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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

2015-03-18 06:08:48水墨
清明 2015年1期

水墨

老人在風雪中穿過那片莊稼地,沿著雪地上微微隆起的田埂繞過樹林,終于看見那間茅屋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

雪花紛紛揚揚,將天空與大地連成一體。老人獨行在天地之間,有如風雪世界中小小一個雪團,何其渺小,何其卑弱。

盡管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可老人已經渾身濕透。一陣風挾裹著亂雪迎面打來,貼在身上的衣服像冰水一樣,寒氣刺入肌骨,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不過,屋后冒出的裊裊白煙,門縫里透出的點點火光,如同冬夜里的一股熱湯涌上他的喉嚨,引著他踉踉蹌蹌地向茅屋撲去。木板門吱呀一聲開了,站在門口的是個敦實的少年,一股熱浪隨即洶涌而出。老人倚在門框上,被熱浪沖得說不出話來。

“快進來,來烤烤火!”少年攙扶著老人在火堆旁慢慢坐下,轉到灶臺前舀了碗熱氣騰騰的開水遞過來。老人趕緊捧在手里,貼緊了碗邊暖手,抖抖瑟瑟地吸了兩口,卻失手灑了半碗,少年趕緊邁上前接過碗來。老人掀下斗笠,解開蓑衣,卸下雜亂的行李、鋪蓋卷堆在腳邊,又接過少年送過來的一件舊衣服亂抹了幾下,伸手湊近火堆,這才緩過一口氣,像是又活了過來。

“老人家,你這個天怎么還趕路?雪下這么大!”少年用草簾掩上用木條拼成的門板,找了個木頭墩子,也坐在火堆旁。少年上身很長,肩膀很寬,顯得很結實。

“清早出門的時候沒怎樣下,沒想到后來越下越大。估摸著快到地方了,半路上也沒個人家避一避,得,我還是抓緊走吧。”老人臉上有了笑,皺紋和疤痕擠在一起,“總算撿回這條老命,多謝您了。”

“客氣什么,這都現成的柴火。”少年往火里添了兩根柴,火光在他的黑臉上跳躍,照亮濃濃的眉毛,也在他眼睛里映出閃閃的火光。“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可這鬼天——我再給你加點水。”少年起身要去端碗,火光猛地投出他大大的影子,茅屋里像是一下子小了許多。

“不用不用,我這兒有酒。”老人攔住少年,從后腰摸出個葫蘆,拔下木塞,咕咚咕咚灌了兩口,再湊近葫蘆口看了看里面,晃了晃,臉上一副很滿意的樣子。看見少年盯著自己缺了小指的手,老人把酒葫蘆順勢遞了過去,少年害羞地嘿嘿一笑,接過去也咕咚咕咚灌了兩口,卻嗆著了,梗著脖子直咳嗽,脖子臉全紅了。老人呵呵呵笑了起來,接過酒葫蘆:“這酒有些沖,年輕人喝不慣。”

“哇,好辣的酒!”少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老人家,怎么稱呼您呀?”

“我姓裘,人都喊我老裘。”

“那我就喊您裘伯伯吧。我叫阿虎。”

“你一個人住這兒?看墳?”

“對,婁家的祖墳,打我爺爺起就給他們家看墳了。”

“噢,家里還有什么人?”

“我奶奶,我叔叔。本來這邊早就歸我叔叔家管了,但我喜歡一個人溜達,所以就搬過來,沒事就抓點兔子狐貍野雞什么的玩玩。”

老人微笑著,道:“有時候一個人倒也自在。”

少年看了看關著的門,道:“幾年沒下這么大的雪了。”

“上次我來這兒的時候,下了老大的雨,這次又下這么大的雪。”

“你來過這兒?什么時候?”

“來過,算起來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多年?那會兒還沒我呢!”

“那肯定沒你。”

“來這兒做什么?這兒很少有外人來的,看你也不像是搖撥浪鼓的。”

老人灌了口酒,笑著抹了抹嘴:“嗬,哪里不像?”

“哪都不像。反正看你說話的神氣,跟莊稼人不一樣,也不像是走街串巷做小生意的,也不像是唱書的。你也沒帶那些行頭。”

老人呵呵笑了起來:“那你看我是做什么的?”

“這個我可猜不出來。不過,肯定是此地沒有的行當。”

“先不說這些。今兒個晚上——我就在這里擠擠怎么樣?”老人打量著靠墻的小土炕。

“行啊,就是地方有點小,暖和倒是暖和。”少年幾步跨過去,掀起亂堆著的被子抖了幾下,平平地鋪在炕上,又往床里側推了推。

“出門在外,能有這樣一個落腳的地方很難得了。”老人道了謝,解開鋪蓋卷攤在腿上,靠近火堆烤著。

“你晚飯還沒吃吧?要不我給你烤只野雞?”少年咚咚兩步跨到墻邊碼得整整齊齊的柴堆前,拎起搭在柴堆上的兩只野雞,“看,這我上午剛抓的。”

“不麻煩了,晚上吃這些個不消化。沒事,別張羅了,人老了,一壺酒就熬過一夜了。”老人咕咚咕咚又灌了幾口。

少年坐回火堆旁,看著老人。火光映紅了老人的臉。看上去,他似乎并不顯得怎樣老,眼睛還很亮,只是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和皺紋給他添加了許多的滄桑與神秘。

“裘伯伯,你要去哪兒?看你身子骨還好,但這個天出門怪受罪的。”

“我就來這兒。這個地方叫婁湖,對吧?”

“對啊,你要找人?”

“算不上找人,主要是想買幾畝地,留下來養老。”

“聽你口音不像此地人啊?在這兒有親戚?”

“沒有。”

“那為什么要來這兒養老?老家呢,沒親人了?”

