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國強
一、新常態(tài)下的新變化、新機遇
在過去的三十幾年,中國走出了一條在全球化背景下通過不斷地擴大和深化開放,來推進工業(yè)化的成功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積累了很多的經驗,但是我們中國經濟進入新常態(tài)以后,并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沿著過去三十多年的老路繼續(xù)原來的戰(zhàn)略。我想主要存在下面三個重要的變化:
(一) 第一個變化,是我們自己的變化
建國以來,我們一直在推進工業(yè)化,特別是過去三十幾年,我們通過改革開放,推進市場化,推進了工業(yè)化,中國經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金融危機爆發(fā)以后,中國經濟發(fā)展出現減速,一開始很多同事都認為,這是一個周期性的波動。因為在過去三十年,我們其實經歷過好幾次周期波動。但經過非常審慎的研究,特別是對國際上一些追趕性經濟發(fā)展歷程的分析,最后中央得出了一個重要的判斷,就是中國經濟進入了一個新常態(tài)。新常態(tài)其實有非常豐富的內涵,習總書記在年底的經濟工作會議上,從九個方面,對新常態(tài)新的趨勢、新的特點做了闡述。在此之前,在APEC會的時候,總書記從三個方面做了概括:第一就是我們從高速或者超高速的增長進入到一個中高速增長,這是一個速度的回落;第二個就講到了中國經濟結構調整升級進入到一個新階段;第三個增長動力的轉換,從過去依靠要素投入和規(guī)模擴張,轉向依靠創(chuàng)新、依靠效率的提升,來尋找新的動力。所以在這個背景下,中央也提出來,要認識新常態(tài),適應新常態(tài),和引領新常態(tài)。
新常態(tài)真正的新處,需要我們改革到位,新的增長動力要到位,新常態(tài)對中國的對外開放也提出了很多新的要求。也就是說,一個國家它的發(fā)展階段不一樣以后,它本身的發(fā)展目標,會進行調整。對于我們未來進入“十三五”規(guī)劃時期以后,可能更多的要強調怎么能夠尋找到中國經濟新的動力,就是我們說的怎么能夠真正形成一個靠創(chuàng)新驅動的推進產業(yè)結構升級的一個新的增長模式。
應該說,對外開放從來不是一個獨立的戰(zhàn)略,是適應整個國家發(fā)展目標的一個子戰(zhàn)略。所以當中國經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以后,我們整個發(fā)展戰(zhàn)略調整的時候,相應地我們需要調整我們對外開放的戰(zhàn)略。
(二) 第二個變化,是我們面對的國際環(huán)境的變化
金融危機以后,應該說,首先我們看到的是失去了危機以前十幾年的全球經濟的繁榮,對我們來說就是失去外需的快速擴張,轉入了現在一種在危機以后的經濟增長的低迷,結構的調整,對外開放格局的大調整的新的時代。這里面其實是有很多挑戰(zhàn),也有很多新的機遇,對我們這么一個出口大國來說,外需增長放緩,當然面臨的全球的產能過剩加劇,全球的競爭更加激烈,貿易保護主義也會有所抬頭。但是這里面也會有一些新的變化,比如說我們看到,無論是發(fā)達國家還是發(fā)展中國家,還得為了走出危機,推進工業(yè)化、城鎮(zhèn)化,加快基礎設施建設。對中國來說,我們很多工程承包企業(yè),實際上是在過去一、二十年的國內市場上鍛煉了我們的能力,在全球工程承包市場上,我們的企業(yè)確實有很強的競爭力。
工程承包出口其實不簡單是僅僅說我們獲得了上千億的合同,更重要的是它所帶出去的是我們的承包設備,這些技術含量更高,資本密集程度更高的產品,是我們出口結構的一個變化。再比如說,現在全球都在推進的新一輪的技術革命,也誕生了一些新興的產業(yè),包括新一代的信息技術、新能源、美國的頁巖氣,還有生物技術等等,非常地活躍,各國也非常地重視。但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形成一個真正能夠引領全球經濟走出這種危機后調整的一個大的產業(yè)。所以新技術革命是方興未艾,但是新興的產業(yè)可能只能說是蓄勢待發(fā)。還沒有真正形成。
