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 華 陳唐曉
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特稿一位耄耋老人的革命報業生涯我黨新聞前輩陳春森回憶八年抗戰游擊辦報的艱難歲月(上)
■陳 華陳唐曉

陳春森,1916年出生在一個農民家庭,1935年在北平河北高中讀書時,接受進步教師的影響,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在北平參加“一二?九愛國學生運動”,1937年“七七事變”后參加抗戰。1938年3月,到《晉察冀日報》社工作,曾任報社編輯、記者、游擊辦報編輯組長、編輯部副部長、編委。“七七”事變后,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挺進華北,創建了第一個敵后抗日根據地——晉察冀邊區抗日根據地,隨即又創刊了《晉察冀日報》。這份報紙記述的主要是抗日戰爭期間晉察冀軍民的戰斗史,可以說這份報紙記載的就是晉察冀邊區的一部完整的抗戰歷史,也被八路軍總前委領導人稱為是立了大功的“無價之寶”。新中國成立后,《晉察冀日報》抗戰八年游擊辦報的經歷又被新聞界稱為“新聞史上的奇跡”。
全國解放后,陳春森歷任天津鐵路局政治部宣傳部長、鐵道部政治部宣傳部部長、政治部副主任、中國鐵路文聯主席;還曾任唐山鐵道學院、北方交通大學黨委副書記、副校長。他在政治思想工作中,經常關注鐵路系統的報紙工作。1982年,他主持創立了中國鐵路文聯(中國各產業系統文聯中的第一家),擔任文聯主席12年。同年,又創辦了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他被推選為研究會會長至今。30年來,他潛心革命戰爭時期的黨報史研究,主持出版了《晉察冀日報史》、《人民新聞家鄧拓》、《北岳風云》(晉察冀日報史圖像集)、《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等十幾本書籍,還組織了多次報史研究活動、紀念會和報史學術研討會等,為黨的新聞事業再做貢獻。
他是抗日戰爭期間黨的老一代新聞工作者,在中國新聞網2008年會上,他和老一輩新聞工作者被授予“中國傳媒杰出成就獎”。如今已99歲高齡的陳春森,仍然不斷地整理和書寫報史,至今繼續為黨的新聞事業拼搏奉獻著。
在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本刊根據陳春森老人的口述以及他的子女陳華、陳唐曉的文字整理,講述我黨創辦報紙的一段難忘經歷。分上下兩篇刊出,以紀念這個特殊的年代。
《晉察冀日報》最初是晉察冀黨委的機關報。創刊于1937年12月11日,至1948年6月14日終刊,10年半共出版2845期,是我黨在敵后根據地創刊最早、堅持時間最長的報紙,是在極其殘酷的戰爭環境和極其簡陋的工作條件下長年堅持出版的鉛印日報,是晉察冀邊區黨和人民對日寇作戰的一面不倒的旗幟。
1938年,日寇調集5萬兵力,從平漢、平綏、同蒲、正太各線發動了向晉察冀中心地區的多路進攻。敵人的主要目標是摧毀我邊區黨政軍領導機關和主力部隊,報社也是日寇圍攻的重要目標之一。
報社在阜平縣創刊不到3個月,1938年3月5日就遭到了敵機的瘋狂轟炸,報社的大部分設備和紙張被炸毀,報社的同志們只好翻過長城嶺,轉移到五臺山大甘河村繼續辦報。如何在戰爭中堅定意志、保存自己、辦好報紙,邊區黨委和報社的領導對此提出了明確要求。
鄧拓于1938年春來到報社,接替舒同任報社主任。他召開報社五人會議,討論報紙在游擊戰爭環境中的編輯工作。大家一致同意他提出的三條意見:一、不論游擊戰多么頻繁艱苦,出報一定不能間斷;二、增加社論,還要增加評論和短評,加強報紙的抗戰政策指導性;三、油印改鉛印,縮短刊期間隔,強化報紙的抗日宣傳鼓動作用。
