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國際理論家對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解
王芹,顏巖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哲學院, 武漢 430073)
[摘要]第二國際理論家在特定歷史境遇下對馬克思的唯物史觀進行了獨立闡發,將馬克思主義視為一種經驗(實證)科學,認為馬克思主義就是唯物史觀和政治經濟學。由于遺忘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第二國際理論家陷入了實證主義、折中主義、經濟決定論和達爾文進化主義。拉法格把馬克思主義稱作“經濟唯物主義”,走向了經濟決定論;考茨基從達爾文進化主義和抽象自然主義出發,將馬克思主義解釋成一種帶有濃厚宿命論色彩的機械決定論;普列漢諾夫雖然意識到馬克思哲學的重要價值,卻未能從實踐存在論的角度理解這場根本性變革的實質,陷入了抽象物質本體論的窠臼;拉布里奧拉從獨特的歷史(人本)主義實踐論出發對馬克思的唯物史觀進行了全新解讀,卻無意識陷入了抽象的人本主義價值懸設。梳理第二國際理論家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不同理解,不僅是正確理解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關鍵,也是把握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的邏輯入口。
[關鍵詞]第二國際;唯物史觀;經濟決定論
[中圖分類號]D14[文獻標志碼]A
[收稿日期]2015-01-19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青年項目“馬克思與歷史主義關系研究”(13CZX015);安徽省教育廳項目“迪爾凱姆社會事實論研究”(sk2013b037);安徽大學教學研究項目(J18520184)
[作者簡介]吳輝(1982-),男,安徽阜陽人,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講師,博士,從事唯物史觀和經典社會理論研究。
馬克思的唯物史觀是一種科學的世界觀,它正確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矛盾和秘密,是我們理解和批判資本主義社會重要的方法論指南。恩格斯逝世后,闡釋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任務便落到了第二國際理論家身上。囿于時代局限,加上資本主義社會出現的新變化,第二國際理論家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理解出現了教條化的傾向,經濟主義、自然主義、進化主義和折中主義成為主流闡釋話語。梳理第二國際理論家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不同理解,分析其方法論特征和理論得失,是正確理解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的關鍵,也是把握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的邏輯入口。
一、拉法格和考茨基對唯物史觀的理解
在對唯物史觀的理解上,拉法格喜歡將馬克思的歷史觀稱作經濟唯物主義。這種說法常遭到人們質疑。如國內學者周宏認為,強調經濟在社會生活中的決定作用本就是唯物主義觀點,經濟唯物主義有重復之嫌,人們容易把經濟唯物主義等同于狹隘的經濟決定論,或者將之僅僅理解為經濟領域的唯物主義。[1]誠然,拉法格的經濟決定論并不是那種極端的、狹隘意義上的唯經濟決定論。一方面,他通常從經濟因素出發去努力探尋思想的前提,另一方面,他又明確反對運用經濟范疇直接闡釋紛繁蕪雜的社會現象。例如,在分析意識形態時,他既強調意識形態是社會經濟進程的結果,又強調意識形態依賴于復雜的自然(社會)環境,進而主張思想反過來也能夠影響經濟和社會的發展。拉法格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理解存在偏差,他甚至認為唯物史觀否定了思想觀念的作用,這表明他還沒有真正理解辯證法。另外,他對經濟事實(環境)與人的實踐活動的關系關注不夠,唯物史觀的實踐特性便被抹殺了。
