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彥冰+閆成瑞
陶然(1914.7.10—1966.9.2),原名陶志堯。現代作家,文學評論家,教授。山東省巨野縣陶樓村人。
陶然出身于大商業地主家庭。祖上在巨野縣城經營油坊、粉坊、磨坊、點心鋪和飯店,家居樓房,擁有大宗良田。陶然的家庭曾經是巨野縣兩大地主家庭之一,另一家是后來成為“四人幫”之一的張春橋的家庭。
陶然自幼被家長寄予厚望,7歲就被送進村中私塾讀書,后來轉入金鄉縣啟陽小學,繼之升入濟寧省立七中。又轉北平宏達中學讀書。課外,喜歡打網球與跳高運動,讀高中時候,參加北平市學生運動會跳高比賽,獲得第一名。
宏達中學畢業后,于1935年9月,赴日留學,就讀于東京法政大學文學系。日本東京法政大學是日本最早的私立法律學校,日本法律家與政治家的搖籃。該校曾于1904年成立清朝留學生法政速成科,宋教仁、胡漢民、陳天華、沈鈞儒等就畢業于該校。陶然體瘦,身高1.86m,手大腳大,穿45cm的鞋,是典型的山東大漢,站在矮身材頗多的校園里格外引矚目。留學期間,陶然參加進步團體山東留日同學會,負責編輯《東聲》月刊文藝欄,還參加質文社、東流社及中華留日同學會等愛國團體活動;常去拜訪流亡日本的郭沫若,跟郭沫若學寫詩。1936年,發表小說《攫尸》和散文《東游散記》等作品,翻譯了日本作家小林喜二的長篇小說《不在地主》。1937年,因日本當局禁止《東流》、《質文》兩雜志出版,憤然回國。
1937年4月回到北平,參加中國作家協會北平分會,與周子明、解彭年編輯出版《現實》月刊,至七七事變前,只刊行3期,抗戰開始后,以北平作家協會會員與《現實》編輯的名義,與各大學文藝團體聯合組織成立北平文藝團體聯合會,被選為總務部主任。隨后,回山東濟南,參加組織成立山東留日同學會,復刊《東聲》雜志,宣傳愛國主義思想。同時,還組織山東省文化界抗日救亡后援會,被選為常委,擔任總務部副部長。濟南失守后,退至臨沂,在政訓分處軍政人員訓練班任少校教官。
1938年1月,任胡宗南手下的記者站中校站長,每月軍餉100塊大洋。胡宗南雖有抗日行為,但奉行蔣介石的“限共”“反共”政策,多方遏制中共和八路軍的抗日活動;國難當頭,兄弟內耗,這讓陶然十分不解,雖然收入頗豐,但這不是陶然的追求,決定另謀出路。
1938年2月赴山西民族革命大學任教授。2月底,隨著日軍大舉進攻臨汾,山西民大撤離,其中四五百師生投奔延安。3月,陶然到達延安參加學習。通過學習,陶然對共產黨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并加入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該協會是抗日戰爭時期為廣泛團結抗日力量而建立的全國性文藝團體,簡稱“文協”,周恩來任協會名譽理事,老舍為理事會總務部主任。同年5月起,任陜西民族革命大學教授、陜西《陣中日報》編輯部長、第二戰區文化抗敵協會總站代理總站長、民族革命藝術學院文學系教授。其間曾寫了大量宣傳抗日救亡的文章和評論,均已散失。1938年9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55年填寫干部履歷表的時候誤寫為1948年9月。
1940年2月,組織和帶領民藝學院一批畢業生赴延安參加革命。先后任魯迅藝術文學院編譯處編譯員、文學理論研究室研究員、延安部隊藝術干部學校教員、魯藝文學系主管、魯藝文學系教員、秘書等職,從事文學評論和翻譯。
1940年農歷4月19日,夫人耿際蘭生一男孩,后取名筱延。但1938年——1942年由于國民黨的封鎖,延安生活極其困難。魯藝教職工每人每年才一塊銀元。筱延出生不足月,體重4斤半,一歲半才能站起來。陶然一家人養不起,無奈之下送了人。后來陶然的母親知道了,托人送來50塊大洋把筱延買了回來。后來夫人又生了兩個女孩,把大女兒送了人,至今也未找回。二女兒本來也送人了,但人家一看是個女孩就不要了,又抱回來養。二女兒名筱安,與兒子的名合在一起便是“延安”。大生產運動之后,生活條件才有好轉。
