專項治理,多名“網絡大V”被司法機關以“尋釁滋事”等罪名追究刑事責任,這一方面對有害信息的傳播和蔓延起到了積極的遏制作用,同時也引發了關于尋釁滋事罪是否被擴大使用,是否違背罪刑法定原則的爭論。盡管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但相關的法律爭議仍然沒有得到完全的解決。從此實例我們可以看到,我國目前對于有害信息治理的法律依據還是顯得捉肘見襟,更多的時候是臨時的應對,缺乏以一部高層級的、專門性的法律為統攝的完善的有害信息治理法律體系。
(二)治理體制碎片化
在法律法規資源得到保障后,應著力建立健全相關的執法機制。但長期以來,條塊分割的行政運作方式,嚴重地制約著我國政府在有害信息管理權限和職能方面作用的發揮,特別是互聯網治理中的“九龍治網”已成為低效管理的一個縮影。我國涉及網絡信息管理的部門及分工情況主要為:中宣部對互聯網意識形態工作進行宏觀協調和指導;國家互聯網站管理工作協調小組(掛靠在工信部)和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與國家新聞辦公室為“兩塊牌子一套班子”的關系)先后成立,其中國家互聯網站管理工作協調小組負責協調各成員單位對網絡文化實施齊抓共管,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負責落實互聯網信息傳播方針政策和推動互聯網信息傳播法制建設,指導、協調、督促有關部門加強互聯網信息內容管理,并負責網絡新聞業務及其他相關業務的審批和日常監管;工信部負責互聯網行業管理工作;文化部負責部分互聯網文藝類產品的前置審批工作以及其進口內容的審查,負責對網吧等上網服務營業場所實行經營許可證管理,并開展“網絡文化”專項活動等工作;公安部負責落實防范木馬、病毒,網絡攻擊破壞等的技術安全措施,打擊網絡犯罪活動;廣電新聞出版總局負責信息網絡視聽節目服務的審批和內容監管、數字出版與網絡出版監管;國務院新聞辦公室承擔網絡文化建設和管理的有關指導、協調和督促等工作;教育部負責高等學校網絡文化建設與管理工作;工商總局負責網絡文化產業的工商登記、網絡廣告審查登記;等等。
上述多部門齊抓共管的網絡有害信息管理體制一方面促進了網絡管理體制的完善,另一方面也暴露了網絡管理體制碎片化的弊端。網絡管理體制的碎片化,容易導致在有害信息的治理過程中遇到利益各個部門相互爭利,遇到問題相互扯皮、推諉塞責的情況,同時帶來的一個更重要的問題是導致針對網絡文化管理執法的分散性大,執法力度降低,難以有效控制整個網絡文化環境,也難以應對網絡文化迅速發展中可能出現的各種違法違規、危害社會和國家安全的行為。此外,管理體制條塊化還突出表現在國家層面缺乏具有權威性、強有力的管理機構,這也是當前信息化管理體制存在的根本問題。2014年2月27日,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成立,其辦公室的設立則有望從體制和機制上解決多頭管網、分散管網和網絡治理軟弱的局面。
(三)治理手段尚未形成合力
從我國目前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實踐來看,治理手段偏向單一,各種治理手段無法形成合力:在國家管制、市場主體自律、社會監督、國際合作等各種手段中,通常過于偏重國家管制;而在國家管制的過程中,各種法律手段的綜合適用明顯不足。例如,在法律手段的使用方面,應當是民事、行政、刑事并重,但實際上對一些傳播網絡有害信息的違法行為從重追究行政責任、刑事責任已成為近年來有害信息執法的一個突出趨向。例如,近期處理的“快播公司涉嫌傳播淫穢物品牟利案”,監管部門對快播公司處以了2.6億元的巨額罰款。行政責任、刑事責任的任意使用,在合法性、透明性方面引發了不小的社會爭議,甚至被指責為“選擇性執法”[11]。此外,從其他手段的綜合適用方面看,存在過于偏重國家行政管制的傾向,在治理實踐中過多采取“突擊式”、“運動式”的方式。由于網上輿情事件多發,各級政府部門出于維穩的壓力,首先考慮和選用的是高效的行政手段,尤其在我國,行政管理力量對社會各個層面的控制力較為強大,容易在短時間內集中力量對專項問題進行治理。政府管制的手段形式可以短期內迅速處理一些突發事件和典型案例,達到應急的效果,但網絡社會具有高度開放性、交互性和流動性特征,會使新情況、新問題層出不窮,單一的政府管制手段也會顧此失彼。而且由于行政手段自身具有的主動性、強制性等特點,在當前我國對于行政權的使用還缺乏全面規范的情況下,容易導致其自身被過度使用。例如,前幾年,相關部門對于容易滋生網絡有害信息的網吧采取了鐵腕管制的手段,對網絡公共信息服務場所進行清查,部分地方甚至一夜之間關閉所有網吧。類似做法反映出我國在有害信息治理過程中仍過多倚重單一的政府管制,各種治理手段之間并未形成合力。
