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興培
入戶犯罪是我國刑法的一種特殊規定,這一規定建立在對公民居住權的保護和對與戶及房屋密切相關的人身權的保護基礎之上。隨著我國經濟的高速發展,人們的住房條件的日益改善和公民隱私觀念的加強,保護戶的空間安全和住房安全成為人們極為重要的權利內容。我國刑法不但單獨規定了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而且不斷增加與入戶相關的犯罪。如1997年刑法修訂時增設的入戶搶劫,《刑法修正案(八)》增設的入戶盜竊。如何認識入戶盜搶犯罪在刑法中的應有含義和其特殊的地位,對于司法實踐來說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1月17日《關于審理搶劫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規定:《刑法》第263條第1項規定的“入戶搶劫”,是指為實施搶劫行為而進入他人生活的與外界相對隔離的住所,包括封閉的院落、牧民的帳篷、漁民作為家庭生活場所的漁船、為生活租用的房屋等進行搶劫的行為。對于入戶盜竊,因被發現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入戶搶劫。最高人民法院2005年6月8日《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中也作出了解釋和規定。一是“戶”的范圍?!皯簟笔侵缸∷?,其特征表現為供他人家庭生活和與外界相對隔離兩個方面,前者為功能特征,后者為場所特征。集體宿舍、旅店賓館、臨時搭建工棚等一般不應認定為“戶”,但在特定情況下,如果確實具有上述兩個特征的,也可以認定為“戶”。二是“入戶”目的的非法性。進入他人住所須以實施搶劫等犯罪為目的。搶劫行為雖然發生在戶內,但行為人不以實施搶劫等犯罪為目的進入他人住所,而是在戶內臨時起意實施搶劫的,不屬于“入戶搶劫”。三是暴力或者暴力脅迫行為必須發生在戶內。入戶實施盜竊被發現,行為人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如果暴力或者暴力脅迫行為發生在戶內,可以認定為“入戶搶劫”;如果發生在戶外,不能認定為“入戶搶劫”。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我國刑法中,入戶犯罪的認定關鍵在于“入戶”的確切含義?!叭搿笔切袨閯釉~,“戶”是固定名詞。所謂的“入”,無非就是一種非法的行為表現。為實施違法行為甚至犯罪行為而進入他人住宅的行為,都可以稱之為非法的行為。在法律上入戶犯罪中的“入戶”都是指非法的行為。為此我國刑事司法解釋所說的“入戶”目的必須具有非法性,進入他人住所須以實施搶劫等犯罪為目的是當然的解釋,完全切入題中之意。
所謂“戶”,表現為供他人家庭生活和與外界相對隔離的特定空間。我國刑法不在乎“戶”的法律稱謂,而看重它的實際功能和場所特征,“戶”具有與外界相對隔離的場所含義,一般是針對他人而言的。我國刑法明文規定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和與此相關的入戶犯罪,都是針對他人而言的。因此只要是已經完成建造可以居住但暫時還未實際居住的空置房屋,對于外人來說依然是他人的住宅,未經主人的許可也不得隨意進入。上述對“戶”的內涵界定,為我們正確處理入戶盜搶犯罪提供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從司法實踐方面來考察,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往往與其他犯罪相聯系,例如入戶殺人、入戶強奸、入戶搶劫、入戶盜竊等。在我國刑法中,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是一種獨立的犯罪。但入戶又犯他罪,從直觀的感覺上就是數行為,涉及一行為與他行為的相互關系。所以對于入戶犯罪,需要把這種犯罪建立在數行為的基礎上進行評價。
