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爹

林志勇

1

王磊四十來歲，原先是一家事業單位的工會主席。然而最近單位裁員，王磊被通知下崗了。王磊本想乘機給自己放個長假，好好地休息一段時間。可是，現實是殘酷的：家里除了兩個老人，還有老婆孩子正等著他養呢。

無奈之下，王磊拿著下崗證四處尋找工作，卻總是碰一鼻子灰回來：人家不是嫌他年齡太大就是嫌他學歷太低，王磊為此很苦惱。

王磊天天翻找報紙上的招聘啟事。這天，一則招聘社區調解員的工作吸引了他，這是他的專長。王磊是個熱心腸的人，他平時義務幫忙調解鄰里關系，民間糾紛，為此還獲得過單位優秀調解員的稱號，這真是打瞌睡剛好碰到送枕頭的——正是時侯。

王磊興沖沖地前往應聘。果然不出所料，王磊很輕松地通過了面試，而且被通知第二天即可上班，試用期為一個月。工作有了著落，王磊心情很舒暢。

上班第一天，領導就安排王磊去調解一戶人家的贍養糾紛。那戶主人姓肖名偉杰，四十來歲，是個不折不扣的不肖子。他自己住大房子，卻讓老爹肖建國撿破爛維持生計，獨自鰥居在破舊不堪的老房子里。近來肖建國有病在身，領導怕出意外，就決定讓王磊出面去解決。

王磊解決過不少這樣的糾紛，他信心十足地對領導說：“小事一樁，我來解決。”

領導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王磊，我相信你的能力，等著你的好消息！”

王磊到了肖建國家里，準備送他到他兒子家去。然而，肖建國說啥也不愿意，他說兒子肯定不會收留他的。

王磊不信邪，他說養兒就是為了防老。現在你生病了讓兒子照顧，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王磊護送肖大爺到肖偉杰家里去。肖偉杰見到老爹，臉色立即黑了下來。肖建國滿臉的尷尬，王磊見狀立即打圓場說明來意。

肖偉杰不耐煩地說：“我爹早就死了。”說完不由分說地就要把他們轟出大門。

這種場面王磊見多了，他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待對方情緒發泄得差不多時，王磊這才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對他們進行溝通和調解。

按照以往的經驗和慣例，王磊這樣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大半天，而且懾于法律的威力，雙方一般都會趁機借臺階握手言和，冰釋前嫌。

然而這次王磊徹徹底底地失算了。肖偉杰根本沒聽進去，還責怪王磊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你沒事吃飽了撐的？有本事你們就去告我吧！”

王磊本來就口干舌燥，這下被嗆得更是說不出話來。首戰他就敗下陣來，灰頭灰臉地回到單位。

領導見他回來了，關切地問：“王磊，調解得怎么樣？”

王磊當然不敢說出實情，他只能含含糊糊地回答：“差不多了，明天應該就能解決。”

領導接著說：“還是你的能力強，肖偉杰這人素質太差了，去年因贍養問題打過官司，他執行了兩三個月后就又背信棄義。我們這里的調解員就是因為他辭職了好幾撥人。”

王磊這才知道上了領導的當，領導先前根本沒有告訴他實情。可現在后悔也沒有用，因為他太需要這份工作了。夸下海口的王磊徹夜難眠：對付這種無視法律的人，按常規方法出手根本沒用，看來只能采取特殊手段了。

王磊躺在床上苦思冥想了一晚上，一個好點子突然間蹦了出來。王磊欣喜若狂，暗自得意：給你臉不要臉，到時候你想要臉我還不給呢？！有了對策，王磊心里踏實多了。第二天，王磊又雄赳赳地上門了。

2

肖偉杰一見他就不耐煩地說：“你又過來干嘛？”

“哦，我正想找你商量個事，我想買肖建國老人回去當爹。”王磊認真地說。

有人花錢要買爹！肖偉杰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王磊腦袋進水了，竟然會想出這樣的荒唐事來！

“別人家不要的東西我自然要買回去，反正家里也不差一雙筷子。”王磊解釋道。

肖偉杰的臉頓時漲得通紅：“王磊，你別沒事找事好不好？”

王磊知道他誤會了，就把事先準備好的協議書遞一份給肖偉杰看，說他講的都是真話。

肖偉杰接過協議書一看，一時倒不知所措起來。俗話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親爹，怎么能像東西一樣賣掉呢？外人到時還不知道會怎樣議論呢？俗話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他丟不起這個面子。

可王磊顯然是有備而來，他還帶來晚報記者，跟他們一同找居委會主任來處理這件事。他對居委會主任這樣說道：“既然人家嫌的、不要的，我憑什么不能買回去呢？”

王磊的用意其實非常明顯：他無非是想將肖偉杰一軍，然后用社會輿論來譴責他，好讓他乖乖地給肖建國養老送終。

話說到這個分上，肖偉杰羞得無地自容：這是王磊故意在全社區人面前整他，給他難堪！

看著肖偉杰面紅耳赤地站在眾人面前不知所措，王磊心里頓時樂開了花：你小子想跟我玩？哼，還嫩得很呢！

然而王磊高興得還是太早了！肖偉杰自然識破了王磊的小伎倆，他只尷尬了一會兒，就立即轉身對王磊說：“既然你家不差這一雙筷子，那我無話可說，我同意以一千塊錢轉讓爹。”并讓居委會主任、晚報記者及其他社區人簽字作證。

這下輪到王磊徹徹底底地傻眼了！他沒料到還會碰到這么無恥和不要臉的人，這真是倒霉到了頭。開弓沒有回頭箭，王磊這下再也沒有辦法反悔了，他只好簽了協議，領著肖建國灰溜溜地回家。