對目前治理網絡有害信息過程中存在的治理法律依據不足、治理體制碎片化、治理手段尚未形成合力等問題,我們應當在治理過程中有針對性地堅持依法綜合治理的基本原則。這一原則的實現需要法律、技術、體制方面的基礎保障,也需要在法治框架內,綜合適用多種法律手段,發揮國家管制、市場自律、社會監督、國際合作多種途徑的協同作用。上述依法綜合治理的具體措施,正是對當前有害信息治理過程中存在的問題的有力回應。
(一)加強基礎保障
在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過程中,有一些基礎保障是無論我們依循何種途徑、采取何種手段都是不可或缺的,這些保障主要包括法律、技術和體制保障。
1.法律保障
法律保障是實施網絡有害信息治理的前提條件,也是依法綜合治理的題中之義。目前,我國網絡有害信息治理的法律保障已形成了一定的體系。今后需要進一步加強的方面主要是:第一,加強專門性法律的制定。原有相關立法在治理有害信息方面雖然起到了積極作用,但對有害信息的治理更多地帶有附帶性、應急性的特點,為了更有針對性、更有效地實現網絡信息的依法綜合治理,應當制定《網絡安全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專門性法律,并在這兩部法律的基礎上,修訂整合已有的法律、法規、規章以及司法解釋,建立起指導思想先進、法律原則明確、制度設計合理、執法機構健全、行政執法有力、司法審判公正的網絡安全法治體系,從根本上改善目前較為被動和分散的有害信息治理立法狀況,使得“依法治國”的理念在互聯網領域、在人們的“虛擬空間”得以落實和體現;第二,在專門性法律中明確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問題。在已有的專門性立法中,只有少數條文通過列舉式規定明確提及“有害信息”。①例如《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2條第(一)項規定,“利用互聯網造謠、誹謗或者發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或者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的行為,構成犯罪的,應當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但是,類似對網絡有害信息進行明確列舉或概括的法律規定仍較少,操作性不強,從而導致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并未形成系統的法律依據。因此,在今后的專門性立法中,應當明確界定網絡有害信息,并通過專門條款以及援引性條款建立治理網絡有害信息的法律規范體系;第三,建立網絡實名制、內容分級制、內容審查制、網站注冊制、綠色網站稅收優惠制等有利于促進網絡有害信息治理的基礎法律制度[12]。
2.技術保障
當前網絡治理方面的技術性立法是以計算機病毒防治為中心,相關立法則以《中華人民共和國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計算機病毒防治管理辦法》(公安部令[第51號])為代表。但有害信息的傳播也同樣具有很強的技術性,而且無論通過管制、市場自律還是社會監督等手段進行有害信息治理,技術保障都是重要的基礎條件。因此治理有害信息必須從立法方面對相應的技術支持做出規定,促進“以技術對技術”的有害信息治理的實現。有害信息治理技術的核心是有害信息的發現技術。發現技術包括主動發現和被動防御兩種方式,主動發現的方式主要指基于搜索引擎的有害信息主動監測,被動防御的方式則以網絡內容過濾和封堵為主。借助網絡有害信息的發現機制,可以通過有效的技術手段對網絡有害信息進行監測、過濾、屏蔽,以使其難以在網絡上傳播,從而達到凈化網絡的目的[13]。目前,許多國家均實施了內容過濾政策:例如,歐盟采取技術措施處理有害內容,增強過濾軟件和服務的實際效果,確保用戶對信息的選擇接受權利;日本總務省與NEC共同開發過濾系統,防堵有關犯罪、色情與暴力的網站;美國的中小學如今都對學校的電腦實行聯網管理,集中對那些影響兒童身心發育的網站進行屏蔽;新加坡等“嚴格限制媒體”的國家公開列出一些網站和需要過濾的關鍵詞,強行要求網絡服務提供商(ISP)進行封堵[12]。由此可見,用技術手段為治理網絡有害信息提供技術支持,是實現有害信息有效治理的基礎保障之一,也是很多國家在治理網絡有害信息過程中的普遍經驗。技術保障應當通過法律保障得到具體體現。
3.體制保障