日本投降后,延安的非軍事人員要離開延安。1946年秋,魯藝遷往東北。陶然帶著兒子隨眾遷移。路上幾次歷險,在山西過閆錫山軍封鎖線時,為保證安全,把小孩全用繩子捆在馬車板上,馬夫冒槍林彈雨打馬狂奔。有的孩子死在途中的,有的下車嘔吐。到村莊后為躲地方武裝來搜捕,大人上山躲,小孩就放到財主家的棺材中。陶筱延在里邊睡了好幾小時。第?二天出發,半路上國民黨飛機來掃射,陶然和兒子爬在壟溝里。好在飛機是橫掃,若是順壟溝掃,陶然和兒子恐怕就沒命了。飛機飛的特低,有人要用三八大蓋槍打,陶然說:“不能打,打下來后,沒收割完的莊稼全燒了,百姓吃什么?”飛機走后開始上山,太行山山路崎嶇不平,非常險。陶筱延同其他孩子都坐在騾子筐里,大人跟著步行。周揚的小兒子索索就因騾失前蹄墜崖摔死了,陶筱延哭了半天。
在張家口停了半年多,參加了華北文聯,任華北聯合大學圖書館館長、張家口市立圖書館館長等職。接著大家分兩路走。魯藝演出隊東去赤峰,經白城到哈爾濱。另一路教學隊,于1947年經煙臺乘蘇聯貨船去東北。因營口為國民黨守防。只能去韓國漢城(當時屬北朝鮮)。在海上險遇國民黨軍艦巡邏,首長以為跑不掉,就讓所有人抱上孩子到船弦邊,不行就跳海殉國。幸虧蘇聯船長技術好,才躲過這一劫。到漢城住在大倉庫里。后又坐火車從北朝鮮過圖門江經牡丹江到哈爾濱市。
1947年后,任哈爾濱市政府教育局社會教育科科長、文化處處長、哈爾濱市文聯副主任。1951年至1953年,在沈陽東北魯迅藝術學院擔任教務處主任、教授。任職之初,組織上給陶然配備了警衛員,但陶然了解到不滿20歲的警衛員連小學還沒畢業,就勸說與安排警衛員上學去了。組織配發的短槍也上交了。其間,毛澤東來哈,陶然組織并陪同毛澤東觀看文藝節目。在任哈爾濱文化處長期間,哈爾濱群眾“五一”“十一”游行,是按照中央指示精神組織的,陶然則任游行隊伍的總指揮。陶然的酒量很大,一次喝2斤白酒卻安然無恙。外賓來訪哈市,市長常請陶然去陪酒。
1954年,陶然正在大連養病,東北人民大學(吉林大學前身)第一副校長劉靖三顧陶然病房,懇請陶然出任該大學第二副校長,被陶然謝絕了。1955年后,調任東北人民大學中文系代理系主任、副教授。其實陶然早已是教授,但1954年國家教育部對各大學的院系調整時規定,中共黨員不得當系主任、正教授。陶然為人和氣,與教師職員工人,關系極好。因說一口濃濃的巨野方言,學生聽不懂,只好不上課了。后來受吉林省宣傳部長之托,邀請關山月、傅抱石、吳作人、蔣兆和等10多位全國著名畫家來吉林省作畫講學,還邀請全國著名藝術團來吉林演出,這些藝術團有北京京劇院、評劇院、昆劇院、民樂團、上海民樂團、河南豫劇團等。這些文化活動對促進吉林的書畫與文藝發展起到積極的作用。1958年吉大助教王熙榮用張叢逸的新觀點上課,張叢逸寫《屈原與楚辭》一書,說屈原不是儒家是法家,此為國內第一家觀點;陶然說:王敢用獨家觀點,應重點培養。同年原吉大校長劉忠恕留校后,就一邊跟陶然學習文學理論,一邊上課。1962年,又把剛摘掉右派帽子的“名右派”公木、張伯駒等學者挽留在吉林大學任教。
因為陶然干得太出色,又啟用“右傾”人才,招來麻煩。1962年3月,被吉大總支部書記李照詢排擠出中文系,李照詢是極左的人,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把幾個年輕老師、尖子學生打成“右派”,超額完成了上級下達的“右派指標”,受到表揚。但全國文聯副主席、中宣部副部長周揚了解陶然,知道陶然德才兼備,就提意并和省文教書記富振聲和宣傳部長宋振廷協商,調陶然任省文聯常務副主席兼吉林作協主席、吉林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所副所長等職。
當時,陶然的才能與學識聞名于文化界,不少單位來“挖”人才。1959年國家外交部欲調陶去中國駐蘇聯大使館任文化參贊,并可帶一未婚子女;云南大學校長、詩人李廣田聘請陶然去任中文系主任;兩次都因陶然身體不好未成。教育部長老朋友蔣南翔讓陶然去任浙江大學中文系主任,陶然說:“浙江乃魯迅家鄉,才子云集,去不得呀!”
