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制度探究
——以科技型中小企業為例
錢宇丹,尹奎杰
(東北師范大學 政法學院,長春 130117)
[摘要]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是實現知識產權價值變現、提高企業融資能力、提升企業競爭實力的新型融資方式。目前,對于具備融資條件和優勢又具有迫切融資需求的科技型中小企業而言,我國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的開展情況并不理想。在法治國家建設的時代背景下,以國家力量為主導,通過強化價值評估體系、政府補貼方式多元化、建立風險防范機制等手段促進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制度的構建和完善,是我國經濟發展和法治建設的客觀要求。
[關鍵詞]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法治建設
[中圖分類號]F830;F270[文獻標志碼]A
[收稿日期]2015-04-22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
[作者簡介]陳昊潔(1982-),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博士研究生,從事銀行風險管理研究;姜明輝(1967-),男,黑龍江牡丹江人,教授,博士,從事銀行風險管理研究。
一、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基本理論闡釋
知識產權是市場經濟中的屬主資源,所謂“屬主”是指知識產權相對于所有者以外的市場主體,具有的稀缺性質,不具備稀缺性的資源便不是市場經濟理論研究的對象。知識產權能夠被市場主體排他性地占有是稀缺性存在的前提[1],因此從法律的意義上說,經濟概念的稀缺性和法律概念的排他性相似,前者的稀缺對于非占有的主體而言,后者的排他則針對占有者而言,本質上都是說明各類知識產權為極少數人專有的性質。
企業在激烈的市場競爭環節中以自己獨占的知識產權為代價換取資金的融資方式不但能夠緩解企業對資金的需求,反過來亦可激勵新技術的誕生,盡管從形式上看,知識產權的壟斷屬性對競爭產生了一定限制,或者說知識產權之形成良性循環。壟斷權與商業公平競爭權多呈對立而鮮少統一,但究其本質,知識產權在客觀上依然體現出對競爭的促進作用,具有宏觀意義上的一致性:知識產權的客觀存在和發展動態同競爭之間存在不可割裂的內在聯系,即便其具有某種壟斷性質,也屬于法定的壟斷權利,而知識產權權利人創造作為權利客體的智慧成果之過程,往往也是商業競爭的過程本身,多以競爭為目的,并在競爭中形成。
可以說,知識產權作為一種形式上的、合理合法的壟斷權是實現知識產權制度基本目標的客觀要求。以現代經濟理論為視角,國家正是通過相應的法律制度解決知識產權相關產品的外部問題,賦予知識產權的創造者一定的壟斷權,從而避免其智慧財產被他人無償使用。知識產權在接受保護的同時也將受到一定的限制,正是針對知識產權的壟斷權屬性加以申請程序、保護時間、排他范圍等方面的法律制約,使得知識產權制度還具有維護社會公正的平衡功能和調節功能。[2]緊隨社會發展進程,知識產權蘊涵的巨大經濟價值使其在交易領域愈發活躍,出資、許可、轉讓等多種交易方式并存且不限于此,發端于日本的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使得這一新型融資方式從理論變為現實,并迅速在世界各國的融資市場中受到矚目,得到不同程度的實踐。
事實上,知識產權之所以能夠成為擔保融資的客體,在于它是同個人財富增值、企業盈利和發展、國家經濟增長息息相關的重要無形資產,而無形資產*資產被認為是企業或個人所有或控制的、能夠以貨幣進行計量,并為所有人或控制人帶來經濟效益的資源,包括實體資產、無形資產、債權及其他,無形資產又包括專利權、商標權、特許經營權、土地使用權以及商業秘密和商業信譽等,即無形資產以知識產權為主,又不限于此。又是當今世界上經濟技術壽命最長、單項價值最高的資產,是各行各業的必備資源,其在單位總資產中所占的比重甚至有超過有形資產的趨勢。[3]放眼國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大型企業、跨國公司十分重視將其所有的科學技術、品牌價值、可商業化的智慧成果等無形資產轉化為知識產權優勢,使自身形成在國際市場競爭中巨大且獨特的優勢。