法律保障、技術保障作用的發揮還必須建立在有效運轉的體制保障之上。有害信息綜合治理的保障體制應當是國家主體、行業主體、市場主體以及社會主體協同共治的綜合機制,各個主體在依法治理的框架內獨立行使自己的治理權限、平等互動、協同作用。雖然法律可能會賦予某個主體,通常是管制主體更多的職能,但這并非意味著管制主體就相較其他主體具有更高的法律地位。平等主體的參與及協同共治,是“治理”的核心要求。網絡有害信息的體制保障的強化,既要從管制方面入手,也要從市場、行業、社會等方面入手。隨著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的成立,集中高效的管制機制得到加強,但市場、行業、社會參與的機制仍需加強。單一的管制即便暫時能帶來有害信息治理的成效,但肯定無法長效,更不可能真正公正、規范,因為管制主體權力過于集中,缺乏監督,最終必然發生異化和尋租等現象。要改變這一情況,就必須通過立法確立和完善國家主體、行業主體、市場主體以及社會主體綜合治理的體制,尤其是要減弱行業主體、市場主體以及社會主體對國家主體的依附,賦予這些主體更多的自治權和監督權。此外,就國家主體層面的管理體制而言,應當有常設的、具體的國家機關專司其職(作為行政管理和執法機構,而非單純協調機構,享有部級權限),由其他機關依法予以協助,同時應避免機關之間權責不清的情況發生;網絡的無國界性、跨地域性,決定了其依法管制應該由中央主導、地方配合、國際協作,而不是各地“分而治之”;在中央層面,要著重管法規和政策、管主要網站、管傳播性廣且煽動性強的有害信息、管執法效果和權力,促進各方利益平衡。
(二)綜合適用多種法律手段
有害信息的依法綜合治理,總體上包括國家管制、市場主體自律、社會監督和國際合作等多種途徑的協調作用;而單就國家管制而言,也涉及依法綜合適用各種法律手段的問題,即在對有害信息實施國家管制的過程中,應當綜合適用民事、行政、刑事等多種法律手段,尤其是要強化民事賠償、行政處罰、刑事打擊的協同作用。《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2至第5條分別列舉了相關的有害信息違法行為,并同時規定,構成犯罪的,依照刑法有關規定追究刑事責任;第6條則規定了相應的行政手段和民事手段,即“利用互聯網實施違法行為,違反社會治安管理,尚不構成犯罪的,由公安機關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予以處罰;違反其他法律、行政法規,尚不構成犯罪的,由有關行政管理部門依法給予行政處罰;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依法給予行政處分或者紀律處分;利用互聯網侵犯他人合法權益,構成民事侵權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由此可見,綜合適用多種法律手段治理有害信息,是現有立法的基本精神,也是將來立法、執法、司法需要強化的重點。
首先是刑事打擊。刑事手段在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過程中應發揮積極作用。其法律依據主要是《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和《刑法》。其中《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對應當追究刑事責任的網絡有害信息相關犯罪行為進行了一般性的列舉,主要包括三大類型:第一,利用維護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類型的犯罪。具體包括利用互聯網造謠、誹謗或者發表、傳播其他有害信息,;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或者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利用互聯網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破壞民族團結;利用互聯網組織邪教組織、聯絡邪教組織成員,破壞國家法律、行政法規實施。第二,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和社會管理秩序類型的犯罪。具體包括利用互聯網銷售偽劣產品或者對商品、服務作虛假宣傳;利用互聯網損壞他人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利用互聯網侵犯他人知識產權;利用互聯網編造并傳播影響證券、期貨交易或者其他擾亂金融秩序的虛假信息,在互聯網上建立淫穢網站、網頁,提供淫穢站點鏈接服務,或者傳播淫穢書刊、影片、音像、圖片。第三,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個人、法人和其他組織的人身、財產等合法權利類型的犯罪。