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兆愛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清幽淡遠、寧靜空靈、恬美和諧,具有獨特的意境美和朦朧美,其蘊有的“詩中有畫”的空間感一直備受關注,而在這種時空綿延中,其山水田園詩還構建了一種人與自然萬物和諧相處、相互依存的理想的生存狀態,蘊含著一種生態審美的思想,這在他的《青溪》、《終南別業》、《田園樂》等山水田園詩中有著突出的體現。
靜觀無為,遠離塵世,不為外物所羈絆是王維的內心追求,在其山水田園詩中他以超然的態度審視萬物,順應萬物之變化,從而實現了與自然的渾然相融。王維善于營造清幽的意境,表現內心的安靜,進而達到與自然的相融,如,“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鳥鳴澗》)”心靜所以山靜,月灑空山、桂花飄落、鳥鳴春澗,詩人以平靜之心感受夜晚春山的空寂;“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辛夷花在人跡罕至的空山之中自開自落,詩人既沒有流露出花開時的欣喜之情,也沒有花落時的惋惜之情,而是身心俱忘,與辛夷花融為一體;“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請留磐石上,垂釣將已矣。(《青溪》)”青溪的素淡景致印證了詩人的內心,在詩人的眼中,我如青溪,青溪如我,詩人的精神與自然的精神彼此相照,實現了互融。王維追求“無我”的境界,突破了日常的感覺方式,實現了對自然萬物的超越性把握,他在詩歌中營造的寧靜恬然的氛圍表現了自身心靈的空寂,傳達出了生命的禪意。王維靜心觀照萬物,無窮的生命在此得到自由涌現,這種“靜”不僅表現為自然環境的安靜,也包含著詩人內心的平靜,這種“靜”不是死寂的、缺乏生氣的靜,而是一種安然的、與世無爭的恬靜。
王維以超然的態度融于自然,順自然之本性,掃除了平日的喧囂與煩擾,獲得了真正的體驗、自由和快樂,進而達到了“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終南別業》”的與自然相融相化的生存境界。
在王維的山水田園詩中,萬物皆是生命,詩人視自然萬物為平等的存在,從而構建了人與自然共生共存、平等親和的關系狀態。“善是保存和促進生命,惡是阻礙和毀滅生命。”“王人之仁兮,不網不釣,得遂性以生成。(《 白黿渦》)”王維主張以仁愛之心善待萬物,實現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在其山水田園詩中,集中表現為人與自然萬物相伴相諧的生存狀態。如,《竹里館》:“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獨居林中彈琴吟唱,明月的相伴驅散了夜晚的孤寂,帶來了一絲暖意,撫慰著詩人的靈魂。《歸嵩山作》:“清川帶長薄,車馬去閑閑。流水如有意,暮禽相與還。”詩人乘馬車閑適而歸,清川的河水緩緩流淌,晚歸的鳥兒伴詩人前行。在王維的山水田園詩歌中,明月、流水、鳥獸等皆富有靈動之美,詩人與自然景物相諧相伴,相互親和。
王維這種與萬物相親和的態度深受儒、釋、道的影響,尤其以佛教為大,“佛教對于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是有獨特認識的,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是佛教自然觀的特點,它雖立足于宣揚泛神主義的佛性論,但卻凸顯了人對自然的親和態度,因而蘊涵了深刻的天人相親相和的中國傳統生態審美智慧。”[2]“可憐盤石臨泉水,復有垂楊拂酒杯。若道春風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來?(《戲題盤石》)”王維超越了主客二分對立,視萬物為整體,春風送花,似通人情,萬物皆充滿生機與活力,在與自然相互親和的過程中,詩人獨得樂趣,盡情地感受生活的歡愉和自由。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不僅有著空靈淡遠的意境,而且表現了純真質樸的生活情境,蘊含著人人平等、相互友愛的生態審美思想。如,《臨湖亭》:“輕舸迎上客,悠悠湖上來。當軒對樽酒,四面芙蓉開。”在自然的熏陶之下,詩人的心靈受到凈化,原本世俗勞累、漂泊無依的心,在自然山水中得以蕩滌和停駐。面對賓客的到來,詩人與賓客臨湖暢飲,表現出了他們的真性情,一切既隨意又自然。《終南別業》:“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雖是偶遇林中老人,詩人卻也能與之談談笑笑,甚至樂而忘歸,他們默契親切,而又無所顧忌,充分表現出了山水田園生活的自由和人們之間的坦誠。這些詩歌都是王維內心情感的自然流露,溫馨淳樸、熱情親切。在王維看來,人無高低貴賤之分,不管是賓客、鄰里還是路人都能夠平等相待。這種相互友善的“愛人”的思想觀念和處世方式,寄寓了他們之間真摯深厚的情感,表現了人與人之間最為本真理想的生存狀態。
山水田園生活成為王維生存的精神樂土,在王維的筆下,人是平等的,人與人之間的愛是無分別的,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是濃郁的。“田夫荷鋤至,相見語依依。(《渭川田家》)”這一情誼深雋、溫馨和諧的生活圖景,正是詩人對淳樸安閑而又充滿溫情的田園生活的真實寫照。
歷經眾多世事紛爭之后的王維,在山水田園生活中找到了棲居的家園,與世無爭,灑脫自在,生命得以安頓。這在其詩歌中突出表現為他對山水田園生活的熱愛之情。王維歸于自然,以山為友,與水為伴,詩意棲居。“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欒家瀨》)”風雨交加、石上急流,水擊堅石,驚到白鷺,全詩彌漫著淡雅之氣,表現出了在這遠離繁華的恬靜世界里,詩人身世兩忘,細品人生,過著詩意的生活。“山下孤煙遠村,天邊獨樹高原。一瓢顏回陋巷,五柳先生對門。(《田園樂》)”人煙稀少,無城市喧囂,天地清靜,悠然自在,表現了詩人安貧樂道的情趣和閑適安逸的隱居之樂。“‘詩意的棲居’即‘拯救大地’,擺脫對于大地的征服與控制,使之回歸其本己特性,從而使人類美好地生存在大地之上、世界之中。這恰是當代生態美學觀的重要旨歸。”在這一山水田園中,王維詩意地棲居,與自然萬物自由相處,無拘無束,擺脫了塵世的羈絆和枷鎖,獲得了心靈上的超脫。
大自然是人類最終的精神皈依之所,能讓疲憊受傷的心靈得以撫慰,“被現實生活的片面性、純粹性和間接性弄得身心交瘁,靈魂無根的人,只有在自然生態之美的懷抱中才能實現生命及其靈魂的康復。這既是人類的古老經驗,也一定是恒久的法則。”“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書事》)”王維詩意地棲居于山水田園之中,自然萬物撫慰著他的靈魂,因此,即使是陰雨天氣,詩人也能夠怡然自得,安然的領略生活的愜意與美好。
王維的山水田園詩展現了一個獨美的世界,其人生態度是淡泊坦然的,生存境地是自由閑適的,靈魂是優美高雅的。王維超越了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將自身與自然萬物融為一體,為我們提供了一種生態的、整體的審美觀照方式。其山水田園詩中所蘊含的融入自然、善待萬物、人人相愛、詩意棲居的生態審美思想,對于人們反思自身當下的生存現實,重新審視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身等多方面的關系,改善非美狀態,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1](法)阿爾貝特·史懷澤.敬畏生命[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2
[2]劉艷芬.試論中國佛教自然觀所蘊含的生態審美智慧[J].河南大學學報,2010
[3]曾繁仁.生態美學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4]曾永成.人本生態觀與美學問題[J].西南民族大學學報,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