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霞
(湘潭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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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30年代德國與中國國民政府的軍事合作
曹 霞
(湘潭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 411105)
20世紀30年代,德國與中國國民政府在軍事領域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合作。德國軍事專家以“私人身份”受聘于國民政府,幫助國民政府整訓軍隊、聯系軍購、建立現代化軍事教育乃至直接參與指揮對日作戰。德國與中國之間的軍事貿易使中國在抗戰初期困難的國際環境中獲得了大量先進武器,國民政府據此裝備了一定數量的德式部隊,在抗戰初期的正面戰場上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德國;國民政府;軍事顧問;軍事貿易;抗戰
20世紀30年代初,世界性的經濟危機席卷全球。在經濟危機中,德國失業人口占全部就業人口的14.6%,1930年超過22%,1931年達33%,到1932年竟達45%之多,有550萬人沒有職業,其中包括大批退役的職業軍人。[1]同時,《凡爾賽和約》導致國內民族主義情緒日益增長。在此背景下,以希特勒為首的納粹黨開始登上德國政治舞臺。在軍事裝備與技術水平得到長足發展的同時,德國對工業原料、戰略資源和工業品市場的需求也與日俱增。由于中國地域廣闊,自然資源豐富,而且是一個工業不發達的國家,因而德國認為中國是較為理想的貿易伙伴。在遠東,日本趁歐美列強無暇東顧,加緊了對中國的蠶食和侵略。美、英的綏靖政策、蘇聯因領土問題與中國產生的緊張關系使得中國國民政府在國際社會中一度處于孤立無援的境地。在經歷了對蘇俄式革命的害怕、對英美式民主的懷疑后,蔣介石轉向了堅決反共,同時宣傳鐵腕統治的德國法西斯主義及德國的軍事現代化,蔣介石認為德國的先進軍事思想和技術最符合中國建設現代國防的需要。在此背景下,中德雙方在20世紀30年代展開了大規模的軍事合作,德國對華派遣軍事顧問,輸出軍事技術和武器裝備,中國則對德出口礦產資源等物資,雙方在友好平等基礎上合作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這一段歷史,值得認真研究。
國民革命軍最初是在蘇俄顧問的指導下參照蘇俄建黨建軍的原則組建起來的。政治信仰的分歧使國民革命軍中的國、共分歧日益擴大,矛盾不斷尖銳。蔣介石在孫中山逝世后不久即開始秘密與德國方面接觸,因孫中山的“三大政策”仍需維持且德國受《凡爾賽和約》的限制,導致這些活動處于十分隱秘的狀態。1927年“四·一二”事變后,國共關系完全破裂,國民黨政府在軍隊中“清黨”。此后的“中東路事件”進一步加劇中蘇關系的緊張,已經逐漸穩定的南京政府遂決定全面向德國靠攏,在軍事上以德國顧問取代蘇聯顧問,全面指導軍隊建設。[2]與此同時,德國注意到了中國發生的一系列政局變化,確立了以南京政府為主要合作對象的積極對華政策,籌備為中國專門成立經濟、運輸、衛生以及情報5個方面的顧問團,雖然沒有正式的“軍事”顧問名銜,但實質上是以軍事合作為主旨。[3]741928年6月,德國陸軍重炮專家馬克思·鮑爾上校正式被南京政府聘任為“經濟”總顧問,由此正式拉開了南京國民政府與德國軍事顧問合作的序幕。鮑爾雖名義上為“經濟”顧問,且對外宣稱是與德國政府毫不相干的私人身份,但實際從事的是指導中國軍事改革和建設的工作,中德雙方官方其實是心照不宣的。鮑爾的上任意味著一個德國派駐中國的軍事顧問團的形成。