考茨基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是一位重要人物,他對唯物史觀的理解直接影響到第二國際馬克思主義的整體理論走向。學界有一種觀點,認為考茨基沒能將歷史的主觀因素和客觀因素有機統一起來,片面地強調了經濟的必然性,錯誤地理解了自由和必然的辯證關系,把歷史規律視為某種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現實力量,尤其在晚期著作中,這種歷史宿命論的思想傾向更加明顯,馬克思的唯物史觀被進一步片面化、教條化和庸俗化。筆者認為,上述觀點的確在某些方面反映了考茨基對唯物史觀的不成熟理解,但事實上,考茨基也經常道出一些真知灼見。例如,考茨基認為馬克思主義就是唯物史觀,與以往舊哲學不同,它試圖消滅哲學本身,就本質而言,它是反體系的。關于馬克思主義究竟是體系還是方法,學術界有不同的看法。在傳統思維方式下,人們認為馬克思主義是一個嚴密的體系,體系化的程度即體系的完整性和嚴密性常常被視為科學發展水平的標志。事實上,體系化的思維方式是西方近代哲學的產物,目的在于解釋世界,馬克思主義既然聲稱要改變世界,就一定是反體系的。但我們不能據此認為馬克思主義沒有哲學。盡管馬克思和恩格斯無意構造出一個哲學體系,但他們的理論無疑是一種哲學,只不過這種新哲學的性質與傳統體系哲學不同,它是要改造世界,為無產階級提供理論武器。
馬克思主義始終堅持科學性和價值性的統一,考茨基則片面地強調了理論的科學性維度,試圖將唯物史觀闡釋成某種經驗實證科學。馬克思主義被強行分為三個部分:作為歷史科學的唯物史觀、作為經濟科學的政治經濟學以及作為應用科學的科學社會主義。這樣一來,作為整座大廈基礎的哲學反而被抽空了。考茨基還有方法論中心主義之嫌,在他看來,唯物史觀不是理論意義上的唯物主義,而是方法論意義上的唯物主義。很難想象,一種離開唯物主義理論內容的純粹方法究竟是什么!考茨基沒有注意到,方法論畢竟不是各種方法的簡單抽象,任何一種方法論都有自己的理論基礎,即離不開理論材料的支撐與組合,馬克思主義亦是如此。由于拒絕承認馬克思主義擁有自己相對獨立的理論觀點,考茨基陷入了無原則的折中主義,他把各種根本對立的觀點、理論或思潮無原則地拼湊在一起,既肯定唯物主義的思想,也接受唯心主義的學說。他甚至認為馬克思主義可以同資產階級意識形態順利合攏,“唯物主義歷史觀不僅可以與馬赫和阿芬那留斯合得攏,而且可以與許多別的哲學合得攏。”[2]表面上看,折中主義既承認這個,又承認那個,似乎很公正、很全面,然而它卻抹殺了事物的本質區別,歪曲了事物的矛盾關系。折中主義最大的危險就是導致理論失效,由于它什么都承認,也就等于什么都不承認,這對理論的深入探討來說毫無益處。列寧在論及折中主義的消極后果時說道:“把馬克思主義篡改為機會主義的時候,用折中主義冒充辯證法最容易欺騙群眾,能使人感到一種似是而非的滿足,似乎考慮到了過程的一切方面、發展的一切趨勢、一切相互矛盾的影響等等,但實際上并沒有對社會發展過程作出任何完整的革命的解釋。”[3]這一批判對考茨基來說完全適用。
考茨基理論的另一個顯著特點是達爾文進化主義和自然主義。在正式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之前,考茨基曾一度堅信達爾文主義,直到1876年,他還在《人類發展史概論》中強調民族的發展依賴于“社會欲”,達爾文主義使他在論述唯物史觀時總帶有一種自然主義傾向,這一點尤其表現在將自然科學的方法不加區分地運用于人類社會歷史領域。考茨基堅信,自然界的發展規律與人類社會的發展規律是完全一樣的,兩者都不是自由意志的產物,都具有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必然性。筆者認為,強調社會規律的客觀性,這是正確的,但如果混淆自然規律和社會規律的本質區別,則是十分有害的,因為一旦忽視社會規律的歷史性,就會轉向一種意識形態,成為資產階級的思想武器。考茨基顯然犯了這樣的錯誤,他主張從人的自然性和社會性的關系出發探尋人類社會發展的根據,將人類社會視為自然界的一部分,進而將社會規律與自然規律混為一談。由此出發,考茨基誤讀了馬克思的唯物史觀,他甚至認為,唯物史觀的核心觀點不是承認主體的感性實踐活動,而是強調動物群落和人類社會的一致性。在探討人的本質時,考茨基把抽象生物學意義上的人的本能視為最重要的生活意志,強調人對環境的自動適應是人類社會的真正基礎。這就夸大了生命意志的作用,陷入了唯心主義。考茨基還對自由概念作了自然主義的解釋,他說:“有在一系列的運動間作選擇的自由,就一定要也有意志。但是,選擇的自由決不意味著意志的自由。選擇的自由需要有一種十分確定的意志,即生活意志。”[4]
對于考茨基的達爾文進化主義,科爾施曾從左的方面多次批判過,但他過于極端,似乎想證明考茨基所有的社會思想都是達爾文主義的。長期以來,受蘇東學界影響,我們在這一點上也犯過類似的錯誤。其實,考茨基的觀點并非我們認為得那么簡單。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影響下,他的思想后來發生了轉變,在《自然界和社會的增殖與發展》中,他對達爾文主義的態度起了變化,在“序言”中他明確指出:人口規律有自己的歷史性質,它與自然界動植物的活動規律是不同的。另外,就達爾文主義而言,我們也不能一棒子打死。馬克思和恩格斯曾經高度評價過該學說,認為它揭示了人類的真正起源,抨擊了自然界不可改變的形而上學觀點。如馬克思這樣說道:“雖然這本書用英文寫得很粗略,但是它為我們的觀點提供了自然史的基礎。”[5]或許正是馬克思的評價使考茨基昏了頭,誤以為馬克思主義和達爾文主義是一樣的。
