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中國、俄羅斯、美國、愛爾蘭、法國和老撾的高級別政府代表,以“互聯互通·共享共治”為主題,就國際互聯網發展與治理中的問題進行了一場精彩的交流與對話。本刊摘其精要,以饗讀者:
互聯互通現實嗎?
田薇(主持人):烏鎮位于京杭大運河上,連接南北,小鎮上最鼎盛時有1200多座橋。當我們談到互聯互通,這是最合適的地方。但是,雖然我們有橋,橋最好的設計是怎么樣的?誰是最好的建筑師?建筑師和建筑工人如何能夠共同合作,使得我們能造出世界上最好的橋?那就是我們今天的話題。
我想請問伯蒂·艾亨先生一個問題,互聯網世界真的是平的嗎?
伯蒂·艾亨(愛爾蘭前總理):我想你是問關于互聯互通現實嗎?互聯網的世界是沒有邊界的,我們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在互聯互通的這個世界進行了大量的投資,包括在撒哈拉沙漠地區,使得我們互聯網的發展能夠更加有效。
我們要更好地管理互聯網,找到一些方法,保證互聯網的安全,這在歐洲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我相信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是一樣的,比如說利用兒童的色情犯罪活動,還有侵犯知識產權。但是我們不能因為這些問題的存在而阻礙互聯網的發展,所以我們正需要像今天這樣會議的場合,來討論如何推動互聯網發展。
田薇:潘福愛女士,您是否同意剛才前總理先生所說的?
潘福愛(全球移動通信系統協會會長):今天世界上有不到一半的人口有移動電話,有22億人接入移動互聯網,但是我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享受這個好處,這是我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
我們需要提高互聯網覆蓋,降低成本,并且讓人們學會使用互聯網,幫助他們來理解互聯網的好處,包括在互聯網當中加入本地的內容。我們要讓更多的人能夠獲取互聯網信息。
您剛才提到我們要做很多事情,我覺得這是一個責任的組合,使得我們能夠確保在這個世界不同地區的人有平等的權利,有能力使用互聯網。比如說下載視頻,比如說智能手機如何使大家能夠買得起。
有些地方,比如說撒哈拉沙漠以南,他們通過互聯網獲取更多的稅收,同時加強稅收又阻礙了我們降低互聯網設施的成本,這可能會是一種矛盾。
小國面臨的挑戰
田薇:部長閣下,之前的兩位是來自發達國家,您是代表發展中國家,您是否認為現在互聯網和互聯網空間的資源是能夠平等地被分享的?
謝姆·蓬瑪占(老撾郵電與信息部部長):我來自一個很小的發展中國家、內陸國家,所以互聯網對我們來說,非常有用,尤其是同我們的鄰國進行連接。
根據我的經驗,像歐洲國家一樣,互聯網也會給我們帶來一些挑戰。首先,我們要創造自己的本地內容,我們一開始是用我們自己的語言,這很不容易,因為我們要有自己的界面、自己的鍵盤,把它介入到整個系統當中。另外,還需要建立我們同這個系統的聯系。我們需要更多的用戶,如果沒有本地的內容就很難,尤其是偏遠的鄉村地區,他們不懂外語就沒有辦法更好地使用互聯網。而本地的鏈接是他們唯一的互聯網使用入口。所以,大概只有10%的人口在使用互聯網。
第二個挑戰就是成本比較高。技術發展得太快,越來越昂貴。對于我們這樣的小國來說,我們要從富裕國家獲得貸款。沒有貸款,我們就沒有辦法跟上發達國家的步伐。
田薇:有沒有辦法改變這個情況?