鮑爾在正式任職前,特意花了數周時間對上海、南京以及漢口等地做了專門考察,對國民政府領導下的國防體系進行了周密的研究。[4]100上任不僅,鮑爾隨即向蔣介石遞交了一份《整理中國陸軍建議書》,提出在中國建立完整的軍工、交通、郵電體系的設想,建議國軍接受最新式的德國陸軍訓練方法,配備德國標準武器裝備,并建立和優先裝備示范教導部隊。特別值得指出的是,鮑爾的建議書專門提到了在中國海岸設立有效的軍事防線和組建化學武器部隊的重要性,這些都是中國的國防體系中極度薄弱的環節。同時,該《建議書》還附上了一份名為《未來陸戰的戰術和技術》的戰術綱要,充分估計了軍事技術的進步對未來戰場的影響,對未來中國軍隊的反侵略作戰極具參考價值。[4]104鮑爾的建議深得蔣介石贊賞,遺憾的是由于染上天花,在受聘不到半年鮑爾就在中國病逝。
1930年夏,在魯道夫·赫斯推薦下,德國陸軍中將喬治·魏澤爾前往中國擔任國民政府總顧問,他的到來使德國顧問團的軍事性質更加明朗。魏澤爾畢業于德國陸軍大學,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因戰功顯赫而受到德皇親自嘉獎,一戰結束后升任德軍參謀本部主任。魏澤爾一上任,即匆忙投入剛剛爆發的中原大戰,指揮蔣軍在河南登封等地實施了中國軍事史上首次步、炮、空諸兵種合成作戰,取得顯赫戰果。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對中國的侵略野心暴露無遺。德國顧問團建議南京政府盡快組建由德國軍事顧問負責訓練、參照德國國防軍的建制、裝備德國陸軍制式武器的德式部隊作為國軍的中堅力量,即后來所謂的“德械師”“德訓師”。南京政府原計劃組建約60個師的德式部隊,但由于日本侵華步伐的加快,至1937年抗戰全面爆發前,大約只建成30個左右完全接受或者部份接受過德制裝備與德式訓練的師,這些部隊在抗戰初期成為了迎戰日軍的國軍主力。其中,德制化程度最高是蔣介石的四支嫡系部隊:第87、88、36師,以及唯一完全按德國步兵標準編裝的“中央軍校教導總隊”,這四支部隊成為當時國軍中戰斗力最強的部隊,是真正的“德械師”。其他接受德國顧問訓練和部分裝備德式武器的部隊,可稱之為“德訓師”。德式部隊陸續組建后,先后參加了“一·二八”淞滬抗戰、長城抗戰、福建事變和對中央蘇區的第五次“圍剿”。特別是在1932年“一·二八”淞滬戰事中,德國軍事顧問參與指揮隸屬第19路軍的第87、88師抵抗日軍的步坦進攻,令日軍付出了重大代價,初步展現出了新式國軍的現代化作戰能力。1933年的熱河抗戰和長城抗戰,顧問團成員海因茨隨孔祥熙視察前線,考茨少校和威伯爾中尉則在后方坐鎮指揮東北軍中的德訓部隊與日本關東軍作戰。[5]在訓導組建德式部隊的同時,以魏澤爾為首的軍事顧問團還幫助南京政府完善了現代化軍事教育體系,先后協助國民政府創建了現代化的步兵、炮兵、工兵、輜重兵、通信兵以及特種兵學校,令中國軍人接觸到了世界前沿水平的軍事科技和軍事戰術戰略,對落后的舊中國的軍事思想進行了一次深刻的洗滌。
1934年4月,魏澤爾離職,由與蔣介石私人關系最密切的、被譽為德國“國防軍之父”的前德國國防軍總司令漢斯·馮·塞克特將軍接替其職位,這也標志著中德軍事合作高潮的來臨。塞克特1933年曾接受蔣介石邀請以私人身份來華訪問,當時他就向國民政府提出了“中國軍隊改革建議書”,內容包括建立中國軍事重工業企業、改革軍事指揮與后勤系統、效仿德國的軍費審計制度、重組軍政部,等等。其涉及范圍之廣,無異于為中國構建一幅國防事業現代化的藍圖。塞克特尤為指出:“中國軍隊的武器處于缺乏的狀態,然而向外購買武器、彈藥只能視作過渡期的行為。若本土無可靠的軍火生產,以資平時練兵和戰時所需,則中國勢必被迫依賴外國進口,而在戰時無法自保。”[6]日本的步步緊逼亦使國民政府感覺全面戰爭的爆發已迫在眉睫。塞克特的建議無疑具有很大的針對性,蔣介石急需塞克特留下來幫助整軍備戰,因而給予他很高的禮遇和地位。根據蔣的訓令,塞克特可以以“委員長委托人”的職務與國民政府及軍隊各部門首腦談話,在蔣不在之時,可以代表蔣直接向國民黨各軍政部門發布命令,一個外國人在中國軍隊中的地位之高史無前例。