具體包括利用互聯網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利用互聯網進行盜竊、詐騙、敲詐勒索[14]。對上述行為應當結合《刑法》有關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煽動分裂國家罪以及制作、復制、傳播淫穢物品牟利罪、傳播淫穢物品罪、賭博罪、詐騙罪、敲詐勒索罪等的規定追究刑事責任。《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中雖然還列舉了另外一些與網絡信息有關的犯罪行為類型,但卻未必與有害信息有關,如通過互聯網竊取、泄露國家秘密、情報或者軍事秘密,非法截獲、篡改、刪除他人電子郵件或者其他數據資料,侵犯公民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以及危害計算機信息網絡運行安全類型的犯罪(包括侵入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故意制作、傳播計算機病毒等破壞性程序,攻擊計算機系統及通信網絡,致使計算機系統及通信網絡遭受損害,違反國家規定,擅自中斷計算機網絡或者通信服務,造成計算機網絡或者通信系統不能正常運行) ;等等。這些犯罪行為并不是本文討論的調整對象。此外,《刑法修正案(三)》則規定了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為了遏制在信息網絡上捏造事實惡意損害他人名譽的網絡誹謗行為,2013年9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3〕21號),針對備受關注的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尋釁滋事、敲詐勒索、非法經營等刑事案件的法律適用問題進行規定[15]。全國人大常委會的決定,加上《刑法》及其修正案以及刑事司法解釋,為有害信息的刑事打擊構建了立體化的法律依據。但是,在刑事法律責任的追究過程中,也還存在應急性、政策化的立法傾向。今后,應轉變當前有害信息治理中為追求示范效應而過度使用刑事手段的做法,能依據原有法律規定進行處理的則不必應急性“造法”,可以通過民事、行政手段達到遏制網絡有害信息違法行為的,則不一定要擴大化地適用刑事手段;此外,也可以在對網絡有害信息違法行為進行系統的類型化基礎上,通過刑法修訂增加新罪名。例如,我國現行刑法或司法解釋有關虛假信息的罪名都是針對特定的對象(如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或將虛假信息相關行為作為實現其他目的的手段之一(如詐騙罪、尋釁滋事罪),而缺少一個專門的罪名規制一切具有嚴重社會危害性的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的行為,當然也包括利用互聯網銷售偽劣產品或者對商品、服務作虛假宣傳,利用互聯網損害他人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利用互聯網編造并傳播影響證券、期貨交易或者其他擾亂金融秩序的虛假信息。①參見:《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第3條。因此,可以增設專門的編造、傳播虛假信息罪[16],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有關有害信息刑法規定的科學性、易操作性,并保證刑事責任追究的謙抑性、嚴肅性。
其次是行政處罰和其它行政執法手段的運用。《行政處罰法》、《行政強制法》以及《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計算機信息系統安全保護條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等相關法律法規對涉及有害信息行政違法行為的行政處罰方式和其它行政執法的手段做出了規定,其中應用較多的主要是警告、罰款、查封場所、責令停業、吊銷許可證等。應適用行政責任的有害信息相關行為類型主要包括:利用維護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類型的行政違法行為;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和社會管理秩序類型的行政違法行為;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個人、法人和其他組織的人身、財產等合法權利類型的行政違法行為。