“呵呵,這個就說來話長了。”

“那就說給我聽聽,睡覺還早著呢。”

老人只是笑了笑:“我也沒經過什么大事,沒什么好講的。”

“隨便講一點外面的事就好。我爺爺以前在外面待過,聽我奶奶說,我爺爺就喜歡講當年在外面的事,村里人都喜歡聽。不過還沒有我的時候我爺爺就過世了。你就給我講講吧。”

老人沒有說話,少年也不好再說什么了,抽出兩根燒著的柴遞進灶口,又往火堆上添了兩根新柴。鍋里泛起一陣吱啦吱啦的響聲。

老人抬起頭,道:“我有個弟兄,經過的事比我多,我給你講講他的故事吧。”

少年只得說好。

“有些事啊,你這個年齡還遇不到,你當做故事聽聽就好,別去想什么對錯,也別多想,以后長大了自然就明白了。”

“這我知道,你先講給我聽聽。”

老人打起精神,袖起兩手,舒舒服服地把身子窩成一團。

“我那弟兄的故事,還要從他父親和他養父的事講起。他父親以前有個仇家,有一天,仇家來報仇,把他父親給殺了。但他父親那時也不抵抗,還對那個仇家說,他知道總有一天會有人來報仇的,就像當年他去報仇一樣。可當年報了仇之后,他很后悔,覺得人命大于天,不該就這樣把人殺了,所以他也不怕人來報仇,只想著等報仇的人來了,把這個道理說給他聽,也不用人動手,他就自行了斷,這樣他的子子孫孫就不會再報仇了,兩家的恩怨到此為止。但是那個仇人聽不進去,還是親手把他父親給殺了。

“可是殺了他父親之后呢,這個仇家也跟他父親一樣,覺得仇人一下子沒了,哎,好像怪沒有意思。這時再想起我那弟兄他父親說過的話,覺得還真是那么一回事,也開始覺得后悔。后來,我弟兄母親死了,那個仇家不知從哪聽說他成了孤兒,自己又沒兒子,就想著要把他養大,也算是做點彌補,所以就找到我那個弟兄,把他帶回家了。

“他那個時候還沒記事,一直都把那個仇人當做親生父親。他養父后來開了個鏢局,他就在鏢局長大,學了點武功。可在他十九歲那年,他養父有個徒弟偷偷把他身世跟他說了。剛開始他還算有點腦子,還知道跑出去打聽,結果打聽了一陣子,聽說自己父親的確是養父殺的。他那時候年輕,什么都不懂,再加上有人煽風點火,讓他去報仇,結果他真的偷偷跑回去,在他養父肚子上戳了一刀,逃走了。

“后來他才知道,他養父當時沒有立即死,還讓家人、徒弟任何人都不要去找他報仇。尤其是他后來生的一個兒子,小名叫青豆,那時才五六歲,不許他以后學武功。然后過了幾天那個養父才最終去世了。所以他殺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養父。”

老人皺著眉頭,灌了一口酒。

“我這弟兄從家里跑出來以后,一直在大街上閑混,也沒干什么正事,整天就是偷雞摸狗的。有一天,他躺在墻角曬太陽,喝著酒,這時來了幾個要飯花子,估計看他邋里邋遢地躺在地上,以為他也是個落單的小花子,就來搶他的酒,被他三拳兩腳打倒了。第二天,那幾個花子又邀了些人找到他,這次來的人里面有幾個會點武功,他就跟那些人狠狠地打了一架。雖然那幫人人多,可最后還是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到了第三天,呵呵,他就開始等他們來找他了,因為他這兩天打了兩場架,大獲全勝,覺得還怪解氣的,所以還想再打幾場,想著要給那些人點顏色看看,看誰還敢欺負我!可左等右等沒等到,他還有點失望。后來就閑逛了一天,晚上找了個地方睡覺。還沒睡著,忽然看見來了一個人,說是要找他,讓他幫忙拿一樣東西,事成了就給他十兩銀子。他一看能有這么多錢,特別高興,就去幫他拿了,那人果然給了他十兩銀子,要他以后缺錢就去找他——”

“讓他拿什么東西?”

“沒什么,就是個借口,想跟他拉上關系。我這個弟兄拿到了十兩銀子,那時候哪有過一下子賺十兩銀子的?可不得了了,他跑到酒樓里大吃了一頓,吃飽喝足了,想找個地方洗洗澡,痛痛快快睡一覺。他在大街上東看看西看看,正好走進一條街,花花綠綠的,里面又是吹拉又是彈唱,又好看又好聽,怪熱鬧的。這種地方以前都是聽人說,從來沒進去過,這時就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興沖沖地就進去了。

“沒想到這一進去,人就不想走了。沒過兩天,銀子花光了,怎么辦?他就想到了老鮑,就是上次那個人,又去幫他做了幾件事,拿到錢又回妓院去了。就這樣,事情越做越多,越做越大,后來終于被官府追查了,到處貼通緝令,懸賞,妓院里待不下去了。老鮑給他指了條路,讓他跑到京城去。那里雖然是天子腳下,可是人多事雜,各種勢力相互勾結,江湖上的人好混些。后來他就去了京城,那一年他正好二十歲。

“剛到京城,他去找老鮑介紹的人,那個人又介紹些別的朋友給他認識,整天好酒好肉地招待,特別客氣,也不說讓他做什么。可時間一長,他心里開始琢磨了,他想這樣不行,哪能白吃白喝呢?他得問問他能幫人做點什么事。那些朋友就說,唉,不著急,有事的時候自然會找你。然后又試試他武功怎么樣。后來有天晚上,有個朋友把他喊過去,說晚上要去做什么事,問他可同意。他想也沒想,一口答應了,這就一起去了,給人把了幾次哨,分了一點東西。開始他們還沒告訴他到底是做什么的,過了幾次才知道是做人命生意的。他心想,別人能做,我也能做,天塌下來大家頂著。他還想怎么能顯顯身手,讓人信任他。后來有一次,專門下手的人出了差錯,他跑過去幫忙,把要下手的‘獵物給殺了。結果那些朋友看他做事怪利索,武功確實不錯,就把他撥到專管下手的人里面了。

“干了兩年,膽子越來越大了。一來他年輕好勝,二來手狠,而且做事也算有點謀劃,慢慢就成了領頭的那幾個。那時他們分工很細,有人接活,有人踩點,有人動手,有人善后,還有人專門暗地里和官府的人打交道。他還得了個綽號,叫‘喬一刀——意思是他每次一刀下去就完事了,干凈利落。我這弟兄姓喬,我們平時都喊他小喬。沒過幾年,他們在京城里勢力就很大了,銀子賺得要多快有多快,整天花天酒地,吃喝玩樂,真是花錢如流水,就想著要做大事,喝最好的酒,玩最好的女人。那種日子過的,怎么說呢,心野得很,就圖個過癮!”