[7]鑒于中日之間戰爭隨時可能爆發,塞克特急切為中德軍事貿易奔走呼吁,牽線搭橋。在塞克特的積極努力下,南京國民政府于1934年初與德國方面簽訂了《中國礦物及農產品同德國工業品及其他產品的易貨貿易協定》(簡稱《中德易貨協定》),其內容主要是中國可以用礦產、農業等原材料和物資直接購買德國的武器裝備,這對缺乏外匯且面臨國際封鎖的中國國民政府來說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3]150在塞克特任內,中國各軍事機關聘請的德國顧問人數大幅增加。塞克特正式擔任軍事總顧問多月后,因勞累過度而造成健康狀況急劇下降,不得不于1935年春回國,不久于1936年病逝。在短暫的在華工作期間,塞克特忠實職守,為中國國防事業投入了巨大的精力,他所設計的上海至南京間的江防工事,被稱為“中國的興登堡防線”,只可惜后來由于戰局倉促未被很好地利用。
接替塞克特的是法肯豪森將軍。法肯豪森亦出身于普魯士貴族家庭,早年參加過八國聯軍侵華戰爭,又進入柏林大學東方學院從事研究工作,并且在1909—1912年之間擔任過德國駐日本軍事武官,對中日兩國都有很深的認識。1935年,法肯豪森赴華擔任南京政府第四任也是最后一任軍事總顧問。蔣介石對法肯豪森同樣信任有加,讓其參與了對日全面戰爭的各項籌劃工作,其中不乏中國國防安全的最高機密。法肯豪森不負重望,于同年8月20日提出了《關于應付時局對策之建議書》,對中日雙方的戰略態勢做出了相當準確的判斷。他指出,在目前國際形勢下,列強沒有聯合或者單獨干涉日本侵華的可能性,中國必須立足于全力自衛。他鼓勵國民政府應堅定奉行抗戰路線,并卓有遠見地提出“持久抗戰”和利用四川作為抗戰“最后防地”的策略。[8]其《建議書》中寫道:“目前威脅中國最嚴重而最迫切者,當屬日本。日本對中國國情,極為了解。”“……一旦軍事上發生沖突,華北即直受威脅,若不戰而放棄河北,則隴海路及其重大城市,即陷于最前戰區,對黃河防線,不難由山東方面,取席卷之勢。……目前國軍主力,俱集中于南部、西部,宜速抽調可以節省之兵力,分駐各區。”[9]1936年4月,法肯豪森向蔣介石提出建議,國軍在日占區應進行游擊戰,以配合正面戰場。此后戰局的發展基本印證了法肯豪森的判斷。
法肯豪森不僅提出了建議書,還以總顧問的身份在不同軍政場合進行了一系列演講。法肯豪森務實地提出,以當時中國的工業能力、財力與官兵素質而言,要建立真正德國標準的陸軍是有困難的,中國的“國軍六十個師的整軍計劃”只能算是現代陸軍初步的雛形,與真正現代化的標準有相當距離,故而法肯豪森認為國軍應先成為“輕裝快速部隊”,這就是“輕步兵”的建軍概念。就當時而言,這一思路是非常值得借鑒的。這也是法肯豪森比前任幾位軍事顧問更為高明的地方。不過法肯豪森同樣推崇“成立雖小而極端新式之國防軍”,對德械師的示范作用十分肯定。這種普魯士式的建軍思想,是以少數精銳部隊作為樣本帶動全局,重視技術兵種的作用,并在全軍中貫徹嚴格的技戰術訓練。然而中國的國情與德國乃至歐洲都有很大不同,在不具備現代化工業基礎和兵員素質普遍不高的情況下,特別是在國民黨內部派系林立、軍令政令難以統一的特定背景下,少數精銳部隊的作用是有限的。事實也證明,淞滬會戰及南京保衛戰中,國民黨中央軍所屬德系精銳部隊雖英勇作戰,予敵以重大殺傷,但自身也幾乎全部消耗殆盡,未能挽救全局。現代化戰爭并不是單一兵種的對抗,而是陸、海、空及后勤、情報、人力資源乃至工業能力等全方位的力量比拼。數量有限的準現代化陸軍在更為現代化的敵方三軍攻擊下是獨木難支的。但是,訓練有素的國民黨德式陸軍仍然取得了不俗戰績,特別是“一·二八”淞滬抗戰中,第88、87師在“廟行大捷”重創日軍,一役殲滅日軍三千多人,使日軍遭遇甲午戰爭以來從未有過的慘敗,極大振奮了中國軍民的抗戰斗志。在淞滬戰役中,許多德國顧問不顧安危親臨前線,配合指揮,其“突擊群戰術”———即集中兵力對敵進行點突破后持續挺進,再由后續部隊包圍敵人擴大戰果的戰法,已初具“閃電戰”的雛形。在淞滬會戰后期的潰退中,四支德械師作為殿后部隊,力保國軍主力不被日軍包圍,為其他部隊的收攏和在南京城下構筑防線贏得了寶貴的時間。日本報紙和外電事后驚呼,說這是一場“德國戰爭”。[10]雖然未免言過其實,但擁有正規化作戰經驗的德國軍事顧問的意見,以及德式部隊在初期正面戰場上發揮的中流砥柱的作用,都是挫敗日本侵略者迅速征服中國野心的重要因素。國民政府鑒于法肯豪森的卓越貢獻,特授予其二等“云旗”勛章和綬章。