謝姆·蓬瑪占:我們要從發達國家申請一些貸款,我們需要這樣的投資。我向很多公司提出了這樣的請求。我們認為投資要比貸款好。
第三個挑戰是社交網絡我們不能控制。我們會發現一些有害的言論,不利于國家安全、社會秩序和隱私保護。有人要求對互聯網進行封鎖,但也有人說這是自由。這就取決于誰面臨這樣的問題。
我們應該怎么辦呢?在東盟國家中,我們同意要成立一個組織,共同來應對這個問題,因為單個國家不夠強大,我們需要借助一些大國力量。
人們希望現在就有一個答案
田薇:我想直接把這個問題交給法迪·切哈德先生來回答,有關互聯網名稱和數字地址等方面是你們組織負責的。剛才也提到了一個本地化能力的問題,在這方面,如何能夠使發達國家向發展中國家分享?就像剛才部長先生所說,資金的問題,您覺得應怎么解決?
法迪·切哈德(國際互聯網名稱與數字地址分配機構總裁): ICANN做了一些其他語種的互聯網域名,不僅僅使用拉丁語,也會用中文和老撾語的域名。實際上,非洲的一些地方并沒有語言文字,有幾百種方言都沒有書面的文字,所以我們又可以用語音系統來形成域名系統,你可以對計算機發出這個域名的聲音,就能夠形成這個域名。
如果每一個國家都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的話,互聯網進行聯通的作用就會喪失。
互聯網是跨國界的,可法律是各個國家制定的,我們不能等五年后再制定一個關于隱私的條約,人們希望現在就有一個答案。所以,我們需要解決問題的機制,是21世紀的機制,就是快速的、有效的,就像互聯網一樣。我們不能依賴19世紀、20世紀的方法來解決互聯網的治理問題。但是互聯網同時也不能夠消滅民族國家。所以我們領導者面臨的挑戰就是要實現平衡。
田薇:是否能解釋一下您剛才說的平衡是什么?
法迪·切哈德:我們實現了某種平衡,這種平衡不是完美的。我們現在使用的是一個多利益相關方參與的系統,有147個國家和地區的政府和互聯網使用者共同來參與。在互聯網上我們已經實現了60年的穩定,已經有了一個基礎,我們可以在這個基礎上繼續發展。
我們有權利用傳統的武器進行回應
田薇:60年的穩定是了不起的。互聯網發展如此之快,但還有一個多樣化的問題。伊戈爾·肖格列夫先生,我聽說您似乎有一種不同的觀點。endprint
伊戈爾·肖格列夫(俄羅斯總統助理):是的,你說的很對,但這是很正常的。我們的文化中有個說法,在重大的問題上保持團結,在表達自己的觀點時有自由。現在存在著地球村,也存在著古老的城鎮。人們的行為方式和文化都是不一樣的。幾百年前飛機出現的時候,并沒有什么規則。出現第一次事故后,人們聚集在一起,來討論規則。我們要保證規則在保障不同國家利益時都能發揮作用。
互聯網最早是在一小撥科學家之間出現的,當時出現的時候,人們并沒有意識到互聯網可能會導致危險。現在有幾十億人在使用互聯網,用美元、盧布和各種貨幣在進行投資,我們必須保證互聯網對人們、政府、商業不會造成傷害,必須要有國際規則。
我們面臨一些非常嚴峻的挑戰和互聯網造成的威脅,那么我們就有權利用傳統的武器進行回應。實際上國際法無法確定威脅的來源,包括什么東西可以作為傳統的武器來應對威脅。
田薇:要推進各個國家之間的規則,可能是不一樣的規則。
伊戈爾·肖格列夫:我的建議是有一個國際的行為準則。至于說到國內的安全或者是地方內容的相關問題,還是應該根據本地的規則進行。我的建議就是要把互聯網當做一個金字塔,在底層要有一些硬件和技術。在過去的150年間,國際電信聯盟都在進行這方面的管理,這是沒有疑問的。在最高層的是內容,這主要是人們的思想和文化。金字塔中間則包括域名系統,包括ICANN所管理的名稱和數字地址,應該有一個國際規則,應該有一個真正獨立的國際組織進行管理。
ICANN已經跟美國脫節
田薇:我想再回來問一下迪安·加菲爾德先生。
迪安·加菲爾德(美國信息技術產業理事會總裁兼首席執行官):
互聯網是一個全球分享的資源,是動態的,也是在不斷發展的。他的活力來自互相連接,而且這個連接是國際互動的,他的推動力量是共同治理。
我們很高興看到有30億人在使用互聯網,有上萬億的設備在過去20年中促進GDP的發展,超過工業化前50年所創造的GDP。在很多方面,不是我們需要進行變化,而是變化已經在發生。實際上ICANN已經跟美國脫節,也更加透明和開放。
我們現在有60個會員公司,我認為各個政府也應該參與進來。我的建議是任何一個政府都應該在互聯網治理方面擁有否決權。
伊戈爾·肖格列夫:我們也希望ICANN能夠賦予我們國內更多的權利。我們必須要制定因特網的規則,現在時機已經成熟了。
是否需要推倒重來
田薇:李先生,現有的體系是否足夠公平,只是需要小修小補,還是說需要一個全新的、平行建立的體系,能夠解決老撾的嘉賓、俄羅斯的嘉賓他們提出的問題,誰在這個決策過程當中具有更大的發言權?