王磊自然不甘心就這樣認輸。他又心生一計，就伙同晚報記者，借用“古稀老人有家難歸，路人不平花錢買爹”為噱頭在社區街頭進行募捐，他想趁機讓肖偉杰的不孝行為臭名遠揚。

果然，肖建國老人的不幸遭遇受到了大家的極大關注！人們在強烈譴責肖偉杰的同時，對肖建國老人深表同情。為彰顯社會正能量，人們紛紛慷慨解囊，好讓老人家能安度晚年！

當時，有幾個人在現場就各捐了一萬塊錢。王磊得意地在社區公告欄里公布這幾天來的“戰果”：有六七張兩萬元的存款單復印件！endprint

善款源源不斷地進來，王磊趕緊請求晚報記者“叫停”，并代表肖建國向社區老人協會轉捐了兩萬塊錢。

社區里的人天天都在議論這件事。這下，肖偉杰眼紅了，他決意要討回老爹。

肖偉杰來到王磊家，可憐巴巴地向肖建國道歉：“爹，以前我做錯了，以后我一定會好好孝敬您的。”

王磊在一旁冷笑：“你不只是突然良心發現了吧？”

肖偉杰自知他話中有話，尷尬不已。不過，為了接回老爹拿到捐款，他只能厚著臉皮繼續央求：“王磊，多虧這些天你對我爹的照顧。這兩天我也一直在反思，我應當給子女樹個好榜樣。要知道有一天我也會老的，如果不孝的話一定會遭天譴。”

然而肖建國卻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回去。肖偉杰這下子沒轍了！他只好使勁地抽打著自己的嘴巴，然后裝模作樣地大聲哭嚎起來。他的行為引來了不少人，連居委會主任也過來了！

3

居委會主任見是肖偉杰在鬧事，火一下子就躥了上來：“肖偉杰，你鬧得笑話還不夠嗎？！你跟人家王磊都簽了合同，他是受法律保護的，你再哭再鬧也是白搭。”

肖偉杰根本不吃這一套，他拼命地捶胸頓足，一副傷心欲絕的樣子。這樣鬧騰了大半個小時，人越聚越多，人們開始議論紛紛，說什么話的都有！ 王磊受不住了，他怒氣沖沖地吼道：“你他媽的別在這里鬼哭狼嚎了，如果你真的那么需要老爹的話，那就贖回去好了。”

肖偉杰這才停止了哭嚎，然后問：“你要多少錢？”

王磊伸出一個巴掌：“五千。”肖偉杰不禁大叫起來，“你也太狠心了吧，僅僅才養我爹幾天。”

“不，是五萬。”王磊糾正道。

什么？肖偉杰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他怒聲說：“這不明擺著敲詐勒索嗎？我不答應！”

“不答應？那你可以走人了。”王磊說著就要把肖偉杰推出去。肖偉杰頓時軟了下來，他哭喪著臉哀求道：“能不能降一些？我實在沒有那么多錢。”

“你怎么能這樣獅子大開口呢？”肖建國也看不慣，他終于替兒子說話了。

這時，居委會主任出面調解了，他誠懇地說：“王磊，既然人家真心實意地要贖老爹回去，那你就把條件放低一些吧，免得鄉里鄉親傷了和氣。”

既然居委會主任出面，那王磊自然是給足了面子，他大方地說：“你讓肖偉杰把一千塊還給我就行了，我可不想以后被人戳脊梁骨。”

見王磊這么直爽，居委會主任很高興，他趕緊讓肖偉杰交出一千塊錢。待點完錢，肖偉杰就扶起顫巍巍的老爹，準備離開。

這時，王磊叫住他們，交待說：“好心人捐的錢，老人都存到銀行里了，存折也在他身上，密碼也只有他老人家清楚，一定要好好保管。”王磊的行為自然受到大家的高度贊賞。

肖偉杰這回真的變了，回去后他精心侍候著肖建國，生怕他老人家有個什么意外閃失！結果，社區當年就被評為文明單位，王磊也順利轉正了，而且被評為優秀調解員。

然而，肖建國享福不到一年，就被閻王爺請了去。就在咽氣的一剎那，肖偉杰趕緊把他那件從不離身的棉襖扯開，從他那鼓囊囊的貼身口袋里掏出一疊存單。肖偉杰眉開眼笑，他趕緊跑到銀行里準備取錢。然而，由于沒有密碼，銀行只能先掛失，待一個星期后才能拿到錢。辦完手續，肖偉杰這才放下心來，然后便回去隆重地為老爹舉行了葬禮。

過了一個星期，肖偉杰到銀行取錢。銀行的工作人員冷冰冰地告訴他：賬戶上一分錢也沒有！肖偉杰頓時傻眼了，這怎么可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決定找王磊問個明白。

王磊明白他的來意后，直截了當地說：“沒錯，那個賬戶是空的。為了讓你贍養你爹，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想到這個點子，我把家里的十幾萬塊存款拿到銀行以你爹的名義辦了六七張定期存款，然后以掛失的形式把錢取回。當然，即使你有所懷疑的話，拿去咨詢銀行人員，他們肯定也會說這是真的，因為本來這就是銀行里的定期存折。只是你沒有密碼，就沒法弄清存折里的錢到底有沒有被人取走。

“實際上那天現場捐款萬元的人都是我請的朋友在作秀。我這里有你爹和其他人的親筆證明！人心都是貪婪的，你果然上當了。希望你引以為誡，以后好自為之吧。”

盼望著發財的肖偉杰頓時癱倒在地：這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

肖偉杰狠狠地瞪了王磊一眼，然后扭頭走了。王磊很是委屈：我出發點還不是為你家好？！但王磊轉念又得意起來：還是我的殺手锏厲害，要不然誰治得了你這個不肖子！

〔責任編輯 袁小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