總之,考茨基對唯物史觀的理解有局限性,他沒有充分意識到人類實踐活動的特點和意義,由于不懂馬克思辯證法的真正內涵,他在關于社會與自然關系問題上所持有的立場基本上是自然主義的。考茨基用抽象的人性(而不是人的本質)闡釋歷史,從自然(社會)環境中推出人性,認為它源于動物先祖,并將生活意志視為人類社會的基礎,這與強調人的意志是經濟制度動力的唯心主義學說如出一轍。正如恩格斯批評的:“達爾文的全部生存斗爭學說,不過是把霍布斯關于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爭的學說和資產階級經濟學的競爭學說以及馬爾薩斯的人口論從社會搬到生物界而已。變完這個戲法以后,……再把同一種理論從有機界搬回歷史,然后就斷言,已經證明了這些理論具有人類社會的永恒規律的效力。這種做法的幼稚可笑是一望而知的,根本用不著對此多費唇舌。”[6]該批判同樣適用于考茨基。
二、普列漢諾夫和拉布里奧拉對唯物史觀的理解
在第二國際理論家當中,普列漢諾夫是最懂哲學的一個人,在《論一元論歷史觀之發展》《唯物主義史論叢》等著作中,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方方面面作了有價值的闡述。然而,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解也有誤差,最明顯的一點就是在本體論問題上陷入了自然主義。早在19世紀80年代《馬克思的哲學和社會觀點》的演講中,他就宣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出現是人類思想史上絕無僅有的一場偉大革命,并認為它是唯物主義哲學發展的最高階段,然而,正是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可以明顯嗅到自然本體論的味道。普列漢諾夫并沒有揭示出馬克思哲學變革的真正意義,在反對伯恩斯坦和施密特時,他并不是從實踐存在論的視角出發闡明馬克思哲學革命的真實意蘊,而是強調斯賓諾莎和費爾巴哈舊唯物主義哲學的重要性,借此抵抗當時在社會上頗為流行的新康德主義。這樣一來,18世紀法國唯物主義以及費爾巴哈舊唯物主義的一切局限性便被毫無保留地繼承下來。
在《論一元論歷史觀之發展》中,普列漢諾夫批判了任何形式的“二元論”,在他看來,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觀點的各種綜合,只能導致折中主義,二元論根本無法理解歷史的本質,因此,每個理論家必須在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之間作出選擇,即奉行“一元論”的基本原則。但是,當談到唯物主義的基礎時,普列漢諾夫卻把自然界看作原始的要素,這是典型的自然主義本體論。關于馬克思哲學本體論問題的爭論,至今仍未停止,有學者認為,馬克思哲學是反本體論的,但多數學者認為馬克思哲學有本體論,但在本體論的性質上,學者們爭議較大。筆者認為,馬克思哲學作為一種不同于以往一切舊哲學的現代哲學,顯然有拒斥形而上學舊本體論的理論傾向,正如他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所說:“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7]馬克思對自己創立的新世界觀的闡述充分表明,這種新哲學完全異質于以往的一切舊哲學,它將不再關注于抽象的自然界,因為這種自然界對人來說其實是不存在的、毫無意義的。馬克思的高明之處在于,將客體與主體真正統一在一起,著力考察自然的變更,即實踐對自然造成的影響,因為這種人化自然才是人類社會生活真正的、現實的基礎。普列漢諾夫顯然沒能理解馬克思哲學革命的真實意蘊,無意識地陷入了抽象自然本體論的窠臼。他將馬克思哲學簡單概括為“一元論公式”,馬克思哲學就變成了“辯證唯物論”,歷史唯物主義則淪為人類社會歷史領域的特殊規律。于是,馬克思哲學在他手里被嚴重教條化了,后經斯大林等人的進一步強化,形成了蘇聯教科書體系的模型。普列漢諾夫的自然主義本體論思想在革命實踐中也十分有害,由于遵從的是教條主義的公式,他不能理解革命政黨、革命理論的意義,只能消極等待革命的自然發生。