李曉東(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執行主任):我負責域名這個領域的基礎設施建設,現在中國有超過1100萬個域名。在十多年前我們沒有想象到現在存在的問題,因此現行的問題已經不能夠依靠現有體系來得到解決,比如說網絡安全問題,還有國內的問題,需要思考如何使不同的利益相關方參與進來共同解決問題。迄今我認為沒有任何一個組織能夠憑一己之力解決所有的問題,當然我們也建立了一些組織來解決某一個問題,但是還不夠,我們需要考慮到更多的文化的因素,來確保傳統的組織能夠解決新的問題。
田薇:您能不能夠更具體地講一講有什么樣的解決辦法,來構建一個理想當中的體系?
李曉東:我想有兩點:第一,現有的體系需要加強對于互聯網的了解,需要知道因特網對你的行業、對你的組織有什么樣的影響,然后再改善現有的組織。第二,需要建立新的組織。
田薇:我再來問下法迪·切哈德先生,共和黨現在已經占有了國會的多數席位,這是否會影響到ICANN的獨立性,國內的局勢和您所認為的互聯網體系之間存在什么樣的關系?
法迪·切哈德:我們現在并不是偏向某一個黨派。我理想當中的體系,必須是單一中心的,必須是分散化的,如果我們想要解決今天所面臨的一系列問題,來提高互聯網的治理的話,就需要建立一個分配的機制。如果由一個機制來解決互聯網所有的問題,最后是行不通的。我們需要建立一個分散化的體系,ICANN只是其中的一部分,還有其他很多的部分,比如說ITU,我們需要有一個路線圖,知道哪個組織負責哪一部分的問題。
第二,就是回答來自俄羅斯朋友的問題,您說的很對,這不能是沒有規則的一片領域,問題是我們如何制定規則,誰參與決策制定規則。技術層面我們有了所有的利益相關方參與進來,關鍵的問題是公共政策方面是否能夠奏效。
全球都在使用網絡治理的概念。但是我們并不清楚這指的是什么,我們講到了多邊、多利益相關方,我之所以說我們不要再提這兩個概念,是因為如果我們提出這樣一個類似包羅萬象的概念就是沒有意義的概念,在俄羅斯或者是美國,解決國內問題的方式是完全不同的。因此,需要我們能夠用更清楚的定義。
不能忽視數字鴻溝的出現
田薇:比如說明天早上一個中國人或者愛爾蘭人成為ICANN的總裁,會發生這個事嗎?
