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人渡己的薩克斯

張延陶

在經濟學家中，杰弗里·薩克斯猶如武俠江湖里的令狐沖，懷俠義之心解各派危機，獨撐一派，行事不問世俗招引罵名，但始終問心無愧灑脫自由。

杰弗里·薩克斯初出茅廬便獲得哈佛大學的終身教職，而立之年創“休克療法”力挽狂瀾拯救玻利維亞、波蘭經濟，但最終，其“休克療法”敗走俄羅斯而招致世人惡評。

“杰弗里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他既是一流的理論家，同時也是一個很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他把這兩者完美地結合在了一起。”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保羅·克魯格曼對薩克斯如此評價。

成為哈佛大學教授的3年后，薩克斯把經濟學的理論實踐于玻利維亞。

玻利維亞是南美洲一個經濟落后的小國，受累于政治動蕩，政府無為，經濟問題積重難返，最終引發嚴重的經濟危機。

1985年玻利維亞政府的預算赤字達485.9萬億比索，占國內生產總值的約1/3，通貨膨脹率高達24000%。1984年的外債為50億美元，應付利息近10億美元，超過了出口收入。1980-1985年期間居民生活水平下降了30%，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邊緣。

直到薩克斯的出現，這一切才有了轉機。

1986—1990年間，杰弗里·薩克斯被任命為玻利維亞總統顧問，任期內他協助設計并執行了穩定計劃即“休克療法”。

第一步，放開物價;第二步，放棄擴張性經濟政策，緊縮貨幣和財政;第三步，大規模推行私有化，實行自由貿易，充分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

這一激進的經濟改革模式很快就取得了巨大成功——兩年后，玻利維亞的通貨膨脹率降至15%，GDP 增長2.1%，經濟運行回歸正常

隨后，薩克斯還設計了玻利維亞債券回購的項目，這也是上世紀80年代首例債務削減項目，歸功于此項目的積極作用，玻利維亞商業銀行的債務被削減了一半。玻利維亞的債券回購成了解決發展中國家債務危機的重要里程碑。

自1988—1990年，杰弗里·薩克斯還為阿根廷、巴西、厄瓜多爾和委內瑞拉各國的政府在金融改革的許多方面做咨詢。同樣，休克療法在波蘭也起到了積極作用，使其渡過了轉軌時期。

可“休克療法”的成功并沒有在俄羅斯重演，俄羅斯危局將薩克斯“趕下”神壇。

在蘇聯解體后，俄聯邦繼承了殷實的家底。但是就算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聯體制內茍延殘喘的企業、為持續維持冷戰而欠下的外債巨款都無法讓時任領導人淡定。

因此，曾在玻利維亞以及波蘭等國創造“奇跡”的薩克斯引起了剛剛成立的俄聯邦的關注，并被委以重任。

但出乎薩克斯意料的是，由于社會意識形態上難以逾越的溝壑，最終他的“休克”療法沒能使俄羅斯的經濟走上正軌，反而使當地人民生活水平出現了劇烈的下降。

薩克斯為自己敗走俄羅斯歸納出于幾個原因：

首先，從地理上說，俄羅斯遠離歐洲發達國家，這與波蘭、捷克等國不同;

第二，俄羅斯有95%的工人在國有企業工作。薩克斯在來到北京演講時，曾對臺下的人說，“你們應該知道國有企業的改革是多么困難，何況你們的民營經濟還那么強大呢”;

第三，俄聯邦政府并沒有給予薩克斯足夠的信任。“蘇聯解體時，欠了大量債務，我曾建議先不還。但一些人出于政治目的，一定要還;再一個是無可救藥的腐敗：石油、天然氣資源至少值1000億美元，但政府以令人難以置信的低價格給了自己的朋友。這是災難性的一步。”

薩克斯在面對任何人對其在俄羅斯慘痛教訓的質疑時，永遠是無奈且固執的堅稱自己沒錯，“我不認為他們走在正路上，因此從1993年我就不再擔任顧問了。”

薩克斯

休克療法的失敗使俄羅斯GDP腰斬，當時只有美國的1/10。這種局面令俄羅斯國內投資、特別是實體經濟部門的投資大幅度減少。也無怪乎外國投資者對俄羅斯毫無興趣，不愿進入俄羅斯。

由于囊中羞澀，俄羅斯對創新的重視每況愈下，科研支出減少，最終使得俄羅斯在國際市場上具有價格和質量競爭力的產品越來越少，特別是在民用科技產品市場上受到外國競爭對手的排擠，俄羅斯產品還占不到1%的份額。

“我從未后悔過。我為每個國家做出的經濟改革建議都是以各國的實情出發。現在回過頭去看，我依然確信當初給俄羅斯提的經濟改革建議是符合該國當時的情況和需求的。只不過我錯誤地估計了當時該國政府對政策的實施能力。”有人評論說，俄羅斯就是薩克斯的麥城，但是他對此總是予以回擊。

“我告訴他們這么做，他們不做;我又告訴他們一定要那么做，他們也不做。此外，由于地緣政治的關系，美國當時不愿意對俄羅斯提供類似于當初給波蘭的幫助。最后我精疲力竭，徹底放棄了。”

離開“傷心地”后，薩克斯不得不重建其口碑。

1995 年，當薩克斯第一次來到非洲時，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即便是在玻利維亞，情況也沒有那么糟，我從沒有直面過如此之多因為貧困而死亡的人群。”

此后，薩克斯開始躬身于非洲的扶貧事業，從一位經濟學家逐漸變成了公眾人物。

他與“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安吉莉娜·茱利一同拍攝非洲扶貧的紀錄片;和U2樂隊主唱波諾稱兄道弟;甚至成為了金融大亨索羅斯的崇拜對象，以至于每年都會為薩克斯的扶貧基金捐款數億美元。

這些“明星效應”讓人開始質疑薩克斯，稱其為被自大和野心蒙蔽雙眼的經濟學家。

然而薩克斯確信他仍堅守初心。“過去的歲月我的事業從未發生改變。我著迷于發現問題，并運用我的知識幫助解決問題，改善現狀，無論是玻利維亞、波蘭、俄羅斯或者非洲，對我來說都是這樣的。只是非洲目前更需要公路、診所、學校，而不是經濟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