事實上,這種科技創(chuàng)新的活躍確實也給我們帶來很多的機會,尤其對我們這么一個依然處在追趕期的經濟體來說。另外,外部環(huán)境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變化就是,全球的經濟貿易規(guī)則可能又處在一個新的密集構建的過程中,特別是以美國主導的TPP為代表。在這個里面,不是簡單地推進一個區(qū)域貿易合作,還蘊含著很多發(fā)達國家希望推動的新的經貿規(guī)則。對中國來說,這些新一輪的經貿規(guī)則,我覺得既是挑戰(zhàn),但是也有機遇。
(三) 第三個變化,是中國和世界的關系的變化
過去三十多年,總體上來看,我們參與全球競爭,從一個經貿小國,變成一個經貿大國,一個最重要的生產要素,是低成本,優(yōu)質的勞動力。我們的人口紅利,支撐了我們對外開放,特別是出口競爭力的快速提高。我們通過建立經濟特區(qū),搞加工貿易,吸引出口導向型的外國直接投資。把外來投資者的技術、管理、品牌、國際銷售的渠道和我們自己的這種低成本優(yōu)勢,特別是制造業(yè)勞動力,藍領工人的低成本優(yōu)勢,有機地結合起來。所以我們在改革開放之初,全球貿易排名32位,今天一躍全球最大的制成品大國,貨物貿易的大國。
經過這么多年發(fā)展以后,我們已由人均GDP改革開放之初的148美元,現在到了七千美元。我們和很多發(fā)展中國家、新興經濟體的這種比較優(yōu)勢,都發(fā)生了變化。二十年前,九十年代初的時候,菲律賓、馬來西亞這些國家,當時他們的人均工資是咱們的三倍,現在反過來了,我們是他們的三倍。我們之所以說還在勞動密集型產品上保持著一定的競爭力,是因為我們的勞動效率比他們高,我們有比較完善的產業(yè)配套能力,綜合成本還是有優(yōu)勢,產品質量上有一定的優(yōu)勢;但是如果我們動態(tài)地看,可能這個變化還會繼續(xù)削弱我們傳統(tǒng)的競爭優(yōu)勢,這是一個比較優(yōu)勢的變化,這是發(fā)展的結果。
我們的人口結構本身也在發(fā)生著很快的變化,有不利的變化,比如老齡化快速到來,未富先老。同時我們看到在年輕的勞動力里面的結構變化,在2000年的時候,我們一年高考招生是108萬人,現在我們一年招700多萬,畢業(yè)700多萬大學以上的學生。這是個什么概念?我們每年進入勞動大軍的是一千五六百萬人。原來就是說108萬人進入高等院校,剩下還有一千四百多萬人可以做藍領工人。現在有七百多萬人去上了大學,上完大學以后,四年不就又進入勞動大軍了嗎?是的,他進入了勞動大軍,但是他們已經不愿意做藍領工人了。所以從我們勞動力市場上大家可以看到,一方面是藍領工人繼續(xù)招工,工資上漲得快。大學生找到一個他喜歡的穩(wěn)定的體面的就業(yè)機會,很難。
而且在藍領工人的市場,我們前兩年跟張驥司長他們一起調研加工貿易勞動力狀況的時候,我們發(fā)現一個很突出的問題,就是勞動力流動太快,從工廠的角度來說,就叫流失率,非常地高。一年流失百分之百的企業(yè)非常多。極端的企業(yè)可以到500%,一線工人換了五茬。這樣的情況我們說也是有利有弊,好處是他們通過這種勞動力的流動,知識在快速地擴散,快速地交換,非書本上的知識可以通過流動來交流,有利于知識擴散。另一方面,一個不利就在于,快速地擴散,快速地流動,讓這些工人缺乏勞動技能的積累。從企業(yè)主的角度來說,就不愿意過多地去投資工人的培訓,因為人培訓完就走了,培訓的費用就打水漂了。當我們的產業(yè)需要升級,需要更高素質的勞動力的時候,而藍領工人本身他的素質、他的技能,并不能支撐這種結構的升級。所以我們需要要更好的質量,更高的技術含量,更好的服務。這些有很多是需要勞動力素質的提升來支撐的。
除了結構性的變化,我們說人口有紅利,這些紅利表現在什么?它素質提高了,它的研發(fā)成本和發(fā)達國家比,就有了優(yōu)勢。再加上國內市場這么一個大市場,從原來潛在的大市場,變成了一個現實的大市場。盡管說我們速度降低了,從10%降到了7%。但是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就是我們現在十萬億美元的GDP,我們增長7%,就意味著新產生的增量相當于美國增長3.5%以上,我們超過它的一半;相當于日本增長14%-15%,都是不可能的事。一年我們增長7%就是七千多億美元的增量,這個增量相當于什么概念?全球第十六大經濟體土耳其,全年的GDP八千億美元,我們每年新增的GDP,就是大概排在全球十七、十八位的全部的GDP。