牽連犯是指行為人具有某一犯罪的目的,而其實施的行為或者行為導致的結果又觸犯另一罪名的犯罪情形。吸收犯是指在同一個犯罪過程中存在著前后兩個彼此相關聯的行為,其中一行為可以為他行為吸收,法律規定或者司法實踐僅以其中一行為論處的犯罪情形。結合犯是指原本刑法上數個獨立的犯罪行為,通過設立一個新的條款將其結合為一個新的獨立罪名的犯罪情形。
無論是根據指事定名還是循名責實的原理,入戶犯罪跟牽連犯、吸收犯和結合犯都有某種特征上的相似性。然而,我國刑法并無牽連犯的明文規定。對于類似牽連犯的情形則既有從一從重處罰的規定,也有數罪并罰的規定,從近年來刑事司法解釋的趨勢來看,越來越朝著數罪并罰的方向發展。對于吸收犯,大陸法系各國的刑法更是沒有明文規定,筆者至今也沒有找到吸收犯起源的確切根據。對于結合犯,我國刑法也沒有完整條文的規定形式。當然,沒有整個條文的規定形式,并不等于沒有結合犯的規定款項或者沒有這種行為事實的描繪形式。入戶盜竊、入戶搶劫應當被看做這一種結合性的犯罪,其刑事責任特別嚴厲。結合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簡單算術題,只要具有非法入戶的行為,就是一種犯罪形式。如果還有接下來的相應犯罪,就屬于刑法上的入戶犯罪,一旦被規定為結合犯的規定形式,刑法相應規定嚴厲的刑事責任就可想而知。所以,入戶盜竊,不問數額多少,一律構成犯罪。入戶搶劫,不問數額多少、不問手段如何,一律重罰。有了結合犯的這種理論支撐,對于各種入戶犯罪,我們就可以進行個案法理上的具體分析和微觀評價了。
在諸多的入戶犯罪中,入戶實施故意殺人、強奸等嚴重犯罪后,又見財起意竊取、劫取被害人財物的行為是一類常見的犯罪現象,這類行為能否構成入戶盜竊或者入戶搶劫?
[案例1]2013年7月23日12時許,被告人李某竄至某鄉鎮被害人梁某的住處,采用捂嘴、掐脖子、言語威嚇等手段,強行與梁某發生性關系。因梁某乘機反抗呼救,李某遂用力掐壓被害人脖頸致其窒息死亡。在逃離現場前,李某又將被害人放在床上的一部價值人民幣600元的手機拿走。某一審法院以強奸罪、故意殺人罪和(入戶)盜竊罪,分別判處被告人李某6年有期徒刑、死刑和6個月有期徒刑,合并執行死刑。
[案例2]2013年9月14日零時許,被告人劉某竄至某鄉鎮被害人余某的住處,采用破壞紗窗后伸手打開門栓的方法,入室竊得人民幣85元。在繼續行竊被害人手機時,正在熟睡的余某被驚醒、呼救。劉某遂采用捂嘴、掐脖子等手段致被害人昏迷。接著,劉某對被害人實施奸淫,并劫走一部價值人民幣310元的天時達牌手機。某一審法院以(入戶)搶劫罪判處被告人劉某10年有期徒刑,以強奸罪判處4年有期徒刑,兩罪合并執行13年有期徒刑。
在處理過程中,一種意見認為,根據最高人民法院2005年6月8日《意見》第1條的規定,構成入戶搶劫,行為人必須具有“入戶目的的非法性”,即“進入他人住所須以實施搶劫等犯罪為目的。搶劫行為雖然發生在戶內,但行為人不以實施搶劫等犯罪為目的進入他人住所,而是在戶內臨時起意實施搶劫的,不屬于入戶搶劫”。這一表述應當屬于開放式的未盡列舉,所強調的只是入戶目的的非法性,從而把基于正當目的入戶后臨時起意實施的“在戶搶劫”行為排除在外。但是出于故意殺人、強奸等犯罪目的侵入他人戶內,應當認定行為人已具有入戶目的的非法性;對于其后實施的盜竊、搶劫行為,當然應當認定為入戶盜竊或者入戶搶劫。