早在1998年12月,英國政府名為《我們競爭的未來——構筑知識經濟》*Our Competitive Future:Building the Knowledge Driven Economy.的競爭力白皮書指出:“作為獨特的、有價值的且競爭對手難以模仿的資產,我們所擁有的知識產權能否被充分利用決定了我們競爭的勝負。”在當代中國,科技、信息、知識產權等軟資源也已逐步構成創造社會財富的主體資源,企業的實物資產、現金資本等有形財產的重要性已逐步呈現向知識產權等無形資產讓位的趨勢。[4]
對于科技型中小企業而言,科學技術及相關智慧成果顯然是企業最為基礎的優勢所在,企業需要具備將知識產權轉化為其他形式優勢的能力方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謀求發展機遇:一定數量和價值的知識產權體現了科技型中小企業的創新能力和可持續發展能力,經由知識產權優勢向營業能力優勢的轉化,營業能力優勢向產品營銷優勢的轉化,產品營銷優勢向消費者或交易相對方普遍認同并具有交易傾向的優勢轉化,最終形成企業的整體競爭優勢,提高企業價值。而知識產權的融資功能在上述轉化過程中既是一種資產固有價值的靜態映射,又是提高企業融資力和競爭力的動態決策,能夠有效盤活企業閑置資產或對無形資產加以多元化利用。然而,作為一種較新形態的融資方式,知識產權擔保具體表現為權利的質押或是權利的抵押尚無法律區分或規定,一直存在學理上的分歧。
根據我國《擔保法》第七十九條和第八十條規定,依據法律可以轉讓的知識產權包括商標專用權、專利權,以及著作權中的財產權都可以作為質押的客體,出質人與質權人采取書面形式訂立合同,并以向管理部門進行出質登記為質押合同生效要件。上述權利未經協商和約定,出質人不可擅自轉讓或許可他人使用,而其因轉讓或者許可所得的收益應當提前對質權人進行清償,或者向質權人指定的第三人提存。《擔保法》第八十一條還規定,權利質押適用動產質押的有關規定。
同時,也存在從法學理論的角度對知識產權作為權利質押客體的觀點持質疑態度的觀點,認為《擔保法》第八十條出質人未經質權人同意不可轉讓或者許可他人使用是對知識產權合理利用的限制,阻礙知識產權發揮時效性的特點,基于知識產權的自然屬性和使用方式同《擔保法》規定的其他權利有所區別,具體法律規則也應區別制定。因為,在經濟學的理論范疇,無形資產被認為是不具有物質實體的經濟資源,其價值由所有權形成的權益和未來收益所決定。[5]即便是在準占有的場合,也會因知識產權的可流轉性、可復制性使權利推定難以有效發揮作用,而善意取得又因登記制度受到影響,或會制約知識產權擔保的發展。[6]
另外,有學者認為,有別于經濟學范疇的研究視角,在法律場域內的探討不應駐足于一味指證現行法律種種不足之處的階段,而應當對現有法律制度的解釋更加注重,通過對現行法律進行闡明和解釋,達到為司法實踐中的裁判活動提供更多可以合理適用的法律前提,實現法律適用、法律權威的維護等目的,*這種觀點的出發點大體上和《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中“加強知識產權司法解釋工作……”的內容和要求相吻合,重點在于不刻意追求法律的革新或重構,而是著眼于對既有法律規則的闡釋,不指責,不評判,尊重現有制度的立法初衷,力求法之正當性和可行性發揮自身的作用,亦不失為針對知識產權質押融資制度的一種研究思路。認為在我國已經制定知識產權質押的相關法律規則的前提下,法律解釋不僅成為可能而且十分必要,即對知識產權質押法律規則研究的重點在法律解釋的環節。[7]但是,質押和抵押畢竟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理論研究方面的分歧既已存在且尚無定論更不宜忽視,況且從目前我國科技型企業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現實狀況來看,僅僅依靠法律解釋維持現有知識產權融資的運作的效果并不充分。這樣,知識產權擔保是權利質押還是權利抵押不能簡單擇一歸置,應當兩者取其一,或是通過法律規定使其同動產質押、權利質押相并列,成為一種新型擔保方式,仍存探討之余地。