法肯豪森還為國民革命軍的軍事教育做出了卓越貢獻。在他的任期內,各種兵科的德國顧問來到中國軍校擔任教官,將西方軍事觀念如縱深布署、內外線態勢、機動作戰、攻擊、防御重點等理論及實務帶入中國軍隊教育訓練當中,讓封閉的中國軍隊接觸到完整的西方現代軍事科學。法肯豪森在任期間不僅為國民政府的抗戰方略出謀劃策,也促成了中德軍事經濟合作。中國用鎢砂等豐富的礦產品換回了源源不斷的德國軍火,使國軍武器裝備的水平迅速提高。德國援助的軍事工業企業也中國內陸地區陸續建立。這些都引起了日本對德國的強烈抗議。為此日本政府多次向德國政府施加壓力,極力要求德國將駐華軍事顧問撤走并取消對華軍事貿易,甚至不惜以退出三國同盟為要挾。面臨日本的壓力,希特勒一度試圖平衡日、華關系,既想拉住日本作為盟友,又不想破壞與中國的關系,對日本的抗議采用各種方式敷衍。直至1938年5月,希特勒才下定決心,嚴令所有在華德國顧問一律回國,否則將視為叛國,永遠開除德國國籍,財產全部沒收。[11]1938年7月底,法肯豪森被迫率最后一批德國顧問離開中國,從而結束了長達10年的國民政府與德國軍事顧問的合作。
總觀德國軍事顧問在華工作,可以肯定地說他們是為施展個人軍事才華而投身于中國國防事業的。但是,不管他們來華的初始動機是什么,他們在中國卓越的工作業績和嚴謹的專業態度都令我們肅然起敬。在中華民族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他們不顧個人安危同中國人民站在一起奮起御侮,反抗侵略,這段歷史是不應該被忘卻的。法肯豪森后來在一封信中寫道:“回顧近十年在華的工作,我們感到非常光榮和自豪,總共有一百三十多名同志,其中八位為了他們的任務而失去生命,他們是為中、德的共同利益而犧牲,我們已經在最艱難的環境中,發揮了德國軍人優良的傳統,幫助我們的朋友防衛他們的生存與尊嚴。這些均將會永垂于中、德關系史中。”[7]
如果說擔任軍事顧問在形式上還是德國軍官幫助國民政府的“個人行為”,那么德國軍工企業對華武器出口則完全是在德國官方鼓勵和支持之下的國家貿易。德國對中國的軍火出口,以1934年為界限分為兩個階段。1934年之前,德國與中國的軍火貿易主要采取的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方式,簡便但規模有限。這一時期的軍火貿易主要利用德國軍事顧問的私人關系來推動。在魏澤爾任職的1930年,德國每月運華武器平均為1000萬馬克。[12]
1934年1月,塞克特的好友、德國商人漢斯·克萊恩在德國軍方、經濟部和國家銀行支持下,成立了“合步樓”公司,即“工業產品貿易公司”,專門負責與中國洽談武器裝備出口。由于國民政府外匯儲備有限以及日本全面侵華戰爭的迫切來臨,1934年8月,國民政府財政部部長孔祥熙與克萊恩分別代表中德雙方秘密簽訂了《中德易貨協定》。根據該合同條款,中國可先行向德國訂購軍火物資及軍工設備,然后再以農礦產品償還。這種交易方式在當時無疑是更有利于中方的,雙方交易額迅速擴大。1935年中德官方關系由公使級上升為大使級后,南京政府希望穩定地從德國進口先進的軍事設備以應戰爭之需。至1935年底,南京政府在德國訂購的軍火物資總價值已超過1億馬克。從訂貨的種類來看,從鋼盔、子彈、步槍、防毒面具、望遠鏡等單兵作戰裝備,到各種口徑的戰防炮與牽引車、高射炮、戰車(即坦克)、軍用架橋設備等重型陸戰裝備,直到戰斗機、潛艇等高價值海空武器,凡是中國方面認為用得上的,都列入采購清單。德國方面則一概應允。從比例上看,野戰炮、高射炮、高射機槍等重型武器和西門子公司的通訊器材、竊聽器材等技術保障設備數量明顯增加。特別是著名的德制88毫米高炮和探照燈等防空設備在后來的對日防空作戰中發揮了重要作用。[13]在空軍裝備上,從德國訂購的少量梅塞施米特型戰斗機和斯圖卡型轟炸機在抗戰初期構成了國軍空軍的主力機型。在這批飛機上受訓的飛行員也成了國民黨空軍的種子飛行員。