老人慢慢抿了幾口酒。柴火很旺,少年雙頰通紅,雙眼緊盯著老人,身子一動不動地聽。

“過了幾年,就有點刺激勁過了。有一天他在街上溜達,遇到有人賣身葬父,看那姑娘可憐,就給了她一點銀子。沒想到那姑娘纏著他,一定要做牛做馬報答他。他一聽那姑娘口音也是玖州的,還算老鄉,身子又單薄,心一軟,就給她買了個小院子,先把她安頓下來。

“過了幾天他去看那個姑娘,想商量商量到底怎么著。到了一看,小院子拾掇得干干凈凈,屋里屋外,鍋碗瓢盆,全都齊齊整整的。那姑娘在灶上貼餅子,他們老家的那種餅子,特別香,跟以前在養父家吃的一個味道,他吃了一個還想吃,再吃一個還想吃,一口氣吃了半鍋。他那個時候已經開始覺得有點對不起養父養母了,尤其是養母,她貼的那個餅子,廚子貼的也沒她貼的那么好吃,每次他要吃都是養母親自下廚。他吃飽了餅子,忽然想起以前在養母家吃餅子的時候那些事,一個男子漢,眼淚居然下來了……”

老人笑了,眼角嘴角綻開一道道干枯的菊花瓣。

“結果這姑娘說老家已經沒親人了,兩邊都是沒親沒故,擱哪都是一樣過,路又那么遠,不如留在京城里,替人洗洗涮涮縫縫補補,將就著過,他也就不勉強人家了。那姑娘叫小玉,后來他又去看過她幾次,吃了幾次餅子,像是又回到了小時候一樣。慢慢地,他晚上就不走了。他沒告訴小玉他是做什么的,小玉也沒問。每次他去了,小玉就陪著他,不去的時候,她就去給人洗衣服補衣服什么的。

“小玉那里去的多了,漸漸地他的心思不一樣了,覺得有個家,有個女人,知冷知熱會疼人,比在外面野要好,后來就搬過去和小玉一起住了。可這邊待久了,那邊的事就耽誤了。弟兄們慢慢也都知道了他養小玉的事,旁敲側擊,叫他不能跟哪個女人多來往。他其實沒打算娶小玉,或者跟她一起過,他們這種人,哪能整天在一個地方落腳?但這時小玉已經懷孕了,有了他的孩子,他總不能這個時候離開吧?弟兄們說歸說,他也沒當一回事。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大胖小子,小喬特別高興,給娘兒倆買了不少東西,請了個老媽子來服侍。可沒過多久,出事了,孩子大白天不見了,老媽子也不見了,小玉急瘋了,嗓子都哭啞了。他知道一定是那幫兄弟里有人做的,趕緊要他們把孩子給他‘找回來,孩子回來了,他就把娘兒倆送走,什么事都沒有;孩子要是找不回來,誰也別想在京城里消消停停地待。當晚就有人把孩子送回去了。他思來想去,心想自己不能日日夜夜守著這娘兒倆啊,只能把她們送走。送到哪呢?得,還是回玖州吧。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去外地不容易,在老家總歸熟門熟路一點。”

“玖州在哪?南邊還是北邊?”

“不南不北,到了北方這里算是南方,但到了南方這里又算北方了。算是中部吧。小喬就帶著娘兒倆回了玖州,在城東梅花庵后面買了個小宅子,把她們安頓好,真想也留下來不走了,省得整天提心吊膽。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京城里那幫兄弟,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一起吃喝嫖賭花天酒地,財路綁在一起,命也綁在一起,你想走,別人不答應。要是他一個人還好,一走了之,浪跡天涯,哪兒都能混口飯吃。可現在有了女人孩子,不能連累她們。他咬咬牙,還是回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難免又要去那種地方。有一陣子小喬常去一個女人那里,那女人見他出手闊綽,就想讓他幫自己贖身。但小喬那時心里念著兒子和小玉,又覺得幫了什么人吧,就會跟這個人扯上關系,總也斷不了,就像那時候幫小玉,就沒答應。沒想到小喬有個同伙跟那個女人也常來往,原本就有點爭風吃醋,再加上那個女人挑唆,事情就弄大了,那個同伙對小喬下了手。這次算小喬命大,沒有死。原本他很惱火,很泄氣,可忽然又想這未嘗不是好事:這幾年他整日想著如何抽身,不如就趁這個機會,要回家養傷。那個弟兄巴不得他走,暗地里也做了點手腳;別的同伙也覺得只有他走了才能息事寧人,最后就把小喬送回玖州,跟小玉母子倆團聚了。

“回到玖州,小喬心里可算是踏實了。這么多年,腦袋系在褲腰帶上,看上去打打殺殺很刺激,其實心是懸著的。大把花錢時很爽快,可是越放縱越是心里不安,好像只有吃喝玩樂時才能不提心吊膽。回到家里就不一樣了,什么事也不用擔心,只管抱著兒子親不夠。小喬那個兒子叫豆豆,因為他養父的兩個孩子一個叫紅豆一個叫青豆,因為這個,小時候他經常被人起外號,什么綠豆、黃豆、黑豆的都被叫過。這些年他時常覺得對不起養父一家,上次送小玉和豆豆回來他還專門打探過,原來養父一家已經不在玖州了。不過那個鏢局還開著,已經轉手了。