可以確定的是,將知識產權擔保通過知識產權法做出專門規定不再是德國、法國、日本等發達國家的獨創做法,已然成為國際通例,我國的《擔保法》《物權法》也對權利擔保的內容進行了具體規定,但尚不全面和充分,這或許和學界對于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理論仍存在一定分歧不無關系,其結果自然直接決定了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發展趨勢,需要更為明確和合理的定位。基于知識產權產生、使用和終止等不同階段的特點,傳統物權擔保可否以特別擔保的方式,同時兼顧質押和抵押的優點進行設定,使其發揮雙重功效[8],是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理論探索進程中具有開放性的重要議題。當然,在《擔保法》真正修訂前,本文中出現的知識產權擔保融資仍然是指以知識產權質押為主要內容的融資方式。
二、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市場的現狀與法治意義
知識產權產業發展通常需要一個積累的過程,優勢一旦形成,會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給中小企業等微觀經濟單元帶來商業競爭的優勢,同時為宏觀經濟提供發展動力。2008年的《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已將知識產權戰略提升到國家戰略的高度,鼓勵創新,以創新為原動力促進經濟發展是知識產權戰略的關鍵詞和核心意義。2014年11月5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明確提出將對《國家知識產權戰略綱要》深入實施,通過法治建設進一步保護知識產權市場及其文化環境。截至2014年末,我國發明專利申請量和商標申請量分別連續第4年和第13年位居全球首位,而著作權登記、植物新品種申請量也保持著上升的態勢,并創下歷史新高。不過,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同為科技型企業卻可能存在不同際遇:例如,重慶三華工業有限公司在2011年,以專利技術“新型發動機無缸套缸體”擔保,向三峽銀行貸款1 000萬元。2012年,該企業又以另外三項專利技術從銀行貸款2 000萬元,用以擴大生產規模,整體性轉變經營方向和組織方式,推動了專利成果的轉化和新產品規模化生產。同樣是科技型企業,重慶北碚區的一家企業以類似的方式向銀行貸款600萬元,過程顯得有些曲折。歷經數次從銀行直接貸款遭拒后,該企業在政府指導下,再次與評估機構針對企業生產實力、專利技術市場前景等內容反復磋商,得出專利估值1 000萬元的結論,并實際從銀行貸款融資600萬元。盡管這一結果和預期有所差異,但對于掌握40多項專利技術的該科技型企業而言依然意義重大,盤活了無形資產,提高了融資效率。
若僅以個案融資金額為參照,從上兩件案例中可以看出,知識產權融資的不確定性不但體現在知識產權本身的價值估量方面,更直接導致企業獲得的融資額度大相徑庭,這一結果差異并不代表不同企業知識產權真實價值的差距如此懸殊,程序瑕疵同樣會導致類似的后果。因此,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法律規則所保護的不僅僅是個案的公正,更是整個知識產權融資和交易市場的公平。在我國,從知識產權本身的發展前景來看,全國范圍的技術市場已經具備相當的規模。2015年7月,科技部發布的《2015年全國技術市場統計年度報告》顯示,截至2014年12月31日,全國技術市場合同成交金額突破8 000億元,其中,電子信息、現代交通、先進制造技術、新能源與高效節能等領域的技術合同成交額位居前列,涉及各類知識產權的技術合同的成交額呈現逐年增長的趨勢。