雖然減速了,我們基數大了,市場的增長,對全球GDP的貢獻依然還是最高的。這就會對來追逐本土市場的投資者,追逐研發(fā)成本的投資者產生吸引力。這和以前把中國作為一個低成本加工出口基地,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在這個變化里面確實有很多的挑戰(zhàn),也有很多新的機遇。這些機遇和以前相比,我想一個最大的區(qū)別就是,以前的機遇主要是有利于我們擴張,有利于我們推進工業(yè)化規(guī)模的一些機遇;現在我們內外變化帶來的這些機遇,是有利于我們升級的機遇;除了結構變化以外,還有一個就是經濟規(guī)模的變化,也是導致中國和世界的關系正在發(fā)生著深刻的變化的主要方面。在我們自己可能還沒有做好充分準備的情況下,一下子變成了全球第二大經濟體,而且增量我剛才講,是全球增量最大的經濟體。作為一個新興的崛起大國本身會有很多新的訴求,這些訴求也包括我們要對全球的規(guī)則制定發(fā)生影響力。這是我們作為一個新興大國自己的訴求。國際社會也會對我們有新的期盼,這就是大家滿耳朵都聽到的,一方面說中國威脅論,另外一方面說中國責任論,美國人就說你不能搭便車等等。其實種種對中國的這些聲音,背后都反映了我們的規(guī)模擴張,作為一個新興大國的崛起,中國和世界的關系發(fā)生了改變。這和其他的比如說東亞一些經濟體,韓國,我們四小龍,它在追趕到這個階段,與世界的關系是不一樣的。小經濟體只面臨結構升級的問題。大經濟體除了結構的變化,還有一個規(guī)模變化帶來的中國和世界關系的挑戰(zhàn)。
二、新常態(tài)下對外開放戰(zhàn)略目標的調整
我們要牢牢地把握好這三個方面的重大變化帶來的新機遇,就必須要去調整我們的對外開放的戰(zhàn)略。我覺得首先我們新的對外開放戰(zhàn)略目標和以前就會有一個很大的變化,過去的三十年,我們一直在講的對外開放,尤其有很多很多戰(zhàn)略,但最深層次的、最主要的是什么?其實就是通過利用外部的市場和資源,來加速推進中國的工業(yè)化。這里面我們看到,引進外資,擴大貿易等等。這里面從理論上來說,就是當年說的兩個缺口,推進工業(yè)化要解決資金缺口和外匯缺口。資金缺口主要在國內,通過工農業(yè)剪刀差,用強制的辦法,積累的資金,所以到現在我們這個慣性還很強,投資率非常地高,消費率很低。對外開放,實際上就是要解決外匯的短缺問題,早期我們大量借用外資,后來吸引外商直接投資,都是為了獲得外匯。
其實,借用外資也好,吸引外商直接投資也好,長期來看,借外資是要還的,所以你必須用外資的效率很高才行,否則你長期來看是不利的;再一個就是外商直接投資,有一個利潤匯出,所以長期來看,也不是持續(xù)地可以供給你外匯的來源。當然最重要的實際上就是我們中國貨物貿易,競爭力持續(xù)提升以后,它解決了我們外匯短缺的問題,但是沒想到,可能發(fā)力太猛了,一下外匯儲備搞了將近四萬億,所以從上到下覺得外匯儲備多了。但是這個多和絕大部分發(fā)展中經濟體比,人家還處在外匯短缺的困境之中,還沒找到一條特別有效的辦法來解決外匯短缺,我們解決得很好。也可以說就是通過對外開放利用外資有效地推進了中國的工業(yè)化。這個目標應該說歷史性的,我們已經完成了。
下一個目標什么呢?我覺得可能是兩個。一個是適應中國經濟新常態(tài),結構升級,尋找新動力的要求。我們就要考慮怎么能夠通過開放戰(zhàn)略的調整,更好地用外部資源、外部市場,來支撐我們經濟發(fā)展方式的轉變,支撐我們技術的進步,結構的加速調整,經濟的這種升級。另外一方面,可能就是我們說特殊的,中國作為一個大國,新興大國的崛起,總書記說的中國夢,怎么通過調整自己的戰(zhàn)略和國際社會形成一個良性互動的關系,我們說互利共盈的關系,來確保中國能夠和平崛起。否則的話,作為一個新興大國,你處理不好國際關系的話,我們是孤獨的大國,很難說能夠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我想,這兩個目標,是我們在中國經濟新常態(tài)條件下,對外開放提出的新的要求和新的戰(zhàn)略目標。
三、 新常態(tài)下對外開放戰(zhàn)略調整的重點
第一,中國制造業(yè)。一個重點就是我們的制造業(yè),要在全球的生產價值鏈上,實現升級。這和以前我們說重在擴大出口,出口創(chuàng)匯有很大的變化的,我們要更多地著眼于怎么提升在全球價值鏈上的升級。就是全球化深入以后,這種升級出口結構的升級,還不完全表現為一個產業(yè)間的升級,它可能更多地表現為價值鏈的升級。