“小喬整天抱著豆豆到處逛,在家里就拿刀給他抱著玩。他不想讓兒子混江湖,但還是想讓兒子繼承他那把刀。那把刀還是他在京城做了第一筆生意之后買的,這么多年一直陪著他。先頭一陣子還挺好,可慢慢地他覺得有點不對勁,感覺這次回來,小玉對他不比以前了。他看得出來小玉是心里有別人了,可這事他也不在乎,女人嘛,也就是那回事,可豆豆怎么辦呢?他是再找個女人還是自己一個人帶著?沒想到不勞他費心,有人幫他把這問題解決了。有天晚上,小喬家里來了兩個蒙面人,看那出手準是來要他命的,不過他沒讓他們占著便宜,雖然他身上掛了彩,可他殺了一個人,另外一個也傷得不輕,逃走了。小喬一尋思,多半是那個害過他的弟兄不放心,想要斬草除根。這個家是沒法待了,他就跟小玉攤了牌,讓她把那男人帶給他看看,叫他們趕緊帶著豆豆走,走得越遠越好。豆豆那時也正粘他,整天猴在他身上不下來,可他不能舍不得,這孩子要是跟他沒法過安生日子。”

老人猛灌了幾口酒。少年倒了碗水,捧在手心里小口小口地啜著,兩眼緊盯著老人。

“把他們送走后,小喬就跑回京城找那個兄弟算賬。可那個兄弟死活不承認,小喬更惱了,跟他狠狠斗了一場,把他給殺了,又去把那個妓女給殺了。結果那幫兄弟跟他翻了臉,說他不顧兄弟情,要他償命。他給他們解釋也沒有用,也不想跟他們動手,可他們一路追殺,他就一路逃,逃了有整整一年,不知打了多少場,有一次是在江邊打,在一個酒樓里面,追到一個大船上,他受傷掉進了江里,他們以為他死了,他才脫了身。

“對了,那天我也在,我是幫著小喬的,我也受了傷。我也掉進江里了,我會點水,亂撲騰,迷迷糊糊抱住了什么東西,后來又碰到一條破船,我拼命爬進去,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暈過去了。再醒過來,就在你們村子后邊那蘆葦叢里了。”

“后來呢?你們有沒有再見面?”

“沒有,我后來也找過他,但一直沒打聽到他的下落,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就算是活著,因為那幫弟兄追殺的事,估計他也不想拋頭露面吧。”

“你跟他是怎么認識的?你也是他同伙嗎?”

“我不是,不過我也在京城混過,跟小喬一樣,心里有點累,所以跟他很合得來。我們經常商量著要一起洗手不干了,找個清靜地方養老,只是一直沒找到好機會。這次正好趁著這個事,我好歹抽了身,從此自由自在了。”

“在京城里難道就不自由?我覺得一個人在京城,無拘無束的,應該很自由才對啊。”

“呵呵,這些你都沒經歷過,哪會明白呢?外面的生活,不是年輕時想象的那樣的。”

“怎么跟我奶奶說的一個樣——嗨,算了。這個故事就結束了?”

“還沒有,后來還有些事。先說我順水漂到這里來的事吧。當時我是被水邊的葦蕩子攔住了,醒過來一看,四周白茫茫的,除了水就是蘆花。我找了個水淺的地方往上爬,岸邊盡是些墳包。我看見有些墳前供著東西,就爬過去看可能找點吃的,后來找到了些饅頭糕餅什么的,又干又硬,我拼命地咽,忽然看見有個女的走過來,看到我嚇了一跳,我也嚇了一跳。我們兩個人都不敢動,你看著我我看著你,那女人轉身就跑。我這才想起來要喊救命,沒想到一著急,太使勁,胸口一疼,又把我給疼暈了。”

“她沒救你?”

“救了,所以我才能回到這里來啊。”

“那你是來找她的?”

老人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這倒不是。只是覺得跟這個地方有緣吧。”

“啊!你上次來我們村里——你不會見過我爺爺吧!”

“我沒進村子,就在一個窩棚里睡了幾天,就在腳下這個地方吧,我記得旁邊是一大片松林,松林后面是大戶人家的墳山,有幾顆大柳樹。這間房子是新蓋的吧?”

“嗯,對,去年蓋的,以前那土房子塌了。你真是住這里?這一片沒有人家,你睡過的那窩棚應該就是我們家給婁家看墳時住的,你肯定見過我爺爺!”

“沒有,我在這里沒待幾天,就見過一個女人一個小孩。”

“哦。”少年很失望,不過很快又起了興致,“什么樣的女人?說不定我認識。”

“過了這么多年,怕是我見了都認不出來了。”

“臉上有什么特征嗎?說不定老了也能認出來。”

老人腦海中浮現出女人唇邊的那粒痣,他想起那天晚上,不知為什么那粒痣撩得他心里一陣陣的欲火,終于他一把扯過女人,在女人的掙扎中狠狠地親了她的唇齒。他嘴角泛起一抹微笑,淡淡地道:“記不清了,我那時印象最深的還是在吃上面。那時我一會兒醒過來,一會兒昏過去,最后一次醒過來,算是醒明白了,看見有個女人在一堆火前煮東西。我躺在一個草鋪上,喝了兩頓粥,能吃點東西了,那女人就給我下了青菜面。那個面真是太香了,就放了點青菜,熗了點蔥花,別的什么都沒有,可就是香,后來過了多少年我都能記得——”

“因為你那時餓。”少年插了一句。

“不是,后來又下了幾頓,還是那么香,每次我都把面條湯喝的一干二凈。”

“那你的傷呢,也是她治好的?”

“我昏迷的時候,她讓兒子幫我洗了下,敷了點草藥。過了兩天我有了力氣,去鎮上找個大夫包扎了一下,后來就走了。”

“怎么不留下來養傷呢?”

“她一個女人家,剛守寡,不方便。”老人又想起女人鬢邊的白花,唇角的痣,和在火光映照下桃紅的臉頰。

“之后呢?你退出江湖了,又到哪去了呢?”

“后來我去了徽州,那里也是我的老家,也是小喬的老家,我和他還是老鄉。我也想著說不定小喬也會回老家,我先在那里扎下根,等著他。沒想到后來果然遇到小喬了。”

“啊?你不是說后來再也沒見過面嗎?”