另一種觀點認為,入戶盜竊和入戶搶劫之所以區別于普通盜竊、搶劫行為,或降低入罪標準,或加重處罰程度,都是基于復合的犯罪行為事實。其中,必須有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行為,才是兩種普通犯罪行為被加重處罰的主要事實依據。如果離開了處罰的事實依據談刑罰的加重或減輕,刑罰調整就會失去實質合理性。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行為只能被評價一次,如果不能將其從故意殺人、強奸等犯罪中明確分離出來,就應當認為已經將其在故意殺人、強奸等嚴重罪行中一并進行了否定評價。倘若在之后的盜竊、搶劫行為中再行認定入戶盜竊或入戶搶劫,則難免產生重復評價之嫌。故從刑罰處罰根據的正當性角度看,上述兩個案例將后續的盜竊、搶劫行為認定為入戶盜竊或入戶搶劫,缺少實質合理性。
上述案例的爭議之處,不外乎有三點:其一,對類似案例的評價應當是從形式上進行評價還是從實質上進行評價;其二,將入戶殺人、強奸案件中的入戶行為視為入戶盜竊或搶劫,是否有重復評價之虞;其三,刑罰的輕重是否可以超規范地反制罪名的認定,罪刑相適應的原則是否可以影響到罪刑法定的原則?這些問題是我們討論這一類型案例所無法繞開的關坎。
由于司法解釋的明確規定,盜竊、搶劫在戶內進行的,只要無法否定入戶目的的非法性,就已經是非法入戶后的盜竊和搶劫了。入戶盜竊、入戶搶劫這一名詞形式正好揭示了行為的本質在于非法進入他人的住宅進行盜竊、搶劫。在行為符合法律規定的情況下,就意味著其同時具有了某種犯罪的本質特性(法律另有規定的犯罪阻卻事由除外)。
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在限制國家刑罰權和保護被告人權益中具有雙重意義,當今世界許多國家的刑事法律甚至是憲法都規定了這一原則,明確承認了“一事不再理”的刑事訴訟原則,落實在刑事實體法之中就是“一行為不得重復評價”。同一行為也可以指同一犯罪,是指一個完全相同的犯罪事實,“是對確定判決為有罪行為的意思”;“兩次……危險”或“重復追究刑事責任”或“兩次刑事責任”或“兩次處罰”,其實質都是指受到兩次或多次刑罰處罰?!?〕[日]宮澤俊義、[日]蘆部信喜補訂:《日本國憲法精解》,董璠輿譯,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1999年版,第287頁。這也是罪刑相適應原則的應有之義。我國憲法和刑法還沒有如此明確的規定,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和刑法理論上都認可了這一司法原則和理論結論。
對于入戶犯罪,關鍵看刑法對入戶行為是否已作必要的評價。在故意殺人和強奸之外,還有一個非法入戶的行為沒有得到法律的評價。至于這一行為是否可以以牽連犯、吸收犯加以消化,筆者認為,這既沒有法律的明文規定,也沒有充足的理論根據,且背離刑法理論的發展方向。在目前的司法實踐中,殺人和強奸案中的非法入戶一般被作為牽連犯或吸收犯加以吸收處理掉。但是,在評價殺人和強奸的過程中,入戶并沒有必然地被評價掉。當行為人在戶內另有盜竊、搶劫的犯罪,這種在戶的行為是以行為人非法入戶為前提的。因此,將這一行為與隨之產生的盜竊、搶劫作結合犯式的評價認定,并加重處罰,完全符合法律的明文規定,也具有充足的理論根據。
一旦將入戶殺人、強奸中的入戶行為與繼起的盜竊、搶劫相結合,法定刑的適用就會加重,這是否會有悖于罪刑相適應原則?筆者認為,在實定法上,罪刑法定原則起著奠基、引領和制約的作用。因此,如果以罪刑相適應原則反制罪刑法定原則,實際上是一種超規范的執法觀念和執法活動。
在諸多的入戶盜竊犯罪中,只盜得少量或微量的財物,為抗拒抓捕而當場使用輕微暴力的行為,能否認定為由入戶盜竊轉化為入戶搶劫?