拉布里奧拉留下的著作不多,他的主要著作是《唯物史觀論叢》,這部著作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紀念〈共產黨宣言〉》(1895),第二部分是《歷史唯物主義》(1896),第三部分是《社會主義和哲學叢談》(1897),第四部分只完成了前五章。列寧在1897年曾稱它為“名著”。在這些著作里,拉布里奧拉表述了一種與考茨基、拉法格等第二國際主流理論家不同的見解:首先,他反對詞句的崇拜和咬文嚼字的惡習,主張真實地去研究歷史,這對于教條主義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其次,他反對唯心主義的主觀決定論和教條主義的經濟決定論,“我們的學說不是要把歷史發展的整個復雜的進程歸結為經濟范疇,而只是要用構成歷史事實的基礎的經濟結構來歸根結底解釋每一個歷史事實”[8]62,這一點與恩格斯的理解非常相似;最后,他反對社會達爾文主義和自然主義,在他看來,這兩種觀點的秘密在于把那些適用于和有益于研究并解釋總的自然界和具體的動物界的規律和概念推廣到歷史方面,使各種機體變成真正自然歷史的各個階段和因素,其思維方式的特點是濫用類比,歷史科學首要的任務是:“斷定和研究人為的環境,它的起源和結構,它的變化和改造。硬說這種環境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和繼續,這只是一種過于一般和抽象的、因而歸根結底沒有任何明確意義的思想。”[8]66-67可以看出,拉布里奧拉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解是比較到位的,難能可貴的是,他還闡發了自己關于歷史唯物主義的獨特理解——歷史(人本)主義的實踐論,從而影響了整個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的走向。
學界通常將拉布里奧拉和葛蘭西聯系起來,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通過研讀《獄中札記》,不難發現里面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拉布里奧拉所研究問題的延續,我們知道,“實踐哲學”的概念是葛蘭西理論體系的關鍵詞,然而該概念更早受到拉布里奧拉關注。拉布里奧拉指出:“實踐哲學,這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神經。這種哲學是哲學所研究的事物的內在規律。從生活到思想,而不是從思想到生活。真理的道路就是這樣。從作為實際的認識的勞動到作為抽象理論的認識,而不是相反。”[9]150在拉布里奧拉看來,歷史唯物主義就是實踐哲學,這種提法有兩點好處,一方面它堅持了生活決定思想的唯物主義方向;另一方面它強調了主體活動對認識的決定意義,而這一點恰恰被其他第二國際理論家忽略了。拉布里奧拉還認為,作為實踐哲學的馬克思主義是自足的,它不需要其他哲學流派的補充,關于這一點葛蘭西也有論述:“實際上拉布里奧拉主張實踐哲學不依賴于其他任何哲學流派,是自我充足的,……實踐哲學是獨立的、獨特的哲學,它具有進一步發展的種種因素,這種發展把歷史的說明變成一般的哲學。”[9]151由此可見,拉布里奧拉其實已經把實踐哲學等同于馬克思主義了,在這一點上他與葛蘭西完全一致。
拉布里奧拉將實踐注入馬克思主義這一獨特理解具有重大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我們知道,忽略實踐是第二國際理論家的通病,應該說,實證主義、達爾文進化論、經濟決定論等錯誤理解都與缺乏實踐思維方式有關,從實踐概念出發,拉布里奧拉將社會生活視為一個發展變化著的整體,他指出,我們應該歷史的理解經濟,而不是經濟的理解歷史,我們的對手們總是用抽象的方法孤立地將經濟因素擴展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這是不對的,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以歷史的變化來闡明包括經濟在內的其他變化。從理論角度看,拉布里奧拉是第二國際理論家中唯一破除經濟決定論的人,尤其在意大利,當時國內馬克思主義的發展還不是很成熟,能做到這一點是相當不易的。從實踐角度看,由于拉布里奧拉強調了社會生活在唯物史觀中的重要性,這就有效避免了革命運動中的宿命論理解,有利于發揮主體能動性去實現革命的勝利。
那么,拉布里奧拉對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解是不是與馬克思的理解完全吻合呢?也不能這么說。表面上看,拉布里奧拉對歷史的理解是唯物主義的,但從實質上看,仍是唯心主義的。為什么這么說,原因就在于拉布里奧拉并沒有擺脫人本主義的價值懸設,在他那里,“實踐”概念仍是空洞的、抽象的,在談到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時,他指出:“為了從構成基礎的結構過渡到一定的具有各種各樣形式的歷史過程,必須求助于概念和知識的綜合。……我把這種綜合稱為社會心理學。”