從報告中多項數據比對可見,我國企業技術轉移雙向主體的地位進一步凸顯,隨著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不斷推進,自主創新激勵機制和知識產權制度不斷完善,企業技術創新活力高漲,既是技術的最大輸出方,也是技術的最大吸納方,對于具有科學技術研發能力或技術運用需求的企業而言,知識產權交易市場的良好發展前景既為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提供了基礎,也有助于催化企業的融資信心和熱情。*以科技型中小企業為例,專利、商標等知識產權通常是其所擁有的重要資產甚至是主要資產,在當今社會經濟發展的背景下,知識產權的占有和有效利用能夠使企業具備內源優勢,將獨創性轉化為可持續發展的商業資源,進而提高企業競爭力。與此同時,我國知識產權資產總量的穩步上升以及市場主體或公民對知識產權的認知及重視程度不斷地提升,正說明我國知識產權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基礎處于擴大和增強的階段,有利于知識產權融資功能的實現和拓展。
不過,縱觀我國中小企業發展歷程全貌,“麥克米倫缺口”*1929年,英國政府針對大量中小企業因資金鏈斷裂而破產的經濟局面委派哈羅德·麥克米倫(Harold Macmillan)等人組成金融產業委員會,對本國工商業和金融業展開調查。調查結果表明,由于中央銀行制定的基準利率低于市場平均利率造成的巨大資金配置缺口正是這些中小企業紛紛倒閉的原因,這一缺口即被稱為“麥克米倫缺口”(Macmillan Gap),意指資金供求差額導致嚴重的中小企業融資難題。從未曾消失于企業營業和融資的視野中。知識產權擔保能否成為破除中小企業融資困境的利器,尚未得到充分的印證。正如上文中兩項案例所呈現的差別境遇,甚至企業規模相仿、信用水平相近、知識產權的客觀價值基本相同的兩個企業通過同一中介機構向同一金融機構貸款,也可能得到截然不同的結果。當然,這是一種極端化的假設,現實當中鮮見經營狀況和生產力要素基本一致的企業能夠擁有價值相當的知識產權,且均用以擔保融資活動。這種假設難以成立的根本原因無關乎概率高低,而是歸結于兩個重要成因:一方面,中小企業對知識產權的融資價值沒有形成足夠的意識和重視,或者對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程序和結果的認識過于簡單化、理想化,在銀行等金融機構“惜貸”現象尚未發生前,中小企業甚至率先出現“慎借”之態度者為數不少;另一方面,知識產權的價值評估環節缺乏統一標準,受此影響的主體不僅包括中小企業,還包括幾乎所有提供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的金融機構,因知識產權價值不確定性造成的融資額度不確定不但令中小企業無法及時獲得足夠的資金支持,也將導致一旦其到期無法償還貸款,金融機構同樣無法將此類無形資產按照預期的估價金額轉化成現金,挽回損失。
在價值評估的場合,有形資產的稀缺性和效用相對穩定,占有即可為權利人帶來經濟效益,價值更容易確定;無形資產的稀缺性和效用不穩定,需要經過一定的程序和方式轉化為生產力方能發揮作用,價值評估具有更高的難度。值得強調的是,知識產權的效用盡管客觀存在,其價值則是針對需求而存在的,作為知識產權客體的發明專利、技術產品、創作作品本身置于整個人類社會不斷發展的場域內并不能成為“創新”,只有應用于生產實踐且推動或直接創造出新的經濟價值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9]這也直接導致價值評估程序中的重要難題:特定知識產權對于所有權人、金融機構、潛在的交易相對人等市場主體而言效用當然不可能完全一致。
回歸中小企業融資的場域,知識產權的能量究竟應當雪藏還是釋放,答案似乎不言而喻,面臨的困難也顯而易見,又難以在短時間內得以解決。事實上,作為一種新型融資方式,知識產權擔保的發展環境同時兼顧著挑戰和際遇,需要理論探索、政策扶持、法治建設等多樣化的支持,而時間成本亦不可回避,將其視為包括科技型中小企業在內的廣大創新型企業資金通融的救星為時尚早,需要給予其更多的時間、耐心和更為具體的法律加以保護。之所以強調法律的重要性,不但因為市場競爭和經濟活動本身會對法律的演進形成推動作用,法律的完善和發展也將提高市場競爭效率,刺激經濟活力,在中小企業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問題上,法律不但能夠起到切實的保護作用,亦可更加直觀地起到宣示和鼓勵的指導意義,進而促進中小企業積極利用知識產權進行融資,同時在一定程度上也將緩解并逐步改變銀行業金融機構面對中小企業的貸款需求時習慣性拒絕的傾向。因此,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法律制度的構建勢在必行。