“沒有吧,我是說找了很長時間都沒找到他。一直到后來我回徽州,才碰到了。”

“我記得你是說再也沒見過的,就是你們掉進江里以后,你還說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最開始是不知道,后來不還是遇到了嘛。你先聽我講。我遇到小喬,這時候他有三十好幾了。原來他比我還先回徽州,先是給一個大戶人家當護院,教東家少爺一點武藝,又買了把新刀,以前那把掉進江里的時候丟了。閑的時候看看刀譜練練刀,也不怎樣出門。過了兩年,東家很喜歡他,要給他說一門親事。他本來覺得一個人挺自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后來經不住東家勸,說這女孩怎么怎么好,家業凋落了,他娶了這女孩也算幫這個家撐起來,說得他心里有點活動了,就悄悄打聽到女孩家住哪,想先去偷偷相個面,畢竟這是他頭一回娶親拜天地。沒想到翻到墻頭上一看,居然看到了他養母,原來那女孩子就是紅豆,他養父的女兒,這下他傻眼了。

“原來,當年他養父死了之后,鏢局盤了出去,養母帶著紅豆青豆回了老家。他們兩家的老家是一個地方,當年就是在徽州結的仇。這次養母一家人回來,沒有了當家人,只能吃老本。他那個義弟青豆,從小沒學過武功,書也不用心讀,也不會做生意,就喜歡往廟里跑,跟著和尚念經打坐,被養母關在家里不許出門。紅豆早到了說親的時候,以前訂的親也退了。好點的人家嫌棄她孤兒寡母的,家道中落了;差一點的人家,她從小也是丫鬟婆子一堆人服侍過的;又不想給人家做妾,所以就這樣耽擱了。

“這下麻煩了,這可怎么辦呢?小喬想起養父,真是后悔不該聽人唆弄,釀成大錯。人嘛,都是年輕時頭腦簡單,人老了后悔萬千。養父這么多年來把他養大,他不記得養父的恩,只想著親生父親的仇,惱火自己‘認賊作父。可事情做錯了就不能回頭,也回不去了,以前他也想過能找到養母一家,做點什么贖贖罪,可自己心里也很虛,關鍵那步跨不出去,所以一直光是想著,沒做,現在趕上了,他想正好,豁出去了。

“第二天一早,他跪到養母家門口。老媽子不知是怎么回事,喊來了養母和青豆。養母開始沒認出來,他就說他是小喬,說他不求養母原諒,只想能做牛做馬服侍他們,算是來還債。養母當然不答應,又是推又是搡,又是潑水又是潑灰,可怎么也轟不走。他在院子里跪了三天,他們也不理他。跪到第三天晚上,青豆偷跑出來跟他說話,青豆不來不要緊,一跟他說話,他撐著的那口氣就松了,一下子癱倒了。

“后來,養母說,這么多年了,都過去了,他們不記恨小喬。養母這時就說了他養父和他父親的事,說本來兩家的恩恩怨怨也說不清,何況小喬那時年齡小,被小人糊弄了,而且養父也不是死在他手上的。養母說,他那一刀刺得不深,養父說他心虛手怯,心還不夠狠,還是個孩子,不是個壞到底的人。小喬跑了之后,養父就喊人,誰知道從哪冒出個蒙面人,把刀往里面又送了送,因為這個才讓養父送了命。養父臨死前,還讓人去找小喬,要把他找回來,不要在外面學壞了……”

聽出老人的聲音有點哽咽,少年才看到他深陷的眼窩里,皺巴巴的眼眶像是紅濕了。少年趕緊低頭去撥火,火星子串上來,直串到屋頂上,那里早已熏黑了一大片。

“養母叫小喬走,說他們不記恨小喬,但也不想再見他,以后就各過各的,不要再有來往。小喬想,也好,一步一步慢慢來,就先回去了,然后隔三差五地送點東西。他們也不要,打聽到他東家,讓老媽子退回去。那時候他們家里傭人都遣散了,只留了個老媽子。他想,那就從老媽子入手吧,所以整天和老媽子套近乎,有什么東西偷偷交給老媽子,后來又跟青豆有了點來往,暗地里給他家幫點忙。

“之前那個親事自然就不提了。后來小喬想,別的事他們不讓他幫,但是就在這件事情上,或許他能有幾分把握。當年他送走小玉、豆豆的時候,手頭的錢分成兩份,一份給了他們,剩下兩罐銀子埋在院墻底下。他就跟青豆說了,說他有一筆錢,想交給他們家置辦點家產,好讓紅豆抓緊時間找個像樣點的人家,再耽擱兩年,再想要嫁人就更難了。青豆答應幫小喬去說通養母,小喬就趕緊去玖州挖銀子。

“原先那房子小喬去京城前賣掉了,這次回到玖州,他先查探了一下現在住的人家,打算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再挖銀子。又想起養父以前的碧山鏢局,就跑過去看看。他翻進后院,看看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心里直難過,就跑去個僻靜的地方哭了一場。哭過了,又回去想看后院那棗樹上還有沒有棗子。小時候,每次都是他爬上樹打棗子,紅豆青豆仰著脖子在下面等棗子掉下去,想想那時他們多開心喲……

“回到鏢局后面,正要翻進去,忽然聽到另一面墻后面有人講話,他就藏在一邊。仔細一聽,大致能聽清說話聲,說的好像是什么人請了殺手殺人,結果一個殺手喪了命,另外一個來敲詐,訛了多少銀子;又說以前這鏢局總鏢頭姓秦,被那個養子給殺了,總鏢頭是他徒弟,所以找人給他報仇,等等等等。小喬一聽,哎,這兩個人說的怎么有點像自己呢,他養父就姓秦,最開始那個殺了殺手的養子就是說他嗎?現在他們說的總鏢頭又是什么人?