第二,中國服務業(yè)。重點是怎么能夠擴大開放,通過擴大開放來提升服務業(yè)的國際競爭力。我們的服務貿易發(fā)展也很快,在全球我們是進口排第三位,出口排第四位,也是服務貿易大國。這些年我們服務貿易的逆差,也是快速地在擴大。這里面反映出來的問題,實際上是我們服務業(yè)作為一個整體,競爭力還是比較弱的, 增強服務業(yè)的競爭力,本身就是我們結構調整的一個重要的內容。服務業(yè)之所以說發(fā)展滯后,競爭力提升得不夠快,歸根結底,其實就是我說是兩句話:對內管制過度,對外開放不足。如果我們仔細地去看我們絕大部分的服務業(yè),都有著非常嚴格的管制。比如說我們中心一個出版社出的書,是念外語口語的,它要出一個光盤版,配合這個書專門向有關政府部分去打報告去申請。你要仔細看每一個服務行業(yè),幾乎都有很多很多的管制,這就大大妨礙了我們服務業(yè)業(yè)態(tài)的技術創(chuàng)新。所以在三中全會特別強調,服務部門要加快開放,而且要采取負面清單的管理辦法。
第三,中國的對外投資。短短的十年時間里面,中國一躍成為一個重要的投資體,既是利用外資的大國,又是一個對外投資的大國。2003年的時候,對外投資只有28.5億美元,到了2013年就已經超過一千億美元了,1078億美元。這個過程中,我們很多企業(yè)有它的內在需求,它需要在全球來整合資源,通過在全球的投資,一方面我們說可以控制一些戰(zhàn)略性的資源,來保證國家的資源安全。另一方面我覺得可能更重要的,就是通過對外投資特別是并購,來整合全球資源,什么資源?全球的研發(fā)資源、市場資源,通過并購來獲取技術,獲取研發(fā),獲取品牌,獲取國際銷售的渠道。我們商務部一直在講推進我們的品牌戰(zhàn)略,我覺得品牌戰(zhàn)略是兩條腿走路的。一個方面是培養(yǎng)自主品牌,把它變成有國際影響力的品牌。這個過程會是相當漫長的。另一方面,去控制已有的品牌。利用它的品牌的效應,兩條腿走路,并不矛盾,而且可以相互促進。
第四,中國的金融開放。金融開放也是相對滯后的,金融開放搞不好,會帶來系統(tǒng)性的風險。所以管理開放能力的提高,是非常重要的,你搞不好的話,有可能是未得其利先受其害。但是這并不能夠成為我們金融開放長期滯后的理由。怎么開放,國內首先要改革,為金融開放來創(chuàng)造好的條件和基礎。在很多領域我們都說,用開放來促進改革,但是在金融開放里面,我覺得開放可能說倒逼更多的是先要促進它改革,然后才形成這種進一步擴大開放。在這個過程中,包括匯率機制的調整,人民幣的國際化等等,有很多非常豐富的內容。
第五,中國與國際經濟貿易的關系。中國的對外經濟貿易關系在多邊層面上,我們需要去參與全球的治理,去引導規(guī)則,向我們希望的方向逐步地去調整。不是說我們要把現有的經貿規(guī)則推倒重來,沒這個想法,也沒這個能力。在區(qū)域層面上,加速推進我們和其他國家區(qū)域貿易安排,除了FTA這種制度性安排,其實還有很多功能性的合作,也不應該忽視。除了這種封閉的FTA以外,未來一個最大的就是習總書記提出來的,“一帶一路”的戰(zhàn)略構想,這里面我覺得是有很多區(qū)域安排在里面疊加,這種大區(qū)域的合作,功能性的合作,也有FTA在里面的疊加。所以這是未來相當一段時間統(tǒng)領我們對外經濟、外交的重大戰(zhàn)略,需要去落實。總的來說,作為一個崛起的大國,我們的理念和心態(tài),可能也要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就像總書記曾經說的,說我們歡迎別人,不管是搭快車,還是搭中國經濟的便車,我們都歡迎。這和我們以前單方面講抓機遇,是不一樣的。其實這里面就蘊含著我既要抓外部的機遇,又要承擔相應的國際責任。
所以我想這五個方面,可能是我們新的戰(zhàn)略里面要給予高度重視的戰(zhàn)略重點。實施所有的戰(zhàn)略,要讓這個新的戰(zhàn)略能夠落地,它就需要體制的配合,這些體制怎么創(chuàng)新,在十八屆三中全會構建開放型經濟的新體制里面,應該說還是做了一個系統(tǒng)的闡述。所以我們從中國對外開放戰(zhàn)略的調整視角來分析,我們就能更好地認識和理解三中全會關于開放型經濟新體制一系列的安排。
(按錄音整理,未經本人審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