1938年9月,日寇開始圍攻五臺山,八路軍反圍攻的戰斗異常激烈。那時報社只有十幾個人,為了多出幾期報紙,盡快將敵人進攻的消息傳達給人民,并抓緊進行反圍攻的輿論指導,報社沒有馬上離開五臺山大甘河村駐地。9月的一天,日寇圍攻根據地的部隊已經逼近報社所在的五臺山地區,報社迅速部署轉移。這是報社自1938年8月16日改為鉛印報后,第一次帶著印刷機開始了“游擊辦報”的戰斗。報社隊伍到達龍泉關益壽寺時,敵情已萬分緊急。在瓢潑大雨中,鄧拓親自冒雨去龍泉關區公所,動員當地群眾幫助接運印刷機器和物資,并迅速轉移到南山的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瓦窯村。報社同志一到村里,電報收發員馬上開始收報,編輯們迅速編輯稿件,工人們架起機器開始印報。大家在瓦窯村住了5天,搶出了四期日報。報紙印出來后迅速發出去。
這次在游擊中辦報經歷了兩個月的時間。報社的領導和編輯、記者、電臺收電員、發行員、印刷人員齊動手,日以繼夜地寫稿、排版、印刷、發行,搶時間出報22期。這22期報紙的形式和內容都十分豐富。有4開、8開、16開,有兩版、4版以及《抗敵外報》(是不用編號的報紙),有社論、新聞,還發表了多篇戰地通訊等。《老百姓》、《海燕》兩個副刊就是此時創刊的。出版的報紙依靠地方政府和民兵及時發送到根據地四面八方。社論評論多、編寫快、印刷快、發行通暢、轉移迅速是當時游擊辦報的一大特點。可以說,報社第一次轉戰游擊辦報首戰告捷,取得了成功。
當時,日寇狂妄地叫喊要“南取廣州、中攻武漢、北圍五臺”,邊區和全國的抗戰形勢都很緊急。那時,華北抗日根據地廣大軍民對抗日戰爭的認識和如何抗敵備戰等問題都迫切需要解決。為此,《晉察冀日報》利用社論、評論提出和解決軍民的思想認識問題,發揮了黨的方針、政策的宣傳指導作用。邊區黨報《抗敵報》發表的社論,都是結合各個時期各個方面的實際問題。在重要的時段,報社天天有社論,起到了動員群眾,抗擊日寇的巨大宣傳作用。
1939年至1940年,是報社游擊辦報的第二個階段。1939年春天,報社轉戰到了阜平縣馬蘭村。秋冬,日寇調集2萬人,分7路圍攻阜平地區。晉察冀軍區機關和部隊從根據地腹地轉到外線。敵人撲空以后,窮兇極惡地開始了分區“掃蕩”,到處燒殺搶掠,并把《抗敵報》作為打擊的重要目標之一。為躲避日寇的圍攻,報社被迫從阜平縣西南的馬蘭村轉移到北部山區。當發現日寇尾追包抄過來,報社又趕快向西轉移,在大山中急行軍突圍。報社在這次大迂回的行軍中,還在唐縣的大山里(楊家庵)堅持出版了5期鉛印報。這支身背步槍和紙張,牲口馱著沉重的印刷設備的浩浩蕩蕩的新聞隊伍,冒著嚴寒長途跋涉500里,經過5個縣,被稱為敵后游擊辦報的一次“運動戰”。
1940年11月7日,《抗敵報》更名為《晉察冀日報》。彭真在新更名的《晉察冀日報》上撰文:《軍區三周年、十月革命二十三周年與<晉察冀日報>》。誰知我們在馬蘭村才出報兩期,從11月9日開始,惱羞成怒的3萬日寇又分兵13路向晉察冀邊區開始瘋狂的“冬季掃蕩”。這是日寇在“百團大戰”中遭到八路軍重大打擊后的一次報復性“大掃蕩”,聲稱要徹底毀滅晉察冀抗日根據地。當得知敵人正在向報社所在地阜平縣包圍過來時,報社從阜平北部的連家溝出發迅速向南轉移。當夜,報社各部門的同志不顧急行軍的疲勞,又馬不停蹄地投入編印報紙的戰斗,連夜突擊編印并發行了兩期8個版的鉛印日報,將《邊區黨委為粉碎日寇冬季“掃蕩”告同胞書》等信息及時傳達給根據地的廣大軍民,及大地鼓舞了邊區軍民反掃蕩的斗志。
從馬蘭村轉移到平山縣滾龍溝后,雖然在阜平方向還有敵人在活動,但當地群山險峻,敵人暫時難以到達。報社抓緊這難得的戰斗間隙,經過兩天的休整,第3天即開始出報,而且是改出8開兩個版的日報,信息量隨著工作量的增加而大大增加了。在后來的29天里,晉察冀邊區在反“掃蕩”中發揮著巨大作用的日報連續出版了25期,一張張報紙每天載著黨的聲音、勝利的戰斗消息源源不斷地從滾龍溝這個小山溝里發出。一直到1943年,報社以滾龍溝為根據地,邊打游擊邊辦報,工作面逐漸擴展起來。