“他找了個隱蔽點的地方,悄悄往那邊看,看到有兩個人坐在地上喝酒,就著花生米什么的,穿著像是鏢局里人的衣服,興許是兩個巡夜的。這時候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當年偷偷告訴他身世的那個養父的徒弟,好像是叫什么許信陽,可他這么一說,不怕他與養父反目為仇嗎?他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件事?當年他只想著要報殺父之仇,沒想過這些,現在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他一下子留了神,想聽聽這兩人還會說些什么。

“這時聽見一個人說,總鏢頭殺那個養子,不是為了替師父報仇,而是因為那個養子要殺他。又一個人說,總鏢頭也不是好人,當年跟師父的女兒有一腿,差點把人拐走了,怕師父責罰,所以借刀殺人,騙師父的養子把師父給殺了。他一聽,腦袋轟的一下炸了,差點軟倒在地上,滿腦子堵得滿滿的,又像是空空的,不知道想的是什么。等他回過神來,那兩個人又在說養子回來踩點,被總鏢頭發現了,就先下手為強,找人把那養子給殺了,但是殺手也死了一個,所以被訛了點錢。照這樣說,上次殺小喬那兩人,難道不是他殺死的那個弟兄派來的?而是許信陽?不過他們說的也不全是那么回事,比如紅豆,那時才八九歲,怎么可能跟人‘勾搭呢?還有他那時來鏢局,不過是想看看鏢局變成什么樣子,根本不知道許信陽當初是故意設計他,也根本沒想過要殺許信陽,他那時候也不知道許信陽后來成了鏢局的總鏢頭啊。但許信陽可能真是做賊心虛,以為小喬是找他報仇來了。

“后來兩個人吃完東西走了,小喬慢慢走過去,看到一地的棗核,原來下酒的是棗子。他那時候沒有心思摘棗子了。他心想,原來是許信陽這狗日的害了自己,害了他養父全家,可以說一切禍根全是因他而起,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他立馬就要去找主臥房,想著怎么殺了這個狗日的王八蛋。

“小喬在鏢局里找來找去,又想到當年他逃走之后,把養父身上的刀往里送的蒙面人應該也是許信陽吧?恨不得馬上找到他一刀把他殺了。可找著找著,他又想起就在這鏢局里,他殺了養父;更早的時候,還是這個地方,他還整天帶著紅豆青豆在月亮頭下跑來跑去,那時哪能想到會有后來這些事?現在呢,養父一家家也敗了,老的小的過得不像個樣子。而他殺了這個許信陽,難道就能回到從前了嗎?不可能了,一切都回不去了。他這么多年,打打殺殺,有人要殺他,有他要殺人,恩恩怨怨不提,總算是剩下一條命,現在又想來殺人了,到底圖個什么呢?他這時又有點泄氣了,他想吧,所謂報仇,你殺了仇人,你就成了你仇人家的仇人,除非你把他家殺個干凈,一個不留,以后才不會有人找你報仇。可你就算殺了他全家,他還有叔伯兄弟,還有侄子外甥,難道你還能殺光他九族不成?所以這仇人真是殺不盡的。再說,你把他當仇人,可他的家人卻依然當他是親人,你覺得他十惡不赦,可他家人卻親的不得了,你覺得你是好人,殺了壞人報了仇,可你在他家人眼里卻成了壞人,到底誰是好人?誰又是壞人?”

“這個有點繞人,要都這樣想,天下就沒有報仇的了。”

“要是你遇到這種事呢?你怎樣做?”

“我沒遇到這樣的事……我也沒想過……”

“那時候小喬坐在一個石凳上,也不知道該怎樣才好。他想啊,我去報仇嗎?報過之后呢,許家的人再找我報仇?世世代代這樣報下去?可是要他放過這個狗日的,又咽不下這口氣。大道理誰都懂,可是輪到自己身上了,能想通的人就少了。他一時這樣想,一時那樣想,正想著,照壁后面走過來一個人,他也沒注意。那天晚上月亮下去的早,起先那人也沒看到小喬,但小喬忽然看到那人,想也沒想就想藏起來,一動身,被那人看到了,大叫起來,小喬趕緊幾步跳到外面去,沒想到跳進了另一個院子。這時有人起來了,到處嚷著抓賊,他看了下地形,想趕緊跑出去,還沒來得及跑出去,就有人抄著家伙上來了,對啊,這里是鏢局啊,都是會家子!

“他一邊打一邊退,其實單打起來,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一來地不熟,二來人多心慌,所以打來打去老殺不出去。這邊砍幾刀,那邊人上來了,那邊砍幾刀,這邊人又上來了,好在他腿上輕功比那些人好很多,所以勉勉強強能邊打邊退,退到一個小院子里,這個小院子不好圍著打,上來的幾個人都是身手還不錯的,有一個他一眼認出來了,就是那個許信陽。

“他知道人多自己吃虧,就想能不能單把許信陽引出來,可怎么引呢,憑什么他就上來別人不上來?后來他想,他跟別人打的時候用全力,跟許信陽打的時候故意吃點虧,一點一點地退,果然,許信陽手底下占了點便宜,就緊追不舍,可能輕功也比別人好一點,又比較自負,果然被他引出來了。他還故意拐了個彎,換個方向,好讓別人追不到。最后打到一個小樹林后面,有一片空地,旁邊有條河。一邊打,一邊嘴上還罵著。開始小喬蒙著臉,許信陽不知道是他,后來小喬罵許信陽害了他養父全家,也害了他,許信陽認出來了,也罵他很多難聽的話,什么忘恩負義、孽種什么的。罵得火起,也打得火起,剛才那些猶豫早不知忘哪去了,小喬一心就想著要殺了許信陽。沒想到許信陽武功也還不錯,小喬一點討不了便宜,他砍中了許信陽幾刀,許信陽也刺了他幾劍。

“打了小半個時辰,兩個人都打累了,怒氣消了,不再罵罵咧咧的,可招式都更兇險了,一個不留神,半條胳膊就沒了。兩個人衣服也割爛了,小喬臉上、胸口、腿上全是傷,到處是血,左小臂還傷到了骨頭,許信陽雖然流血不多,可是右邊小腿好像被小喬砸斷了。再繼續打,小喬左肩被刺穿了,許信陽的劍被小喬骨頭卡斷了,只能用半截劍,落了下風。小喬的刀尖刀刃全卷了,人也紅了眼,什么挑、抹、刺、削、鉤,都使不出來了,盡是磕、砸、剁、砍、劈,兩個人都像不會武功了,套路也亂了,像街上的無賴打架那樣亂砍亂劈。小喬一不小心被許信陽劃破了右手,他自己的刀也掉了,被許信陽砍了幾劍。還好他瞅了個機會,也踢飛了許信陽的斷劍,兩個人就拳打腳踢,扭在一起,后來他不知怎么摸到許信陽臉上,一使勁把他兩眼摳出來了……”

少年低低嘆了一聲,老人停下來看了他一眼。少年忍不住瞟了一眼老人的手,又趕緊飛快地把眼神收回來。

“呵呵,有點嚇人吧?”