[案例3]2013年7月6日凌晨2時許,被告人董某竄至某鄉鎮,翻窗進入被害人張某的暫住處,從張某的一個手提包內竊得人民幣600元。在董某欲離開時被張某發現,董某即沖上前對張某實施了捂嘴、將身體按在床上等暴力行為,以阻止張某呼救,然后逃逸。一審法院以董某的先行盜竊行為轉化構成入戶搶劫罪,依法判處10年有期徒刑。
[案例4]2013年5月17日19時40分許,被告人龐某、汪某竄至某區一居民住宅前,由汪某在戶外望風,龐某用所攜帶的大力鉗剪斷門鎖入室行竊。其間,在房內睡覺的被害人薛某醒來,發現正在尋找財物的龐某并一把將其抓住。汪某聞聲入室,用力將薛某的雙手掰開,以幫助龐某掙脫逃逸。薛某大聲呼救,鄰居和路人聞訊趕到,一起將兩名被告人抓獲歸案。經查驗,被害人薛某的雙肘及右小腿軟組織等遭受輕微挫傷。一審法院認為,被告人龐某、汪某的行為均轉化構成入戶搶劫罪,但屬于未遂形態,依法分別減輕判處龐某、汪某6年和4年有期徒刑。
對上述兩案構成轉化型搶劫罪沒有多大的爭議,爭議之處在于是“入戶搶劫”還是“在戶搶劫”?是按一般搶劫罪論處還是按加重法定刑量刑?一種觀點認為,根據《解釋》第1條第2款的規定,對于入戶盜竊,因被發現而在戶內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入戶搶劫。至于行為人竊取財物數額較小以及使用暴力程度較輕,這些均屬于法定刑幅度內的量刑情節問題,不影響入戶搶劫的認定。在上述兩個案例中,一審法院依法所作從輕及減輕處罰的判決是可取的。
另一種觀點認為,入戶搶劫是搶劫罪的加重犯,應當由基礎的搶劫罪與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行為復合構成。從罪質上講,入戶搶劫行為本身應當對公民的人身或財產法益具有嚴重侵害性或者至少具有相當的危險性,這樣復合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行為一并判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之重刑才具有內在合理性。在上述兩個案件中,各被告人均是在盜竊過程中為掙脫抓捕而使用輕微暴力,在本質上并不符合上述入戶搶劫罪的罪質特征。因此,對于各被告人的行為轉化認定為一般搶劫罪就可以體現犯罪的本質所在,且在3到10年有期徒刑的幅度內判處刑罰,完全能夠做到罪刑相當,故不宜認定為入戶搶劫。
我國刑法中的轉化型搶劫罪是指:行為人“犯盜竊、詐騙、搶奪罪,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的行為。就一般的轉化型搶劫罪而言,必須要求前提行為一般來說要構成犯罪,即達到一定的財產數量。但由于我國刑法經過補充修改,入戶盜竊不要求財物數額,一旦入戶盜竊即構成犯罪。所以,能不能轉化主要在于有無當場使用暴力和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表現。而入戶搶劫又有一個特殊的要求,即既入戶又使用暴力進行搶劫。由于一旦轉化為入戶搶劫,其刑罰結果就是10年以上有期徒刑的法定刑。對此,《解釋》有規定:“對于入戶盜竊,因被發現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入戶搶劫?!薄兑庖姟穼Α督忉尅返?條做了再解釋:“入戶實施盜竊被發現,行為人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如果暴力或者暴力脅迫行為發生在戶內,可以認定為‘入戶搶劫’;如果發生在戶外,不能認定為‘入戶搶劫’”;強調“暴力或者暴力脅迫行為必須發生在戶內”。由此,從上述案例介紹的情況來看,當行為人的前一行為足以構成入戶盜竊,在構成入戶犯罪的基礎上在戶內再使用暴力,構成轉化型的入戶搶劫罪就不存在法律上的障礙。
對于入戶盜竊以后使用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能否構成轉化型入戶搶劫罪,關鍵在于行為的質的規定性。入戶盜竊少量財物并使用輕微暴力,這些都屬于量的范疇,并不影響質的存在,而質的關鍵在于暴力行為與戶的關系如何?入戶盜竊中的入戶行為已經被評價過了,能否再次作為入戶搶劫的特征?這是這一問題的邏輯起點和核心內容。其實從刑法的層面來討論非法侵入他人住宅,既包括積極的非法進入的作為行為,也包括消極的拒不離開的不作為行為。從文義解釋來看,入戶搶劫就是既入戶并且入了戶以后又犯了搶劫罪。入戶的非法性在于行為人具有犯搶劫罪等非法的目的,有了非法的目的而進入了他人住宅,就已經在戶內了。在戶內再進行搶劫,就構成了戶內搶劫。入戶行為如與其他犯罪相結合已被評價過,則一行為不得重復評價。行為人非法入戶,本是為了盜竊,這已經在入戶盜竊中被評價過了。但問題是一旦發生暴力行為,整個入戶盜竊在法律上就不再具有獨立性,所有的已被評價過的行為特征全部轉移到了轉化型搶劫罪當中,原有的評價在法律上不再發生作用。入戶行為的作用只能體現在入戶的搶劫之中。因此,這里的“在戶搶劫”結合“入戶盜竊”,就構成“入戶搶劫”,這里不發生一行為重復評價的問題。
在司法實踐中,入戶盜竊尚未竊得財物也是常有的事,此時能否成立盜竊未遂?一旦能夠成立未遂,這種未遂和僅竊得極少財物能否作為多次盜竊的內容加以認定?