在30年的文學創作生涯中,發表了百余篇小說、散文和評論。在吉林大學期間,除寫《略談抗日戰爭時期的文藝思想斗爭》《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幾個基本問題》《論公式化概念化的根源》等學術論文外,還從事學術研究和教學領導工作,主持編寫了《文藝理論》(1959年,吉林大學出版部)《中國現代文學史》(1962年,吉林大學出版社)等專著,編輯了《文藝方針政策學習資料》(1961年,吉林人民出版社),對宣傳馬列主義文藝理論和研究中國現代文學史,作出了貢獻。196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陶然學識高深,精通業務,傾心事業。他是愛黨愛國的典型代表,個人品格十分高尚。兒子小時候過馬路被汽車壓斷腿,公安局作出以下處理:肇事司機仇視共產黨干部,可判刑十年,先予以拘留,并賠償受害人醫療費及生活費。陶然卻請求說:“小兒自找的,算了!”因此司機被免于追求責任,非常感動,天天去陶然家里去看望筱延。陶然對司機說:“若帶禮品來,就讓你再進拘留所。”司機更受感動了。
1960年陶然家中煤氣管道壞了,一位工人鉆入地道中維修。陶然認為工人太辛苦了,修完后炒了一個菜,加半斤白酒,給了這位工人。師傅感動地說:“我給吉大許多領導、教授修煤氣管道,就你們家給吃喝,您真是好人啊。”
為官期間,從未收過別人送的一分錢、一份禮。過年的時候,都是把家在外地而又沒回家的教師請到家中吃年夜飯,陶然燒一手好菜,年年在這時候做幾個。陶然始終保持自己獨立的人格,絕不摧眉折腰討好權貴。陶然少年時候就熟悉張春橋,但他1964年曾對家人說:“我不會巴結他的。”
在“極左”思潮下,很多干事創業的正直人,被打成“右派”。陶然卻同情與幫助他們。例如:吉大中文系的幾位搞學問的老師被扣上“右派”帽子,陶然為他們力爭不下鄉改造,而留在學校印刷廠工作,并要求他們好好治學,摘帽后再上課。當時的校長匡亞明說:“你也應當當右派呀!”《中國人民解放軍軍歌》作者公木摘帽后,陶然讓其任中文系主任,省領導不同意,在陶然再三堅持下,公木才任正教授,后來升為副校長。著名作家肖軍與丁玲,都曾遭受錯誤的批判,陶然作為他們的朋友,對他們的遭遇予以同情;丁玲“右派”摘帽后曾來陶然家做客,還想留在吉大任教。歌劇演員張權,是公認的“東方茶花女”,連周總理都稱贊,1962年隨哈爾濱歌舞團來長春,因為剛摘掉“右派”帽子,不得獨唱。陶然卻說:吉林省給你開“花腔女高音張權獨唱音樂會”。省委書記省長等都來省工人文化宮觀看演出。中國作協黨組書記邵荃麟提出的文藝創作要“寫中間人物”的正確思想,卻被人簡單地概括為“中間人物論”,1964年遭到批判姚文元等人的批判,陶然卻為邵荃麟的這種思想叫好。京劇表演大師馬連良來長影拍片,但因要演當年為滿州國皇帝溥儀演登基戲,怕長春人打他,而不敢在長公開演出,在陶然多次勸導下,才在工人文化宮出演《失空斬》。
陶然的諸多做法,都說明陶然具有遠見卓識,始終保持著知識分子的單純,按客觀規律辦事,求真務實,為人真誠,不會見風使舵。這本來是優秀的思想性格,卻招來劫難。從革命戰爭年代到建國后,在幾次不正確的政治運動中遭受批判。“文革”前,因反“右”不積極被內定“右派”分子、“右傾”機會主義分子,不得提拔。1966年“文革”之初,長春運動急風暴雨。陶然身體不好,每年住院4個月。但還是被吉大學生、省文聯多次批斗。同時株連夫人遭受摧殘。陶然恐身再受其侮,才學屈原、老舍,于這一年的9月2日自殺身亡。而“文革”中“抗拒運動,畏罪自殺”的人,不許保留骨灰。武死戰,文死諫,乃中國人抗爭法之一。
但歷史是公正的,1978年9月2日,由中共吉林省委給予平反昭雪。陶然生平簡歷被編入《中華人民共和國史詞典》《吉林省志》《中國文學家辭典》《中國現代社會科學家大辭典》《中國作家大辭典》《中外文學評論家辭典》《中國近現代人物名號大辭典》《辛亥以來人物年里錄》《東北人物大辭典》《關東文化大辭典》《抗戰文藝研究》《中外文藝家及名作辭典》《陶姓史話》等多部書中。
夫人耿際蘭(1920—2014),曾任吉林藝術學院副院長。2012年,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70周年,中央電視臺專題片《大魯藝》中有耿際蘭的鏡頭。兒子陶筱延(1940—)曾任吉林藝術學院副研究員,從事音樂史、戲曲史、圖書館學教學與研究工作,精于業務,性格耿直,愛提建議,不求虛名。
陶然,一介書生,為民族抗日大業,拋棄異國平安生活,拋棄累世萬貫家業,拋棄胡宗南豐厚大洋,投奔全家每年軍餉一塊大洋的共產黨,生活難以自給,不惜將骨肉送人……何致如此?只為信仰;對黨忠貞無二,卻蒙冤屈,身陷牢獄,慘遭迫害,卻仍然崇敬共產黨,矢志不渝……何致如此?只因信仰。以所學之長,為抗日大業、為祖國的文化事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不滅的忠魂,巨野人為之悼念;耿直偉丈夫,巨野人為之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