1940年12月17日,《晉察冀日報》創刊三周年紀念大會在滾龍溝召開,中共中央北方分局書記彭真和根據地其他領導人胡錫奎、李常青、姚依林等出席。此時,邊區冬季反“掃蕩”已勝利結束。會上彭真同志講話,充分肯定了報社的成績,把《晉察冀日報》比做“邊區人民向新中國前進的燈塔”。彭真同志在給《晉察冀日報》創刊三周年的題詞中寫道:“晉察冀日報是統一邊區人民的思想意志和鞏固團結共同抗日的武器,也是邊區人民忠實的言論代表和行動指針。它將成為邊區文化戰線上的鐵的正規軍。”
《晉察冀日報》在抗日戰爭初期短短幾年的游擊辦報中作出的重要貢獻,受到了各方面領導的充分肯定和贊揚,使戰斗在抗日敵后戰線的我黨我軍這些年青的新聞工作者受到了極大鼓舞。鄧拓社長代表報社在紀念報社創刊三周年大會上宣誓:“一定要為黨報事業奮斗到底,為堅持華北抗戰、堅持晉察冀根據地奮斗到底!”報社的同志們也紛紛表示,《晉察冀日報》作為一面不倒的旗幟,要更高地飄揚在邊區的土地上。
1938年、1939年、1940年的游擊辦報,使報社在戰火中經受了考驗。在敵人不斷地圍攻追擊下,不僅堅持出鉛印報,而且期數增加,辦成了鉛印日報,還擴大了發行量。報社認真總結了抗戰初期這幾年游擊辦報的經驗教訓,提出了在反圍攻、反“掃蕩”的游擊戰中加強和改進辦報工作的新要求:行軍中只要有24小時駐地時間就要爭取出報。文章要短小,在3000字內做文章。改裝輕便印刷機,全部印刷設備輕裝化。組成八匹騾子的精干運輸隊。精簡報社隊伍。報社人員分為兩個梯隊:第一梯隊是辦報人員,編輯精簡到四五個人,每人都配發手榴彈,印刷發行小組帶機器設備隨隊,每期印數最少也要5萬份的15%以上;第二梯隊是武裝梯隊,負責偵察敵情,帶槍保衛報社的安全。在幾個群眾基礎好的地方分設物資點,將笨重的印刷機器、設備分幾處堅壁起來,做到隨到隨用。建立公開和秘密的發行交通網,使報紙能最快運達,并與軍區保持密切的聯系。
報社在總結經驗和重新制定游擊辦報的具體行動方案以后不久,日寇對晉察冀邊區的“大掃蕩”又開始了。1941年和1943年是日寇對晉察冀邊區山區根據地圍攻、“掃蕩”最瘋狂、最殘忍、時間最長的兩年,也是報社犧牲人數最多、游擊辦報最為艱難、辦報風險最大的兩年。
1941年,日本帝國主義對我晉察冀抗日根據地實行了野蠻的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日軍調用了7萬兵力,采用“鐵壁合圍”、“梳篦式清剿”、“馬蹄形堡壘戰”、“魚鱗式包圍陣”等戰術,連續反復進攻,多面分進合擊,妄圖一舉剿滅我邊區的主力部隊和邊區首腦機關。《晉察冀日報》也是日寇“大掃蕩”的目標之一。
8月13日,日寇向晉察冀邊區北岳中心區進犯,平漢、正太鐵路的敵人迅速逼近平山、靈壽北部山區,離報社駐地滾龍溝已經很近了。敵情緊急,軍區通知報社馬上轉移。報社為了多出報在原地堅持了10天。到8月23日,報社趕出了9期報紙,連續發了兩篇社論《開展對敵宣傳戰》和《紀念百團大戰一周年》,發了專論《識破并粉碎敵偽的治安強化陰謀》,轉發了延安《解放日報》關于八路軍、新四軍在各地打勝仗的消息,還發表了蘇聯紅軍擊潰德國3個師的勝利消息。這些社論和消息通過報紙迅速傳遞出去,極大地鼓舞了根據地軍民粉碎日寇“大掃蕩”的信心。


8月24日,日軍已經逼近報社的駐地滾龍溝,報社決定迅速轉移,但前進的道路已被敵人切斷,報社只剩下獨立作戰一條路了。在這種情況下,報社領導臨危不懼,沉著應對,經過簡短的磋商后,認為滾龍溝一帶群眾基礎好,地形比較熟悉,決定就留在滾龍溝與敵人周旋。報社領導決定將報社化整為零,組成編輯、印刷、電臺、發行等若干小組,分散隱蔽在大山里活動,并隨時保持聯系,利用游擊間隙力爭多出報。敵人獲知報社就藏在滾龍溝的大山里,于是在滾龍溝外的陳家院設立了據點,封鎖了滾龍溝口,把報社團團包圍起來。日寇在飛機的掩護下,從滾龍溝口由東向西“掃蕩”,反復搜山。這天,日本鬼子步步進逼,敵機低空飛來飛去向報社同志們隱藏的地方轟炸掃射。社長鄧拓和政治指導員謝荒田堅定沉著,指揮大家隱蔽擊敵。在滾龍溝被圍困的40多天里,還出版了30多期報紙。被傳為佳話的“七進七出鏵子尖”的故事就發生在這里。


