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丹

向下“奪權”,文武分治
對明太祖朱元璋來說,最直接的治國經驗來自元朝。但他對元代政治評價甚低,認為元朝皇帝“失權”,為臣下蒙蔽;地方行政長官一權獨攬,毫無監督,衙門胥吏趁機舞文作弊。造成了元朝的敗亡。
朱元璋從元朝那里得到的全是負面教訓。為此,他創設了一套異常復雜的國家制度,以期達到兩個核心目的:第一,將一切權力往上收,最后集中到皇帝一個人手里;第二,對收不起來的臣下之權盡力拆解,宴行異常復雜的制約與牽制。
他向下“奪權”的第一個重大勝利是洪武九年(1376年)在地方上廢除了行中書省,將龐大的行省(省)權力一分為三,設立“三司”,即都司、布政司和按察司,分握軍、民、刑三權;同時一舉斬斷中書省和宰相在地方的根基。
四年之后,作為中央政府的中書省解體了,其職權一分為六,散入吏、戶、禮、兵、刑、工六部。
同年,大都督府一分為五,分設前后左右中五軍都督府。唐宋以來,文武分途,以文制武。
朱元璋對“武”再做細分,五軍都督府掌軍政,而軍令卻掌握在文職兵部手里,這是文武的再分和互相牽制。在地方上,無論是邊疆還是內地,郡縣與衛所混編,自成系統,各自獨立,這也是一種文武分治的創新形式。
將官員權力“碎片化”
除了文武之分,還有一個較為隱私的“內外”之分,核心是以內制外。“內”有兩層意思,一是以中央監地方,如各省皆差巡按御史,監察有司之政;二是以內府監外朝,如以作為“近侍”衙門的六科監督六部政事,同時以內官監察外官。
朱元璋不承認臣下有“權力”,他認為臣子掌印,所守者只是諸司職掌。即便如此,他仍努力將所有看起來集中、連貫的職權打散,使之碎片化,不同系統的官員互相摻合,共同參與一件政事的流水作業,以達到相互制衡的目的。
好比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合稱“三法司”,共掌刑政;對于一件案子,刑部審,大理寺駁,刑科考核,督察院又起什么作用呢?無非是其所屬十三道監察御史有權再加監督。
然而督察院卻又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刑事部門,所有外差御史都有督察院派出,但在地方上,巡按御史與都御史的職權長期掰扯不清……所有臣下行使的職權,全像螃蟹一樣,緊緊地鉗束在一起。
疊床架屋式的制度建設
朱元璋通過繁復的疊床架屋式的制度建設,將螃蟹效應發揮到極致。
為了保證制度的有效性和嚴肅性,朱元璋對溢出制度之外的行為均予以嚴厲的制裁。
朱元璋整頓吏治之殘酷是非常有名的,官員貪污到一定程度,就要處以剝皮之刑。而史上有名的“空印案”,并非貪污大案,只是地方官為行事方便而采取的權宜之計,但朱元璋不顧此事暴露出的制度不合理,以作弊為由,幾乎殺盡各地的掌印官員。
朱元璋深知地方吏治多為衙門胥吏所敗壞,乃從身份上極力貶低“吏”的地位,可謂殫精竭慮,唯恐有漏網之魚。
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定稿的《皇明祖訓》中說,他“備嘗艱苦,閱人既多,歷事亦熟”,所以能夠隨意操權,而后世“生長神宮之主,未諳世故”,所以必須為他們留下一個好的制度,以免為奸臣所欺。
為此,他費了30年心力,不斷創制、完善這些制度,作為家法與祖制,要求后世絕對遵守,不許做“一字之改易”。
將“螃蟹”捉進籠子里
朱元璋認為權力與江山一體,皆是一家一姓之物,絕不容外人染指。
朱元璋將一只只“螃蟹”捉進籠子里,就是為了防止臣下濫權坐大,出現權臣、藩鎮、外戚、戚官、寵妃各種干政行為,使主上失權,不利于朱家皇朝的萬世基業。在這一點上,朱元璋與他的前輩帝王,沒有什么不同。
作為一國之主,朱元璋對官員極端不信任,他曾說過:“朕自即位以來,法古命官,布列華夷。豈期擢用之時,并效忠貞,任用既久,俱系奸貪。”為此,他用嚴刑峻法治貪,殺人無數,直到晚年,還在哀嘆:“我欲除貪贓官吏,奈何朝殺而暮犯!”
不同于其前輩帝王,朱元璋忌諱用“術”來行使權力,對各種官場潛規則他都采取反對態度。
一方面他親自發動了針對貪污官員的血腥戰爭,并且號召百姓也這么做;另一方面他耗盡心力,試圖將所有的“螃蟹”(各級官員)都關進他的制度籠子里。
盡管在朱元璋身后,他的許多定制,要么被廢止、要么改頭換面,但各種權力之間互相牽制的原則,卻始終得到貫徹。
權力的相制原則,是明代政治穩定的基石,但它付出的,卻是行政效率低下、國力萎靡不振的代價。過于繁復的制度設計,不僅降低了行政效率,增加了政府開支成本,也使得各機構之間職能模糊,不可避免地出現各種官僚主義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