三、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制度構建的三重維度
隨著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基本形成,我國的法治建設將逐步從建章立制階段向具體的制度完善和法律適用方面發展,由此,中國步入了市場經濟法治建設的后立法時代。[10]遵循我國目前企業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現狀揭示的矛盾和問題,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法律制度的構建分為以下三個維度:
1.知識產品擔保融資的價值評估體系維度。知識產權價值評估標準難以統一、結論誤差較大,以及和企業預期結果不一致的問題是知識產權擔保融資起步和發展的首要桎梏,尋求最大可能消解理論與實踐的誤差,設定合理的評價標準和評估程序,也是知識產權擔保融資面臨的難題。在很多情況下,即便是知識產權的所有人,也缺乏絕對準確、客觀的衡量方式認定自己所有的智慧成果到底價值幾何,價值又是否會隨著經營狀態和市場動向而發生變化,變化幅度將會達到何種程度更是無從知曉。因此,在保護企業融資權利的法律制度層面,需要通過知識產權價值評估體系確認的內容,主要包含以下三個方面內容:
首先,知識產權的權屬關系是否清晰是其用于擔保融資的前提。現階段,職務發明是企業專利權的重要來源,尤其對于科技型中小企業而言,即便處于非融資的場合,職務發明也是其營業活動中十分重要的無形資產,以獨特性為基礎形成把握企業命脈的競爭優勢。通常,科技型中小企業普通雇員的職務發明多以企業優先為權屬政策,專利技術歸企業所有,職務發明人享有分配知識產權實施或利用時產生的收益之權利。但是,在特定情況下,職務發明也可能通過合同約定等方式,歸屬于職務發明人,企業或只享有實施權,不可用其進行擔保融資。
其次,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保護地域是影響知識產權價值的兩個因素。以專利權為例,擬置空間層次中,專利權的保護范圍顯然會影響價值評估的結果,通常保護范圍越大,專利權的價值越高;現實空間層次中,專利權受到保護的地域范圍越廣,意味著其產業化后帶來的經濟效益越高,在不同地域的市場以技術占有率為基礎具備較強的競爭能力和盈利能力。
第三,知識產權的剩余保護期限是確定知識產權價值的重要因素。在時間層次中,知識產權在受法律保護的剩余期限內能夠為企業帶來的預期收益與剩余時間成正比,保護的時間越長,可能帶來的收益越大。值得強調的是,知識產權的剩余保護期限看似直觀,但在科學技術革新發展和市場經濟情勢變化雙重作用下,它的經濟效益壽命往往遠少于法定壽命[11],單純的減法并不能滿足評估的需求,運用金融學、統計學、經濟學等學科的知識去平衡可能發生的價值波動成為必然。
可見,知識產權的價值是由市場決定的,價值評估程序不但要對法定內容進行搜集、核對、確認并最終以金融機構能夠充分信賴和利用的方式呈現出來,還可能產生大量的計算及市場調研活動,無形當中大幅度提高了評估的時間成本和費用,致使部分中小微型企業畏葸不前。*以科技型中小企業為例,用以融資的知識產權往往匯集了企業幾乎全部的研發力量并投入大量的時間和資源,冗長繁復的價值評估程序無法在短時間內提供足額的貸款,不但會大大降低企業的經營效率,甚至會危機企業最低限度的營業活動。一旦評估結果不符合企業預期或金融機構發放貸款的要求,企業額外負擔高昂的評估費用和生產延誤的后果,無疑是雪上加霜。因此,法律規則及經其確認的各項權利義務是價值評估體系的依據,知識產權戰略所推行的法治建設也是規范評估程序,降低評估成本的重要途徑。同時,盡管知識產權戰略是一項國家戰略,但知識產權本質上是創造行為的市場化之果,企業作為市場的主體才是知識產權戰略的主體,[12]法治的重點在于規范和扶持,促進包括科技型中小企業在內的市場主體能夠通過準確、高效的知識產權價值評估體系通融資金,而非過分干涉和限制,反而置之于營業困境的邊緣地帶。
