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思想家周有光

浦頓

著名經(jīng)濟學家、語言文字學家周有光，歷經(jīng)了晚清、北洋政府、國民黨政府和新中國。成為了一個世紀的書寫者和見證者。

少年革命派：從“五四”到“五卅”

周有光是常州人，從小接受舊式教育，寫字、讀詩，但是進小學就開始接受新式教育。等到讀常州中學，已經(jīng)開始學英語。常州雖然是小地方，但是中學生周有光幾乎同時“參與”了“五四運動”。老師引導同學們反對帝國主義，一人拿一個旗子，上面寫著“同仇敵愾”。

中學畢業(yè)，周有光報考了兩所大學，一個是上海圣約翰大學，一個是南京東南高等師范學校。結(jié)果被兩個學校都錄取了，但是他卻陷入了選擇的難題：圣約翰大學是最好的大學，但是一個學期就要兩百多塊銀元，家里供不起。周有光三姐的同事朱毓君讓她媽媽拿一個皮箱的嫁妝去當了兩百多塊錢給周有光，周有光就這樣去了圣約翰大學。

圣約翰大學雖好，但周有光只讀了兩年，因為遇到了“五卅慘案”，中國的老師和學生因?qū)W校反對學生游行，便組建了光華大學，所以周有光相當于讀了兩個大學。

從“五四運動”到“五卅慘案”，周有光都有不同程度的參與，但是周有光本質(zhì)上不是一個激進的人。他畢業(yè)后留在了光華，這時和著名的“合肥四姊妹”中的老二張允和走到了一起。

張允和是四姊妹中最“管事”的一個。她對周有光的人生有非常大的影響，特別是她務實的性格，幫助周有光度過了人生中最關鍵的幾次關口，這或許是豪門閨秀的另一種素養(yǎng)。

周有光并不是一個浪漫的人，他后來總結(jié)兩人的婚姻，從很實用的角度看，張允和對他最大的影響是，勸他不要從政。“我在國民黨時期沒有參加國民黨，在共產(chǎn)黨時期也沒有參加共產(chǎn)黨。其實，他們里面很多重要人物都是我的同學、朋友，像陳毅和我的關系就很好。”在上世紀50年代的“三反”“五反”中，張允和被定性為“大老虎”，但這事最后后果并不嚴重，但對張允和是一個提醒，后來她就放棄了工作，專心做家庭婦女，在后面更激烈的運動中，反而只受到了很小的沖擊。

做愛因斯坦的陪聊

在岳父的資助下，周有光到日本京都帝國大學讀經(jīng)濟學，1935年從日本回國后，周有光一邊在光華大學教書，一邊在銀行里任職。抗戰(zhàn)爆發(fā)，周有光轉(zhuǎn)移到了重慶，進入了國民黨政府的農(nóng)本局工作。

周有光在重慶的最大收獲是認識了周恩來。周恩來每月都要舉辦小規(guī)模的座談會，聚集一二十人，商量國家大事，周有光作為經(jīng)濟學家，每次都要參加。之后，周有光進入新華銀行工作。抗戰(zhàn)結(jié)束，新華銀行派周有光到美國紐約工作。這一步，影響了周有光漫長的后半生。

周有光在農(nóng)本局的領導何廉，是一位國際知名的學者。抗戰(zhàn)勝利后，何廉到普林斯頓大學做客座教授。有一天，何廉對他說：“愛因斯坦空閑得不得了，想找人聊天，你愿意去嗎？”周有光答：“當然愿意。”就這樣，周有光做了全世界“最聰明大腦”的陪聊，一共去了兩次。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周有光搞不懂，周有光的經(jīng)濟和金融，愛因斯坦也沒興趣，兩個人主要聊報紙上的問題。愛因斯坦有一句話啟發(fā)了周有光：“人的差異在業(yè)余。”通過業(yè)余時間的學習，一個人完全能成為某一個領域的專門人才。

業(yè)余時間成就語言學家

周有光就是靠業(yè)余時間成為語言文字學家的。他和語言學的緣分，最早可以上溯到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他給葉籟士主編的《語文》寫稿，并正式用筆名“周有光”（他原名周耀平）。在紐約，和周有光來往最密切的是羅常培和老舍，羅常培是中國現(xiàn)代語言學的開拓者之一。

另外一個貴人是他的常州老鄉(xiāng)趙元任。趙制訂過國語羅馬字，不用中國漢字的符號，而是國際通用的字母。后來周有光的漢語拼音方案，借鑒了趙元任的成果。另外，曾翻譯《共產(chǎn)黨宣言》的著名語言學家陳望道先生，也曾在拼音文字研究方面指點過周有光。

這一切，讓業(yè)余搞語言文字研究的周有光，成為事實上的專業(yè)人士，而且博采眾家之長。1949年6月3日，周有光回到上海，在復旦大學經(jīng)濟研究所任教，并在新華銀行兼職。1955年，中共中央在北京召開全國文字改革會議，周有光也受邀參加。吳玉章、胡愈之（分別是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找到他，留他在新成立的“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工作。從那時起，他就放棄經(jīng)濟學，轉(zhuǎn)型做語言文字學家了。

周有光的貢獻，在于漢語拼音方案的完善和制訂，他擔任拼音方案委員會第一研究室主任。周有光、葉籟士、陳志韋提出了第一個漢語拼音草案，周有光還提出了漢語拼音的三原則：拉丁化、音素化和口語化。

1979年，國家指派周有光到巴黎，出席國際標準化組織會議（ISO），討論把中國拼音方案作為國際標準。比如魯迅的名字，在世界上有二十多種拼法，對外國人造成了很大困擾，需要統(tǒng)一拼法。這個會開了三年，漢語拼音方案才變成國際標準。

百歲網(wǎng)民

如果以一個人的退休來開始計算晚年的話，周有光的晚年從85歲才開始。退休后，周有光大量閱讀、撰寫文化學和歷史學的文章。90歲到100歲之間，他出版了文集《百歲新稿》。百歲之后，又出版《朝聞道集》。

晚年的周有光，一直走在時代的前列。1988年4月，日本某公司送給他一部中西文電子打印機，周有光用它寫文章、寫信，工作效率提升了5倍。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周有光成為了網(wǎng)民。他在網(wǎng)上讀各種有趣的文章，而他作為一個網(wǎng)友也日漸出名。100歲后，周有光甚至使用智能手機上網(wǎng)，不過屏幕太小，需要保姆幫忙。

百歲以后的周有光，徹底走出了語言學家的角色，似乎回到了青年人的狀態(tài)，對各種問題都感興趣，同時又以百年功力和百年經(jīng)歷，加以提煉和訴說，無疑更透徹。

諸多學者頻頻引用周有光的一句話是：“不要從中國的角度看世界，而要從世界角度看中國。”去年，95歲的出版家曾彥修出版新書《平生六記》，找周有光題字，周有光揮筆寫就：良知未泯。這是一個110歲的前輩給一個95歲的后輩的寄語，詼諧的背后，有一代知識人的堅持。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周有光，一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