[案例5]2012年5月8日14時許,被告人彭某駕駛摩托車潛至被害人呂某位于廣東省鶴山市沙坪街道樓沖村委竹樹坡村23號處,撬門入戶伺機盜竊作案。在進入房屋院子后因未能打開房屋大門,后將廚房門打開,但沒發現有價值的財物可偷。其間,彭某被呂某發現,遂棄車逃離現場。同日15時許,彭某返回現場欲取回摩托車時被守候的公安人員抓獲歸案
[案例6]在2011年7月3日晚,被告人李某偷偷進入鄰居胡某家中,盜走胡某一件價值5元的內衣。后李某一年又有兩次盜竊而案發歸案,并交代了上述行為。
對此,一種意見認為,入戶盜竊作為一種結果犯形式的故意犯罪,同樣存在著犯罪未遂的狀態。同時根據上述《解釋》第3條的規定,多次搶劫中“多次”,應當以行為人實施的每一次搶劫行為均已構成犯罪為前提。很顯見,相關立法者所關注或強調的只是犯罪的次數,并未考慮犯罪的完成形態如何。因此借用這一司法解釋,盜竊的預備、未遂、中止等未完成形態只能依法作為量刑情節考慮,并不影響次數認定,并且可以作為多次盜竊中的一次加以認定。
第二種意見認為,《刑法修正案(八)》已將懲治盜竊罪的范圍擴大,增加規定了入戶盜竊的犯罪情形,并未區分既遂或未遂,上述[案例5]彭某既然已進入被害人家中,應為盜竊既遂。所以,在《刑法修正案(八)》正式實施之后,入戶盜竊、扒竊的盜竊數額僅僅是衡量盜竊罪社會危害性、量刑輕重的其中一個因素,不能作為判定罪與非罪的標準。
第三種意見認為,刑法上規定的“多次盜竊”或“多次搶劫”等,均是以處罰行為人的犯罪習性為要點。因此在理解掌握犯罪次數時,應當以每一次犯罪均能表明行為人的主觀惡性程度增加為本質要求,否則在刑事處罰根據上就缺少正當性。鑒此,入戶盜竊和搶劫的犯罪中止是表示行為人主觀惡性程度降低的情節,作犯罪次數認定是存在邏輯沖突的。況且一旦作為犯罪次數計量,則必然因此產生較重的刑罰量,在一些案件中勢必與刑法總則關于犯罪中止的法律規定相抵觸,因沒有造成損害的犯罪中止是“應當免除處罰”的。所以,將犯罪中止不計入犯罪次數,既與刑法規定多次犯罪的本質相符,在法律適用上也與相關法條的規定協調。為體現刑法的謙抑作用,犯罪未遂也不應當作為一次犯罪計算在多次犯罪之中。
這一類案例實際上存在多個問題:一是入戶盜竊、入戶搶劫有無未遂狀態的存在;二是入戶盜竊的未遂、中止狀態能否作為一次盜竊計算在多次盜竊之中?