2.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政府補貼維度。近年來,地方政府對科技型中小企業等企業融資財政支持政策的設置逐漸從單一政策目標向多種政策目標轉變。其中,在大部分經濟欠發達地區,早期出臺政策的支持力度相對較弱,新出臺政策在支持力度、模式創新、嚴密程度等方面都有所加強,但是依然以降低企業融資成本為單一的財政支持政策目標;在北京、上海、廣州等經濟發達地區,政府出臺政策的支持力度相對較強,具體政策的類型多樣化,往往可以做到兼顧降低企業融資成本和銀行業金融機構以及相關中介機構融資業務風險的雙重政策目標。[13]
事實上,由地方政府主導對中小企業融資進行補償既可以視為國家對數量龐大的中小企業生存和發展前景的重視,背后也流露出面對目前中小企業融資困境給經濟發展帶來不良影響時的無奈情緒。中小企業融資難是長久以來的經濟社會熱點問題,也是難點問題:中小企業融資難不僅僅是中小企業自身的問題,同時還暴露出我國金融市場結構、資金通融和供求結構乃至整體經濟結構的多種矛盾,成為歷經數十年仍然無法從根源化解的經濟癥結。然而,短期內無法解決并不表明國家和地方政府主導扶持制度建設的思路有所偏差,相反,正是由于公權力的介入,中小企業融資活動及結果才能有今日之改善,強調地方政府的財政支持也并非要求中小企業融資促進政策脫離金融體制整體改革的方向,而是作為重要的環節加以維護和完善,財政補貼正是在這樣的市場經濟運行環境下針對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發展狀態而被采用的扶持方式。
其中,面向銀行業金融機構的風險補償金是財政補貼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地方政府普遍使用的風險補償模式。早在2005年,浙江省率先開展小企業貸款風險的補償工作,推行由政府專項扶持資金,針對因新增中小企業貸款業務而承擔相應風險的銀行業金融機構進行補償。此后,各類風險補償辦法也相繼在江蘇、廣東等省市地出臺,由各地方政府出資,以中小企業貸款余額年度凈增額為基準設定相應的百分比,為轄區內的金融機構進行風險補償。[14]僅2015年度,即有多項財政補貼辦法在全國各地開始施行。*例如,2015年1月,天津市財政局發布《天津市中小微企業貸款風險補償金管理辦法》,由市財政、濱海新區財政和其他區縣財政籌集,建立風險補償資金池,由市財政局設立專戶管理;2015年7月,廣東省科學技術廳和廣東省財政廳發布《廣東省科技廳 廣東省財政廳關于科技企業孵化器創業投資及信貸風險補償資金試行細則》,對孵化器內創業投資失敗項目和對在孵企業首貸出現壞賬項目所產生的風險損失,按一定比例進行補償。此外,作為財政補貼的一種,面向企業的貸款財政貼息能夠有效形塑社會和市場經濟,以貼息的方式支持企業融資,一方面可以避免政府直接介入微觀經濟活動,過度干預致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作用受到壓制,另一方面可以充分發揮經濟杠桿的作用,以協調和引導的方式間接影響其他投資主體的行為。財政貼息通常來自政府預算內資金,通過政策性優惠彌補融資可能帶來的風險和損失,作為企業融資和發展的優良資助,財政貼息與其目的保持適當的比例性并追求以最少的資助裁量實現最大的經濟效果,具有較強的公共性[15],對企業通過知識產權擔保的方式進行資金通融能夠起到一定的支撐作用。
3.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風險防范維度。包括科技型中小企業在內的市場主體將知識產權交付中介機構進行價值評估,固然表明其利用知識產權進行融資的意愿,但綜合我國各類企業融資現狀來看,這種嘗試往往屢遭拒絕,原因在于面對具有融資需求卻經濟實力單薄、信用狀況不明的中小企業,金融機構不愿承擔巨大的風險:知識產權法律狀態帶來的風險相對容易確認,而它的經濟價值則較難評估,權衡可判斷的風險和難以判斷的潛在價值后,金融機構的拒絕并未超過經濟運行的基本邏輯范疇。換言之,高風險之下融資失敗的最終結局顯然比知識產權的未來價值更容易被預測,正因如此,針對風險進行控制和防范對于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的拓展意義顯著。前文所述的知識產權權屬關系、保護范圍及保護地域、剩余保護期限等狀態之法律確認著眼于知識產權價值評估結果公正的微觀結構,強調個案程序上的高效和評估結果的精準,而知識產權擔保融資風險防范機制著眼于維護多方參與主體的基本權利,綜合運用法律規范、金融監管、行業協調和政策扶持等手段進行宏觀調控,以期最大限度地防控風險。