伯蒂·艾亨:韓國互聯網覆蓋率達到了90%,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但事實上存在一個數字鴻溝,在一些不發達國家,在非洲的一些國家都是百分之一點幾,布隆迪0.3%,厄立特里亞是0.9%。我們不想看到在這個互聯網的世界,國家之間有這么大的差距。我們應該做一些什么。互聯網是一個最現代的技術,卻創造了這樣一個巨大的鴻溝,我們不應該等那么久解決這個問題。
迪安·加菲爾德:很多時候我們花了很多時間討論概念的問題,但卻忘記了務實的問題,有兩個務實的問題我們大家都能夠同意。第一,我們需解決寬帶覆蓋問題,實際上很多國家現在還很落后,世界電信聯盟現在也正在致力于推動這個過程,現在還沒有正式推動這個行動計劃。第二個就是網絡安全,這也是我們政府和技術之間的矛盾。很不幸的是現在還沒有一個場合使得各個國家能夠進行多邊的互動。我們需要這樣一個場合。endprint
缺少個人消費者的聲音
田薇:我看到的一個問題是缺少對于隱私的保護。在我們的互聯網世界當中,正在建立一個政府和大企業之間的聯盟,但卻沒有聽到個人的聲音。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李曉東:很多國家有法律來保護用戶的數據,但不是所有的國家都有這樣的法律。有一些黑客可以竊取用戶的數據。如何保證這些信息能夠得到保護,我并不認為現在有完美的解決方案,即使中國政府能夠保護我的隱私,我依舊不知道別的國家的黑客能不能夠竊取我的隱私。我覺得現在還沒有一個完美的體系,大家對此感到很不安。
要解決這個問題,我們需要共同合作,在不同的主體之間,包括政府、私營部門,還有硬件、軟件的供應商,還有技術專家,以及個人都進行合作。個人知道如何保護他們的隱私也很重要,如何玩轉網絡,如何來讓自己的隱私不被人家利用。
伊戈爾·肖格列夫:個人數據的概念也在改變,現在你的名字不重要了,在這個大數據的時代,你的計算機都顯示了你做了什么,都成為大數據的一部分,所有這些都是數據,我們還沒有辦法保護所有的信息。有些數據的濫用是一個國家針對另一個國家的公民,如果一個國家沒有辦法做什么,我們必須要在國際層面達成共識,比如說通過一個公約來實現這一點。
國際應對為何如此緩慢?
田薇:法迪·切哈德先生,你們的組織能夠讓不同的相關方進入到決策的進程,并最終做出決策。現在就有做出決策的緊迫性,你看這個前景怎么樣?
法迪·切哈德:有長期效果的這種決策,必須是多方能夠對這個解決方案提出意見的決策。最近我們和一個國家的檢察長進行了溝通,因為他們國家互聯網上有很多黃色信息,關閉了一個網絡的話,其他地方馬上又有新的網頁出現,問ICANN能不能提供幫助。ICANN并不為這個內容負責任,我只能告訴他們這些網頁是哪里注冊的。我們又和國際刑警組織,還有和很多國家,和歐洲這些國家的執法機構、警察機構,還有很多的注冊機構進行了合作,快速應對。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把這個色情網絡給關閉了。
我們必須要創造機制,當這種事情出現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有解決的途徑或者是工具。上個星期ICANN和世界經濟論壇就宣布了一個國際互聯網倡議,這并不是一個完美的開始,但是卻是一個開端。
田薇:李先生,為什么有這么高的緊迫性,但是在國際上的應對卻如此的緩慢,出了什么問題呢?
李曉東:要問問所有的利益相關方。互聯網變化非常快,所以政策總是要晚于互聯網的發展。有很多人也認為互聯網有很多問題,如果不能找到解決方案,就不想用互聯網。但互聯網的邏輯就是要往前走,發現問題找到解決方案,即便出現了例如一些釣魚的問題、黑客的問題、安全的問題。
我們希望能夠結束美國政府獨特的作用
聽眾:我來自復旦大學,能不能在以后對于ICANN的理事會進行網上的投票,在未來,是不是可以將根目錄從美國移到別的地方?
法迪·切哈德:我們今天13個根目錄中有一個在瑞典,一個在荷蘭,一個在日本。也就是已經有幾個根目錄在美國之外,現在在發展中國家還沒有根目錄,這13個根目錄是一開始就建好的。在過去三年中ICANN有很多主要活動都挪到了伊斯坦布爾、北京,我們希望能夠結束美國政府獨特的作用。我們現在要讓ICANN擺脫某一個部門或者某一個國家的影響。美國現在非常明智地做出一個決定,現在他們覺得是時候進行轉移了。(整理/黃飛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