其行為類型與前述的刑事違法行為基本一致②參見:《計算機信息網絡國際聯網安全保護管理辦法》第4條,該條規定:“任何單位和個人不得利用國際聯網制作、復制、查閱和傳播下列信息: (一)煽動抗拒、破壞憲法和法律、行政法規實施的; (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的; (三)煽動分裂國家、破壞國家統一的; (四)煽動民族仇恨、民族歧視,破壞民族團結的; (五)捏造或者歪曲事實,散布謠言,擾亂社會秩序的; (六)宣揚封建迷信、淫穢、色情、賭博、暴力、兇殺、恐怖,教唆犯罪的; (七)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的; (八)損害國家機關信譽的; (九)其他違反憲法和法律、行政法規的。”,只是在情節、行為后果的社會危害性、違法性質等方面存在差異。今后在《網絡安全法》的制定或相關行政法律責任法律法規的完善中,可以仍通過援引性規定為網絡有害信息的管制提供有力手段,但同時應當注意細化這些手段在有害信息管制過程中的具體標準和程序,遵循形式合法、措施必要、后果最少侵犯公民權利、程序正當等原則[17];在強化行政處罰的同時,也可以適當增加“約談”、激勵和引導性質的稅收政策等更柔性和多樣的執法手段,避免過度執法。例如,美國在1998年底通過《網絡免稅法》規定政府在兩年內不對網絡交易服務科征新稅或歧視性捐稅,但如果商業性色情網站提供17歲以下未成年人瀏覽裸體、實際或虛擬的性行為,缺乏嚴肅文學、藝術、政治、科學價值等成人導向的圖像和文字,則不得享受網絡免稅的優惠[12]。類似的間接行政管制手段也應當在我國的立法中予以借鑒。此外,還應當注意的是,除了加大對網絡服務提供商以及個人的行政處罰和其它行政責任外,對監管部門在網絡有害信息治理過程中的違法失職行為,同樣應當追究其行政責任。
最后是民事賠償。對有害信息侵權,應當積極依法追究加害人的民事責任,尤其是民事賠償責任。適用民事賠償責任的行為類型主要涉及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和社會管理秩序,利用計算機信息網絡危害個人、法人和其他組織的人身、財產等合法權利這兩大類型的民事違法行為。具體包括利用互聯網銷售偽劣產品或者對商品、服務作虛假宣傳;利用互聯網損壞他人商業信譽和商品聲譽;利用互聯網侵犯他人知識產權;利用互聯網編造并傳播影響證券、期貨交易或者其他擾亂金融秩序的虛假信息;利用互聯網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實誹謗他人等行為。除民事賠償外,停止侵害、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也是網絡有害信息治理中經常適用的民事責任形式。民事賠償和其它民事責任的運用,更能防微杜漸,預防有害信息違法行為的后果擴散,使得有害信息管制成本更低。例如,最近上海市寶山區人民法院審理了一起微博名譽侵權案,被告在微博上對他人進行侮辱、謾罵、嘲諷評論,并對微博相冊中的照片隨意丑化,被判侵犯原告名譽權,判決其停止侵害,刪除侮辱、嘲諷、謾罵的文字和圖片,并賠償經濟損失2250元和精神損失1000元。該類型的案件對于警示類似有害信息侵權行為將起到積極的效果。為了更好發揮民事責任手段在遏制信息網絡侵權(包括利用有害信息侵權)中的作用,最高人民法院制定了《關于審理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法釋〔2014〕11號),該規定劃定了個人信息保護的范圍,明確了利用自媒體等轉載網絡信息行為的過錯認定及相關責任,對“網絡三手”(網絡打手、網絡推手、網絡黑手)的違法行為中涉及侵害他人人身權益者規定了侵權責任,同時對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的違法行為設定了50萬元財產損失賠償限額。法釋〔2014〕11號的規定為對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的違法行為追究民事責任提供了具體依據,尤其是通過民事賠償責任條款的細化提高了侵權行為的成本,在一定程度上可起到鼓勵被侵權人依法維權,遏制侵權人利用網絡侵害他人人身權益的積極作用。該司法解釋與《侵權責任法》相關條款共同形成了有關利用信息網絡侵權法律問題的裁判規則體系,將為維護網絡人身權益、凈化網絡環境、促進網絡信息健康有效傳播和利用提供有力的法律依據。
(三)培育法律框架內的市場主體自律