在目前全國范圍內的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實踐中,不論是地方政府、金融機構還是企業自身,都對風險防控進行了多種嘗試。*例如,部分銀行在開展知識產權質押貸款業務時,采取質押人、中介評估機構、律師事務所三方聯合的擔保模式,由中介評估機構對知識產權的價值評估結果進行擔保,由律師事務所對知識產權的法律狀態結果進行擔保。再如,一定數量的中小企業通過股權投資或簽訂協議的方式組成企業聯盟,利用團體貸款、集群擔保、集合債券等方式聚合各種信息資源,加強溝通和相互幫扶,以降低融資成本,提高融資成功率。盡管這些嘗試對破除企業融資困局有所助益,但對于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拓展起到的促進作用仍有限。但是,針對處于起步階段的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依然需要國家主導設立融資擔保體系,以化解金融機構在業務中可能承受的諸多風險,提高企業融資的信心和積極性。
國家主導建設的知識產權擔保融資體系,通過設立政策性保險機構并針對已經開展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的金融機構之貸款風險進行承保的方式發揮作用,當企業無法按期償還債務,處分擔保標的物又不能充分實現債權的情況下,由該政策性保險機構以未實現債權的部分為限進行補充償還。當然,政策性保險機構承擔風險,并不意味數量眾多的企業將融資的風險負擔全部轉移給政府,政策性保險機構應當按照適當的比例對金融機構進行償付,謹防金融機構在開展知識產權擔保融資業務時違反謹慎原則,引發道德風險[16]。
另外,設立上述保險機構和保險機制既是經濟發展的需求,也是法治國家建設的客觀要求。在單純依靠市場調節和市場主體自主選擇無法解決融資困境的前提下,國家主導進行政法層面的調節從時效性和有效性雙重意義上來說都是可行且必要的。“中國經濟成功的關鍵不在于任何一個具體的改革措施,而在于……國家能夠在國家主義式或自由主義式政策的負面因素凸顯時突破利益集團和意識形態的捆綁,出臺新的對策”[17],之所以強調國家主導,正是出于國家能夠在知識產權擔保融資的理念傳播、推廣實踐進程中起到其他區域扶持政策或民間互助模式所無法比擬的強大力量,能夠迅速調動資源并作出正確決策,無論對我國經濟發展還是法治建設而言都是簡單卻有效的動力邏輯。
四、結語
客觀來講,我國政府并未在將知識產權擔保作為一種新型的融資方式進行推廣的工作中吝惜資源和精力,但鑒于知識產權的價值估量難以劃定統一的標準,加之相關的法律制度尚不完備,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和其他方式相比,仍然難以得到具有融資需求的主體之青睞。然而,也正是這樣一項本身即具有創新意義的融資制度的構建完成度將對包括科技型中小企業在內的、具有創造活力和創新能力的眾多企業是否能夠以自身最具優勢的競爭資源開辟融資新渠道起到決定性的作用。“……法律是由國家制定的、依靠國家強制力作為終極力量保證實施的,它能夠克服政策、道德等社會規范體系的局限性”[18]。法律規則并非越多越好,但規則和制度的缺失也必然會影響國家監管和調控手段的可操作性。因此,知識產權擔保融資制度的構建需要經歷一定的過程,在法治國家建設的指導思想下逐步完善,最終起到實現企業知識產權產業化、融資方式多樣化、競爭實力增強化、經營持續發展化的激勵和促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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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陽〕
經濟學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