“沒事,你接著講。”

“我這一摳,許信陽也大叫起來——小喬一驚,像是做夢做醒了,看見許信陽捂著眼亂叫,慌忙滾到一邊,起了身。許信陽一邊嚎,一邊罵,又爬起來亂踢亂抓,想要踢他抓他,可是腿又斷了,一瘸一拐的,一會又摔倒了,在地上亂爬。以前小喬殺人都是干脆利落,但從沒看過這個慘樣,現在也不忍心了。小喬想算了吧,我也不殺他了,隨他去吧,我也沒力氣了,腿也軟了,手也軟了。他聽許信陽嚎了一陣子,不知往哪爬了,就敷了藥,用爛衣服裹了裹傷口,坐在地上歇了一會就走了。

“走了一陣子,實在撐不住了,想著也沒力氣翻墻挖銀子了,就找了個草堆鉆進去睡了一覺。第二天,小喬偷了人家晾在外面的衣服換上,找了點吃的,丟下幾個錢,又換了個地方躲著,前后換了幾個地方,藏了兩天。感覺身上好了點,他出去探探風,街上到處都在說隆興鏢局的總鏢頭被人殺了,但找不到尸首,也有人說是失蹤了,在城里到處找。到了晚上,小喬去挖出了銀子,溜出城,后來就再也沒回過玖州。”

老人歇了口氣,慢慢喝著酒。

少年等著老人喝酒,看他放下葫蘆,問道:“你用什么兵器?也是刀嗎?”

“對,我也用刀。”

“那你現在帶了嗎?能不能給我看看?”少年問,“我還從來沒看過練武功的人用的刀。”

“刀有什么好看的——得,給你看看。”老人從腳邊的一堆行李中撿出個小包袱,遞給少年。

少年小心翼翼地接過打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把刀,刀下是一本刀譜,旁邊有一串佛珠,一個木魚,三四個小瓷罐。少年捏起一個瓷罐問道:

“這是金創藥?”

“止血的,那些還有愈合傷口的,有治跌打損傷的。”老人打起了哈欠。

少年輕輕放下瓷罐,又輕輕地抽出刀譜翻了翻,看了幾幅各種招式的畫。最后,慢慢抓起那把刀,輕輕掂了掂,說了聲:“好沉。”

翻來覆去端詳過了刀鞘,少年鄭重地抽出了那把刀,眼中露出異樣的光彩:

“哇,好漂亮啊!”

“這就是一般的刀,是我回徽州后打的,以前我用的那些刀,那才叫講究呢。不過這把刀干凈,還沒見過血。”

少年輕輕撫過刀身、刀背、刀刃:“一把刀要多少錢?”

“有好有壞,有貴的有便宜的,這把是十兩銀子打的。”老人打著哈欠說。

翻來翻去把玩了一會,少年收起刀還給老人,看老人把裹著刀的小包袱裹進大包袱里。屋子里很靜,聽不到任何聲音,不知道外面,雪還在不在下。

“其實你就是小喬,對吧?”少年冷不丁地問道。

老人微微一笑:“是還是不是,這個不重要,只要你知道這個故事就好。”

兩人一時不再說話,只看著一簇簇紅紅的跳動著的火。

哈欠像是可以傳染一樣,少年也開始打哈欠,邊打邊說:“我也困了,估計很晚了,怎么樣,先上床吧?”說著就起身去整理火炕。

老人灌下最后的一點酒,抹了抹嘴,撿起包袱、行李,堆在柴堆上。

兩個人洗臉洗腳,忙活了一陣子,在炕上一人踞了一角,倚著墻抱被窩。

“后來呢?你回到徽州——呃不對,是小喬回到徽州。”

“后來呀——小喬回去后,找到他養母,說了許信陽的事。養母說,養父過世后,他們查到對小喬泄露口風的是許信陽,也懷疑他就是那個蒙面人,但有人作證當時他不在場,所以也無可奈何,就把他趕走了。至于許信陽為什么要告訴小喬那些事,養母也不知道。”

“后來有沒有人找小喬去報仇?”

“沒有,可能是一來找不到小喬,二來呢,后來小喬跟我說這事,我琢磨著,在茶館里有人說許信陽被殺了,也有人說失蹤了,總之不管是人還是尸首都沒找到,可能是那天他在地上亂爬,眼也瞎了——”

“我知道!有可能是爬進河里了!”少年搶著說。

“對,我也是這樣想。小喬說,那時他坐在地上直喘氣,包傷口,后來忽然發現沒有聲音了,起來找了找也沒找著,心想許信陽已經走了,怕他招呼人過來,趕緊也走了。所以,我想他很可能是爬進河里沖走了。”

“后來你們就一直在徽州嗎?”

“開始的時候是。先說小喬吧,這次回到了徽州,養母對他態度好了很多,有時他就留在養母家吃飯,紅豆也不避他了,還像一家人那樣。他替養母家置辦了些家產,開了家豆腐坊,讓青豆出面管,他在后面幫襯。可青豆不是做生意的料,開這個豆腐坊,心思卻在讀書上,讀書也不為考功名,就圖個自己樂,交了些朋友就是吟詩作賦,參禪打坐,最多能記記賬什么的,大掌柜是做不來的。后來小喬就辭了護院的活,接手了豆腐坊,青豆只要管管賬。他這小兄弟養家不行,可人品很不俗,實誠,從來沒跟人紅過臉拌過嘴,豆腐坊里那些工人都喜歡他,他從不計較錢,給工人的工錢伙食都很舍得,徽州城有名的‘秦豆腐,都夸他心眼好。當時豆腐坊里有個工人,讀過幾年書,和青豆很能說到一塊去。青豆就想把紅豆說給他,小喬和養母一合計,也覺得這小伙子頭腦靈活,人品也不錯,對老母親很孝順,就是窮了點,要不就把他招進門?一問他意思,也愿意帶著老母親入贅,事情就成了。豆腐坊就讓小喬和紅豆男人一起管,青豆就隨他去了,也不娶親,說他就喜歡跟朋友讀讀詩,論論道,聊些史傳什么的,時不時三五人聚一聚,晚上陪著老母親說說話,別的一概不放在心上。他母親也不怎樣他,說是人各有志,人各有命,強求不來的。小喬這個養母,也是很豁達的。