[8]62本來,拉布里奧拉是想反對經濟決定論,但卻一不留神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宣稱“沒有一個歷史事實不是以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為先導的、由它相伴隨和由它所跟隨的”[8]63。這讓我們聯想到了費爾巴哈,費爾巴哈也談實踐,但是,他強調的實踐(社會生活)是建立在人本學基礎上的,他不理解物質生產活動作為一種改造世界的實踐活動具有怎樣的意義,拉布里奧拉也犯了同樣的錯誤,他的實踐概念是心理學、人本學意義上的。這就注定了他對馬克思主義的解讀必然偏離正確的方向。20世紀末,我國學界掀起了一陣“實踐哲學”熱,部分學者提出“實踐”范疇是馬克思哲學的起點,還有學者認為馬克思哲學既不是唯物主義也不是唯心主義,乃是超越兩者的新形態——實踐哲學。筆者認為,“實踐”無疑是馬克思哲學變革過程中凸顯的一個核心概念,意指人類借助一定手段有目的地改造客觀世界的創造性的物質活動,但它并不能取代“物質生產”概念在馬克思哲學中的地位,離開了后者,單純的談論實踐哲學是毫無意義的。
三、余論
如果拋開第二國際理論家各自理論的異質性,從主流上來考察問題的話,我們可以把他們的思想弊病歸結為一點,那就是經濟決定論。從本質上看,經濟決定論是這樣一種歷史哲學,它強調人類社會的發展與自然界的發展一樣,是一個自發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過程,在這個客觀歷史進程中,經濟因素起著歸根到底的決定作用。這樣一來,人類主體就成為歷史的工具和玩物,歷史就成了人們無法控制的宿命,抑或是雜亂經驗事實的堆砌。這種非歷史的解讀與馬克思極力批判國民經濟學的觀點并無二致。筆者認為,這是對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嚴重誤讀。其實,在談到“經濟關系”時,馬克思和恩格斯同時也強調了這種關系不是僵死不變的,它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可以由人們的實踐活動創造和改變,當然,這種改變是有限度的,那就是每代人必須在一定的實踐條件下活動。這是一種互動的關系式,不理解這一點,不懂得馬克思的辯證法,就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另一方面,當馬克思談到經濟力量的決定作用時,還有另一層含義。依照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經濟決定論是一個貶義詞,它代表了人類主體在特定歷史時期(社會)中的物役狀況,作為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它是必然要出現的,也是必然要消亡的,所以,在終極意義上講,馬克思是反對經濟決定論的。
接下來的問題是,第二國際理論家為什么傾向于將馬克思主義歸為經濟決定論?表面看來,這似乎是出于一種善意的誤解,因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確“過分”強調了經濟生活的基礎作用,這一點恩格斯在晚年歷史唯物主義的書信中也曾作過反省。第二國際理論家的失誤還可以在思維方法上找原因。受當時社會大環境影響,除普列漢諾夫外,第二國際理論家很少有人關注馬克思哲學,既然不重視哲學,必然也就忽略馬克思的辯證法,事實上,考茨基等人根本不是通過對黑格爾哲學的研究而接近馬克思的,他們只是從當時國內并不健全的唯物主義(甚至還未達到費爾巴哈的水平)和達爾文的進化論中介式地接受馬克思主義,由于對資產階級主流意識形態缺乏足夠的認識,這就必然導致理解上出現嚴重偏差。第二國際理論家犯下的錯誤對我們當前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有一定的啟示意義,它告訴我們,要發展馬克思主義,就必須首先正確理解馬克思主義,而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用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理論和方法分析社會中的現實問題。深入研究和探討第二國際理論家對唯物史觀的基本理解,仍是當前學界必須面對的重大理論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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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明全杜娟〕
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
·唯物史觀專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