1936年1月,南京政府派團前往德國進行“經濟”考察,實為重點洽談軍火貿易。同年2月,以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委員顧振為團長的代表團抵達德國,受到希特勒的接見。同年4月,中德兩國政府簽訂了《德華信用借款合同》。合同約定由德國政府向中國政府提供1億馬克的貨物信用借款,專門用于購買軍火及重工業設備,年利5厘,無折扣、傭金、手續費等。[14]中國則以鎢、銻等戰略原料和農產品償付貸款。對此,美國人的評價是:“對于一個不能從國際金融市場獲得借款的中國政府來說,協議確定了一種經濟交換關系,中國第一次成了完全平等的伙伴。……中國不必再靠乞討國際救濟金度日了。”[15]154《德華信用借款合同》將兩國間的軍事貿易推向高峰。1936年中國向德國訂購武器額達6 458.1萬馬克,實際交付達2 374.8萬馬克;1937年訂購6 098.35萬馬克,交付8 278.86萬馬克。[15]261德制武器裝備源源不斷輸往國軍各部隊尤其是中央軍。資料顯示,在抗戰全面爆發的初期階段,中國對日作戰軍火有80%左右來自德國。[16]直到盧溝橋事變爆發前的幾周,孔祥熙仍在德國洽談軍火貿易。
看待當時德國的對華武器出口問題,應當聯系中國在抗戰前夕所處的國際大環境來作出公正的評價。眾所周知,英、法、美操縱下的“國聯”對日本的侵略行徑始終持曖昧態度。自“九·一八”事變以來,西方國家對中日之間的沖突不是保持“中立”,就是充當“調停”的角色。所謂對中日雙方都實行的武器禁運,實際上只是有利于日本。美國政府直到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夕仍在向日本供給石油、鋼鐵等戰略物資,對日本步步入侵中國的罪行實際上采取的是隔岸觀火的態度。用美國人自己的話說,“我們在此地所采取的每一步驟都不叫嚷,靜悄悄,有禮貌地,盡可能不發布新聞。”由此贏得日本人“由衷地感激事變后我國政府的態度與行動。”[17]464英、法等國的在華利益雖然也受到損害,但考慮到外交上有求于日本,同樣只是在輿論上鼓噪一下。英國首相張伯倫甚至在1937年9月向日本駐英大使吉田茂討好到:“我決不搞兩面派!”并拒絕在布魯塞爾會議上討論援華問題。法國則害怕日本進攻法屬印度支那半島,為了不得罪日本,竟禁止外國戰略物資經越南輸入中國。可以說,抗戰爆發之前的中國幾乎處于孤軍奮戰的境地,而德國這種平等、快捷、有求必應式的大規模對華武器出口,以及大規模派遣軍事顧問幫助中國政府整訓軍隊的做法,無論如何都可以說是一種巨大的軍事援助。正因如此,日本對德國與中國之間的“友誼”極為不滿,不惜以退出德日同盟來迫使德國停止對華軍事援助。而德國的態度是能拖則拖。希特勒指示:“只要中國支付外匯或相應地提供軍工生產原料,那么已與中國簽訂合同的軍火貿易就可以繼續進行,當然對外要盡可能地偽裝,盡可能不要再接受中國方面的軍事訂貨。”[18]240在1938年德國召回最后一批駐華軍事顧問之后,德國依照頂住日本的壓力繼續履行對華武器出口合同,而且沒有任意抬價。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中國進入全面抗戰階段。德國政府一方面表示“嚴守中立”,另一方面應中國政府緊急訂貨請求,在11月從其國防軍裝備庫中抽調了價值5300萬馬克的武器裝備緊急運往中國,12月又啟運了包括兩批十幾架俯沖式轟炸機在內的價值4 400萬馬克的軍火來華。[19]戰爭爆發后,日本持續不斷地通過駐德大使向希特勒政府提出抗議,并威脅要動用海軍扣留運往中國的一切裝載有軍用物資的船只。