依法綜合治理就意味著不能單一依靠管制手段,同時也要依靠行業、企業、公民等市場主體的自律[18]。因為管制手段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市場的外部性,但是也存在成本高、容易受到管制對象抵制或俘虜(capture theory of regulation)[19]、不具備長效性等缺陷,而市場主體出于社會責任、聲譽等原因,通常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采取自律措施。自律路徑包括行業自律、企業自律和公民自律三個層面:
第一,行業自律。就行業自律來說,主要是指依托于行業組織進行的自律。目前全國性的行業組織主要是中國互聯網協會。該協會業務主管單位是工業和信息化部,現有會員400多個,省市協會31個。該協會的職能主要是發揮行業自律作用,維護國家網絡與信息安全、行業整體利益和用戶權益等。為加強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協會成立了直屬的投訴咨詢部(12321網絡不良與垃圾信息投訴受理中心),并在下屬的專業委員會中設立了行業自律工作委員會、反垃圾郵件工作委員會、網絡與信息安全工作委員會;此外,協會還制定了一系列相關的自律公約和倡議書,包括《互聯網搜索引擎服務自律公約》、《“積極傳播正能量,堅守‘七條底線’”的倡議》、《中國互聯網協會抵制網絡謠言倡議書》、《互聯網終端軟件服務行業自律公約》、《中國互聯網協會反垃圾短信息自律公約》、《博客服務自律公約》、《文明上網自律公約》、《搜索引擎服務商抵制違法和不良信息自律規范》、《互聯網站禁止傳播淫穢、色情等不良信息自律規范》、《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自律公約》[20]。這些行業自律工作,為促進良好的社會、行業風尚形成,促進相關法律法規的實施,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總體而言,在行業主體方面,其性質上仍然帶有明顯的官方色彩,組織體系和行業自律手段過于單一,在維護行業整體利益和用戶利益方面的作用發揮還不明顯。為強化有害信息治理的行業體制保障,應進一步扶持真正具有行業性、多層次的行業主體,并建立相應的行業懲戒和獎勵機制。
第二,企業自律。就企業自律來說,主要是指各類營利性的從事互聯網運營服務、應用服務、信息服務、網絡產品和網絡信息資源的開發、生產以及其他與互聯網有關的服務活動的企業開展的自律活動。上述企業中規模較大、行業知名度高的企業往往同時也是中國互聯網行業協會的會員單位,在行業自律的過程中也發揮著積極作用。同時,部分企業也會從履行社會責任、維護自身形象和聲譽、為用戶提供健康的信息和服務的角度出發,在企業內部建立治理有害信息的內控機制。例如,國內最為知名的網絡媒體公司之一——新浪公司,就通過建立自律專員制度對網絡上存在的有害信息和不良風氣實施內部監督,提出改進建議;此外,自律專員還將定期搜集社會各界對新浪的意見和建議,并對投訴情況進行總結分析并提出改進建議;針對高速發展中的新浪微博,新浪建立了微博辟謠機制,并組建了專門的微博辟謠團隊,以此避免虛假信息的傳播[21]。這些自律方式可以作為經驗在行業內部進行推廣。國家網信辦成立之后,也積極倡導企業自律,并召開了跟帖評論管理專題會,組織29家網站簽署了《跟帖評論自律管理承諾書》,其中對跟帖的管理主要側重于各類網絡有害信息[22]。
第三,公民自律。網絡空間總體而言是一個共同空間,是虛擬的“現實社會”,不是“法外之地”,個人應對其言行負責。應當通過宣傳教育使公民個人意識到,網絡環境是自己生存和生活環境的一部分,不制造、傳播有害信息,自覺抵制有害信息,做推進網絡法治的正能量者。同時,由于網絡的傳播放大功能,網上言論產生的影響力遠遠大于日常生活中的現實言論,因而在網絡空間中更需要“謹言慎行”。依法治理有害信息,不僅僅是立法、行政和司法部門的事,而是關乎一個國家全體人民利益的大事。
(四)促進社會監督法治化
除國家管制、市場主體自律之外,社會監督也是有害信息治理的有效方式。社會監督是指無法定監管職能的社會團體、組織和公民個人以批評、建議、檢舉、申訴、控告等方式對網絡有害信息進行的監督,主要包括公民監督、社會團體監督以及輿論監督。各個市場主體既是社會監督的主體,同時也是社會監督的對象。充分發揮社會監督的作用,使有害信息置于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監督之中,可以降低有害信息治理的成本、提高治理的針對性和效果。如英國在有害信息治理過程中就特別強調“監督而不非監控”的理念[23]。加強有害信息的社會監督,至少需要在兩個方面下功夫:一方面,應當通過立法一般性地確認社會團體、組織和公民對有害信息的監督權。