《刑法修正案(八)》將入戶盜竊作為一種新型的犯罪形態加以規定后,不要求數額成了這種犯罪形態的特色之一。不要求數額意味著行為人為了盜竊,已進入他人住宅即構成了入戶的盜竊犯罪。但盜竊罪作為一種以結果作為犯罪既遂的形式,與搶劫一樣存在著有無財產損害結果的客觀現象。有損害和無損害兩種結果在客觀現象上有著重大區別,這種區別不可能在法律上不加評價。
對于入戶盜竊、入戶搶劫,我們只有把它們放在結合犯的形態中才能獲得進一步的理解。已如前述,結合犯有一個十分明顯的刑法規制表現,即一旦某兩種行為被規定為結合犯,就大大加重其法定刑。正因為是結合犯,所以行為人只要是為了犯結合犯而著手實行,就已進入了結合犯的領域。作為結合犯,刑事立法大幅度提高了這種犯罪的法定刑。但是,法定刑的加重與犯罪的既遂、未遂依然是兩個相對獨立的問題。犯罪的未遂在總則中另有相對獨立的量刑原則,有可以從輕、減輕處罰的規定。刑法將入戶盜竊單獨列出,將入戶盜竊作為特殊的盜竊形態,不要求犯罪數額達到數額較大就作為犯罪處理,這是指構成犯罪而言的。將入戶搶劫作為加重的處罰情節加以規定,這是就法定性而言的。但是刑法并沒有創設新的盜竊罪名和搶劫罪名,這說明入戶盜竊和入戶搶劫依然是盜竊犯罪和搶劫犯罪的組成部分。同時刑法將入戶盜竊行為不計數額入罪,其含義是入戶盜竊即使沒有發生財物轉移的結果,也應當以犯罪來處理,主要解決的是定罪的問題。但是盜竊行為,無論是入戶還是普通的盜竊行為,都在客觀上存在是否盜得財物的情況,而是否盜得財物所造成的危害后果是不同的,在量刑的時候都應當考慮這些客觀情況。在普通盜竊犯罪中,盜竊數額達不到較大標準的,不按犯罪處理,即使盜竊未得逞也不存在犯罪未遂的問題。但是在入戶盜竊中對于構成盜竊罪沒有數額的限制,行為人只要實施了入戶盜竊的行為就構成犯罪,而入戶盜竊同樣也存在盜竊未得逞的情況,在一種行為已經構成犯罪的情況下,如果這種行為沒有造成特定后果,就有必要對這種沒有造成特定后果的行為與造成特定后果的行為進行區別評價,以此來體現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的原則。入戶盜竊不再計數額就按照犯罪處理,這里解決的是刑事責任的追究問題。而認為入戶盜竊也存在犯罪未遂是在這種行為構成犯罪的前提下,解決對入戶盜竊如何量刑的問題,二者并不矛盾。其實刑法規定的幾種特殊的搶劫犯罪形態中也有入戶搶劫,根據司法解釋除了搶劫致人傷害或者死亡外,其他的搶劫犯罪都有犯罪未遂的狀態的存在,這里當然也包括了入戶搶劫。入戶搶劫的犯罪性質顯然要比入戶盜竊來得嚴重,由此推論,入戶盜竊同樣也應當存在犯罪未遂的狀態。
《刑法修正案(八)》是將入戶盜竊、與多次盜竊、攜帶兇器盜竊、扒竊作為并列的形式加以規定的。雖然它們在總體上屬于盜竊罪的子行為,但每一個子行為之間是并列的,不交叉的。入戶盜竊作為一種沒有數額要求的盜竊行為被評價后,其犯罪的行為事實在法律上已進行了評價,其行為的負價值已得到了體現,通過量刑的處理,行為事實材料已被使用了。雖然入戶盜竊尚未盜得財物或者入戶盜竊處于未遂、中止狀態屬于一次犯罪形式,但根據一事不再理、一行為不能重復評價的原則,已經評價過的行為事實不能再作為盜竊罪其他子行為的評價內容。