德國外交部在對德國駐日大使的電報中指示:“……日本欲將對華戰爭當作反共協定上所謂的反共戰爭的行為是不正確的,……德國的對中國輸送武器,不能作為日德協議的對象。”[17]487面對日方的抗議,德國外交部政治司司長魏澤克推委說:“我不是軍火商人,我不知道在公海上運輸戰爭物資的事情。”這當然不可能瞞過日本人,連英國駐中國的諜報人員都報告說:“德國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彈藥,遠遠超過其他任何國家。不僅如此,它們的軍事顧問實際上正指揮著戰爭。”[18]244
隨著中國軍隊在正面戰場上的接連失利,大片國土已經淪陷,沿海港口皆被日軍占領,德國通過海運向中國輸送武器裝備變得越來越困難。由于國際通道幾乎被切斷,國民政府欲對外輸出物資也變得困難重重。與此同時,歐洲上空也已是戰云密布,德國急需日本這個盟友在遠東牽制蘇聯和美英,因而希特勒經過再三衡量,最終下定決心放棄蔣介石政府。這一轉變的標志,就是希特勒于1938年初改組德國政府,清掃了外交部和國防部中的所謂“親華派”人物,并于同年2月承認偽“滿洲國”。至此,中德雙方的友好關系無法再維持。即是如此,在1938年2月仍有12架德國轟炸機和戰斗機運抵香港。次月,德國又通過香港運來價值3 000多萬馬克的軍火。[20]1938年7月,最后一批德國軍火,包括克魯伯廠生產的150mm榴彈炮炮彈6 000發、伯勒廠生產的470mm炮彈18 000發以及毛瑟步槍5 000支,假借芬蘭一家公司名義轉運到中國[21]。1941年7月,德國正式承認汪偽“國民政府”,蔣介石的重慶政府終于宣布與德國斷交,中德軍事貿易徹底斷絕。
據不完全統計,從1934年8月《中德易貨協定》簽訂到1937年10月,至少有價值約1.44億馬克(約合5 816萬美元)的德國軍火運抵中國。[22]1937年抗戰爆發后,德國企業已經開工的中國訂單也達7.2千萬馬克,且還不包括價值6.8千萬馬克的海軍訂單。[12]在德國的武器出口國家清單中,以1936年為例,對中國的出口額就占了全部出口額的28%。可以說,在抗戰前期和抗戰初期,德國一直是中國軍隊現代化武器裝備的主要供給國。
德國在20世紀30年代與中國國民政府的軍事合作達到了廣泛而深入的程度,這種合作的規模和影響當時是引人矚目的。只有尊重歷史,才能對中德關系的全貌作出客觀公正的評價。總體來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雖然德國是強國,中國是弱國,但兩國之間的軍事合作是平等的、友好的、互利的。盡管中德雙方是各有所需,但對于處于民族存亡危機之中的中國而言,德國的軍事支持為國民政府現代化的國防基礎和抗戰初期的正面抵抗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中國近代史上,自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和西方列強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流幾乎從來沒有取得過平等的地位,所謂“協議”或者“協約”從來都是不平等條約的代名詞,在軍事領域更是沒有同列強享有同等話語權的機會。然而,國民政府與德國政府之間的軍事合作和貿易,不僅是以較為平等的姿態進行的,而且更體現了德方對中方處于危難境地的理解。無論是以易貨貿易的形式進行軍火輸出,還是在戰爭爆發之初以緊急方式抽調德軍裝備支援中國,都是一種雪中送炭的幫助。德國軍事顧問強烈的敬業精神和不懼犧牲投身于中國抗日戰爭的表現,都是值得中國人民懷念和尊敬的。盡管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的“德械師”“德訓師”在德國顧問的指導下也未能阻擋日軍侵華的步伐,但其在國民黨初期抗戰正面戰場中的作用是不容否定的。在其他列強袖手旁觀的危急歲月里,如果沒有中德之間的軍事合作,中國軍隊的損失將更為慘重,犧牲人數將更為巨大,抗戰形勢將更加嚴峻。