有害信息社會監督的法律依據可以間接地從《憲法》、《刑事訴訟法》、《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中找到零星依據,但這些依據并不完全具有針對性且非常零星、分散。例如,《憲法》第41條規定的公民檢舉權針對的是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違法失職行為,《刑事訴訟法》第84條第1款規定的是單位和公民對犯罪的舉報權利和義務,《全國人大常委會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第9條規定了任何組織和個人對信息違法犯罪行為的舉報和控告權。另一方面,應將有害信息的社會監督權制度化,尤其是要完善以網絡有害信息舉報制度為核心的社會監督機制。在網絡有害信息的舉報機制構建方面,應建立舉報受理、舉報管理、舉報調查和處理、舉報反饋、舉報保障(包括保密、防打擊報復、補償和賠償制度)、舉報激勵、不當舉報制約等各個環節的相關制度[24]。在舉報受理環節,應公開統一的舉報受理主體并確立首問負責制,避免相關舉報被推諉處理。在這方面,很多網絡大國都采取了類似的做法,例如歐盟在打擊非法內容方面的主要措施是建立市民熱線,公眾通過熱線匯報非法內容,然后由熱線網絡將相關信息報告各主管部門[12]。目前很多國家基本都設有相關的投訴舉報機制,并通過多種渠道方便各領域用戶使用,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這方面的經驗值得借鑒和推廣。
(五)擴大國際法律合作
由于網絡信息具有即時流動性和跨國性,同時網絡服務提供者還可以通過租用海外服務器的方式逃避國內的監管,因此很多網絡行為都是無國界或可以便捷地跨越國界的。一個國家法律再完善、機制再健全,也不可能僅以一國之力、在一國之內完全實現有害信息的治理。因此,國際合作也是有害信息治理必不可少的環節:
第一,開展網絡安全的國際對話與合作。我國政府非常重視信息安全的國際合作,并積極參與和推動信息安全國際合作的進程:包括舉辦“中美互聯網論壇”、“中英互聯網圓桌會議”等對話活動,積極溝通,增進互信,促進互聯網安全;此外,國際層面的協作也在不斷加強: 2003年12月在日內瓦召開了“第一屆信息社會世界峰會”,形成并頒布了關于網絡問題的《原則宣言》和《行動計劃》。2005年11月在突尼斯又召開了“第二屆信息社會世界峰會”,共有174個國家參加,形成并頒布了《突尼斯信息社會議程》。
第二,推動國際網絡安全立法,強化治理有害信息的國際合作。我國政府與俄羅斯、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等國一起向聯大提交了《信息安全國際行為準則》,該行為準則的第2條第(三)項提出,各國應“合作打擊利用信息通信技術包括網絡從事犯罪和恐怖活動,或傳播宣揚恐怖主義、分裂主義、極端主義的信息,或其他破壞他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穩定以及精神文化環境信息的行為。”[25]該項準則將“破壞一國政治、經濟和社會穩定以及精神文化環境信息的行為”作為各國合作打擊的對象,實際上較為全面的涵蓋了通常意義上的“網絡有害信息”及相關行為。該準則或類似的準則如果能轉化為國際立法,將為國際社會合作治理有害信息提供有力的法律依據。當然,在統一的國際規則尚未形成之前,也應積極推動多邊或雙邊協議的簽訂。
第三,加強國際司法合作。由于網絡有害信息具有流動性、跨界性的特點,很多色情、賭博、詐騙等有害信息的信息來源地與信息傳播地、接受主體所在地不處于同一國家,對這些與有害信息相關違法行為的認定、取證、管轄、起訴和審判、執行等,都會涉及到國際司法合作。例如,很多涉及色情、賭博、詐騙等有害信息的網站服務器是設在境外的,而這些國家對于色情、賭博以及詐騙的立法與我國并不完全相同,因此我國在治理有關有害信息時,只能在國內對這些網站進行屏蔽,禁止境內用戶訪問該類網站,但是不能關閉這些服務器[26]。此外,寄生于有害信息中的有害數據和程序也對我國的網絡安全造成了嚴重的危害。例如,僅2013年11月,境外木馬或僵尸程序控制境內服務器就接近90萬個主機IP,侵犯個人隱私、損害公民合法權益等違法行為時有發生。由此可見,國際司法合作是網絡有害信息依法綜合治理的重要環節。應當在尊重各國主權、尊重各國文化的基礎上,通力進行司法合作,真正實現網絡有害信息的綜合治理。