“過了兩年,小喬也娶了個媳婦,可沒過幾年就走了,也沒生養。親朋好友勸他再續個弦,他也動過這個念頭,可或許是覺得自己早年造過孽,上了點年紀后他心里一直不安生,整天提心吊膽,一有個風吹草動就心想是不是有人來報仇了,慢慢地就跟著青豆吃齋誦經,燒香拜佛,指望能求點解脫,也就不想續弦的事了。想想有些事也是命中注定的,最早他舞刀弄槍,跟人比誰的拳頭硬,誰能想后半生會去磨這個軟豆腐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拳頭硬的時候反而不得安穩,還是磨這個豆腐讓他過上幾年安生日子。”

火已經熄滅了,火堆上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忽暗忽明,屋子里一片昏暗,已看不清人的鼻眼,只看出頭和身子的輪廓。

“那你呢?怎么想起來跑到這里養老?”

“我去徽州的時候,小喬的豆腐店已經開起來了,我就給他幫點忙。十年前,小喬給他養母送了終,跟青豆一起出家了——現在應該叫老喬了——青豆那廟里有個老和尚,送了個刀譜給我,這刀譜有點意思,我也重新拾起刀,沒事就琢磨琢磨。這幾年我不知怎么搞的,可能是看著紅豆一家子老小熱熱鬧鬧的,忽然很掛念我以前有過的一個兒子。我那個兒子,跟豆豆差不多大,現在該有二十出頭了,不過當年是我離開他們娘兒倆,現在經常夜里做夢夢到他們。我想趁著我還能跑,出去打聽打聽,能找到更好,找不到我也盡心了。我先回到以前住的地方,之后去南方,再去西南,又經過西北去了北方,前后找了七八年也沒碰到。”

“過了這么多年,應該很難找到的。”

“找不到就不找了。我也看開了,既然老天叫我老了一個人,我就一個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挺好!”

“那你怎么不回徽州?”

“這里面又有個緣故。上次我在路上生過一場病,吃什么都不香了,沒胃口,哎呀,覺得日子過得沒意思了,這酒吧越喝越沒勁,肉也越吃越不香,這人活著還有什么意思?那時覺得兒子也找不到了,還是回去養老吧,每天吃飽了等死,死了就算了了。突然有一天下大雨,我想起那次在婁湖這兒吃的面條,哎,怎么這么香,我心里一想,這口水就下來了,想吃東西了,想吃面條。我就讓店家給我下碗面,一吃,不是那個味道。我不要肉,什么湯汁鹵汁都不要,也不要什么作料,就捏點蔥花熗熗鍋,放幾根青菜。廚子照我說的又回去下,再端來就有點那個意思了,但還不完全是那個味道。后來連下了幾天,總也做不出我想要的味道。等我回到徽州,讓紅豆家里的廚子做,紅豆妹子也親自給我下過。這也有意思,一個人下的面有一個人的味道,不論我在哪吃,有濃的、有淡的,有稠的、有稀的,也有很好吃的,可就是沒有我吃過的那個味道,我這心里總是覺得不舒服,別扭,就好像一定要吃到才能舒坦下來。后來我想,得,我也不折騰了,我就到三十年前吃那碗面的地方去,我買塊地,種點麥子,種點菜,我自己下,不管能不能做成那個味的面條,我在這種種地,伺候伺候莊稼,一日三餐簡簡單單,我這心里也就平了。”

“這個面條啊,味道不都差不多,有這么玄乎嗎?而且我覺得面條還是放肉的好吃,我們都要等到過年的時候才能吃到呢。”

“呵呵,人老了,想要的就簡單了。我年輕的時候,跟小喬一樣,想的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做大把銀子的買賣;銀子大把地賺,大把地花,成天花天酒地,酒肉吃不夠,女人睡不夠,可到了了呢?不過想吃碗簡簡單單什么都不放的青菜面罷了。”

老人又開始打哈欠,少年也沉默了。夜很靜,很黑,老人的每一個哈欠,都像是夜里刮過的一陣風。少年忍不住問道:

“可年輕時在外面闖蕩的話,還是很刺激的對吧?”

“這要怎么說呢?年輕時我出去闖,也不是要圖刺激,很多人走上那條路,都不過是偶然,巧合,之后就只管順著道兒走,管不了那么多。要是現在能讓我選,我也不要年輕時怎樣轟轟烈烈、每天大魚大肉,只要一輩子平平淡淡,老來有個伴、兒孫在身邊、有口稀的喝就夠了。可年輕的時候哪會想到這些呢?”又是一個大哈欠,“不早了,我還要念段經,你先睡吧,有事明兒再說。”

老人摸出念珠,盤著腿,在黑暗中靜靜地默誦著。

少年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之后像是忽然醒悟過來一樣:“那我先睡了。”他鉆進被窩,尋找著能讓自己舒服的睡姿。

屋外傳來幾段嗚嗚的風聲。雪還在下嗎?屋子里很靜,只有老人嘴唇蠕動的聲音、念珠偶爾輕輕地碰擦出的輕響,和少年不停翻身的窸窸窣窣。

第二天一早,老人從酣睡中驚醒,赫然看見屋子里有個似曾相識的老婦人,說是來找她的孫子阿虎。再看腳邊的少年,已不見了蹤影。

和老婦人說了幾句話,老人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趕緊翻下床打開包袱,果然不見了那把還未見血的刀。

門外,雪已經停了。陽光下瑩亮的雪地上,一串深一點的腳印是老婦人剛留下的,另有一串淺淺的步幅很大的足跡向相反的方向蜿蜒而去,消失在遠方。

天空藍瑩瑩的,飄著幾縷輕紗一樣的白云,像湖水一樣。

陽光是那樣耀眼。少年已經在很遠的地方了。

責任編輯 魯書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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