1943年9月16日反“掃蕩”大戰開始后,報社按照“在駐地停留24小時就出一期報”的要求,力爭在離開馬蘭村之前再出一期日報。22日,偵察員報告,東西兩面的敵人離報社所在地馬蘭村還有20里,報社為了爭取到一天一夜的出報時間,決定全社動員。只見編輯、電臺、印刷、發行等各個部門就像一臺機器一樣同時轉動起來,連夜趕出報紙。每當印出100張報時,大家就歡呼一次勝利;當印到800張時,全體報社人員激動到極點,大家歡呼跳躍:“八百張!勝利的八百張!”這歡呼聲表達了抗日新聞戰士心中的勝利喜悅。
報社人員離開馬蘭村后急行軍,此后幾經輾轉,躲開敵人的困擾,登上了海拔2000多米高的玫瑰坨,跳出了敵人的圍攻中心,轉移到了接近外線的比較安全的地帶。玫瑰坨上的日卜是一個只有兩戶人家的小山村。一位年過花甲的牧羊老人帶著老鄉忙著給大家騰房子,熱情地接待了我們這支“一手拿筆,一手拿槍”的八路軍新聞隊伍。當時報社有110個人,小山村根本沒有條件解決這么多人的住宿問題,同志們就自己動手砍樹枝、割茅草,架玉米秸,搭窩棚,連老鄉的豬圈、牛棚都利用起來搭成臨時編輯室、電臺室、發行所。報社只借了老鄉兩間小草房,這是當時最好的房間了。一間給領導研究工作用,另一間用于電臺收電兼印刷。稍事休整后,于10月4日就開始在這個小山村秘密出報了。報社在玫瑰坨前后隱蔽了12天(10月4日至15日),共出版報紙12期。報社發行員、交通員很快與當地發行網打通聯系,把連日出版的報紙秘密分發出去。
報社在玫瑰坨出報雖然很隱蔽,但是很快又被敵人發現了。這里地處高山頂上,四面開闊,根本無處躲藏,如再不撤離就有被敵人圍住全殲的危險。萬幸的是,軍區得到消息后,及時派來八路軍一個團截住了來襲的敵人,日寇被打得狼狽敗退,報社終于得救了。報社利用沖到外線的空擋,隱蔽在日寇的封鎖溝旁邊繼續出報。這期間,報社時刻未放松對敵警惕。后來,為避免敵人外線“清剿”,報社轉移到五臺、盂縣交界的“無人區”。此時是11月底,太行山上已經是滴水成冰,山高路窄,“無人區”一片荒蕪,只覺嗖嗖野風和困倦饑寒陣陣襲來,找不到一點吃的東西充饑。這支年輕的新聞隊伍,互相鼓勵,隊伍里始終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精神。鄧拓社長在到達馬蘭村回顧這一艱難行軍時還賦詩一首:風雪山林路,悄然結隊行。兼程步馬急,落日水云橫。后路殲頑寇,前村問敵情。棘叢探斤斧,伐木自丁丁。鄧拓的詩形象地寫出了這些年輕的新聞工作者不怕艱苦,不怕犧牲,以抗日救國大業為己任的精神,寫出了對黨的新聞事業無限忠誠,勇于迎接并戰勝敵后游擊辦報中一個又一個困難的信心與決心。
報社隊伍在“無人區”里轉戰19天,鍛煉了斗志,沖破了艱險,保存了實力。當得知敵人已從根據地腹地陸續撤退時,報社從“無人區”又返回了阜平馬蘭村繼續出報。艱難的游擊報人終于在黑暗中看到了黎明。

在反“掃蕩”中始終堅持游擊辦報。
1943年末反“掃蕩”大戰勝利結束,時任中共晉察冀分局副書記的劉瀾濤同志對《晉察冀日報》在反“掃蕩”中的英勇表現和工作成績給予了充分肯定。他說:“三個月苦戰中,我們的《晉察冀日報》卻始終未停刊,一直為邊區人民服務,他們受到群眾擁護、愛戴。這就是我們宣傳工作的勝利。”

在邊區反“掃蕩”結束后的群英會上,各界代表一致決議表彰《晉察冀日報》社,指出報社在開辟敵后新聞宣傳和文化事業上有突出功績,在反“掃蕩”中克服困難始終堅持辦報不動搖,有重大貢獻。
(未完待續,請閱讀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