當然,從主觀動機上說,國家之間的交易難以用高尚的道德情操來評價。正如有學者評論:“德國援助中國加強抗日實力絕非是伸張正義或同情我國被侵略的遭遇,即連當時柏林政府的親華派,……,他們僅希望在面對納粹政權的親日壓力下,維持對華友好關系及固定貿易政策以換取所需之原料。”[23]中德關系在后期的冷淡直至斷絕,充分證明了國家之間只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友誼。對中德之間在那段歲月里的緊密軍事合作,我們應采取理性和公正的態度,既不應過高評估其對中國抗戰的分量,也不應回避和抹煞它的歷史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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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 珂
Military Cooperation between Germany and National Government in the 1930s
CAO 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Xiangtan University, Xiangtan, Hunan 411105,China)
In the 1930s, Germany and China national government carried out extensive and in depth cooperation in the military field. German military experts with "private capacity" were employed by the China government in order to help taking steps to train the armed forces, contacting military purchases, building a modern military education and even directly involving in the command of the war against Japan. Through the military trade between Germany and China, China got a lot of advanced weapons in the early difficult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whereby the national government is equipped with a number of German troops in the early days of the war against Japan, which played a huge role in the front of battlefield.
Germany; national government; military advisers; military trade; war against Japan
10.3969/j.issn.1674-117X.2015.03.022
2014-07-02
曹 霞(1975- ),女,重慶大足人,湘潭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德語文學、德國文化。
E296.1
A
1674-117X(2015)03-010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