隨著我國從“網絡大國”向“網絡強國”的轉型,網絡的安全和健康成為我國互聯網乃至整個信息產業發展戰略的重要目標。而治理有害信息正是維護網絡安全和健康的重要保障之一。在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就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做出重大部署的背景之下,網絡有害信息的治理更應嚴格依法進行;鑒于“治理”本身蘊含著多主體平等參與、協同共治的要義,同時也鑒于有害信息的治理涉及一國的政治、經濟、科技、法律、文化(包含道德觀、價值觀、傳統、風俗習慣等)等多方面的因素,有害信息本身又具有傳播方式的隱蔽性、傳播時間的即時性、傳播空間的跨界性和傳播對象的廣泛性等特征,由此決定了對其進行規制不應采取單一、機械的路徑和手段。依法綜合治理是有害信息治理的必經之途。依法綜合治理應當以完善的法律、技術、體制基礎為保障,綜合運用各種法律手段,通過國家管制、市場主體自律、社會監督、國際合作多途徑共同推進。只有依法綜合治理,才能保障有害信息治理的公正、規范、高效、長效,也才能最終促進網絡空間的安全和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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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任編輯:林士平
Comprehensive Handling of Internet Detrimental Information in Accordance with Law
ZHANG Xin-bao,LIN Zhong-qian
(Law School of Renmin University,Beijing 100872,China)
Abstract:Handling detrimental Internet information is the critical approach to maintain internet safety and its healthy development.Under the background of comprehensively promoting rule the country by law,it is a urgent necessity to elate handling detrimental internet information to the level of rule of law.The spread of detrimental internet information is instant,not easy to be noticed,cross-border in spreading spaces and prevalent in recipients.The handling strategy shall be comprehensive and in accordance with law.Fundamentally,supported by relevant law,technology and institutionalized efforts,detrimental internet information can be tackled with through the concerted efforts of civil compensation,administrative punishment and criminal strike-down,participated by state regulators,self-discipline of market players,social supervision and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Key Words:internet safety; detrimental internet information; comprehensive handling in accordance with law; administrative regulation; self-discipline of internet companies
作者簡介:張新寶(1961-),男,湖北公安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教授,信息法研究中心主任,法學博士;林鐘千(1979-),男,韓國人,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民法學專業博士生。
收稿日期:2014-10-28
文章編號:1001-2397(2015)02-0053-14
中圖分類號:DF34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001-2397.2015.0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